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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大魔神(3)

  李响看他胸膛挺得高高的,过意不去,停了惊梦指,攒了断肠指,双指戳下,叫道:“你伤害了哀家!”本来他第一句说“寡人”时纯属无意,岂料被常自在一接,不好不沿袭句式,一时也顾不得那个“哀家”其实是个女人了。

  常自在头两锏打下,旋身一转,回过头来刚好万人敌又被前边一指戳驼了背,大怒道:“你伤害了大爷!”双锏抽下,“噔--日”一声,已用尽了全力,双锏落下时,竟然握持不住,双锏倒飞而走。

  万人敌大叫一声,踉跄后退,身子后仰,只觉一条背断成了几节。他先被自己剑穿胸背,又被叶杏打伤肩膊,接着被李响破了护体真气、常自在打断手臂,然后是李响的耳光利指、常自在的四锏……被两人前后夹击时,尚能勉强站立,这时脱困,新伤旧创一起发作,竟然再也支撑不住,半边脸颊高高肿起,挤成一条缝的右眼恨恨等一眼李响,“扑”的喷出一口血箭,歪着脖子,已是直挺挺的栽倒了。

  李响再待追打,叶杏瘫在一边,叫道:“李响,住手!”只见叶杏脸色惨白,跪坐在甲板上,抽抽噎噎,满脸都是水。

  她逃了霍家的婚事,拒绝了李响的追求,挑来拣去,最后寻了万人敌来托付终生,可是万人敌竟是个听不进人话的疯子……李响满心的怜惜,当此之时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回过头来呼呼喘气。

  到这时候想起来,觉得有些不对劲,暗道:“以这老疯子的功夫,就是断了一条手,揍我也该如捏臭虫,可我怎么会赢过他的?”想了想,镇定道,“嗯,我果然是天才。”

  原来万人敌平生与人对敌,就喜欢一个狂风扫落叶一般的酣畅大胜。杀桑天子,不过十招;除五明子,只用五招。实则他的武功真的能打得桑天子全无还手之力么?却又大谬不然,只是他擅长扬长避短,先声夺人,面对任何高手,都可速战速胜--真要是他十招未能杀死桑天子,只怕最后死的就是他而不是桑天子了。

  这样的战法,对阵时如雷霆霹雳,闪电旋风,让人看了胆战心惊,不敢与他做对,更增他的气势;可是也造成了他不擅长战、缺乏长力的毛病。

  这一次他登船追杀李响,一上来就存了轻敌之意,竟然想慢慢玩弄折磨几人。因此,头几招上都留了余地,只在船员身上下重手,却对李响等人捉放戏耍。

  可是七杀是什么人?七杀是被人从大西北追杀到东海边,从夏到冬从冬到夏,没日没夜被人暗算伏击的天下第一逃命高手,他三招杀不了他们,李响等人就已经进入状态;十招不胜,李响连此前受激吐血的内伤都好了七八分;一百招不胜,恐怕早就没有取胜的机会了。

  万人敌的此役,正是从一开始,就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失了先机。偏偏他又好大喜功,为求气势,自恋自虐:先将大半条船细细的砸成劈柴,徒徒耗力;再将自己的小伤逼出大碗的鲜血来,未战先衰,三鼓而竭;到后来,更是意外激发了李响斗志,被他一指破了护体真气,连半个月前自残还没彻底养好的内伤,也复发了。

  断臂、失血,破气,万人敌终于将自己玩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反观李响,一开始半死不活,可是被万人敌再三催逼,为救叶杏,先聚起了斗志,又临危创出反骨指第七指,暗合七杀之数,重窥天人合一之道。此消彼长之下,万人敌功力不及全盛时的二成,李响却发挥出百分之二百的战力,胜败自然早定!

  不过个中道理,李响可不是个爱钻研的。他打倒万人敌,得意一会也就过去了。俯身架起常自在,道:“活下来啦!”常自在却又伤又累,话都说不出来了。

  大船起伏,巨浪来去,两人彼此搀扶,并肩向叶杏走去。

  宛如鬼影一般,万人敌又自他们身后站起。

  --他的功力着实骇人,受了这样的重伤,昏迷片刻之后,居然又回过了这一口气。

  他颤巍巍的站起身来,一眼看见李响常自在佝偻的背影,顿时怒从心头起,恶自胆边生。想到这两人竟将自己伤到这般狼狈,怎不誓杀此仇?

  --只是眼前两个目标,应该先打哪个?

  以他现在的功力,全力一掌仍能致任何一人死命。可是他毕竟嚣张太久,直到此时,仍是习惯性的一掌击中李响常自在并在一起的肩头!

  “唉呀”一声,常自在身子一歪,再也支撑不住,“扑”的倒了。李响却硬扎得多,受他半掌,往前一抢,一口血咳出,回头道:“你……”

  万人敌第二掌劈下,李响横臂一架,扑通一声,整个人都被重重的砸倒在地。

  叶杏长声尖叫。

  万人敌跟上一脚,正中李响小腹。李响闷哼一声,向后滑去。甲板上都是积水,这一下子他破水激退,直滑出两丈多,后背撞上断桅,这才停下。睁开眼来,只觉眼前金星乱闪,眼看万人敌抢步上前,却怎么也站不起来。明明白白的知道再不防御便要糟,可是四肢百骸,却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万人敌大仇得报,仰天长啸,单掌运起全力,可是突然间只觉得小腹一痛,全身的力气都散去了。低头一看,只见自己小腹上血淋淋的突出一物,被雨水一冲,原来是一块尖头的木板。

  他回过头来,只见叶杏站在他的身后,银牙紧咬,眼神直勾勾的,道:“你……你伤害了老娘!”

  万人敌这才明白过来,原来竟是叶杏给了自己这致命一击,他心中的委屈怒火,最后燃烧起来,起手一掌,将叶杏扇倒,道:“你……你……”在船舷边奋力掰下一扇木板,也来打叶杏。叶杏闭目等死,另一边李响回过力来,挣扎起身,吼道:“你伤害了老子!”

  运起最后余力,飞身扑来,一头撞在万人敌的肋下。万人敌已近油尽灯枯的地步,这一下再也不能站稳,“噔噔噔”向旁一退,这段船舷刚刚被他掰折,半截子木板在他膝下一绊,万人敌只觉身子一晃,努力想要站直,可是僵硬的身子却大势已去,只能向外倒去。

  “啊”的一声惨叫,直坠下怒海去了。

  三、生番

  怒海无垠,巨浪冲刷,大船摇元宵似的把三个人摇来摇去。李响几番挣扎,还是滑到了西舷旁。那船舷先前早被万人敌掰下半扇,剩下的部分高只半尺,李响堆在下边,又一个浪头打来,甲板只轻轻一跳,已将他弹起尺余,软绵绵地搭在断舷上。

  李响大骇,心知这样下去,马上便要步万人敌的后尘。可是想要撑身而起,两臂却只是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

  大浪再来,他已是半身探出舷外,大头朝下。

  李响心下一片冰凉,只道自己这一回是难逃一死,咬牙等下一道浪过来。忽然脚上一紧,却已给人拖回船里。用尽最后的力气,回头看时,只见叶杏手里拿了条绳子,将他拦腰扎住,道:“活下去!”

  三人之中,常自在伤得最重,早已失去意识;李响次之,呕血乏力;叶杏伤在万人敌手里两次,一次险些给他扼死,一次受了他强弩之末的一掌。虽然都凶险,但实则受伤最轻,因此这时候还能将三人扎成一根绳上的蚂蚱,捆在那半根断桅上。

  大海震怒咆哮,起伏震荡,万里狂潮如煮,连天沟壑如胶。李响受水淹浪打,伤势催逼,一终于也神智不清。天幸这艘大船构造结实,此前搏斗时,两边又都是爱光明正大的人,竟然从未把战场引下舱底。因此甲板以下的船体,居然算得上毫发无损,这才经得起诸般摔打;而万人敌拆船一般将船桅、船楼都打个稀巴烂,以致整艘船变的光秃秃、平板板的,却也阴差阳错地将它改造得受风少,重心低,因此才能在滔天巨浪中起起伏伏,终于是履险如夷。

  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风平浪静,大海又归于温驯。常自在给海鸥啄醒,睁眼看时,万里无云,阳光刺眼,正是正午的天气。大船给海水洗得好生干净,光秃秃的甲板上,便只有李响叶杏一左一右歪在自己身边。

  他连忙解开腰上的绳子,将那两人叫醒,李响叶杏远没有他那野兽一般的自愈本能,迷迷糊糊的醒来,好半天才能确定自己还活着。李响看清了眼前的人是常自在,立时惊慌起来,叫道:“叶杏!叶杏!”

  叶杏在一旁“嗯”了一声,道:“不要鬼叫。”

  李响这才放松下来,嘻嘻而笑。原来他一想起万人敌已死,立时就只怕叶杏一时心窄,寻了死路,这时听着她骂人,顿时只觉妙比天籁。

  常自在又到底舱去找吃的,舱下海水倒灌,最下边的储藏间积了半人深的水,米、面、菜、肉都给泡了,好在淡水缸还有一口未给撞破。

  当下取了水和些未给泡到的干粮上来,三人分吃了,这才有了些力气。常自在又问万人敌的去向,李响担心叶杏的承受,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叶杏却似已若无其事,三言两语说了那狂人的葬身怒潮之事。

  大海茫茫无涯,他们既不知所之,又没有帆桨,四顾之余,茫然无计。到了下午,三人回过神来,冲下底舱,叶杏将还能抢救的食物捡出来晒,李响常自在找了两只桶,要将舱里的水淘干。淘了几十桶,放弃了。底舱分了两层半,最上层是水手宿舍,他们进去看时,床倒桌翻,好在还没怎么浸水。便收拾了三间,一间存食物,两间住人。

  残船便囤了半肚子的污水,慢慢往东南漂去。食物被损毁的虽多,但这船原本就是要走远路,储备丰富,虽只留下十之一二,却也足够他们三人吃用,只是不知什么时候能够靠岸,每每想起,心中难免煎熬。船上的方寸之地都成为他们天下,三人闲来无事,四处乱翻,找着残留的货物,丝绸也好瓷器也好,茶叶也好铜镜也好,都拿来玩。偶尔翻着以前船员的私人物品,更是揣侧胡说。

  过了十几日,最下层的污水发臭,三人无奈,又得用木桶一桶桶的提上去倒掉。过得大约两个来月,虽然无医无药,三人的伤势也都已好了八九分。只是这船漂离了航道,这么久了,都没有遇着别的什么船只。

  有时也会再遇见风雨,但与第一日相比,都是小儿科了。大海上日升日落,潮声明月,多少美景看了几十遍几百遍后,再也没有感觉;而至于望海长啸,迎风撒尿,这些先前以为豪迈至极的事情,做了几回之后,连李响都觉得幼稚了。

  再过不知多少天,三人已百无聊赖至极。饮水渐渐告罄,三人每日又不敢动,又懒得动,便只是窝在舱里死睡。直到有一天,李响上到甲板上来小解,回舱时突然发现船身平稳,竟似静止不动,仔细一看,不由大喜过望。原来船已搁浅,被高高的架在一丛出水的礁岩上,而在礁岩尽头,郁郁葱葱,乃是一片丛林陆地。

  李响喜得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用力揉一揉,透过泪水去看,果然那丛林并未消失,这才连滚带爬的跳下舱去,叫醒了叶杏常自在。三人来到甲板上,眼望那不知是海岛还是大陆的地面,都是喜不自胜。金都号高高地架在礁岩之上,想来当是昨晚在此搁浅,到了早上潮退之后,才落得个这么古怪的停靠。

  三人于是跳下船去,在礁岩间几个起落,已来到海滩上。海滩上沙白如镜,他们也不知在海上漂了多久,这时脚踏实地,连怎么站都不会。一个个软倒在地,头晕目眩了好久。

  可便是这样,他们也高兴得不得了。这地方有丛林,有野果,有吃有喝,至少不至于饥渴而死了。歇得片刻,练武之人的身体本就敏捷,已调整过来。三人便回船上找了两把锈迹斑斑的菜刀带着,摇摇摆摆的走进了森林。

  这森林长得怪里怪气的。树木高的直耸入云,一眼望不到顶,又垂下丝丝缕缕的藤蔓;低的蓬蓬扎扎,好像一条条绿色的蛇从同一个地穴里爬出,恐后争先。而无论植株高矮,又一概长着肥大宽厚的叶片。

  叶片墨绿,表皮光硬,如同蜡质。间或开着大红大紫的花朵,花朵往往大逾海碗,花瓣一片一片艳丽饱满,花蕊上滴滴答答的挂晶莹粘稠的蜜汁,发出阵阵浓香,散布在湿润溽热的空气里,让人中之欲呕。

  这片丛林,一切生物仿佛都是充满了疯狂的生命力。它们肆无忌惮地生长,占据每一寸他们能够占据的空间。颜色鲜亮得让人头晕目眩,气味醇厚得像是发酵过的酒糟。林中鸟雀颜色斑斓、叫声或嘹亮或呕哑,吵得人头都要炸开了。

  李响以手扶额道:“不行,这地方呆得我想吐。”

  叶杏也是紧张,道:“采些水果,弄些清水,我们还是先出去吧。”

  常自在兴高采烈,道:“我上去找,你们跟着我走!”一纵身,上了旁边一棵大树,那树高得怕有二十几丈了,十几个人也抱之不拢,树干皲裂,满是绿苔,枝丫间挂满灰扑扑的藤箩。常自在一层层的跳上去,站在树顶极目四望,一无所获,但瞧着东边有一条树木长得似乎格外高大青翠,便即几个起落,逼近一看,果然有一条宽阔明亮的大河,在树下汤汤流过。

  下边李响叶杏紧紧跟随,几只野兔小鸟正在河边饮水,被他们脚步声惊扰,回过头来看了看,不慌不忙地逃走了。李响扑过来先掬一口喝了,只觉清冽甘美,更胜琼浆玉液。

  “扑通”一声,常自在从树上跳下,直接落入水中,纵情狗刨。李响掬水洗脸,凉水扑面,登觉舒畅得全身毛孔皆张,索性也扑下水去。

  他俩玩得舒畅,叶杏便在岸边摘了两片树叶,折了个杯子,舒舒服服地解了一回渴。

  过了好一会儿,李响和常自在才能淅沥哗啦地爬上岸来。李响笑道:“喝足了水,洗半个澡,咱得去找点吃的啦!”

  叶杏手捧叶杯,眼望向地面,微笑道:“上哪去?哪也别去。有好朋友来了。”

  李响一愣,他内功早有成就,这时凝神一听,果然觉察周围的树丛里,隐隐有二十几个呼吸声。这些呼吸被极力压抑,分布均匀,可见不是野兽;又浊重急促,并非高手所为,显见是这岛上居民。

  既已发现,李响可不和他们打这哑谜,随手地上捡起粒石子,轻轻一甩,石子飞进树丛,有人“嗷”的一声已被打中。李响笑道:“好朋友,出来吧!”

  树丛里埋伏的人们“叽里咕噜”的大喊起来,紧接着“刷拉刷拉”,树丛摇摆,二十几条大汉已然冲将出来,只见他们一个个赤身露体,至多在腰间围两片叶子,一俟现身,哇啦哇啦地怪叫,手中挥舞石斧石矛。

  他们这般打扮,叶杏“啊”的一声,羞得满面飞红。李响吓得一咧嘴,叫道:“咦?这是什么来头?”只见这些人肌肉虬结,肌肤尽做古铜之色,显是不穿衣服早惯了。又见这些人面上白一道、红一道、黑一道,也不知都是什么画的,配合打扮,令人倍觉狰狞可怖,凶悍生猛。

  李响一行虽然见识多广,可是毕竟是多在中国北方行走,什么武林大豪,雅士奇人见得多了,可哪见过这种海外生番?顿时都傻了。

  那生番中有一人头上给李响凿了一石子,这时鼓起个大包,最是愤怒,嗷嗷叫喊中,手一挥,掌中一柄石斧发出一声闷响,打着旋向李响飞来。

  这些生番在岛上生活,飞石猎兽最是拿手。这时一斧飞来,虽没有内力辅佐,也来势凶猛,速度惊人,竟不下中原武林一个二流高手的力道--只是可惜,李响的实战早臻一流之径。

  武学一道,争之于毫厘,一流与二流之间差距,何异于云泥?那石斧之速或能砍中虎豹,可在李响看来,却慢如龟爬,随手一招,已将斧头接在手中。

  只见那柄石斧制作粗糙,一根木柄上边以兽筋扎住一块扁平的石块就是了。李响掂了掂,哈哈大笑,道:“就这个?”一抬头,只见漫天斧影枪影,包围他们的二十多人竟拿出围猎兽类的绝技,一起投出武器。

  这般围殴,类似弓箭攒射,当日平天寨下李响和唐璜中伏,险些死在箭阵之中,这时又见如雨攻势,不由略一紧张。后边叶杏已拎起一根长藤抢在他的前面,手臂抖动,长藤化作一团绿影,顿时将投来的石器全都挡下。

  一干生番顿时大惊,他们一群未开化的野人,如何能理解中华上国博大精深的绝技?惊慌失措地又拔出各自备用的枪斧。叶杏叫道:“还等着在这儿挨打?”

  生番嗷嗷大叫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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