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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金戈荡寇鏖兵(3)

    萧峰拉上毛毡,盖到她颈下,替她轻轻拢好了,展开毛毡,自行在营帐的另一角睡下。帐外火光时明时灭,闪烁不定,但听得哭声隐隐,知是御营官兵思念家人,大家均知明时这一会议性命难保,只是各人忠于皇上,不肯背叛。
    次时萧峰一早便醒了,嘱咐室里队长备好马匹,照料阿紫,自己结束停当,吃一斤羊肉喝了三斤酒,走到山边。其时四下里尚一片黑暗,过不多时,东方曙光初现,御营中号角呜呜吹起,但听得铿铿锵锵,兵甲军刃相撞之声不绝于耳。营中一队队兵马开出,于各处冲要之处守擤。萧峰居高临下的望将出去,只见东、南、东南方三面人头涌涌,尽是叛军。一阵白雾罩着远处,军阵不见尽头。
    霎时间太阳于草原边上露出一弧,金光万道,射入白雾之中,浓露渐消,显出雾中也都是军马,蓦地里鼓声大起,敌阵中两队黄旗军驰了出来,跟着皇太叔和楚王乘马驰到山下,举马鞭,向山指点商议。
    耶律洪基领着侍卫站在山边,见到这等情景,怒从心起,从侍卫手接过弓箭,弯弓搭箭,一向楚王射去。从山上望将下去,似乎相隔不远,其实相距尚数箭之地,这一箭没到半途,便力尽跌落。
    楚王哈哈大笑,大声叫道:“洪基,你篡了我爹爹之位做了许多时候的伪君,也刻让位了。你快快投诚,我爹爹便饶你一死,还假仁义的封你为皇太侄如何?哈哈哈!”这几句话,显然讽剌洪基封耶律重元为皇太叔乃是假仁假义。
    洪基大怒,骂道:“无耻叛贼,还在逞这口舌之利。”
    北院枢密使叫道:“主辱臣死!主上待我等恩重如山今日正是我等报主之时。;率领了三千名亲兵,齐声发喊,从山上冲了下去。这三千人都是契丹部中的勇士,此番抱了必死之心,无不以一当十,大喊冲杀,登时将敌军冲退里许。但楚王令旗挥处,数万军马围了上来,刀矛齐施,只听得喊声震动天地,血肉横飞。三千人越战越少,斗到后来,尽数死节。北院枢密使力杀数人,自刎而死。洪基、众将军大臣和萧峰等在山峰上看得明白,却无力相救,心感北院使的忠义,尽皆长垂泪。
    楚王又驰到山边,笑道:“洪基,到底降不降?你这一点儿军马,还济得甚事?你手下这些人都是大辽勇士,又何必要他们陪你送命?是男儿汉大丈夫,爽爽快快,降就降,战就战,倘若自知气数已尽,不如自刎以谢天下,也免得多伤士卒。”
    耶律洪基长叹一声虎目含泪,擎力在手,说道:“这锦绣江山,便让了你父吧。你说得不错,咱们叔侄兄弟,骨肉相残,何必多伤契丹勇的性命。”说着举起刀来,便往颈上勒去。
    萧峰猿臂伸出,将他刀子夺珲,说道:“大哥,是英雄好汉,便当死于战场,如何能自尽而死?”
    洪基叹道:“兄弟,这许多将士跟随我日久,我反正是死,不忍他们都跟着我送了性命。”
    楚王大叫道:“洪基,你还不自刎,更待何时?”手中马鞭直指其面,嚣张已极。
    萧峰见他越走越近,心念一动,低声道:“大哥,你跟他信口敷衍,我悄悄掩近身去,射他一箭。”
    洪基知他了得,喜道:“如此甚好,若能先将他射死,我死也瞑目。”当即提高噪子,叫道:“楚王,我待你父子不薄,你父亲要做皇帝,也无不可何必杀伤本国这许多军士百姓,害得辽国大伤元气?”
    萧峰执了一张硬弓,士枝狠牙长箭,牵过一匹骏马,慢慢拉到山边,一矮身,转到马腹之下,身藏马下,双足钩住马背,足尖一踢,那马便冲了去。山下叛军见一匹空马奔将下来,马背上并无骑者,只道是军马断缰奔逸,这是十分寻常之事,谁也没加留神。但不久叛军军士便见马腹之下有人,登时大呼起来。
    萧峰以足尖踢马,纵马向楚王直冲过去,眼见离他约有二百步之遥,在马腹之下拉开强弓,飕的一箭,向他射去。楚王身旁卫士举起盾牌,将箭挡开。萧峰纵马急驰,连珠箭发,一箭将那卫士射倒,第二箭直射楚王胸膛。
    楚王眼明手快马鞭挥出,往上击来。这以鞭击箭之术,原是楚王拿手本领,却不知射这一箭之人不但膂力雄强,而且箭上附有内劲,马鞭虽击到了箭杆,却只将羽箭拨得稍歪,卟的一声,插入他的左肩。楚王叫声“啊哟!”痛得伏在鞍上。
    萧峰羽箭又到,这一次相距更近,一箭从他左胁穿进,透胸而这。楚王身子一晃,从马背上溜了下来。
    萧峰一举成功,心想:“我何不程乘机更去射死了皇太叔!”
    楚王中箭坠马,敌阵中人人大呼,几百枝羽箭都向萧峰所藏峰的马匹剌射到,霎时之间,那马中了二百多权羽箭,变成了一匹剌猬马。
    萧峰在地下几个打滚,溜到了一名军官的坐骑之下,展开小巧绵软功夫,随即,从这匹腹底下钻到那一匹马之下,一个打滚,又钻到另一匹底下。众官兵无法放箭,纷纷以长矛来剌。但萧峰东一钻,西滚,尽是在马肚子底下做功夫。敌军官兵乱成数千马你推我拼,自相践踏,却哪里剌得着他?
    萧峰所使的,只不过是中原武林中平平无奇的地堂功夫。不论是地堂拳、地堂刀,还是地堂剑,都是在地下翻滚腾挪,俟机攻敌下盘。这时他用于战阵,眼明手快,躲这了千百只马蹄的践踏。分看谁皇太的所在,直滚过去,飕飕飕三箭,向皇太叔射去。
    皇太叔的卫士先前见楚五中箭,已然有备,三十余人各举盾牌,密密层层的挡在皇太叔身前,只听得铮铮铮三响,三枝箭便在盾牌上撞了下来,萧峰听携的十枝箭射出了七枝,只剩下三枝,眼见敌人三十几面盾牌相互掩护,这三枝箭便要射死三死名卫士也难,更不用说射皇太叔了。这时他已深入敌阵,身后数千军士挺矛追来,面前更是千军万马,实已陷入了绝境。当日他独斗中原群雄,对方只不过数百人,已然凶险之极,幸得有人相救,方能脱身,今日困于数十万人的重围之中,却如何逃命?
    这当儿情急拼命,蓦地里一声大吼,纵身而起,呼的一声,从那三十几面盾牌之上纵跃而过,落在皇太叔马前。皇太大吃一惊,举马鞭往他脸上击落。萧峰斜身跃起,落上皇太叔的马鞍,左手抓住他后心,将他高高举起,叫道:“你要死还是要活?快叫众人放下兵刃! ”皇太叔吓得呆了,对他的话一个字也没听见。
    这时叛军中的扰攘之声更是震耳欲聋,成千成万的官兵弯弓搭箭,对准萧峰,但皇太叔被他擒在手中,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萧峰气丹田,叫道:“皇在叔有令,众三军放下兵刃,听宣圣旨。皇帝宽洪大量,赦免全体官兵,谁都加追究。”这几句话盖过了十余万人的喧哗纷扰,声闻数里,令得山前后十余万官兵少有半数听得清清楚楚。
    萧峰有过丐帮帮众背叛自己的经历,明白叛众心思,一过逆境之后,最要紧的是个图,免罪,只须方保证不念旧恶,决不追究,叛军自然斗志消失。此刻叛军势大,耶律洪基身边不过七八万人马,众寡悬殊,决不是叛国之敌,其时局面紧急,不及向洪基请旨,便说了这几句话,好令叛军安心。
    这几句话朗朗传出,众叛军的喧哗声登时静了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人人均是惶惑无主。
    萧峰知此刻局势是危险,叛军中只须有人呼叫不服,数十万没苍蝇般的叛军立时酿成巨变,当真片也延缓不得,又大声叫道:“皇帝有旨:众叛军官兵中有论官职大小,一概无罪,皇帝开恩,决不追究。军官士兵各就原职,大家快快放下兵刃!”
    一片寂静之中,忽然呛啷啷!呛啷啷几声响,有几人掷下了手中长矛。这掷下刃的声音互相感染,霎时之间,呛啷啷之声大作,倒有一半人掷下兵刃,余下的兀自踌躇不决。
    萧峰左臂将皇太叔身子高高举起,缓缓上山,众叛军谁也敢拦阻,他马头到处,前面便让出一条路来。
    萧峰骑马来到山腰,御营中两队兵下来迎接,山峰上奏起鼓乐。
    萧峰道:“皇太叔,你快快下令,叫部属放下兵刃投降,便可饶你性命。”
    皇太叔颤声道:“你担保饶我性命?”
    萧峰向山下望去,只见数叛军手中还是执着弓箭长矛,军心未定,危险未过,寻思:“ 眼下是安军心为第一要务。皇太叔一人的生死何足道哉,只须派人严加临守,谅他以后再也不能为非作歹。”便道:“你戴罪立功,眼睛是唯一的良机,陛下知道都是你儿子不好,定可赦你的性命。”
    皇太叔原无争夺帝位的念头,都是因他儿子楚王野心勃勃而起祸,这时他身落人手,但求免于一死,便道:“好,我依你之言便了!”
    萧峰让他安坐马鞍,朗声说道:“众三军听者,皇太叔有言吩咐。”
    皇太叔大声道:“楚王挑动祸乱,现已伏示。皇上宽洪大量,饶大家的罪过。各人快快放下兵刃,向皇请罪。”
    皇太叔既这么说,众叛军群龙无首,虽有凶鸷倔强之徒,也已不敢再行违抗,但听得呛啷啷之声响成一片,众叛军都投下兵刃。
    萧峰押着皇太叔上得苍茫山来。耶律洪基喜不自胜,如在梦中,抢到萧峰身边,握着他的双手,说道:“兄弟,兄弟,哥哥这江山,以后和你共享之。”说到这里心神激荡,不由得流下泪来。
    皇太叔跪伏地,说道:“乱臣向陛下请罪,求陛下哀怜。”
    耶律洪基此时心境好极,向萧峰道:“兄弟,你说刻当如何?”萧峰道:“叛军人多势众,须当安定军心,求陛下赦免皇太叔死罪,好让大家放心。”
    耶洪基笑道:“很好,很好,一切依你,一切依你。”转头向北院大王道:”你传下圣旨,封萧峰为楚王,官居南院大王,督率叛军,回归上京。”
    萧峰吃一惊,他杀楚王,擒皇太叔,全是为要救义兄之命,决无贪图爵禄之意,耶律洪基封他这样的大官,倒令他手足无措,一说不出话来。北院大王向萧峰拱手道:“恭喜,恭喜!楚王爵位向来不外姓,萧大王快向皇上谢恩。”萧峰向洪基道:“哥哥,今日之事,全仗你洪福齐,众官兵对输心归诚,叛乱方得平定,做兄弟的只不过出一蛮力,实算不得什么功劳。何况兄弟的不会做官,也不愿做官,请哥哥收回成命。”耶律洪基哈哈大笑,伸右手揽着他肩头,说道:“这楚王之封、南院大王的官位,在我辽国已是最高的爵禄,兄弟倘若还嫌不够,一定不肯臣服于我,做哥哥的除了以皇位相让,更无别法了。”
    萧峰吃一惊,心想:“哥哥大喜之余,说话有些忘形了,眼下乱成一团,一切事情须当明快果决,不能有丝毫犹豫,以防更起祸变。”只得屈膝跪下,说道:“臣萧峰领旨,多谢万岁恩典。”耶律洪基笑着双手扶起。萧峰道:“臣不敢不违旨,只得领爱官爵。只是草野鄙人,不明朝廷法度,若有差失,尚请原宥。”
    耶律洪基伸手在他肩头拍了几下,笑道:“决无干系!”转头向左军将军耶律莫哥道: “我命你为南院枢密使,佐辅萧大王,勾当军国重事。”耶律哥大喜,忙跪下谢恩,又向萧峰参拜,道:“参见大王!”洪基道:“莫哥,你禀受萧大王号令,督率叛军回归上京。咱们皇太后请安去。”
    当下山峰上奏起鼓乐,耶律洪基一行向山下走去。叛军的领兵将军已将皇太后、皇后等请出,恭恭敬敬的在营中安置。耶洪基进得帐去,母子夫妻相见,死里逃生,恍如隔世,自是人人称赞萧峰的大功。
    耶律莫哥先行,引导萧峰去和南院诸部属相见。适才萧峰在千万马中一进一出,勇不可当,众人均是亲见。南院诸属官军虽然均是楚王的旧部,但一来萧峰神威凛凛,各人尽中害怕,不敢不服,又都敬他英雄了得,二来楚王平素脾气暴躁,无恩于人,三自己作乱犯上,心下都好生惶恐,是以萧峰一到军中,众叛军肃然敬服,齐听丰号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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