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给自己的信

　　董小武，你好：

　　现在的你，是在广州吗？你人还没有到，我们宿舍那帮女生的电话却先到了，大家都以为我会很惊喜，其实我一点也没有，只是很意外。想不到最终我和你还是会生活在同一个城市。

　　宿舍的女生老是会担心我过得好不好，其实我现在过得很好呢，我在靠近广州大学的一条不太热闹的街，盘了一家小小的店铺，夏天卖帽子，冬天卖围巾。冬天冷的时候，生意会比夏天好，因为好多女孩子都跑来跟我学织围巾，然后送给自己心爱的男孩子。

　　我想起那年冬天，我送给你的围巾，烟灰颜色，你说，什么围巾嘛，绕一圈嫌长，绕两圈嫌短。那是我第一次织，手很笨，我是为了你才去学，而且我没有告诉你，我在围巾里面织进去一根自己的头发。

　　店里空闲的时候，我给宿舍的七个女生织了七条围巾，七个颜色，都没有机会送给她们，我从来到广州之后，就一直没有回去过扬州，今年过年也不想回去了，因为扬州的冬天太冷了，冷得让人无处遁逃。

　　我想等明年春天，或是夏天，天都暖和起来了，一定要回家一趟。因为我听说我爸下岗了，心情一直都不好，但我知道他不是为了钱，是因为闲得慌。我每个月都给家里寄钱，他每次都在电话里喊太多了太多了，说要帮我存着，留着以后买嫁妆。

　　想到嫁人我就觉得好笑，我还记得刚进师范学校的时候，我们宿舍的一帮女生全都信誓旦旦地说这辈子都不结婚呢，大家守在一起做一辈子的好姐妹，想想那时候还真是单纯。可是后来，姜绚是我们宿舍里第一个恋爱的女生，虽然那时候我们都有点不开心，但还是很羡慕。

　　你那时候老给她买橙，我就想什么时候能有一个男生给我买橙就好了，也许我就是那个时候悄悄喜欢上你的吧，不过我是真的没有想过要去和她争。直到那天你说其实你喜欢的我，跟她在一起，只是想靠我近一点。我被你吓到了，我不知道，我该如何面对她，还有宿舍的姐妹们。

　　最近我的店里老有一个男生过来，应该是广州大学的吧，因为他挺斯文的，戴着黑边框眼镜，有时候还背一把木吉他。我觉得他可能有点喜欢我，因为他选东西的时候，老是会朝我这边看，而且说真的，他戴帽子一点也不好看，可是他已经在我这里买了五顶帽子了。

　　我也不知道我喜不喜欢他，但是我很喜欢他身上穿的一件T恤，上面印了一粒好大的新骑士橙。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我每次看见他，他都只穿这一件T恤，上面的橙会馊的。

　　和你分开之后，我便退学了，我是真的没有勇气面对姜绚，还有宿舍的姐妹。姜绚一直都没有和我联系过，我也没有打过电话给她，但我们都知道，我们并不是在记恨对方，只是有时候，有些话，隔着一些事情，一些人，就不好再说了，彼此心里都明白就好。

　　那七条围巾里面也有送她的一条，是橙色的，虽然我自己最喜欢橙色了，但我还是把我最喜欢的颜色留给了她，因为那也是她最喜欢的。我想她明年冬天的时候就可以围上了，很温暖的羊毛绒。

　　附近的广州大学也经常会举办校园音乐节，有时候在操场，有时候在大礼堂，我每次都会过去看，挤在那群孩子里面，跟在后面一起喊，一起哭。

　　你唱过的那首《简单爱》，这边也有一个男生唱，只是他的声音没有你清亮，有些低沉，哑哑地飘在空气里：我想就这样牵着你的手不放开，爱可不可以简简单单没有伤害……可是，为什么我们的爱从一开始便夹杂着许多的人和事，百转千回，为什么我们的爱就不能简简单单没有伤害。

　　有一次，看完音乐节回来，走在路上，我好象看见你了，还是从前的样子，大肥T恤，大肥裤子，胖球鞋，走在人群里。我忙追过去，可是你一闪就不见了，我找了很久都找不到，我坐在路边绿岛的护栏上，突然就难过起来，也许是我看错了吧，只是长得像而已。我知道，我是在想你了。

　　常常是这样的晚上，我抱着CD机，里面是音乐节的时候刻的CD，全都是你写的歌。有时候我会想，此刻的你是不是也在和我听同一首歌，会不会我在想念你的时候，你刚好也想起我，也许你刚按下了Play键，而我的CD已经转去了B面。我们就这样生活在同一座城市，就这样无奈的错过，也许这就是命运吧，是我们所无法控制的，那就无法控制吧。

　　许安：

　　此刻，我的心情糟糕极了。

　　请原谅我每次坏心情的时候，才会想起给你写信。不知道此刻你的心情怎样，记忆里，你好象一直都是笑笑的，就连分手，你也是笑笑的，点头默认。你从不对我说不，你后悔吗？

　　前几天在冰店，我遇见一个男生，他和你长得像极了。我甚至想要走过去相认，但我知道那不是你，他看上去只有十八岁的样子，是年轻时候的你。他也觉察到我在看他，用勺子在芒果冰上挖出一个孔，透过那个孔朝我挤眉弄眼地做鬼脸。

　　是因为隔着芒果冰吗？我突然觉得心头一阵甜蜜。想起我们第一次约会，在冰店，你用勺子将一片芒果切两半，然后笑笑地看着我吃。等我吃完，你又将你的那一半再切一半给我。那时候你有多大，也是十八岁吧？

　　我对数字极其不敏感，不像你，会记得除了清明的每一个节日，会记得我们相遇是几月几号，牵手是几月几号，初吻是几月几号，吵架是几月几号，甚至我的生理周期。这，连我自己都老是记错。

　　最近，我又记错了，该死，我有宝宝了。就是刚刚，他冲我发了很大的火，还摔坏了我的杯子。他指着我的鼻子喊：“你什么都不记得，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他甩门下楼，抱着多多去散步，有时候，我觉得他对一只猫比对我好。

　　许安，你说，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吗？

　　许安，原谅我对你说这些。我的心又开始无法抑制地想你，我想有个人抱抱我，摸摸我的头，安慰我。

　　许安，最近你有时间吗？我想你能陪我去医院，我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医院，面对冰凉的器械和医生冰凉的脸。在进医院之前，你能不能带我去吃芒果冰。我听说手术以后，三个月都不能吃冰的东西了。

　　他最近在新街又开了一家冰店，却没有芒果冰，他说芒果冰是没钱的小孩子吃的，那一片是高档公寓，住的全是有钱人。他变得更势利了。还记得从前，我们老去的那家冰店，他在里面打短工，每次给我盛最多的冰，在你的冰里偷偷洒芥辣和醋。

　　其实，我本来不喜欢他的，我讨厌他的光头，讨厌他的纹身，讨厌他抽烟。可是……许安，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许多年了，我憋得快疯了。我怕我再不说，就永远都没有勇气说了。

　　2005年7月15日下午，虽然我对数字不敏感，我却清晰地记得这个时间。我在冰店等你，店里一个人也没有，他递给我一杯可乐，说是店里免费派送。我才喝一口，他就过来摸我的脸，我想躲，可是我没有力气，整个人瘫软了。然后……整个过程我无比清醒，只是没有力气反抗，锥心的痛。

　　从冰店出来，天已经黑了，你还坐在门口等我。你问我去哪里了？我该怎么回答你呢？他走出来，抱着我的肩膀。我说，我们分手吧。你居然笑了，笑得那么不可思议，你点头，然后头也不回地走掉。他朝着你的背影比划了一根中指。

　　你会不会笑我，什么时代了，还这么贞烈守旧。其实我也不知道当初自己是怎么想的，就那样矛盾地走一步，后悔一步，后悔一步，又走一步。有时候，我会想，也许我是喜欢他的，只是我一直没有发现。又或是，我的离开，是怕伤害你。

　　是不是哭了太久，身体里的水份都流光了，我想喝水，可是我的杯子已经碎了。这只杯子，你也有一只。有一次我去你家，看见你的杯子，便跑了好几家超市买了一只一模一样的，我想和你用同样的杯子喝水。现在，我的杯子碎掉了，我可以用你的吗？我还是想和你用同样的杯子喝水。

　　听说，有一种蜘蛛，它们在求偶的时候，会对着彼此跳舞。它们小心翼翼，因为如果谁踩错了舞步，就会被对方吃掉。这多像是我，只因为走错了一步，便被吃定一辈子。

　　又听说，欧洲宫廷有一种舞蹈，叫做圆舞，每个人都要绕一个很大的圈，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舞伴。地球是圆的，就算我们现在背对背，朝着不同的方向，只要一直坚持走，也一定能够遇见。所以，许安，我决定离开他了，你还愿意做我的舞伴吗？

　　桑离

　　2008年4月9日星期三

　　PS：他刚刚进来哄我了，他说明天带我去医院。那么，就不用麻烦你了。

　　再PS：我觉得我是一个立场多么不坚定的人，连写一封信，不到结局就变卦。但我还是决定把这封信寄给你，有些秘密，是你早就应该知道的。

　　桑离：

　　突然读到我的信，你一定惊得下巴都掉下来吧。我在网络里google了很久，才找到你的E-mail。几百页的相关项，看得我的眼睛痛死了，眼泪流不停。原来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叫桑离的人，可是为什么，没有一个可以替代你。

　　扬州今年的梅雨期特别的长，难得出太阳，整理衣柜的时候，看见你忘在我这里的一件T恤，叠得整整齐齐，连吊牌都是完整的。你还记得这件衣服吗，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在阳光百货选的。我送你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你妈妈站在小区门口张望，你匆匆忙忙跑过去，把衣服拉在我的车里。

　　第二天下午，我去机场接一个重要的客户，收到你的短信：“我们分手吧。”我当时握着手机，眼泪就掉下来。吓得那个老外手足无措，忙不迭地用蹩足的中文解释：“许先生，合作的事情也不是完全没可能，请您不要这样。”连商场如战场的对手都会给我一个解释，为什么你的分手，连一个解释都没有。

　　我的眼泪成功地赢得了那个项目，却输了你。也是因为这个项目，第三天我便飞去了北京。在机场高速，我站在川流不息的车海中不停地拨打你的手机，可是你关机。那一刻，我是真的很想知道，我们之间到底怎么了。

　　到北京的第二天，合作公司有饭局，我来者不拒，喝得晕头转向。你的短信又过来：“许安，短信发错了。”关掉手机，我在席间蹦起来，开心地与每个人干杯。那时候，我才知道，你要与他分手，你最终的选择是我。多惊险，像是定时炸弹的红蓝线，生死一线，我死里逃生。

　　北京的工作真的拖了太久，我每天心急如焚，归心似箭。北京子公司的同事带我攀长城，我很没素质地在城墙上刻了一句：桑离，爱你一万年。我的誓言和长城一样永不磨灭。戴红袖标的老太太拽住我，死活不让我走，罚款五十，还要自己动手清除城墙上的字。我的誓言被磨灭了，多么不吉利。下山的路上，我一直闷闷不乐，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果然，才到半山腰，你的短信就过来：“我们分手吧。”

　　我立刻打电话过去，我问你：“是不是发错了？”你哭着不说话，我便明白了。从山上到山脚，我一路走一路哭，手机也不敢挂断，你在电话那头哭，没有人说一句话。一八零的大男人攀长城攀到哭，我多傻啊，无数双眼睛朝我看，我成了长城一景。

　　你终于还是选择了他，他是你爸爸钦点的，你妈妈越看越喜欢，笑到眼睛找不到的乘龙快婿。在山下，我特别坐了一下轿子，当了一回没有公主的驸马。一群人穿红戴绿，吹吹打打，我用欢天喜地来掩饰自己的失意，伤痛，还有不甘心。

　　回扬州，遇见你的旧同事，她说你结婚了，她是伴娘。你是整个婚礼唯一没有笑的人，看得人心疼。我这才知道原来你是被逼的，你妈妈当着你的面吞下了一整瓶药，她用死来抗争你对我的选择。席间，你爸爸喝了许多酒，他是真的很开心。可是酒后吐真言，他说你妈妈其实当着你的面吞下的只是一瓶VC。你爸爸笑得特大声，特得意。新郎献上纯纯的百合，你抱在怀里，眼泪全都掉进去。

　　这些年，我经常会有意无意地路过星秀街，因为你的旧同事在那里开了一家数码冲印店，我每次都装作很巧遇见她，然后再装作很无心地问起你，知道你现在一切都好，丈夫升职了，有个可爱的小鬼。我在冲印店看过他的照片，很可爱呢，我非常喜欢，就像当年喜欢你一样。

　　我现在过得也不错，就是有点忙碌，北京，东京，首尔，来回地飞。我也有一个女朋友，就快结婚了。她是日本人，中文说得很烂，我们常常会为一句话争到面红耳赤，这是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不敢做的，我太爱你了，生怕说错一句话。现在没有爱了，到可以洋洋洒洒地写这么多，说这么多。

　　我觉得爱的反义词不是恨，而是遗忘，我正在很努力的试着将你忘记。那件T恤，我一直不知道是该丢掉，还是该还给你。后来她，就是我现在的女朋友，把它捐给了贫困山区，捐赠单上的署名是你。这是不是一个很善良的结果呢。

　　桑离，我是真的很开心，我们的结果是善良的，这多好。

　　许安

　　2007年8月15日 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