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冰刀雪剑恩仇斗(1)

　　仇恨，是一份逾越生死的力量，强大得可以让风雪沉默，让旁人窒息，更可以毁灭掉一颗颗理智的心。然而这个风雪之夜，却注定是一个血腥的仇斗之夜，冰风殷如刀，寒雪森若剑，永无光明的黑色夜 空，则是无止尽黑暗的起始，无止尽残酷的开端，无止尽爱恨的边缘。

　　那是一声划破亘古沉寂的声音，却纤弱得几如灯火，而且燃到了油尽灯枯的瞬间。

　　这一声，断了萧剑云的思绪，让他回过头，目视着这个一地尸首，四处血溅的客栈，而后沉静地搜寻起来。

　　——这一刹，他看见了一副让人惊悚的景象。

　　容秋水——他曾经的师妹，竟被十八截断枪钉在墙上，淌血，而且未死，还在呼唤他。

　　她蓬乱的湿发为血浸染，垂挂在额前，遮住了脸目。发下是一张惨白的脸，深紫的嘴唇微微颤动着，了无生机。

　　还有那已分不清哪是骨，哪是肉，哪是血的手脚，无力地瘫软着，自锐利碎枪四周，滴着殷红的血珠。

　　这一刹，萧剑云沉默了，握剑的指关节凸露着，将皮肉挣成了白色。

　　“谁做的！”他咆哮道。

　　“无情……是无情……”容秋水模糊不清地说道，每一张口，血便不止地由她的口中涌出来，大片大片地坠到地面上，那早已是一片血河的地面上。

　　不光是她的血，栈中死去的人，都在淌血，连寒冷的风亦无法将这如怨如泣的血花完全凝住。

　　他无言了，目光由地上的鲜血游离到窗外，那里万片雪花仍在无声地坠落，却是那么的苍凉。

　　半晌，他沉重地走向容秋水，目光中溢满了恨和痛。

　　“师妹，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讲的么？”萧剑云的目光闪烁着，一滴泪自脸颊滚落而下，无声地融入地上的血水之中，消散。

　　“请你……放过……二师兄……”容秋水仿佛用尽了力气一般，艰难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可就是这句话，让萧剑云彻底地崩溃了。

　　——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她们都要护着封玉寒！

　　——难道大师兄的死已经不重要了吗？

　　萧剑云打心底里发出了一声怒吼，而后闭目。

　　“放过他么……好……好……”萧剑云仿若失神地后退了几步，随后猛地停住，目光中泛满了杀气。

　　“你已经是一个废人了，就让我解除你的痛苦吧！”

　　或许没有人知道，生不如死的容秋水，此刻还有无求生之念。

　　但是，她却已如同坠地的雪花般，融于无声，毁于无情。

　　拔剑，收剑；血飘，血止。

　　容秋水凝滞的目光永久地黯淡了下去，深黑的瞳仁中却仍然带着对尘世的不舍，对仇敌的憎恨和对恋人的关怀。

　　她的胸前已多了一个血洞，致命的伤口。

　　客栈顶群鸟惊飞。天地间一片苍茫。

　　萧剑云的眼神再度清明了，可他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杀了容秋水。

　　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

　　——适才的举动真的是为了使容秋水脱离痛苦煎熬么？

　　——还是因为自己真的变了？

　　——难道，我一定要杀光所有阻拦我去杀封玉寒的人么？

　　——我，究竟是在做什么？

　　萧剑云仰天长啸着，痛苦地捶击那面带血的墙，一时间心中积郁的哀恸，都爆发了。

　　但是，他却听到了一声更可怕的怒吼。

　　那声音来自他身后，嘶哑却又狂厉。他全身的积雪都在这仇恨的声音之中爆裂，激飞。

　　而后，他回过了满是泪痕的脸，看到了一个因为痛苦与愤怒，完全疯狂了的人。

　　不是别人，正是封玉寒！

　　或许在封玉寒心中，容秋水仅仅只是师妹，抑或说，最多亲密如兄妹。

　　这对于容秋水来说，还远远不够，可封玉寒却已满足。

　　但在刚才的一刹之间，封玉寒却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也许有些事物，失去了才会想到珍惜。一直心系红月的封玉寒，在冲出客栈的刹那，仿佛全都明白了，他所关心的，不止是红月一人。

　　这时候，是否要追上聂天仇，都不重要了，因为对方已失去了踪迹，而且他也不愿再追了。

　　他漫无目地地在雪地上跋涉，齐膝深的积雪，让他体会到一阵阵彻骨的严寒，但他心中却一片温暖。

　　那是若冬日旭阳般温润的光明。

　　他已决定回去找容秋水，向她说明一切，而后离别这个杀戮纷争的世界，去寻求新的境界。

　　可希望破灭时，才是最残忍的。

　　所以当他伫立在客栈门前时，他完全地怔住了。因为容秋水已带着满腔的苦痛与悲伤，凄楚地离尘世而去，飞向了离岸的彼方，化作了人间的绝响……

　　而手执带血的凶器的，竟然是萧剑云，曾经的兄弟，反目的仇人，一个他曾不愿杀却一直追迫他不放的人。

　　而今，他心中的仇恨如魔火一般腾起，而且凶厉地燃烧着，似要毁灭一切！

　　他无言地默视对手，双目炽烈而绝望，心却在颤抖。

　　他已说不出一句话，但刀却在无声中出鞘，如狂雷般攻了出去。

　　这一次，他不会退让了。

　　他要杀了萧剑云！

　　此刻，萧剑云见到了他一直在追寻的仇人。

　　可他已悲痛莫名，杀意尽散，而面对的却是一个不顾一切向他攻来的绝世刀客。

　　望着那柄如雪的刀，萧剑云感到自己的心在下沉，下沉……

　　可在一刹之间，他却自炫亮的刀锋间，回想到了大师兄惨死的情况。

　　一切都不重要了，仇恨同样吞噬了一切，包括内疚。

　　所以，他拔剑，迎了上去……

　　紧接着的是一场残忍的砍杀。

　　内力、剑招、刀式，都已被抛到了脑后，完完全全不论章法不计后果地大力斩杀，在两个为仇恨所失性的高手之间，疯狂地展开。

　　刀剑凶狠地撞击着，火星飞溅，厉响飞扬。

　　每一刀都伴着一声怒吼，每一剑都带动着一声厉鸣。刀剑剧烈地砸在一起，崩出了一个又一个缺口。

　　封玉寒断了左臂，无法双手持刀的他，斩击中少了几分霸气与狠劲，而萧剑云却是双手握剑，猛斩猛劈。

　　但萧剑云已经受伤在先，每一下刀与剑猛撞，他的胸口都会剧痛，而这种痛楚则在铿然的响动中传遍全身。

　　因而，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并且最疯狂，最野性的决斗。万千仇恨凝结于刀剑之中，而后在喷溅的火花里淬炼，升华。而冷酷的封玉寒与冲动的萧剑云，无论谁死谁生，都将最终为仇恨所吞没。

　　所以，这绝对是人间最残忍惨厉的一战。

　　萧剑云的真剑，一向是鞘剑。

　　但决斗开始时，他就已放弃了剑鞘，而且并不多想，不顾一切地疯狂进攻。他的剑光闪烁如厉雷轰天，诡异似暗潮击岸。

　　封玉寒则将他的力度与速度完全展现，而他的攻击更不是完全写意势所无凭的，反而疯狂旋转劈斩若暴风摧山岳，厉雨毁河塘。

　　但此刻的他们哪里还有意识，无论什么攻击，莫不是贯尽一身气力，却绝没有经过思考，因而凶悍之杀，绝无半分轻逸灵动。

　　封玉寒所思的，是不顾一切斩杀对手为容秋水复仇。他的心情濒临崩溃，因而双目已变得一片暗红，全身的经络也为仇恨之血充溢着，每一刀下的怒吼，都势可震天云，而刀的力量则几可将整间客栈一 分为二。

　　在他的记忆中，原来为容秋水的一切而转变的瞬间，希冀若星火渐燎原。然而这份希望，却无情地毁在了萧剑云的手中。

　　他不曾知道，没有萧剑云，容秋水一样会死。可就算了解了又怎么样呢？萧剑云毕竟是真正的凶手。

　　——想到此处，他的刀更加失控而疯狂，杀意也轰然腾起，几欲焚天。

　　而萧剑云的心中，则是不同的内容，一般的苦痛。

　　师父的死，牵起了对挚友怀疑；大师兄的死，断绝了与封玉寒的情义；而容秋水的死，却让他陷入了迷离。因为他觉得仇恨的驱使让潜伏的心魔骤然而起，而这份邪恶，他无法控制。而在这样复杂的痛 苦心情之中，他却又强迫自己，去与一个已经失控的对手奋力搏击。

　　因而他也崩溃了，并且疯狂了。

　　刀剑重击，喘息；目光交错，凝视；厉吼起伏，沉寂。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拼了上百式，巨力震落了萧剑云的发束，让他原本俊傲的面容为发所覆，凶厉如魔；而封玉寒的右手护腕也在强大的冲击下碎成两半，坠地，他的长袍亦被削断了束带，飞扬如旗。

　　第一道血光。

　　二人各着了一击，封玉寒右胸一刹那为血浸染，萧剑云的左腿则无力地屈了一下，膝盖上血如泉喷。

　　静止的身形，以及两双怒狮般瞪视彼此，睚眦欲裂的眼睛。

　　刀剑上的血纷纷沿垂下的锋面滚落，汇聚。而后悄然落地。寒风依旧，带起萧剑云的乱发，与封玉寒的长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