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明哲：我的帝王生涯(4)

　　轻凤、飞鸾的出现，像一泓清冽的泉水，缓缓流入了我干涸多年的心田。在轻凤、飞鸾的柘枝舞的滋养下，我甚至可以暂时忘却诗诗留给我的根深蒂固的伤痛。从此以后，我隔三差五的驾临宜春北院，要轻凤、飞鸾单独为我表演柘枝舞。我将轻凤、飞鸾的住处正式赐名为鸾凤阁。绫罗绸缎、金银珠宝源源不断地运到鸾凤阁，有我赏的，也有母后赏的。每次从鸾凤阁出来，我都会想，我是喜欢上了轻凤和飞鸾，还是喜欢上了她们的柘枝舞？但有一点我心里很清楚，我和轻凤、飞鸾在一起的时候很幸福，因为单纯的快乐，和诗诗在一起的时候也很幸福，因为痛苦的在乎。但我很少和轻凤、飞鸾说话，我只看她们跳舞，我和她们的眼神交流已达到了物我两忘的境界，那是欣赏者与被欣赏者非常难得的默契。

　　虽然我不是一个好皇帝，但在我统治其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几乎没有出现过大的起义和暴乱，虽然也曾有过几次蝗灾、水灾，但王国物资丰富，这点灾难也就算不上什么了。我祈望上苍怜悯我，让国家继续平和下去，这样我就可以抽出更多的时间不临朝政，不理奏疏，悄悄潜出宫去做一个自由自在的江湖人，历经江湖上的种种奇遇。只是以后我出宫的时候不得不乔装打扮一番，因为很多江湖人士都认得我就是名震江湖的五大高手之一的江湖皇帝明哲。每次出宫我都会救很多人，有被土匪强盗打劫的，有被恶霸殴打的，有被逼上梁山的，也有投水自溢的，江湖人士，布衣平民，都在其中。所以我的另外一个名号“菩萨皇帝”在江湖上也很快被传开了。

　　可是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会按照你的意愿发展，尽管每一个人都不希望有战乱之苦，但明哲三十四年农历八月二十五日还是不可避免的发生了王国历史上最著名的赤峰之战。我并不知道战争是如何引发的，边境上蒙古十万大军以势不可挡的气势向京都长安开来，敌军的旌旗遮天蔽日，嘹亮的号角响彻整个蒙古大漠。

　　一切都是猝不及防，从朝延派出去的五万大军在斡难河畔的赤峰与敌军展开殊死搏斗。无边无际的蒙古草原，营帐一座连着一座，成千上万的战马奔腾嘶鸣，成千上万的头盔熠熠生辉。蒙古大汗的号令自金帐中发出，将号令送到千里之外的赤峰。刹那间号角鸣响，草原上烽火弥天，箭如蝗发，长刀闪动，铁马奔疾。战争持续了三天三夜，双方死伤无数，血肉横飞于斡难河畔和赤峰草原。第二天幸存者将战死者的尸体抛入斡难河，那些死尸堵塞了河道，形成无数活动的浮桥，丢甲弃兵的战士就踩着死尸偷偷渡过难斡河，失魂落魄地逃往家乡。

　　我在长安宫中听到战事失利的消息一遍又一遍地传来，心急如焚，却一筹莫展。这个时候，宜春北院的乐府总管岑萧却领着一批歌女没有征得我同意就进入了乾清宫，说是皇后的意思，要为我排忧解闷。舞女们闻歌起舞，她们跳起滑稽搞笑的舞蹈。我不明白皇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更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给我安排这样的舞蹈。我根本无心欣赏，舞女们的搔首弄姿使我感觉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我怒发冲冠，一气之下当即下令斩首岑箫。可是等我心情稍微平静下来之后，内心的悔意便无穷无尽地袭来，但是已经晚了。我听到院外一声含冤的惨叫，岑箫，宫中最伟大的乐官，可怜他一生鞠躬尽瘁，结果就这样死于我的冲动之下。这是我这一辈子做的最为后悔的一件事，我曾经救过那么多人，却亲口杀死了一个我喜欢的人。我不能原谅自己，一辈子也不能原谅自己。直到现在我仍然不明白，当时我就怎么忍心说出那样的话，做出那样的决定呢？后来，为了表示歉意，我将岑箫厚葬于终南山皇家陵墓群里，但是我知道即使我穷尽所有也无法弥补我内心的罪过，尽管这在满朝文武看来，实在是一件微乎其微的小事。

　　那一天我的心情处于极度复杂与极度混乱之中，我独自一个人走上高耸的角楼。我站立于角楼凭栏北望，视野所到之处是一片苍蓝色的天空和灰黑色的屋顶，还有几缕赶路商贩的马蹄荡起的沙尘。赤峰之战最终以我心爱的骠骑大将军被蒙古大将的轰天戟轰下马背而告终，这预示着我继位以来第一次平叛战争的惨败。我不是一个好皇帝，所以打不赢战争。蒙古大军休整几天后继续开进长安，我长久伫立在角楼上，决定亲自驾兵临战，但我无法想像会是怎样的一个结果。

　　我力排众议，也抵制了母后千般万般的劝阻，坚决只带二十六位强悍的紫衣骠骑兵前往。我出发的那一天，母后泣不成声，以为我就这样一去不复返了。长红公主和长青公主也都伏在祖母的怀里轻声哭泣。“父皇，你要像娘一样离开我吗？”我终究不再去看长红公主那张泪流满面的脸，长红公主已经十四岁了，长得极像她的母亲，聪明伶俐，讨人喜爱。长青公主和长红公主很合得来，经常手拉着手在后花园里玩耍。上代人的恩怨没有在她们的心中投下阴影，这是我感到最为欣慰的一件事。我的紫衣骠骑兵队伍快速的通过宫门，长安城的老百姓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宫门前的御道挤成两排密不透风的人墙，他们企图一睹御驾亲征的江湖皇帝的仪容。但是我乘坐的铁骑汗血宝马快如闪电，只在她们的眼中扬起一股轻尘，转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的目的是擒贼先擒王，所以我只带了二十六名紫衣骠骑兵。这些骠骑兵是大内绝顶高手，轻功与我不相上下，他们将全力协助我夺取蒙古大将的首级。但当我的紫衣骠骑兵驰骋在大草原时，我才幡然醒悟，我们已经到了四面楚歌的境地。霎时间，四面八方的蒙古兵已经把我们包围，万箭齐发，尤其是来自北面的利箭，挟裹着凌厉的北风，呼啸而来。所有的骠骑兵同时飞身跃起，施展轻功，用盾牌和剑作为防护，并一步一步地向我们的目标——那座最大的金帐靠近，成千上万支利箭被我的万千剑影卷起，那些被卷起的利箭在我的剑气驱使下循着原来地路线疾速地反射回去，成百上千的蒙古兵倒在自己的箭下。他们死的时候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射出去的箭会自动飞回来。箭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我的紫衣骠骑兵由于内力不够，终于无法继续施展轻功，这些骁勇善战的骠骑兵一个一个地死于万箭穿心。我一边强忍着悲痛，一边继续招架，也渐渐感到力不从心。一支利箭从我飞扬的发丝中穿过，那一瞬间我甚至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正当我绝望之际，一道白影从天而降，隐约可见是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男子。那道白影俯身在草地上低旋了一圈，然后冲天而起，只见千万根如针尖一样锋利的马尾草组成一个优美的圈形，迅速地射向蒙古军队，蒙古兵的利箭一碰倒马尾草茎立即折断。那男子在箭雨中施展神功，一声接一声的爆炸从蒙古军队那边传来，顷刻间蒙古兵死伤过半。这时，蒙古军队一片大乱，纷纷撤退，那男子迅速地飞向那座最大的金帐，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一个鲜血淋淋的人头，我一看，正是我要的蒙古大将的首级。

　　我怔在那里半天，“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不是我要救你，是诗诗要救你。”

　　我绝望。想不到，一个冷然的男子，浑身上下散发出枭雄之气，而他的声音却如女子一样阴柔尖利。凭我的直觉和多年的江湖经验，我可断定此人就是名震江湖的东方不败，因为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这样的人，声音如女子，武功却如此高强。东方不败的女声显然是数十年如一日修练《葵花宝典》所致。我更想不到的是，江湖上人人称恶的东方不败怎么会知道诗诗！这个我曾经爱到骨髓里的女子，现在，她身在何方，过得好不好？

　　“诗诗？你怎么会知道诗诗”？

　　“天下没有这么多的为什么。如果你想知道，就亲自来黑木崖。诗诗是个好女子，而我们都负了她。”东方不败的目光桀骜不驯，突然话锋一转，“尤其是你，作为一个皇帝，竟然连自己的爱妃都保护不了，你不像一个皇帝。”

　　是的，我确实不像一个皇帝，东方不败说得很对，我反倒觉得东方不败更像一国之主。但是，我现在最关心的是东方不败、诗诗、我这三者之间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关系。东方不败为何对我和诗诗的情况了如指掌，可是东方不败却说天下没有这么多为什么，如果我想知道就亲自去黑木崖。我不知道东方不败有何居心，江湖传言，东方不败一直想称霸武林，一统江山，为何今日却冒死前来救我，为何不趁机置我于死地？这样他的宏图霸业不就指日可待了吗？

　　“东方不败，你就那么想当皇帝吗”？

　　东方不败仰天长笑两声，飞身离去。可是我却听出他的笑声里充满了无限的悲凉，悲凉的笑声久久回荡在大草原的上空，“日出东方，惟我不败。日出东方，惟我不败……”

　　东方不败的最后一句话一直在我耳边强烈地回响，诗诗那张悲伤的脸浮现在我的眼前，诗诗日日夜夜绣的那幅红日旭升的图景浮现在我的眼前。一瞬间，我终于明白，原来诗诗日日夜夜不知疲倦地绣的红日旭升的图景竟然就是为了东方不败！诗诗，这个令我伤心欲绝的女子，竟然在享受别人对她的爱的同时，痴心绝对地爱着另外一个男子。东方不败，这个与我势不两立的男子，诗诗竟然为了他，抛弃所有，抛弃我对她的爱，义无反顾地回到东方不败的身边。我心潮彭湃，情难自已。我想不明白，诗诗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诗诗，你为什么要骗我？任何人都可以骗我，惟独你不可以骗我，可是你却那么无情地骗了我。如果你不爱我，如果你爱着别的男子，你可以告诉我，我可以放你走。可是，你为什么要骗我，诗诗？

　　我提着蒙古大将军的首级回到了长安城，长安城万人空巷，都聚集在宫城门口，发出欢快的呼声。一百余人的仪仗队站立在皇城的正门崇阳门下，远远地看见崇阳门气势磅礴的城楼流光溢彩，那是投射在崇阳门上的晚霞。崇阳门下的文武百官，如蚁群一般跪在我的汗血宝马下面，他们高呼着万岁。可是这么多的人，却没有一个人知道我内心的痛苦，我痛苦的不是没有亲自取下蒙古将军的首级，而是最爱的人欺骗了我十年。十年之痛在一刻之间爆发，那是怎样的一种痛！

　　回到宫后我曾想过去黑木崖，去找东方不败，去找诗诗。但冷静下来之后，我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并不是我怕东方不败，而是我怕见到诗诗。既然风过留痕，又何必执意相追？别人的幸福已成为定局，又何必再去破坏？东方不败不愧是东方不败，不仅武功高出我许多，连我最爱的女子都爱他而不爱我。

　　以后的日子我终日沉弱于轻凤、飞鸾的柘技舞中，以此来消愁解闷。只是以后我每次驾临鸾凤阁都心怀愧疚，因为我一时冲动杀死了她们的父亲。轻凤、飞鸾再见到我时脸上也增添了不少恐惧之色，我曾做过许多努力，仍于事无补。一年遭蛇咬，十年怕井绳。在她们的眼中我是一条可怕的蛇吗？每次看完轻凤、飞鸾表演的柘枝舞，我都会长叹一声，“我错杀了一个好人。”我是在向轻凤、飞鸾忏悔，也是在向自己的心灵忏悔，不知道她们是否可以原谅我呢？

　　我知道我是喜欢轻凤和飞鸾的。这种喜欢也是发自内心的喜欢，但我也明白这种喜欢不是我对诗诗的那种刻骨铭心的爱。但我还是在一个燥热难耐的夏夜向鸾凤阁发出了要宠幸飞鸾的口谕，尽管在宫人看来，皇上宠幸某一位宫女是一件再也普通不过的事情，但当时的心情却是复杂的。我想过要纳轻凤、飞鸾为妃，但我又很迷茫，我不知道我是真的喜欢轻凤、飞鸾，还是在对诗诗进行报复。但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我又错了，不曾想到又酿出了一幕悲剧。我只是抱了一下飞鸾，飞鸾挣脱了我的怀抱，跪在我的面前，请求我放了她，要么就赐她白绢。我没说什么，只是愤然喝退了飞鸾，说以后再也不想见到她，这也只不过是一句气话。我并没想要飞鸾死，但第二天鸾凤阁就传来了飞鸾被白绢赐死的消息，是皇后下的毒手。皇后曲解我的意思，假传圣旨，借机消除了她的心头之恨。皇后对我宠爱飞鸾、轻凤一直恨在心里，就像当年我宠爱诗诗一样，报复的方法就是折磨或铲除我所宠爱的人。皇后说，“走了一只妖狐，又来一只，这宫中怎么有这么多的妖狐呢？”

　　飞鸾的死使轻凤受到了极大的刺激，轻凤不再为我跳柘技舞，双人柘枝舞从此失传。我曾经建议轻凤找人配舞。轻凤拒绝了，“鸾凤翅已断，再也飞不起来了。”

　　不再跳舞的轻凤整日枯坐在鸾凤阁里弹奏她父亲教给她的那首悲歌《何满子》，沉浸在如渊似海的悲痛之中，彻夜不眠。终于有一天，当我再次驾临鸾凤阁时，轻凤跪在我的面前，“皇上，请允许我出宫吧！”我听了轻凤这句话，想起了东来，想起了诗诗，我不明白，为什么每一个我喜欢的人都要离开我呢？我脸上布满了悲伤。轻凤又对我说，她要为我弹奏一曲，如果我满意，就放她出宫，如果我不满意，就赐她白绢。我终于点了点头，其实不论她弹奏得怎样，我都会放她走。深居宫中的我很明白，有些时候，自由比生命更重要。

　　轻凤拿出母后所赐的九凤紫漆琴，开始为我弹奏那首誉满京城的悲歌《何满子》，我想起了轻凤的父亲岑箫。我曾听过岑箫弹奏这首悲歌，我在想，为什么那一天岑箫不为我弹奏这首歌呢？如果为我弹奏这首歌也就不会招至飞来横祸了。

　　当轻凤的琴声响起的时候，灰雀白鸽从远处飞来，栖息在宜春北院的朱檐黑瓦上，静静地聆听从轻凤指间流泻出来的琴声。当曲尽声止的时候，灰雀白鸽发出数声哀婉的啼声，留下几片飘飞的羽毛，向很高很远的天空飞去。

　　轻凤的眼里已经噙满了泪水，我的眼里也噙满了泪水。我从来没有听过如此悲伤的歌曲，轻凤的琴技要比她的父亲好上几倍。四十年来积压在我心中的情感如高山冰雪在阳光温暖的普照下慢慢融化，化作雪水缓缓流淌。

　　这是我听过的最好的曲子之一，两年前我还听到了一首我非常喜欢的曲子，也是绝无仅有的人间妙曲。那首曲子也就是被江湖人士广为传颂的，由曲风、曲沙琴箫合奏的《笑傲江湖曲》。那是一首与《何满子》风格完全不同的歌曲。曲风、曲沙隐居沅水桃源，我在桃花盛开的季节慕名前往，不是与他们比武一争高低，而是专门为了他们的《笑傲江湖曲》。桃林深处，落英缤纷。曲沙一面抚琴，一面高歌，而曲风则飞扬穿梭在桃花之中，轻吹他的洞箫。春风袭来，满天的桃花落下。琴声戛然而止，箫声余音仍在绕梁。曲沙起身长叹，“可惜人世间，真正能够笑傲江湖的又有几人？”

　　我听完轻凤的《何满子》后对她说，你现在可以出宫了。

　　轻凤的脸上出现一抹灿烂的彩霞，那是无比激动所至。

　　我像送走诗诗一样送走了轻凤。轻凤也没有告诉我她要去哪，我也没有问轻凤要去哪。

　　又是一场愁煞人的秋雨，长安的天空淫雨霏霏，我在乾清宫临窗听雨打芭蕉的声音。母后在贴身宫女的陪伴下来到乾清宫。母后已经白发如霜，枯槁的容颜显得平静而肃穆。乾清宫的庭院里雨声沙沙，雏菊的花朵被廊檐上的水柱冲离了枝头，笼中的金丝雀在潮湿的空气中不安地跳来跳去。母后沉默了许久，这几个月以来母后一直都在沉默。母后喃喃自语，“太子呢？我的太子在哪里？”母后说完这些话就走了，我看见母后苍老而略显臃肿的背影，眼睛开始潮湿。

　　我双目微合，茫茫心事犹如檐下雨线，一点一滴地掉落，这样一个雨天，我的心情从未如此的空虚与无聊。我就像一只飘摇的纸鸢，四顾茫然，却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于是我把案台上由翰林学院呈送上来的今年殿试考生的答卷拿来批阅，其实我已经厌倦了这些千篇一律的文章，但我实在无所事事，所以就随便地翻看一些稍微出彩的文章。这时候一个叫独孤及的名字吸引了我。这个名字之所以能够引起我的注意，是因为他与独孤求败有着同样的姓氏，这样的姓氏是很少见的。我非常怀念我与独孤求败在孔雀山的那一次比剑，尽管我输了，但我输得心服口服。于是我猜测独孤求败与这位叫独孤及的殿试考生是不是有着某种因缘。当我看完独孤及的文章时，证明我的猜测是对的。独孤及在他的文章里提到了他七岁那年所经历的一次奇遇：他在驼山被五步蛇咬后，后来被一个白衣男子所救，白衣男子在救治独孤及的过程中把自己高深的内力传授给了他。然后，那白衣男子驭雕飞走，消失在天际。虽然独孤及在文章里并没有说那个白衣男子就是独孤求败，但在我看来这是毫无疑问的，这世上能驭雕飞行的只有独孤求败一人。

　　这是一份完全与众不同的答卷，没有浮夸的词藻，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真情实意的流露。这是一篇表达个人理想与经历的文章，独孤及在文中描述了他如何练就绝世武功，如何行侠仗义，如何纵情山水，如何策马奔腾在大草原上，如何在黄山对酒当歌以及如何在华山之巅与各路高手论剑。我沉醉在独孤及的文章里不能自拔，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看过如此感动我的文章了，我仿佛遇到了知音。独孤及多像年轻时的我，我年轻的时候不也有着这样的梦想吗？但是我没有实现我的梦想，我做了皇帝，而这位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却帮我实现了这个梦想。有那么一刻，我想立刻召见这位年轻人，然后与他促膝交淡。这样一个阴晦的天气，心情原本空虚无聊的我因为这样一篇文章而变得充实和激越。

　　两天后我见到了独孤及，我没有想到的是独孤及不仅是我钦点的文状元，还是脱颖而出的武状元。更让我想不到的是，独孤及就是我在洛阳百花会遇到的那位救我一命的翩翩少年，当时我还送了一把折扇给他，折扇上就有我的别号。洛阳百花会那惊心动魄的一幕犹在眼前，暗算我的那个人我没有看见，而倒在地上的十几个锦衣男子的胸口上都插着一把柳叶飞刀，我马上想到了东来。东来最致命的武器不就是柳叶飞刀吗？可是东来作为我曾经最亲密的人，情同手足，绝对不会做出这等事来，而且那飞刀还写着东方不败四个字。当时我还没有见过东方不败，就姑且认为是东方不败干的。但后来我在赤峰之战遇到了东方不败，以及根据后来独孤及对我的禀告也使我否定了起初的判断，东方不败一直在黑木崖修练《葵花宝典》，轻易不会走出黑木崖。更重要的一点是，东方不败从来不用飞刀杀人，他的武器是针，细密的针。暗算我的人到底是谁，直到现在对我来说还是一个谜。

　　独孤及以文武双料状元的身份接受我的召见。这个神奇的男子在宫中穿行时引来无数宫人的瞩目。当独孤及来到丹陛殿前时，我叫退了所有的文武百官，然后跑下金銮宝座，无比激动地握住了独孤及的手。独孤及就站在我的面前，星眉剑目，玉树临风，气宇轩昂。我兴奋地对独孤及说，“你愿意为朝廷效劳吗”？然而我却听到他斩钉截铁地说，“不愿意。”那一刻我非常失望，我多么想把这个文武全才的年轻人留在身边辅佐我。可是他却说他不愿意，口气还那么坚定，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王国历史上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一个人，考取了状元却不愿意为朝廷效劳。

　　“那你为何要参加殿试”？

　　“为了一个女子，想把谎言变成真实。”独孤及淡淡地答道，神色冷然。

　　“你很爱那个女子”？

　　“是的，我答应过她要这么做。”

　　然后是短暂的沉默。我松开了独孤及那双强劲有力的手。

　　这时候长青公主和长红公主突然跑了进来，争先恐后地向独孤及介绍自己，气愤的我喝退了她们。

　　虽然我和独孤及见面才一会儿，可是当听到他说明天就要离开长安时，我却感觉像交往多年的知己马上就要离别一样。我舍不得独孤及这么快就走，于是我向他提出了一个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要求，我们比剑，我赢了，他就留下来；我输了，他就可以离开。独孤及爽快地答应了我，他的爽快让我更加喜欢。

　　晚上我在乾清宫单独宴请独孤及。独孤及爱饮酒，我就叫御厨拿来宫中储藏的所有佳酿，状元红、女儿红、陈年花雕、五宝花蜜酒、百年桃花坞等等，应有尽有。独孤及也毫不客气，不是浅尝辄止，也不用酒杯，拿起酒坛就开怀畅饮，坛坛都是一饮而尽，而且一滴酒也未溢出来。每饮完一坛酒，独孤及英俊的笑脸就会灿烂地绽放，只要独孤及高兴，我心里也就高兴。饮完酒，我们像重逢的故友，秉烛夜谈，彼此分享各自的江湖，直至深夜，我们才抵足而眠。这是我在宫中度过的最快乐的一个晚上。

　　第二天，我和独孤及在昨晚约定好的地点——皇家围场比剑，独孤及问我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个美丽的地方比剑，我告诉他，越是美丽的地方就会发生越极端的事情。独孤及拔出了剑，在他拔出剑的那一刻，我就预感到，这一次比剑我注定要失败。那是一把玄铁重剑，名叫日月神剑。

　　在我练成万千剑影的一年后，我的一位戍边将军告诉我，他长期驻军在西北大漠，偶然之中发现了一处地下行宫，并通晓了进入行宫密室的方法。进去后就看见密室的中间躺着一副千年冰棺，冰棺里有一把宝剑和一本剑谱，那把宝剑就是日月神剑，剑谱就是《日月剑谱》。那位戍边将军由于内力不够，无法取出那把剑，所以就画了一张地图献给我，希望我能够取出那把宝剑。我重金酬谢了那位将军，但是一直没有去取那把剑和剑谱。我从来就不是一个朝三暮四的人，也从来没有想过要争夺天下第一，我能够自由出入皇宫，在江湖上能够保护自己，这就已经足够。况且我对万千神剑已经产生了深厚的感情，对万千剑法也倾注了大量的心血。我不想放弃我的万千剑法，然后再学另一门剑法，所以我终究没有把日月神剑取回来。就让它安静地躺在那里吧！或许有一天会有一个更适合用这把剑的人来到这里，把它带走。

　　所以当我看到日月神剑出现在独孤及的手上时，我欣慰地笑了，这是天意。

　　当我和独孤及激战到第四十二招的时候，我被他的螺旋剑气击中了，斜躺在一棵白桦树上，身上铺满了落叶。独孤及只是用剑指了一下我的胸口，然后回过头去，缓缓地说，”你输了。“独孤及的这个动作多么像曾经的我，他也不忍心看失败者的脸，他知道我的脸上布满了悲伤，但我不是因为输在他的手下而悲伤。我悲伤的是我喜欢的人又要离开我了，为什么我喜欢的人都要离开我呢？

　　独孤及终究还是离开了我。他有他的理想，我不可强求。独孤及走的时候，我把我最喜欢的汗血宝马送给了他，“你走后，我会很寂寞。”当独孤及跃上马背时，长青公主和长红公主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了，她们唤着独孤及的名字，向这边跑来。我完全不曾料到这两位公主竟然争着要独孤及带她们快走，我用眼神示意独孤及走，别管她们。汗血宝马箭一般地离去，两位公主竟然跟在汗血宝马后面奔跑起来，终于跑不动了，才慢悠悠地回到我面前。

　　“父皇，请允许我出宫吧！”“父皇，请允许我出宫吧！”

　　我突然之间感到很累，我向她们挥挥手，“走吧，你们都走吧。”

　　当所有的人都离开的时候，我却没有走，一个人在风中伫立了很久。如此美丽的天空，如此美丽的树林，如此美丽的草原，如此美丽的湖泊，如此孤独的我。

　　独孤求败曾经对我说过，每战胜一个人，他的孤独就会加深一层。而我想对他说，每一个我喜欢的人离开我时，我的孤独就会加深一层，而当所有我喜欢的人都离开了我时，我才发现我是这个世上最孤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