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诗诗：问世间情为何物(3)

　　听了教主的话我的心情一落千丈，并不是因为我无法胜任如此艰巨的任务，而是因为我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如果没有盗取王国的传国玉玺我是不是永远也不能回到教主的身边。我舍不得教主，我真的舍不得教主。但我还是坚定地点了头，我要告诉教主，诗诗可以为教主付出一切。

　　“什么时候呢”？我问教主，脸上弥满了悲伤。

　　“明天。据密探来报，太后最近从家乡选了一批宫女和太监打算献给皇上，这是你们混入皇宫的最好时机。”

　　与我一同去的还有柳东来，教主最亲信的人，东方神教的总管，在教主闭宫修练的日子，东方神教的一切事务都由他负责。我曾数次在黄昏的时候，看见他如一道幻影一般掠过，落在教主寝宫三十尺以外的地方，禀告东方神教的事务，执行教主的命令。教主对我说柳东来是东方神教里最冷静的一位长老，他会保护我在路上以及皇宫中的一切安全。

　　离开黑木崖的那一天，天空刮起了从未有过的大风。教主抱起我跃上了黑木崖，那一刻我感到特别幸福，我又闻到了教主身上特有的山岩气味。我回忆起我误入黑木崖的情景，我从崖上跳下来，教主也是这样抱着我，温暖而宽大的怀抱，我被幸福淹没。然后东来搀着我跃下了黑木崖，教主留在崖上，目送我和东来的离去。我万分眷恋地回望着教主，眼泪一滴滴地落下来，教主屹立在崖顶上，黑色的长发和黑色的长袍迎风飘扬，如山一样棱角分明的脸庞，如鹰一样锐利的目光，目光里凝聚着一股永远也挥之不去的忧伤，这个世上我最爱的男子，我的教主，诗诗走了，你要好好保重。

　　六天后我成了长安皇宫静修堂一名清洁书房的宫女，静修堂是皇上读书写字的地方。已经记不清我是如何进入这里的了，只知道这一切都是教主的亲信——冷静而又聪明的柳东来所为。他叫我教主夫人，我叫他东来。当我听到教主夫人这四个字的时候，我的嘴角滑过一丝苦涩的笑容，我想告诉他我不是教主夫人，但我终究还是默认了这虚假的幸福。

　　皇宫里的绿树红墙把我与外在的世界隔断了，从我居住的掖庭宫的窗户里可以看见雾霭蒙蒙的终南山，可以看见灰雀和乌鸦在桧柏树上飞来飞去，但我看不见繁华的长安，看不见黑木崖，看不见教主冷峻的脸和忧伤的眼睛。

　　和许多初入后宫的宫女一样，我也常常泪水涟涟，掖庭宫凄冷的夜空常常诱发我的哭泣。我不知道她们为何而哭泣，但我知道我是为思念教主而哭泣。在那些寂寞难捱的夜晚，我常常静坐在孤衾薄被之上，满含热泪地在锦囊上绣一幅红日旭升的图景，以此来缓解我对教主的思念。我常常会在深夜里感到莫名的恐惧，我对我是否能完成教主给我的巨大的任务没有一点把握，我只是这么做了，结果如何，我心中一片迷茫。

　　每天早晨我都看见很多宫女长时间在对镜梳妆，铜镜中的女孩个个如花似玉，手如荨黄，肤如凝脂。我无心梳妆，教主不在身边，我不知道梳妆给谁看。窗外鸟声啁啾，隐约可以听见终南山樵夫砍柴时高歌的回响，狭窄的里巷里有一条长长的石板路，前往内宫侍奉早朝的内侍匆忙而杂沓地走过，黄昏后提着宫灯返回掖庭宫的每一间陋室。这是每一个宫女单调而又规律的生活，我也不例外，惟一不同的是我去的是一个风物优雅，景色宜人的地方，那是专供皇上读书写字的地方。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静修堂。

　　第一次在静修堂遇见皇上是在一个春雨初歇的清晨。我在静修堂的书房里用锦毛掸子轻轻的拭去每一本书上的灰尘，然后看见一名清俊的男子款款向我走来，我知道这就是至高无上的真龙天子。和许多宫女不同的是，第一次见到皇上的我心里依然非常平静，令我感到惊讶的是，作为一个高高在上的皇上他却没有任何一点让人不敢靠近的威仪严容，脸上却布满了悲伤。他让我想起了教主，教主的眼睛里也凝结着一股忧伤，但那是内在的、深藏不露的，一般人是感觉不到的，而皇上脸上的悲伤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来。我不知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皇上还会有什么值得悲伤的事情。后来我才明白，他是一个不愿意当皇上的皇上，我总觉得教主与皇上有着某种深刻的联系，但具体是什么样的联系我又说不上来。

　　我快速地找出皇上昨日只看了一部分的《庄子注疏》呈递上来，并为皇上翻到了他正要看的那一页。皇上为我细致、周到的记忆术所吸引，兴致高昂的与我交谈起来。皇上问我从哪里来，我告诉他说我是被进献入宫的天竺国宫女。皇上还问了许多其他的问题，我都一一作了回答。渐渐得知，皇上不喜欢四书五经，反而喜欢读一些稗官野史之类的书籍，尤其喜欢读一些流传于江湖之中的武学典籍。这一点是我万万没有料到的，真是一个与众不同的皇上。所以当皇上问我喜欢读什么书时，为了迎合皇上的兴趣，我便说我也喜欢读武学典籍。皇上听了我的回答喜形于色，叫我把我读过的那几部内功心法默写下来给他看。皇上圣旨，不敢不遵，于是就答应下来。皇上走的时候送了我一块龙形玉佩，说那是他非常喜欢的一块玉佩。我收下了那块玉佩，但一次也没有戴上它，我把它珍藏在了箱底，等我离开的那一天再还给皇上。我知道我爱的是谁，心底有了教主，这世间任何一个其他的男子都不会走进我的心里。

　　以后的日子皇上常常在晨曦微露的时候来到静修堂，轻盈的步履，愉快的心情，脸上的阳光遮住了他的悲伤。在静修堂的那一段难忘的时光，我和皇上也曾有过很多话题、很多欢声笑语。我现在仍然记得那是一个夏日的清晨，同皇上乘着小巧精致的龙舟在一汪碧水上赏莲。阳光大把大把地洒落人间，粉色的莲花吸吮着甘露，皇上的脸苍白而清俊，天子龙颜含着几分慈祥几分疲惫。乐工的弦乐丝竹在湖上随波流淌，渐渐远去，我看见清澈的池水中我的倒影，一颦一笑之间，容光焕发，美艳照人。在这样一个美好的清晨，皇上忘记了早朝。皇上不止一次地忘记了早朝，皇上常常对我说他不是一个好皇上。尽管皇上注视我的目光是那么的诚挚，但在这美好的时刻我的脑海里浮现的仍然是教主冷峻的脸和忧伤的眼睛。有时候我会想，我这样欺骗皇上是对还是错，但是心里却又明白，从我混进宫的那一天起，自始至终我对皇上都将是一场骗局。

　　皇上曾经要我替他默写我读过的几部经书，在提笔的那一刻我想起了教主，这些武学秘笈都是教主寝宫的绝对秘密，教主信任我才让我记下来，我怎么可以随便汇露给外人呢？我曾想过纂改几部经书或只默写经书的一半交差了事，但这样极有可能让皇上走火入魔甚至性命不保，我怎么可以对如此爱我的人如此狠毒呢？再说万一皇上被我害死我又没有盗得传国玉玺岂不是功亏一溃？我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原原本本的默写了三本经书给皇上。教主说要我不惜一切代价靠近皇上，这三经书也算是其中的代价之一吧，我没有背叛教主。

　　皇上选择了《易筋经》，我骗他说这是天竺国的内藏经书。我经常骗皇上，我对皇上说的每一句话几乎都是谎言，可是皇上对我的每一句话都信以为真。每次看见皇上诚挚而爱慕的眼神，我都心怀愧疚，其实我不想欺骗皇上，不想欺骗这个世上任何一个心存善良的人，可是我没办法，我爱教主。

　　天资聪颖的皇上很快就学会了《易筋经》，练成的那一天我叫他试一试效果。于是皇上在静修堂的竹林里轻轻的发了一掌，顿时一股狂风吹向竹林，竹叶开始漫天飞舞。然后我就出现在竹林里，看着皇上微笑，我洁白的裙裾上落满了翠绿色的竹叶。

　　皇上走过来，轻轻地揽我入怀，“诗诗，我要封你为妃。”我当即挣脱了皇上的怀抱，“不，皇上。”

　　皇上比我更为惊讶，“为什么？”“因为我要当皇后。”

　　我有点不知羞耻的甩出了这样一句话。我又在欺骗皇上，我自始至终在欺骗皇上。我不爱皇上，从没想过要当什么皇妃，更不用说皇后了。我只爱教主一人，但我又不能说我爱的是另外一个男子，所以我只好口出此言来打消皇上的念头。

　　皇上一声不吭的走了，却把我的话当成了真，为册封我为后做了种种的努力，但最终还是失败了。这是我预料中的事情，毕竟立后不是皇上一个人的事，我出身卑贱，怎么能做皇后呢？而我在面对皇上的恳请挣扎在矛盾之中时，教主的亲信东来秘密约会我。东来凭借他高深的武艺已经成为皇上的贴身侍卫，东来告诉我，我必须成为皇上的妃子这样才有机会下手，这是教主的指示。请教主夫人三思。

　　东来给我看了教主的飞鸽传书，我认得教主龙飞凤舞的字迹。看见教主的字迹，我仿佛就看见教主站在我面前，我心痛如绞，当即就哭出声来。教主，你真要我这样做吗？教主，你真的要我这样做吗？可是，诗诗只爱教主一个人……

　　我终究还是向皇上妥协了，我成了皇上的淑妃。我说过我可以为了教主付出一切的。

　　我从掖庭的陋室搬到了凄清的宁贞宫，偌大的一个宁贞宫只住了我一个人，我不需要任何宫侍，我也不习惯被别人服侍。我在宁贞宫的日子是不快乐的，我对皇上也越来越冷漠，与在静修堂的热情形成鲜明的对比。我知道皇上心里很难受，每次我看见他来宁贞宫的时候脸上总是弥满了悲伤。我也不想这样伤他的心，但我控制不了自己，我想用行动告诉皇上，我不值得他这样对我。

　　每次皇上来宁贞宫的时候，我总是在绣一幅红日旭升的图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不知疲惫。没有人知道我为什么要把宁贞宫所有可以刺绣的东西都绣上红日旭升的图景，只有我心里明白，那幅红日旭升的图景象征着教主，象征着我对教主至死不渝的情感。皇上仅仅问了我一次，我记得那一次由于紧张绣花针扎进了我的手指，殷红的血滴在那轮红日上，然后我就看见了教主明亮宽阔的胸膛上那一幅红日旭升蛟龙出海的刺青图景。教主告诉我他一生下来胸膛上就有那样一幅图景，他的身世对他自己也仍然是一个未曾解开的谜。

　　太后也曾经驾临过宁贞宫，那是一个略显老态的中年妇人。刚进宁贞宫的时候太后的脸上挂着祥和的笑容，可是当她看见我手头上绣的那幅红日旭升的图景时，忽然惊恐的说，那……那是什么？我不明白这仅仅是一幅普通的图景太后为什么会那么害怕。当太后环顾了一下我的四周，看见我的凤冠，锦衾绣被，屏风等等几乎所有的物件都绣了一幅红日旭升的图景时，太后怆惶的离开了宁贞宫，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跨进宁贞宫半步。

　　皇后也经常来看我，皇后常常趁皇上不在的时候突袭宁贞宫。历代以来，后宫之内的红粉之战作为宫廷生活的一部分从来就没有停止过，作为后宫之首的皇后目睹了皇上如此宠爱我，心里的恨早已膨胀到了极限。皇后带着两个凶狠的嬷嬷盛气凌人地闯进了宁贞宫，皇后问我为什么总是绣那幅难看的图景。皇后的脸上布满阴霾之色，面对皇后的质问我闭口不言。沉默是对付皇后最好的方法。然后就听见皇后怒不可遏的命令，“以后不准再绣这幅画！这是太后的旨意！”说完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愤愤离去。

　　皇宫是一个危机四伏的地方，充满了血腥与杀戮，我一直这么认为。无论你是什么身份，你根本无法料到明天对你来说是一个怎样的日子。我常常夜半梦醒，听见冷宫那边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哭声，在宁贞宫里我整天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即使我是妃子，即使我还有一个宠爱我的皇上，但这都无法保证我的安全。皇后总是神出鬼没般出现在宁贞宫，质问我、羞辱我，甚至对我动用刑罚，有好几次我的十指被皇后的木枷子夹得昏死过去。我势单力薄，只能任皇后进行凌辱，我想如果我不离开皇宫，迟早有一天我会被皇后折磨至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