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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雪满昆仑(1)

  昆仑雪山,西域魔教总坛。

  自从十九年前西域魔教教主魔尊陨落后,再没有谁是这里永恒的主宰。自那以后这里长年覆盖的——只有雪。千里冰封,亘古不变。

  位于昆仑河北岸的昆仑泉,是昆仑雪山中最大的不冻泉。那里可以形成六月雪的奇观,水量大而稳定,传说是古时候昆仑的仙主西王母用来酿制琼浆玉液的泉水。可不知从何时起,这不冻泉也被冰封了。如今在山峰上与冰雪相伴的,只剩下寒冷,令人希望破碎的寒冷。

  锋冒着风雪赶路,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来昆仑了。每次来,都只怀揣着一个目的——报仇。

  凌晨出了阳关,两侧荒芜的戈壁如同一卷飞速卷起的画轴,在锋的眼前快速飞退。戈壁的尽头,便只剩下寂寥的,灰蒙蒙的白,白得令人心生绝望。

  在这片土地上,他已经没有活着的亲人了。

  日夜兼程,终于在离开尘缘谷后的第三十一日于乌苏里关外的驿站翻身下马。他要在这驿站做最后一次休整,然后便只身杀上昆仑山,独闯西域魔教中仅存的那个神秘杀手组织修罗场。

  驿站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屋外的寒风瞬间灌满了驿站的堂子,门上挂着的雪被簌簌地吹进来几片。驿站里往来的赶路人随意看了一眼门口站着的青衫男子,便又扭过头各聊各的了。

  锋的脸上挂着连日赶路的风尘,但看上去仍旧神采奕奕。他知道他的仇人还没有死绝,此次上昆仑,定当免不了一番血战。他要随时把自己调整在最佳状态,如一张满弦的雕弓,唯有这样才能面对修罗场中那位神秘的掌权人。

  寻了一张靠角落的桌子坐下,还没等驿站里驻守的差役上前招呼,自顾自从水壶里倒了杯水喝了。他已经记不清这九年来有多少时间是在马背奔波中度过的,若是回忆起来,如江陵,如尘缘谷,于他来说都是一段太过安宁,又太过短暂的时光。

  “半月前那些从中原赶来的人浩浩荡荡上了昆仑山,至今都没回来,也不知他们是干什么去的?”旁边一位异国装束的胡商对身边的同伴说道。

  “那些是中原武林的人吧,看来最近关外这边也不太平。”同伴应道。

  “中原武林的人办事儿,向来只知道打打杀杀,看来这太平日子没过几年,又要有什么大事儿发生喽。”

  “我们做生意的,就老老实实做我们的生意,掺和这种事儿搞不好要小命不保的。”

  “对对,赶紧吃完饭我们就入关去,越快离开这边越好。”

  “就是,快吃饭。”交谈至此,那桌再没了动静。

  锋无意中听到二人的对话,心中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看来我还是错过了些什么……迟则生变,我要速上昆仑。

  那日驿馆里的差役还没来得及同这青衫男子说上句话,锋已经夺门而出。

  “兄弟,这几日会有暴风雪,你现在出门太危险啦。”差役对着门外喊道,锋已经策马消失在远处的风雪中。

  差役无奈地摇摇头,“看他手中的剑,应该也是中原武林的人吧。这倒是奇了,怎么都赶着上昆仑山那边,唉,板凳都还没坐热乎呢。”

  那日小昶醒来后发现锋不在身边,四处呼唤无果,心中暗道不好。她将身法催到极致,出了后山,向紫竹小筑的方向全力奔去。

  当她到达紫竹小筑门前时,还没见到不了道人与韶晓音,却撞上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艾笙歌看到小昶,笑着打了声招呼,随即想到了些什么,立马又沉默下去。

  小昶姑娘在这儿,也就是说,锋公子他……

  艾笙歌身旁的霍少枫也认出了小昶,正欲上前与之攀谈。小昶神色匆匆,没空跟他们客套,声音中流露出仓促与不安,“锋他……不见了。”

  紫竹小筑内,不了道人得知锋不辞而别的消息后,神色黯然,就像是一只霜打了的茄子,语气也没有了前一日的欣喜意味,“锋儿他,还是去了。”

  正在灶台边准备午饭的韶晓音也停下手头的活计。原本霍少枫带着一位素未谋面的美貌女子出现在二老面前应是一件喜上加喜的事儿,却被离去的锋将缓和的氛围一并带走了。

  “锋儿这孩子,对于心中的仇恨太过执着,我这当师父的劝不住他。”说这话时,不了道人看着身边的妻子,话语中无不惋惜。

  “师父,他去哪儿了?莫非是去杀……”霍少枫的话戛然而止。他本想问锋是不是又一意孤行去杀顾剑生了,突然想到艾笙歌在身边,后半句生生咽回了肚里。

  艾笙歌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脸色白了白,也转头看向不了道人。

  不了道人无奈地摇头,道:“锋儿,想必是孤身上昆仑了。”

  什么!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屋内众人的耳畔炸响。

  上昆仑,在霍少枫看来比去杀剑雨楼楼主还要显得不可理喻。

  西域……昆仑……魔教……可魔教不是已经树倒猢狲散了么。莫非……

  被武林通缉的那段日子,霍少枫也暗中搜集了一些情报,由于关系到他的那位孪生哥哥,他将打探消息的方向直指西域魔教。得到的情报内容虽不明朗,但他也多少了解到,那个在西域昆仑雪山上屹立多年不倒的庞然大物,现如今仍有一个神秘的杀手组织存在,并且魔教有生力量的中坚部分至今都还存在于这个组织中。

  锋他去了昆仑山,说明他也知道了。

  “师父,我去昆仑带他回来!”霍少枫不再多想,当即请命道。

  “不可!魔教中那个神秘的杀手组织修罗场如今已渐渐浮出水面,昆仑凶险异常,岂能你说去就去得?我不许你去。”不了道人语气坚决。

  “他是我师兄,昆仑我非去不可。”言毕,霍少枫转身便欲出门。

  闻言不了道人身子一震,竟没有出言劝阻,愣了会儿,反倒是莫名一笑——

  少枫,你可知道,你这话……锋儿他也说过。

  一袭绯红衣衫追着霍少枫出了紫竹小筑,“我跟你一起去昆仑。”

  霍少枫停下步子,疑惑地看了看出现在身后的小昶,“你一个女孩子,这种事情不要掺和,老老实实呆在尘缘谷。”

  “我也是非去不可。”‘非去不可’这四个字说得一字一顿,霍少枫本还想出言呵斥,可他看到小昶神色变幻,语气却是不由分说的坚定,一时嘴里也没了话。

  艾笙歌这时也追出屋子,她清楚自己不是习武之人,此行定当不会准许她协同前往。只是她颤抖的声音出卖了她内心的不甘,“霍少侠,恳请你把锋带回来……我有话想对他说。”

  霍少枫神色一滞,坚定地点头。

  看着紫竹小筑门口担忧地望着自己的师父师娘,霍少枫咬了咬牙,向不了道人郑重地行了一礼,便朝着谷外去了,再没有回头看上一眼。小昶不由分说地紧跟其后,身形玲珑,红袖招展。

  霍少枫没有注意到的是,小昶红袖中指关节被握得发白的双拳。

  茫茫大地雪光闪动,晶莹的雪花明灭可见。锋策马疾驰,马蹄扬起斑斑点点的白彷如天神的羽毛点缀着荒芜的雪原。

  锋突然勒住缰绳,向东北方向极目望去,那里,曾经是他的家园。

  玉丘山下,爹娘和葬剑阁的人还安葬在那里。奔走西域的九年间,葬剑阁他只回过一次,面对玉丘山上的断壁残垣,锋的心底爆发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悲哀的力量。他曾跪倒在父亲的坟前起誓,若不荡平魔教,此生再不踏足玉丘山一步。

  他勒马回头,继续向昆仑山主峰的西域魔教总坛飞驰而去——

  该是偿尽血债的时候了。

  北风呼啸,锋又在风雪中行进了两个时辰,他不担心自己会在茫茫雪原上迷路,九年来,他已经太熟悉这里的山形地势。

  突然,冰冷的空气中飘来一阵味道,使锋全身的神经瞬间紧绷。他杀过太多的人,对于这种味道再熟悉不过——血腥味。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浓得化不开,再厚的雪层也无法掩盖住这种令人作呕的刺鼻味道。

  锋胯下的马儿剧烈地喘息着,几乎站立不稳。锋出了尘缘谷后想在师父发现出手阻止他前杀上昆仑山,亲手了断这场几乎葬送了自己全部青春年华的恩怨。他日夜兼程,一路上累死了六匹马,看来眼下这匹,也已经到了极限。

  胯下的棕马又踉跄地行了几步,两只前腿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锋右手在马鞍上一撑,起身后双腿借力,一个前空翻稳稳落地,手中的黑剑铮然出鞘,腾空的瞬间他身上的感知探察到四周的雪地里暗藏着难以察觉的隐晦杀气。

  落地的瞬间,以锋为中心四面八方有无数破风声传来,与此同时,倒地的马前腿膝关节处迸出两道细小的血线,它竟是被两支细不可闻的银针射倒在地的。

  暗器?

  无数黑影从四周的雪地中飙射而出,角度刁钻,避无可避。电光石火间锋左手持剑,将手中无名的玄铁黑剑舞得如同一轮黑日般,护住了周身要害。

  空旷的雪原上一时间金铁声大作,锋的脚边不断落下各式各样的毒镖飞刀,他已然使出了无锋剑法中一招零死角的防守剑式黑轮曜日。可这一波暗器来得快而密,如同一阵由下至上下起的铁雨,锋的剑招起式仓促,身上的青衫被划开数道口子,寒风挟带着雪花从裂口处灌入,让他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

  这一波只是佯攻,在锋挡落最后一支毒镖的同时,两道劲风破空而来,直指他背后空门。锋双脚相错,摇光移位,回风剑舞在刹那间格挡开了如期而至的追魂索和流星刺,擦出一连串金色的火花。

  那两道身影一击没有得手,闪身急退,转眼间再一次消失在雪地中。

  一、二、三……八个气息。锋在心中默数雪地中潜藏的人数,全身感知全开,第一波交手就让他明白了当前一战的棘手程度。

  八个人,均善远战,以投掷暗器为主要攻击手段,辅以短刀作为近战格斗武器。这八人均是修罗场中一等一的杀手,暗杀术放眼中原武林几乎无可匹敌。他们极少同时出现,但其配合无间,联手对敌威力更胜,就算是独孤剑圣遇上都得暂避锋芒。锋一边宁神戒备,一边回忆着那日在剑雨楼顾剑生扔给他的牛皮纸上的情报。

  这些人,是修罗场掌权人手下最得力的八位悍将——修罗八手。

  修罗场中武功最高的当属其掌权人——渊。次之便是他手下八名心腹,唤为“修罗八手”。修罗八手一曰追命,二曰摄魂,三曰转魄,四曰灭生,五曰浮屠,六曰雨师,七曰罗刹,八曰阿鼻。这八人都拥有属性各异的独门暗器,辅以八柄短刀,最善潜伏刺杀取人首级如探囊取物。这些魔教辛秘无人所知,可这些年暗中死在修罗八手手上的重量级人物却多得难以计数。

  锋再不及多想,因为追命的落飞翩已经飞到了眼前。他凌空跃起,在空中连续换了几个姿势,挡开两拨暗器,落地时将身后飞来的血滴子一剑贯穿,径直插入雪中。

  敌暗我明,不宜拖延,速战速决方是上策。

  锋原地疾转,出手又是那招黑轮曜日。与之前出剑时不同,这一次锋是以自己为圆心,对着地面画了一个大圆。一圈转罢,锋周身四丈范围内,深可没膝的雪被扫得干干净净,形成一个半径四丈的圆圈。

  在他出招的同时,雪下身影连动,向圈外闪避,有三道身影闪避不及,仓促间只得跃出了雪地。

  摄魂、转魄、阿鼻三人凌雪而立,彼此之间互成犄角。他们的手藏在袖中,均是扣满了暗器,只待锋身形一动,便将手中暗器天女散花般撒出。

  锋注意到眼前三人的状况也并不好,身上均带着明显的伤痕,除了右手边的那人外,另外两人呼吸起伏不定,气息都有些萎靡,像是刚经历过一场生死大战。

  一瞬间的失神,锋身后的雪地表面倏地一动,冷不丁射出一支形状奇异的飞镖。锋看也不看,仅凭声音反手一剑挡开来镖,同时猛然加速,风般向面前的三人掠去,黑剑划过处带起漂亮的雪线。

  摄魂、转魄、阿鼻齐齐出手,追魂索、流星刺、轮回刃带起一阵飞舞的雪花,犹如跃出水面的飞鱼带起的晶莹水线。

  锋不料身后挡开的飞镖瞬间分散开来,化作无数小飞镖,来势不减反增。那是浮屠所用的子母镖——子镖包藏于母镖之中,在半空中弹射而出。霎时锋已经被前后飞来的暗器包夹其中。

  雪上的三人料想锋定当以之前那招黑轮曜日回剑格挡,当即抽出藏于腰间的短刀向着锋疾速掠去,想趁对方抵挡暗器露出空隙时一击毙敌。

  可他们错了,锋看着面前投掷出暗器后向自己欺身而进的三人,嘴角露出一丝讥诮的冷笑。他不退反进,消失在暗器的包围圈中。下一个瞬间,锋已然出现在了摄魂、转魄、阿鼻三人的面前,竟是以七星步带动九宫步,躲开了正面密集飞来的暗器!

  锋提起手中的玄铁黑剑举剑平斩,这一剑,可驭风雷!

  玄铁黑剑化作一道黑色的闪光,看似毫无花哨的一剑在对面三人还没来得及露出惊骇的表情前已经斩断了他们的喉咙。摄魂、转魄、阿鼻三人仍保持着手持短刀向前冲刺的姿势,喉间,血雾喷涌。

  相向而去的两拨暗器撞在一处,火花四溅。锋回身两剑,“叮铛”声中弹开两支漏网的子镖。他再度跃起,听声辨位,落地后向右下方斜斜刺出一剑,拔出时,黑色的剑尖已被染成了红色。

  浮屠还没露面,已死在了雪下。

  “出不出来随你们,反正都是死。”锋冷冷地说道。此刻的他已经完全动了杀心,他又变回了那个视斩杀魔教人为杀鸡屠狗的冷血剑客。

  “中原武林的人,都是一帮小人。”一个听不出起伏的声音从雪下传了出来。

  四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锋的四周,已有了舍命一搏的打算。

  锋默默将内息灌注到手中的玄铁黑剑中,漆黑如墨的剑身上渐渐有光彩流转。玄铁黑剑被一股和煦的剑气包裹,丝毫没有先前的凌厉之感——

  剑无锋!

  在山脚下爆发激战的同时,于昆仑山主峰峰顶的魔教总坛上演的血光屠戮,已经接近了尾声。

  崆峒五杰之首的莫行之瘫倒在地,拼命地喘息着,眼中尽是难以掩饰的震惊与不甘。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次集结了几乎中原武林全部有生力量的剿魔行动竟会是拼得两败俱伤的结局。他原以为如今魔教七尊已被拔除的西域魔教群龙无首,这次昆仑围剿应当是一场一面倒的屠杀才是。

  他从一开始就低估了这个神秘的杀手组织修罗场的战斗力——

  联合了中原武林十大剑派、剑雨楼、拜剑山庄、武当少林以及各路江湖豪杰的联军竟在这次剿魔行动中全军覆没,虽然修罗场的杀手也已经死伤殆尽,但付出的代价,实在是难以估量的惨烈。中原武林年轻一辈的苗子被摧毁得一株不胜,之后至少十年,各大门派都会出现青黄不接的势头,原本已废置多年,长年被冰雪覆盖的魔教总坛,此刻躺满了尸体。满山遍野,密密麻麻,鲜血几乎染红了这里的每一寸雪地,彻骨的寒冷都无法将这片血海完全凝固。地上的尸体中,中原武林和修罗场的都有,往往看到七八具中原武林人士的尸体围绕着一具修罗场杀手的尸体倒下,这竟是一场人数相差如此悬殊的恶战,结果却是以同归于尽而告终。

  那是一番只有在地狱中才能看到的场景,满地堆积的尸体,血海浸染的山顶所形成的强烈视觉冲击已经难以用语言来描绘。

  莫行之是唯一活着的了,在这次围剿行动中他率领崆峒五杰首当其冲,一路上遭遇到修罗场杀手的搏命厮杀。他与师兄弟都杀红了眼,到了后来只是本能地举剑,劈下,举剑,劈下,当他再一次恢复理智时,发现自己已经杀到了昔日魔教总坛的圣灵坛上,耳边回荡着冲杀声与刀剑相击的声音。顾盼四周,是触目惊心的尸海……

  他在挣扎,亦在恐惧,因为他知道,他也快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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