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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就算我不是武林高手(1)

  “骆星那小子说,你小时候许过承诺,如果对方成为一个最最最一流的武林高手,你就嫁给他。”

  他笑得唇齿如月:“那么,你找到那个最最最一流的武林高手了吗?”

  …………

  好啊,你若能追到我,什么都答应你。

  不要忘记,他答应过的。

  无论什么。

  星月如画,风冷难梦,庭院中满地倒影宛如一幕幕昨日残影,照得人斑驳不清,找不回属于自己的那一道影子。自从离开越天城,随心没有一日能真正睡着。总是刚闭眼,就在黑暗中看到师傅满身鲜血的画面,在惊惶惨叫中惊醒。

  她向来是一个活泼爱笑的女孩儿,可骤然间,仿佛迟来的成熟哀愁全压在她那小小的肩膀上,天地都失了颜色,不复当初。

  她披了件外衣,默默行走在无人的庭院廊桥间。月黑风高,冷意渗入,可心早痛得面目全非,又何来更冻更痛?

  蓦然间,她停下脚步。

  廊桥的六角亭侧的石阶上,早坐着一个披着白衣的男子,随意披散的乌丝妖娆至极,雪肌墨瞳在月光的映照下仙邪难辨,恍若幻觉。

  他也看到了她,侧过头,似笑非笑,声音微哑有些陌生:“睡不着?”

  她点点头。走到他右侧,静静坐下。怕他多想,想挤个无事的笑,却说什么也挤不出来。

  寒风月色披洒在沉默的两人身上,有些莫名的尴尬。他和她都从没这么安静过,许久不发一言,只是怔怔地看着月光,看得银白色的月亮都快滴出赤红的鲜血来。

  那只无知觉的右臂就这么横在他和她之间,如一把深深扎入她心脏的刀刃,血流不止,还缓慢地片片削切起来。

  “师傅。”终于,她先打破寂静,“我听敬月大哥提到,传说有个很厉害很厉害的医仙,任何疾病重症都能迎刃而解……”

  没待她说完,他就打断她,笑道:“那臭小子说的话你也敢信?已是数十年前的传说,根本没人见过。即使真有,恐怕也早就魂飞魄散了,难道真以为能长生不老吗?有本事飞天成仙一个给我瞧瞧!”

  他依旧刻薄,嘴上不饶人。

  她望着月亮的目光,极为坚持:“不管是否是传说,只要还有一丝机会,我都不会轻易放弃。”

  他轻笑起来,仿佛听到孩童的幼稚戏言,不置可否。

  “师傅不相信?”

  他耸耸肩,轻描淡写:“不是不相信,是没必要。”

  她望着他,整整半年光阴,她都这么看着他。从前觉得他貌美胜仙,人间难见,比最动人的女子还美丽,比最坏的恶人还妖冶,任何人见到他都无法移开目光。

  可暮然回首,人人皆只迷恋他的外表,谁又见过他的真心?

  越夺目,越孤独。越孤独,越夺目。

  说到底,俊美极致,更是将自己的伤痛哀愁全藏在这唯美的皮相下,掘地三尺,不让任何人看见,连自己也将其当做不存在。

  她心头颤动,好像生生被咬下心头的一块肉,痛不欲生。她忽然愤怒无比,看到地上一块跌落的碎瓦,捡起就狠狠地插到自己的左掌上,顿时血流成河!

  纳兰仙惊吓不已,就是做梦也想不到她会这么做,忙扑上去抢过她手上的残瓦:“你疯了!”

  她抬起头, 一个字一个字地问:“现在,有必要了?”

  满手赤红她全然不理,只咬牙切齿地瞪着他。他惊慌失措,又心痛又好笑又无奈,忙咬住自己右手的袖子,撕拉下一段布条,给她简单包扎好。可只有右手不便包扎,半天都卷不紧实。他看她纹丝不动,忙唤:“你也帮个手吧。”

  随心这才冷淡地抬起手,拽住布条,协助他简单包扎。

  幸好扎得不深,紧紧裹住,一下便止血了。只是难得她面色冰寒,撅着嘴,蹙着眉,显然很是不满,结果居然拿自己来发泄。

  他叹口气,心头刺刺麻麻的痛,怒极反笑:“我从不知道,你原来是如此偏激的性格。”

  她垂着脑袋,怔怔地看着包扎结实的左手,只剩几点猩红,渗不出来。她突然有些恨自己,扎得太浅,不足以与他的左臂相提并论。

  原来想要同患难,也不容易。

  她神色坚定,全无悔意,蹙眉反讥:“若非到了生死一刻,我也从不知道,你其实一直有求死的绝望。”

  一抹夜风袭来,哗啦啦地敲响庭院里挺拔细长的竹枝,明明冬日清寒冷冽,却凌霜傲雪,从不低头。

  “师傅……”她顿住,目光清澈如雪水,不掺丝毫杂质:“不,纳兰仙!我只是以前从没想过,但不代表我不懂!”

  她激动地望着他,每一个字,都深深敲在自己的心脏上。

  尤其是“纳兰仙”三个字,震撼深刻。

  她不叫他师傅了?她不叫……

  是啊,悬崖绝壁,生死关头,她不已经喊出了最真实的内心吗?

  他不再是师傅,永远都不是。

  从今往后,他只是一个叫“纳兰仙”的男子,她也不是他的徒弟,只是一个叫“慕随心”的女子。

  他望着她眼中的坚定,突然明白已经再无法一笑混过去,不禁也收了笑意。蹙起眉梢,与她对视了许久,才沉道:“好,我发誓,以后再不会如此。”

  她咬着下唇,丝毫不让:“但愿你不是敷衍我。”

  他摇摇头,异常肯定:“我永远不会敷衍你。”

  她望着他精致夺目的五官,望到他的桃花带笑媚眼,望到他眼底深处不为人知的哀痛神伤,也望到他心底的豁然明朗。终于,垂下眼睫。

  月光下,冷风处。

  像终于找到足以抚平过去种种伤与痛的支撑点,也跨过了漫长岁月中的孤独,他们彼此靠近,额头与额头相触,倚在一起。

  随心闭上眼,感受着额间传递过来的温暖。

  感受着他的温度。

  在这个世间,有一个人对你来说是和其他人截然不同的,便是从小玩到大的骆星,和寸步不离的青雷也无法代替,必须是他,只有他。

  就像一场模糊美妙的幻梦,轻易不可求,要伤过痛过,才明白珍惜,明白何为真正的完美。

  而更重要的是,她知道,她也是他的梦。这种感觉真是前所未有的好。

  无论受了多少伤,再不是只剩自己一个人舔伤口。

  “随心……”

  听到他的呼喊,她睁开眼,缓缓侧过头,才发现在庭院的尾处,角落尽头,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笔挺的身影。她眯细眼仔细端详,只见淡青衣衫和白皙娃娃脸都隐于阴影处,黑灰模糊,看不清晰。但只有那双大大的明亮眼眸,分外显眼,没有了平日的温柔含笑,多了一丝刺骨伤痛。

  发现她看过来,骆星没有多逗留,掉头就走,消失在转角后面。

  她蓦然大惊,想起白日里他强装硬撑的笑意。为免她忧心,他说“傻丫头,都说你胡思乱想了!”为免她内疚,他说:“放心!只要你开心幸福,就是我最大的满足。”

  不!

  她心头撼动,左掌的白布深处似乎又渗出血水,分外刺痛。以往骆星看到她受伤,比自己受伤还心疼百倍,围着她不停地转,又安抚又哀叹,却从不舍得责备她。但此刻他却转身就走了。因为知道从此她再不是那个迟钝的童年玩伴,而是其他男人的女人。她和别的男子在月光下额头相触,情深意切,他再没资格为她疗伤,为她心痛!

  想起紫竹林下,小小的骆星抱着小小的她安抚了一整夜,用稚嫩的嗓音不停地说:“那从今以后,吃饭时我给你夹菜,睡不着时我为你唱歌,你摔倒了,我一定会抱着你,跟你说‘不痛不痛,一点儿都不痛’……”

  她倏然一惊,恨不能立即追上去,却被一只手紧紧拽住。

  “别去。”

  他再没了平日的妖冶,突然面色阴沉霸道,是一个恋爱中的男人才有的表情。手握得很紧很紧,绝不会给其他男人哪怕分毫的宽容。

  她深吸口气,逐渐冷静下来。幸好,他及时拉住了她。

  没错,她不该心软。一时心软,才是对骆星更大的残忍。

  望着漆黑的转角,从今往后,她再不能去追骆星了,也不能再理所当然地享受青雷的守护。她再不是那个单纯的小女孩人,两耳不闻世间事,一心只幻武林梦。

  他也再不是仙人阁里亦仙亦邪的妖媚老板,满堂芳红艳枝头,不敌仙白醉苍穹。

  无爱无愁,最是潇洒,但那废物般的右臂,始终垂在身侧,如最毒的枷锁,使他此生都无法再如昨日般潇洒无拘。终究是伤了一道痛入心扉的疤痕,哪怕笑,也多了三分无奈。从此,世间再无那个完美的芳华绝世,只剩残雪带伤。他再笑不出过去的炫然,她也回不到当初不知情为何物的纯真。

  明明他依然在微笑,依然俊美无双,妖冶到月光难及的唯美,可轻垂的眼睫下,那微微的颤动,勾起了深深埋藏的无奈,便是这一份无奈与伤痛,改变了他的温暖和气质,再变不回当初无一丝瑕疵的细腻夺目。

  她蓦然双瞳放大,呼吸困难,只觉心肺俱痛。便是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换回他那只手臂!

  可世间的事,或许就是因为不完美,才最可贵。

  时间是单向的沙漏,永远无法追回。她低头苦笑,痛彻心扉,不禁摇头自嘲:“总是要失去了,才知道什么是自己真正最在乎的,我依然和五岁时一样,就没有丝毫成长。若非我天真,也不会累你至此。”

  他默默看着,看了半晌,“扑哧”一声突然笑出来。

  他望着面前这个少女。从懵懂无知的小女孩儿,不知情为何物,然后一步步,得到过,犹豫过,无措过,伤痛过,失去过,现在终于开了情心,跌入这浑浊的世界。

  情为砒霜,固然至美至幻,然而毒入五脏,便再抽不出来,再不可能如无知孩童般无欲无求地开开心心。就像此刻她的愁眉哀痛,因为他,因为他心底的伤,因为他手臂上的伤。

  他低下头,靠到她耳边,天下空茫无限,却只有她一人能听见他暖暖的声音:“你没有错,即使有,也是我们一起错。二十多年来我都聪明自负,可时至今日我才发现,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天真愚昧的笨蛋。”

  冬日天寒,可他吐出的灼热气息融化在她的颈项上,酥麻成雾。

  她泫然欲泣,低下头,额头枕在他的左肩上,按耐不住心头的颤抖。

  她哆嗦着手,轻轻地,轻轻地,抓住他再无知觉的左臂,先不敢用力,可看他没反应,反而狠狠掐住,恨不能将自己的十根指头全陷入他的手臂中。

  但他还是淡淡地笑着,无丝毫痛觉。

  她紧紧咬着下唇,腥涩难忍,哽咽呼唤:“仙……仙仙……”

  他忍不住低头一笑:“你怎么也学仙人阁那帮坏丫头,叫得我一点儿威严都没有。”

  他柔柔地抚摸她的眼角,抬起,看到指尖上盈着一滴滚烫的泪水,热到险些烫伤他的手指。

  她扁起嘴,带着一抹不太习惯的撒娇,低声道:“可是,我觉得这样喊……比较……比较可爱……”

  他伸出右手,狠狠楼她入怀,仰头大笑。笑声脆若珠玉坠地,在廊间回荡不止,震动心魂。

  月光银白如水,从窗口细细照探进来,满屋白霜,触手成冰。

  睡床上,他和她手牵着手,头依着头,微笑入梦。多日未尝的安心,如今全凝成倦意,突然都压在眼皮下,叫她再无力硬撑下去。

  他的怀抱,真的很温暖很温暖。

  他闭眼含笑,细长如弦的睫毛微微颤动,再没有妖冶的表象,一如天下间所有普普通通的男子,心满意足,拉着她的手,陪着她同寻梦寐。

  夜风吹起雪白色的窗纱,薄如蝉翼,在月光下轻轻舞动,如霜雪下的精灵。

  她睡得很沉,眼角悬挂着一滴欲坠未坠的晶莹泪滴,始终不落。

  她知道,将来只有一人会和她一起。她也只愿与这人一起。同甘共苦,相知相伴。

  他手臂上的伤是她心底永恒的疼痛,深不见底。可无论他有多少伤多少痛,至少从此有她相陪分担,所以又觉得无比幸福。

  红颜弹指昨日老,天雪一夜已白头。

  江湖总有太多是非纷争,没人知道未来如何。或许明日他们又会坠落悬崖,生死相别,哭到喉咙都沙哑,也挽不回最重要、最珍贵的人。

  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对这个江湖、这场命运,她真的非常渺小。

  可只要有一线机会,她都愿意尝试。

  因为真正最宝贵的东西,从来不是外表与武功可度量的。

  当他与她手牵着手时,他不是当年江湖第一的傲慢天才,也不是泪洒清灵山的莽撞少年,更不是仙人阁里懒洋洋又恶毒的老板。

  他是谁?

  江湖太冷漠,武功太强硬,还不如手牵着手,说说笑笑斗斗嘴,永远陪在她身边。

  只要她知道他是谁,便够了。

  晨光斜射入门扉,形成一道温橘色的光芒。一只小手轻轻伸入,从中间推开陈旧的木门。光芒迅速蔓延进这间普通的小屋,她立在门边,顿了顿,缓缓步入屋中。

  厅里没人,厨房里冒着些微滚烟。她走进厨房,见到一个背影,正料理着锅中淡淡的稀粥。

  记得她离开时,那背影还挺直高大得很,不过一年时间,竟驼下身子,还带着些微苍老。

  她走上前,从后面抱住那人,眼里酝酿着些微湿润,轻轻叫了声:“爹。”

  慕元愣住,放下手里的厨具,转过身子,慈祥的微笑一如她离开时那般温柔:“随心,你回来了?”

  她眼里的湿度终于把持不住,顺着眼角滑落,在石砖地板上润起了一滴水迹。也是到这一刻才知道,她是多么需要这一句话。

  擦擦眼角,她甜甜一笑:“嗯,我回来了。”

  几度折返,她终于回到了家。

  爹酿好粥,将其装进一个小碗,送到她面前。随心端起碗,觉得稀粥中的甘甜几乎将她融化。

  “爹做的粥果然是最好吃的!”

  “傻丫头!”慕元摸摸女儿的小脸蛋儿,笑道,“你就只有‘有所求’时才会叫得好听,你当爹第一天被你哄啊?”

  “爹,我只是……有点儿抱歉,回到京城这么久,都没回家来看你。”

  “所以说你是傻丫头啊,难道爹会和你计较?骆星已经跟我说了,你有朋友重伤,当然要照料朋友优先。爹难道不会照顾自己吗?”

  随心想起去扬州以来遇到的种种,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又想到一年前离家时的情景,不由得扁起嘴巴:“爹当初还骗我……那个,根本就是一本成为武林高手的秘笈嘛!”

  慕元不以为然,依然笑呵呵的:“有纳兰仙在,天塌下来也轮不到你担心,而且爹可不认为你是这么胆小的孩子。”

  “爹你是把所有事情都推到师傅头上了!可是师傅……他现在……”

  随心低着头,唇瓣有丝微凉,慕元看出了她的心思,忙问:“他怎么了?”

  她抬起头,看着爹慈祥的面容竟眼睛一红,“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一面忙着擦眼泪一面忙着吃粥,于是断断续续地讲述着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情,包括师傅的,青雷的,还有仙人阁、越天城的,当然还有骆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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