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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苍蝇

  一

  这里是一条陋巷——刚刚武藏所徘徊的伯乐町的后巷。他的身旁是家客栈,客栈的旁边还是客栈,放眼望去,一条街的一半都是脏脏的客栈。因为住宿费比较便宜,武藏和伊织决定住在这里。这里的人家也好,客栈也好,都会带有马舍,尤其是客栈,让人感觉与其说是人住的旅馆,倒不如说是马住的旅馆。

  “武士大人,二楼苍蝇比较少,给您换个房间吧!”对于不是伯乐的武藏,这里的旅馆有些难于处置。其实比起昨天还住着的开垦小屋,这已经是间很不错的房间了。

  ——不过尽管如此,还是无意中念叨了几句,“苍蝇真是厉害!”估计这几声牢骚传到了客栈老板娘的耳朵里,她以为武藏不高兴了。

  ——承蒙好意,武藏和伊织搬到了二楼。这里火辣辣的夕阳直射进来——依旧感觉到不适,同时也感觉到自己对环境的要求变奢侈了。

  “好好。就这儿了。”武藏边安慰自己边安顿了下来。

  文化氛围对于人类的影响真是不可思议呀。到昨天为止,武藏还在开垦小屋中琢磨着夕阳越强烈越好,有助于秧苗的生长,还占卜了明天的天气是否晴朗。

  耕种土地的时候,武藏从未对落在满是汗水的皮肤上的苍蝇上过心。甚至竟然还想对苍蝇说,你也活得挺好的呀。我也是,还在辛勤劳动呢!把苍蝇看成了大自然中富有生命力的朋友。如今只是跨过一条大河,进入了一个蓬勃发展的城市,就变得觉得夕阳太毒了。苍蝇也很烦——开始想,哪里有好吃的东西?

  人的这种无耻的多变,在伊织脸上也体现了出来。也是受了隔壁的影响,那里,一群伯乐正在锅里煮着东西,闹哄哄地喝酒。在法典之原的开垦小屋里的时候,要想吃荞麦,必须先在春天播种,等夏季开花,秋天结果,然后在晚秋的时候将果子晒干,冬天晚上碾成粉。在这儿,只需拍拍手,吩咐人做就可以。“伊织,想不想吃荞麦?”武藏问道。

  “嗯。”伊织咽了咽口水,开心地点了点头。

  武藏叫来客栈的老板娘,问能不能给做下荞麦。老板娘说,也有其他客人点荞麦,今天可以做。

  点罢,两个人便在夕阳的窗下,托着腮边望着外面来来往往的行人,边等荞麦。斜对面,有块板子被挂在房檐下,上面写着:

  灵魂研磨所本阿弥门流厨子野耕介

  最先发现这个的是眼尖的伊织:“先生,那里写着‘灵魂研磨所’,是做什么买卖的?”伊织一副诧异的样子。“本阿弥门流的话,应该是磨刀匠——刀对于武士来说就是灵魂。”

  武藏回答完伊织后,嘀咕着——“对了,我的刀,也加工一下吧。一会儿去问问。”

  这时,隔扇的那边不知因为什么事,大吵起来。听起来他们应该是在赌博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纠纷——荞麦久等未到,武藏已经枕着手臂,昏昏欲睡,突然听到这么大的吵嚷声,一阵不适,于是睁开眼睛吩咐道:

  “伊织。告诉隔壁那些人,让他们小声点。”

  二

  如果直接拉开隔扇的话,可能会更快解决问题。但是那边便能清晰地看到武藏横躺着睡觉的情形。所以,伊织特意跑到走廊上,朝那间房间走去。

  “叔叔们,太吵了。我的先生正在睡觉。”“什么?”

  伯乐们听到后,瞪着因赌博纷争而充满血丝的眼睛,一起朝小小的伊织望过去。

  “什么,你这个小家伙?”伊织因为他们无礼的样子而噘起嘴。

  “因为苍蝇太烦人了,我们搬来了二楼。可是在这儿大家又太吵了。”“是你自己要过来说的,还是你的主人让你过来的?”

  “是先生。”

  “他吩咐你这样做的吗?”

  “不管是谁,都会觉得很吵的。”“好了,像你这样的兔子粪似的小鬼,跟你说也说不明白,随后,让秩父的熊五郎去答复你们,你先回去吧!”不知道秩父的熊五郎是狼是虎,总之感觉他们当中有两三个人给人感觉异常凶猛。

  就这样被这样一群人瞪着也不是办法,伊织赶紧回去了。武藏正枕着胳膊闭着眼睛轻睡着。衣角的夕阳已经褪去不少了,脚尖还有隔扇边缘的残阳上、黑乎乎地聚集着很多大块头的苍蝇。

  伊织觉得还是不叫醒先生的好,于是自己默默地关注着那边的动静——隔壁房间的喧闹程度一点都没有缓解。

  因为去对他们的喧闹提出了抗议,所以赌博的纷争倒是告一段落了。然而,取而代之的是他们竟然无礼地拉开隔扇,通过缝隙不时向这边窥探,并不断地谩骂、嘲笑。

  “这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流浪武士。是被不知名的风卷到江户来,住在伯乐客栈,还在这里撒野,说什么吵不吵的。吵闹是我们的天性,怎么样?”

  “把他抓出来。”“他还恬不知耻地睡觉?”

  “谁去告诉告诉那个武士,在关东没有软柿子伯乐的?”“不能光告诉告诉他就行了,把他捉出来,用马尿给他洗洗脸。”就在这时,刚刚提到的那个秩父是熊还是鹰的男人出现了。“好了,你们等着。一两个破武士不足为患。我过去一下,定拿回一张道歉的字据,或押着他去用马尿洗脸。我来收拾他,你们就边喝酒边瞧好吧!”“有意思。”

  伯乐们顿时在隔扇那边安静了下来。这些人所信任依赖的这个伯乐熊五郎,长着一副凶猛的嘴脸。他重新缠了一下腰带,“喂,我进来了。”话音刚落,隔扇便被呼地一下拉开了。熊五郎抬着眼皮,边向这边看着,边爬了进来。在武藏和伊织间放着刚刚送上来的荞麦,大大的涂漆荞麦箱中摆放着六个荞麦团子。武藏正在用筷子挑开其中一个团子。“……啊,来了,先生——”伊织被吓了一跳,向后退去。熊五郎盘着腿坐在旁边,两个胳膊肘支在膝上,一只手撑着那张凶猛的脸。“喂,武士。随后再吃怎么样。不是心里不顺畅吗,还硬吃东西,不怕噎着吗?”

  ——武藏像没有听到熊五郎说什么一样,依旧挑开一团荞麦,美滋滋、香喷喷地吸食了进去。

  三

  熊五郎的青筋暴起。“别吃了。”熊五郎大喝一声。

  武藏拿着筷子,捧着装有荞麦汤的大碗,“谁在那里?”

  “不认识我吗?来伯乐町居然不知道我的名字,你是不法侵入的人,还是聋子啊?”

  “鄙人有点耳背,所以请你讲话大声一点。你是哪里的谁?”“一提起关东伯乐秩父的熊五郎,哭泣的孩子都会不再出声。”“……啊哈。是联系马匹买卖的中间人吗?”“我可是专门帮武士寻找马匹的。你要放尊重点,快向我道歉。”“什么道歉?”“刚刚,这个多嘴的小家伙,去我们那边对我们絮絮叨叨地说太吵了,这里本来就是吵闹的伯乐之地。不是您的客栈,是伯乐的客栈。”“这个我明白。”“明白你还让这个小孩儿去扫我们的兴。大家现在都很不爽,踢翻了酒壶,就等着你去问候加道歉了。”“所谓道歉是?”

  “是我不好之类的,给伯乐熊五郎和其他诸位一封这样的道歉信。若不写,你就到后门处,用马尿洗洗脸。”

  “真有趣。”“什,什么……”

  “没什么,你们说话真有趣。”“少废话,你快选吧,想怎么样?”

  熊五郎的脸透着白天的醉意,大叫着。额头上的汗,在夕阳的照耀下闪闪发光,让看的人更加觉得天气闷热难当。熊五郎也许是觉得自己的威吓还不够,顺势又脱下上衣,露出长满胸毛的上半身。

  “说吧,这件事不能就这样算了。想怎样,快说!”说罢,熊五郎从腰带里抽出一把短刀插在荞麦箱前,并重新大幅度地盘了一下腿。

  武藏继续微笑着,“——是啊,到底怎样才好呢?”

  武藏放下捧在手里的汤碗,将筷子伸进荞麦箱内,就像在剔除荞麦上堆积的脏物一样,夹住了什么东西,向窗外抛去。“……?”

  因为武藏似乎完全没有把他放在眼里,熊五郎的青筋更加凸起,眼睛像要瞪出来了一样。

  武藏则依旧默然地用筷子清除着荞麦上的垃圾。“……?”

  突然注意到那双筷子的熊五郎,眼睛又越发地向外冒了冒,一时气短,仿佛被武藏的筷子抽去了魂魄。

  聚集在荞麦上的黑乎乎的东西,是为数不少的苍蝇。武藏的筷子一夹一个苍蝇,就像夹黑豆一样,苍蝇完全来不及躲闪。

  “……没完没了了。伊织,把筷子洗洗再拿过来吧!”伊织拿着筷子,走了出去。趁着这空当儿,伯乐熊五郎也像一阵风一样逃回隔壁的房间。咔嚓咔嚓响了一阵子后,隔壁悄无声息下来,那群人仿佛瞬间换了间房间。“伊织,这下可清爽了!”两个人笑着,继续吃荞麦。天已经暗了下去,磨刀店的房顶上出现了一弯细细的明月。“想去那个磨刀匠那儿磨磨刀。去磨哪一把呢?”

  有一把因不注意保养而带了伤的无落款腰刀——提上它,武藏站了起来,“客官,有一名武士给您送来一封信。”客栈老板娘恰巧此时拿着一封信沿黑色梯子走了上来。

  四

  咦,哪里来的信?信的背面只写着“助”字。“信使呢?”

  客栈老板娘边回答说已经回去了,边朝账台走去。站在梯子上的武藏打开信封。马上明白了“助”是今天在马市遇到的木村助九郎的简称。

  今天早晨遇见您一事,已经告知大人了,但马守大人吩咐说挺想见您一面的,请您回复何时可以来助九郎。

  “老板娘,有笔吗?借用一下。”

  “这个可以吗?”

  “嗯……”站在账台的旁边,武藏在助九郎的信背面写道:

  作为一名武士,如果但马守大人肯赐教的话,不胜荣幸。可随时前去请安。

  政名

  “政名”是武藏的正式名字。写好以后,将信重新放进原来的信封,在信封背面又添上了几个字:

  柳生殿府上助大人

  武藏然后从梯子的下面向上叫了声,“伊织?”

  “是。”

  “可以做一下信使吗?”

  “送去哪里?”

  “柳生但马守大人的府上。”

  “是。”“知道在哪儿吗?”“我边问边找吧!”“嗯,聪明。”武藏拍了拍伊织的头,“不要迷路,要快去快回啊!”“是。”

  伊织马上穿上了草鞋。

  客栈的老板娘听了武藏一番话,热情地指路道:“柳生大人的府上的话,谁都知道,边问边找是没问题的。出了这条大路后,那条街一直走到头,然后过日本桥,沿河一直向左走——再打听木挽町就行。”

  “啊,明白啦!”伊织因为能出去转转了,非常高兴。想到即将要去的地方又是柳生大人的府上,就更加开心了,挥挥手,迫不及待地向外面走。武藏也穿着草鞋出来了。目送伊织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沿伯乐客栈和冶炼屋向左转的路口处。

  “有些过分聪明了。”武藏笑笑——同时向客栈斜对面的“灵魂研磨所”望去。

  虽说是家店,根本看不到格子门窗,而且在这个所谓的房子里,似乎没有一样像商品的东西。

  进去以后,首先是间泥土房间,里面有加工场、厨房等。右侧是高出地面一节的装饰横条,共铺了六条。如果这里便是店面的话,有界绳拉在店面周围,使店面和里面的房间分开。

  “有人在吗?”武藏站在泥土房间里——没有再向里走——在一面光秃秃的墙壁下,有一个支在坚硬的刀箱上、像画里的庄子一样打着盹儿的男人。这位应该就是这里的店主厨子野耕介,从那张瘦削的、黏土似的青色脸庞上,还真看不出这是位磨刀师。他的额头到下颌的距离非常长,从刀箱上垂下来的长长的口水来看,好像他会一直这样睡去,永远不会醒来。

  “不好意思。”武藏又提高了点嗓门,试着叫醒这位睡梦中的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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