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显出本身面目

　　下午。

　　纪园。

　　偌大而温暖的房间里。

　　艾薇半躺在床上，纪夜潼坐在她的身边，正拿着药膏轻轻地擦着她身上被石子打到的伤痕，一边擦一边轻声问她：“艾薇，疼不疼？”

　　艾薇看了他一眼，咬了咬唇并没有说话，眉却紧紧地皱着。

　　良久，她才低声说道：“纪夜潼，谢谢你。”

　　谢谢他，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在她的身边。

　　谢谢他，在她最害怕的时候给了她安心的感觉。

　　也谢谢他，带着她离开了苏亦宸的视线……

　　“你在谢我什么？”纪夜潼的手顿了顿，一双眸子紧紧地盯着艾薇的脸，“如果是真的想谢谢我，就应该有点表示才对。”

　　艾薇一怔，睁大了眼睛望着他。

　　“不要再苦着一张脸了，好吗？作为对我的感谢，你笑一笑，好吗？你从来没有对我笑过……”纪夜潼苦笑道。

　　笑一笑……

　　艾薇无声地垂下了眼眸，现在的她根本就笑不出来……

　　她又一次在苏亦宸的面前现出了本来的面目，甚至还被那么多人看到了，她记得她被纪夜潼抱在怀里，金色的鱼尾就算被纪夜潼的衣服盖住，却还是能让人看得明白……

　　那个时候，苏亦宸的目光是复杂的，让她看不明白。

　　“艾薇……”苏亦宸怔怔地看着她，眸中满是讶异的神色。

　　他快步走到纪夜潼的身边，说：“纪夜潼，放开她。”

　　纪夜潼的瞳孔一缩。

　　“我要带艾薇走。”苏亦宸神情坚定地说。

　　艾薇缩在纪夜潼的怀里，抬眸望向苏亦宸，突然低声说道：“我不跟你走。”

　　听到这几个字，苏亦宸的身体猛地一震，他几乎说不出一个字来。

　　“纪夜潼。”艾薇收回目光，整个人缩进了纪夜潼的怀里。

　　纪夜潼立刻会意，看了苏亦宸一眼，便抱着她离开了。

　　她现在只要一闭上眼睛，苏亦宸看着她的模样就会不自觉地出现在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那时，她是想让苏亦宸带自己走的，只是为什么第一时间出现在她身边的人不是他……

　　见她一直没有说话，纪夜潼便只是静静地帮她擦着身上的伤痕，以往英气冷峻的面容上竟满是温柔。

　　直到他帮她擦完了药，准备离开的时候，艾薇才重新抬头望向了他，低声说：“能不能先欠着你？我保证，我一定会……”

　　“好。”纪夜潼站在房间门口回望着艾薇精致的小脸，眼眸如大海般深邃，“你好好休息，一切有我在。”

　　说完，纪夜潼走出了房间。

　　门“咔嚓”一声被关上，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

　　艾薇将身体全都缩进了温暖的被窝里，蜷缩成一团，如同小小的虾米一般。

　　她将被子抱得紧紧的，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暖和一点。

　　“看啊看啊，真的是怪物啊……”

　　“是啊……看起来好可怕啊，这样的怪物怎么会出现在我们学校里面呢？”

　　“她看起来好眼熟啊，还穿着我们学校的制服，好像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啊……”

　　“纪夜潼怎么会抱着她呢？虽然她的尾巴很漂亮，但她是怪物啊，纪夜潼就一点也不害怕吗？”

　　她一遍一遍地回想着自己被纪夜潼抱着离开时所听到的话，这些话就像一根根尖锐的刺深深地扎进了她的心里，让她的心那么疼……

　　苏亦宸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

　　他和那些人应该没有什么区别吧？

　　艾薇闭上了眼睛，泪水顺着眼角慢慢滑落，很快浸湿了枕头。

　　一楼大厅。

　　喻晚晴一个人站在大厅中央，白玉大理石铺成的地板清晰地映出她的身影，看起来是那么孤单。

　　得知是纪夜潼带走了艾薇之后，她就飞快地赶了回来，明明知道他会带着她去那个房间，却在这一刻不敢进去找他们。

　　她知道，以纪夜潼的聪明，一定不难猜到这件事和她有关……

　　她不知道他会怎么对自己，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不过，不管怎么样，她都会接受。

　　蓦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了过来，正是纪夜潼特有的脚步声，不快不慢，却沉稳有力。

　　喻晚晴随着声音的方向望了过去，果然看到纪夜潼正向她走了过来，眸中尽是如冰山般的冷意，薄薄的唇抿得那么紧，整张面容都透出一股怒意来。

　　她有些不安地用力握紧了自己的手。

　　纪夜潼渐渐走近，冷漠的气息也越来越浓重了，他站在了喻晚晴的面前，轻启薄唇：“晚晴，你以前不会做这么幼稚的事情的。”

　　喻晚晴迎上他的目光，低低地说道：“潼，你以前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

　　“你这么做，是想让艾薇在学校里待不下去，是吗？”纪夜潼加重了语气。

　　“你更乐意让她待在纪园里，不是吗？”喻晚晴反问道，“这样的话，你不就可以经常看到她，和她在一起了吗？”

　　纪夜潼的瞳孔猛地一缩，冷冷地说道：“晚晴，我不希望你再做出这种事情了，如果你再敢伤害艾薇，我不保证我会对你做出什么事来，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应该很了解我。”

　　喻晚晴猛地打了一个寒战，冷艳的脸瞬间变得苍白，声音也低得几乎听不见：“潼，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呢？我……”

　　“我想我从来没有向你表示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做了什么事情让你误会了……”纪夜潼沉声说道，“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你从小和我一起长大，对我来说，你就像是我的亲人一样，但并不是我所爱的人。”

　　能有什么样的话比他所说的这些话还要残忍呢？

　　这一刻，喻晚晴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只知道自己的心碎裂成了一片片，再也没有聚拢的可能了。

　　“为什么，为什么……”喻晚晴喃喃地说道，“你的身边从来没有出现过其他女生，为什么你没有喜欢上我？我不好吗？”

　　“晚晴，你知道吗？喜欢一个人，和时间没有关系，和那个人好不好也没有关系。”纪夜潼的声音很轻，很柔，是喻晚晴从来没有听过的。但她知道，这并不是因为她……

　　“你伤害了我喜欢的人，就算再把你当亲人，我也是会生气的，记住我说的话。”

　　说完，纪夜潼缓缓地转过身，走出了她的视线。

　　喻晚晴痴痴地看着纪夜潼的背影，紧紧地咬着嘴唇，眼泪却还是忍不住夺眶而出，瞬前泪流满面。

　　那么多次，她问了那么多次，他终于承认了……

　　他喜欢艾薇……

　　而这样的回答也让她的心痛得几乎没有一点知觉了，喻晚晴全身无力地坐在大厅的沙发上。

　　已经彻底输了……

　　这样的结果，她不是早就预料到了吗？但是为什么，心比任何一次都疼呢？

　　就好像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已经完完全全失去了，再也无法找回来……

　　她也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希望艾薇从来没有出现过，她希望她和纪夜潼还能像以前一样相处，她还是他身边唯一的女生……

　　但是，他们永远回不去了。

　　纪夜潼重新走进房间时，艾薇已经睡着了。

　　他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缓缓地走向床边，然后坐下来凝视着她。

　　他清楚地看到了艾薇脸上的泪痕，甚至还有未干的泪水，心突然抽痛了一下。

　　他抬手轻抚她的脸，帮她拭去了未干的泪。

　　“你在为他伤心难过，对吗？”纪夜潼低声说，“苏亦宸有什么好？在知道你的身份之后排斥你，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只是在一旁看着你……这样的人，你还要喜欢吗？”

　　床上的艾薇突然动了动。

　　纪夜潼的心猛地一跳，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抚摸着她凌乱的发丝，继续说着：“你知道吗，从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是人鱼了，只是一直都不是很确定。我以为你对我来说，只会是寻找鲛珠的一个跳板，等到我利用你找到鲛珠之后，就……”

　　纪夜潼顿了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可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我却因此注意着你，甚至连目光都不由自主地完全望向你，会不自觉地去想你……”

　　他轻叹了一声：“我明明知道你是人鱼，而我是人，我们不一样，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却还痴心妄想你能够喜欢我，能够陪在我身边，哪怕只有一天，几小时……”

　　只是她的眼里、心里，全都只有一个苏亦宸。

　　因为苏亦宸伤心难过，因为苏亦宸丝毫看不见他的感情。

　　他知道自己是在嫉妒，却又在为她心疼，他多想问她，能不能给他一个机会，能不能留在他的身边，能不能喜欢他一点点，只要一点点……

　　他不在意她是人鱼，不在意她能不能和他永远在一起……

　　仅仅因为这份喜欢，所以只想得到一点点……

　　床上。

　　艾薇好像听到了什么似的，眉紧紧地皱了起来，还轻轻地翻了一个身，而这样的角度也让纪夜潼看到了她的整张脸——很精致，很小巧。

　　虽然她皱着眉头，可还是很漂亮，很牵动人心。

　　纪夜潼的手下意识地抚上了她的脸，俯下身去，慢慢地凑近了她的脸颊，而她的呼吸也轻拂过他的脸，瞬间，心脏如擂鼓般跳动起来，越来越快。

　　他的目光落在了她柔软的唇上，忍不住闭上了眼睛，用自己的唇覆盖在了她的唇上，落下了一个轻轻的吻。

　　很快，他便离开了她。

　　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候，他才能肆无忌惮地看着她，甚至还能亲吻到她。

　　如果说此时此刻他有什么愿望，那就只是希望时间能够停止，让他能一直像现在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守候在她的身边。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沉睡着的艾薇突然呢喃道：“亦宸……”

　　苏亦宸凭着上次的记忆找到了纪园，却被用人拦在了门外，无奈之下，他只好大声地叫着纪夜潼的名字。

　　“纪夜潼，纪夜潼，纪夜潼……”

　　一声比一声大，隐隐透着一股怒气。

　　二楼。

　　坐在床边的纪夜潼听到了叫喊声，眉头微微一皱，看着依然熟睡的艾薇，半晌之后才站了起来，轻轻地走出了房间。

　　纪园外。

　　苏亦宸定定地看着纪园：“纪夜潼，纪夜潼，你出来……”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看到一抹冷峻的身影闯进了视线之中。

　　正是纪夜潼。

　　纪夜潼远远地凝视着苏亦宸，示意用人让他进来。

　　苏亦宸也看着纪夜潼，瞳孔微微一缩，俊美非凡的脸孔也透出寒意。

　　“你来做什么？”纪夜潼抬高下巴说道。

　　“我要见艾薇，我要带她离开这里。”苏亦宸毫不退让地回答道。

　　“你凭什么？”

　　“凭我是艾薇的男朋友。”苏亦宸坚定地回答道。

　　“男朋友？”纪夜潼冷笑一声，唇角扬起冷漠而带着嘲讽的笑，“艾薇有你这样的男朋友吗？你那么排斥她，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只是站在一旁看着……”纪夜潼再次冷笑，“你觉得你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吗？”

　　苏亦宸的身体猛地一震，后退了一步，脸色霎时变白了。

　　有资格吗？

　　苏亦宸不禁问自己。

　　他从来没有排斥过她，只是苏亦轩一直拦着他不让他去找她……

　　而在艾薇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看着纪夜潼带着受了伤的她离开……

　　这一切都不是他想做的，不是……

　　可是，就算是这样，他也像纪夜潼说的那样……

　　有资格吗？

　　苏亦宸迎上纪夜潼的目光，语气依然坚定：“纪夜潼，请让我去看看她，不需要多久，如果艾薇在你这里能够过得很好，我不会……”

　　“我再说一遍，你没有资格。”纪夜潼走近他，微微眯起眼睛，全身隐隐透出危险的气息，“你是艾薇的什么人？苏亦宸，既然你已经亲手推开了她，那么……从今以后，艾薇就由我纪夜潼来保护，你不需要再做些什么了。”

　　他的话音刚落，苏亦宸突然睁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前方不远处，颤抖地叫出了声：“艾……薇……”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的那一瞬间，艾薇的脸色苍白如纸，身体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摇摇晃晃即将跌倒。

　　就在即将倒下去的那一刻，纪夜潼冲了过来，稳稳地扶住了艾薇，关切地问道：“艾薇，你没事吧？”

　　将这一切看在眼中的苏亦宸胸口猛地一窒，传来异样的疼痛感。

　　艾薇摇了摇头，轻轻地推开了纪夜潼，朝苏亦宸走了过去，脚步停在了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声音有些沙哑地说道：“苏亦宸，你来做什么？”

　　“我……”

　　苏亦宸怔住了，原本酝酿的许多想要对她说的话，却在看到她的这一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你不是不想看到我吗？你不是觉得我是个怪物而排斥我吗？”艾薇脸上的笑容苍白无比，“看到我的鱼尾巴，你不会害怕吗？不会觉得认识我、喜欢我，是自己情感错乱了吗？”

　　“艾薇，我……”

　　苏亦宸被她问得说不出话来，一双眼眸紧紧地盯着她，仿佛要把她的模样刻进心里。

　　“今天，我终于有机会能够亲口告诉你，我不是人，我是来自于深海水晶宫的人鱼皇族，我并不是怪物。”艾薇轻轻地笑着，几乎要流出眼泪来。

　　“艾薇……”

　　“有谁会喜欢一条鱼呢？如果是我，我也不会喜欢的。”艾薇的眼睛骤然变得清亮无比，唇边的笑也如樱花般灿烂明媚，“你知道吗，我有多努力地瞒着自己的身份不让你发现，就有多讨厌自己是条鱼，这样的心情，你是否明白？”

　　“不过现在，这样的想法已经完全消失了。”艾薇深吸了一口气，逼退了眼中的泪意，继续说道，“在你看到我的原形后离开，在我回学校里找不到你，在你的家人找到我让我远离你，甚至劝我离开这里时，我依然相信，你喜欢我，并不会在意我是什么样子的……”

　　苏亦宸凝视着艾薇精致美丽的脸，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觉得她是脆弱的，仿佛只需要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

　　对她的心疼、歉意、不舍全都聚在了心底，一点一点地蔓延开来，让他僵硬得不能动弹，他仅仅能做的，就是这样看着她，听着她的话。

　　“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在我被人欺负的时候，你在哪里？在我最无助、最伤心的时候，你在哪里？”艾薇轻轻地笑了笑，“我甚至都找不到你……”

　　“艾薇，我没有，我只是……”

　　“你不用解释，我不想听任何解释。”艾薇收住了笑意，一双眸子亮得如同星辰，“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吗？”

　　“是在那个晚上，我们是在大街上相遇的！”苏亦宸毫不迟疑地答道，生怕自己回答得晚了会让艾薇伤心。

　　艾薇看着苏亦宸透着些许紧张的英气脸孔，摇了摇头，一字一字地轻声说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海里。”

　　苏亦宸顿时愣住了。

　　“那一天，是我把你从海里救了起来。”艾薇自嘲地笑了笑，“大街上的相遇，是第二次见面，你送了我一双很漂亮的鞋子，那个时候在我眼中的你是无与伦比的。”

　　“艾薇……”

　　苏亦宸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那一天竟然是她将他从海里救起来的，是她啊……

　　“为什么你从来都不说，从来都不告诉我？其实我从来没有排斥过你，我看到你的真身后，只是觉得惊讶，我……”

　　“不重要了。”艾薇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艾薇！”

　　苏亦宸的心一紧，觉得仿佛要失去什么东西一般，胸口处的疼痛感渐渐变得强烈。

　　“现在的你，比不上纪夜潼！”

　　这句话一出，一直都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艾薇的纪夜潼，眼睛突然亮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艾薇。

　　“苏亦宸，你走吧，就当我从来没有认识过你，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你也把我当做从来没有救过你、从来没有出现在你生命中的陌生人吧。”说完，艾薇转身往大厅里走去，几秒钟之后，竟开始小跑起来。

　　她在赶他走……

　　她要他把她当成陌生人……

　　要怎么来形容这一刻的心痛呢？心就像被什么东西撕碎了一般，痛得几乎无法呼吸，无法思考。

　　做错了。

　　他真的做错了！

　　造成现在这种局面的人是他！

　　无法让她原谅的人也是他！

　　纪夜潼看着呆滞的苏亦宸，淡淡地说：“既然艾薇一点也不想跟你离开，那你继续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你说得对……”苏亦宸凝望着纪夜潼，如同失去了灵魂般，“还有什么意义，什么意义……”

　　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转身离开，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苏亦轩和夏芝雅找到苏亦宸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他正坐在海边的礁石上，海风把他的发丝和衣角吹得飞舞起来，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一座雕像。

　　“亦宸，我找了你很久。”

　　苏亦轩站在他的身边，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现在很晚了，父亲听说你跑出了学校很担心你。艾薇的事已经传遍整个学校了，父亲正在决定要不要……”

　　“要不要什么？”苏亦宸突然冷冷地问道。

　　苏亦轩一怔，摇了摇头：“没什么，跟我一起回去吧。”

　　“不了，我想一个人静静地待一会儿。”苏亦宸摇头。

　　“亦宸……”夏芝雅也走到了他的身边，柔声道，“你这样会让我们大家都担心你的，不要……”

　　“你们去找过艾薇，让她不要再找我，要她离开，是吗？”苏亦宸质问道，“怎么能这样呢？哥，你们怎么能这样？”说完，苏亦宸侧过头，目光紧紧地锁在苏亦轩俊朗的脸上。

　　苏亦轩怔住了，然后缓缓地说：“亦宸，我是为了你好。”

　　“是啊，我们都是……”夏芝雅附和道。

　　苏亦宸苦笑一声：“是，你们有你们的道理，是为了我好，可是你们有没有为艾薇想过？我想你们怎么样也想不到，上一次在这个海边我是被她救起来的吧？”

　　“什么？”苏亦轩惊讶地反问，“亦宸，你说什么？你是被艾薇救起来的？”

　　苏亦宸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缓缓地从礁石上站了起来，转身面对着苏亦轩和夏芝雅，声音沙哑地说道：“是，是她救我上来的。如果不是她，那一天我就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你们怎么能够去伤害她呢？是人鱼又怎么样？和我们不一样又怎么样？这根本就不是她的错。为什么你们要把所有的过错都归咎到她的身上去呢？”苏亦宸提高了音调，声音颤抖地说。

　　“亦宸，我们……”

　　苏亦宸不再理会他们，转身面朝大海大声地喊道：“艾薇……你能原谅我吗……你能原谅我吗？”

　　大海静默无言。

　　“艾薇……艾薇……对不起，对不起……”

　　“亦宸……”苏亦轩出声打断了他，“在这个世界上，善良、可爱、活泼的女孩子那么多，难道真的非艾薇不可吗？别的女孩子……都不行吗？”

　　“不行！”苏亦宸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只能是艾薇。就像你心目中的夏芝雅，无可替代！非她不可，无论她是什么。”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了。

　　艾薇只是整天待在纪园里，什么地方也不去。

　　仅仅几天的时间，她几乎把纪园的每一个角落都看遍了，甚至连墙角里有几朵蔷薇花她都清清楚楚。

　　而喻晚晴天天都看着艾薇在纪园里住得自由自在，仿佛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一样，对她又恨又嫉妒，常常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欺负艾薇。

　　这天，艾薇正坐在草地上逗着一只纪夜潼特地送给她的小白兔，她白皙的小脸泛着淡淡的红晕，可爱而迷人。

　　她正揪着吃草的小白兔的耳朵，突然皱起眉头，不悦地说：“喂……你不是来陪我玩的吗？为什么只顾自己吃草而不理我呢？”

　　小白兔吃着草，毫不理会艾薇，也毫不在意被她揪住耳朵。

　　艾薇也没有一点的不耐烦，继续对它说道：“你是只兔子呀，为什么会喜欢吃草呢？兔子不是喜欢吃胡萝卜吗？”

　　话音刚落，一个熟悉而冷漠的声音就从身后传进了艾薇的耳中……

　　“你当它是你，会和你对话吗？”

　　不用想，艾薇就已经知道来人是谁了，于是松开小兔子的耳朵，淡淡地笑道：“就算它不会和我对话，但是它至少在听我说话，即使它听不懂。”

　　“是吗？”喻晚晴轻哼了一声，朝艾薇走了过来，又道，“艾薇，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这里？你当这里是你的家吗？”

　　“不知道。”艾薇看也不看她一眼，轻轻地抱起了小兔子，一味地逗着它玩，“纪夜潼跟我说过了，我想住到什么时候就住到什么时候。如果你对我有意见，就去向他说啊！”

　　“你！”喻晚晴一时语塞，她是对艾薇有意见，但如果向纪夜潼说艾薇的不是，纪夜潼不仅会一个字都听不进去，甚至还会冲她发脾气，责备她……

　　她不要这样。

　　就算纪夜潼不喜欢她，她也不要让他讨厌自己。

　　艾薇抱着小兔子站了起来，转身迎上了喻晚晴的目光，微微一笑，眼睛亮亮的，清澈得如同山涧的泉水：“喻晚晴，我会住进纪园，这一切不都是拜你所赐吗？”

　　喻晚晴轻轻地皱起眉。

　　“是你让我在那么多人的面前露出了真身，如果这件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那我就不会住进纪园里面来，不是吗？”

　　“艾薇！”喻晚晴加重语气叫她。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一直留在这里的，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艾薇狡黠地笑了笑，“纪夜潼这样性格的人，也只有你能和他相处。”

　　喻晚晴的脸色又是一变。

　　“你放心，我不会和你抢的！”说完，艾薇甜甜地笑了笑，抱着小兔子走进了别墅楼。

　　艾薇的脚步很慢，她一边走一边看着这栋自己住了几天的别墅。

　　她一直在问自己，为什么会愿意待在这里，细想之后才明白，除了这里，她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待了，除了回海底。

　　可是，她还不想回去……

　　“不过，鲛珠虽然已经没有了，但是，它是可以再次形成的。”

　　“我们人鱼族的宝物鲛珠是由一对真心相爱的人鱼恋人的情人泪凝聚而成的。”

　　“但是，除了要是真心相爱的恋人，还需要那么一点点天意，可天意是最难最难的……”

　　真心相爱的人鱼恋人……

　　情人泪……

　　天意……

　　她有可能得到吗？

　　明珠学院校长室。

　　苏亦宸站在大大的书桌边直直地看着苏校长，英气的眉间透着几分坚毅，眸子中也闪烁着异样的光芒：“苏校长，请你不要把艾薇的事情公布出去。”

　　“什么？”苏校长一惊，立刻果断地拒绝道，“不行，艾薇是人鱼这件事情很复杂，现在学校里面已经有很多人知道了，如果我不尽快处理，那……”

　　“不需要你做任何处理。”苏亦宸打断了他，“你只要什么都不做，当成什么也不知道，这样就可以了。”

　　“亦宸……”

　　“这是我对你的请求。”苏亦宸望着自己的父亲，继续说道，“你不会明白艾薇对于我的重要性，但我想告诉你的是，没有她，就没有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我，因为她，我才会学会慢慢地原谅你。”

　　苏校长怔怔地看着苏亦宸，顿时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虽然是异类，但很善良，上一次在聚会上你也见过她。”苏亦宸深吸了一口气，“我喜欢她，在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后，我的确很震惊，但我没有一丝的犹豫与矛盾，而且我也发现，我比我想象中爱她。”

　　不仅仅是喜欢，而是爱。

　　不在意她的身份，不在意她的家世，不在意她是不是还喜欢着他，他只知道自己爱她，很爱很爱。

　　办公室里一下子变得寂静无比。

　　苏校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眼眸中透出温柔慈爱的光芒，他冲苏亦宸点了点头，缓缓地说：“好，我明白了，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只要你喜欢，只要你将来不会后悔。”

　　后悔？

　　苏亦宸想，自己应该永远不会后悔喜欢上她！

　　如果找不回她，那才会是他应该要后悔的事情！

　　夜晚。

　　月光透过明亮的玻璃窗照进了安静的房间里。

　　柔软的大床上，艾薇抱着被子睡得很熟，精致小巧的脸庞仿佛泛着淡淡的光华。

　　床边，纪夜潼一动不动地坐着，深情地凝视着她的脸。

　　每天晚上的这个时候，他都会悄悄地来到她的房间里看着她熟睡的样子，什么事情也不做，无声无息地坐很久，一直到自己累了才离开。

　　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会觉得艾薇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

　　他多么希望艾薇能一直留在纪园，留在他的身边，就算她的心还在别人那里，但他还是愿意相信，总有一天自己会成为她所喜欢、所依赖的那个人……

　　纪夜潼看着艾薇，微微地笑了笑，缓缓地俯下身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个温柔的吻，久久都不离开。

　　睡梦中的艾薇感觉到了一丝异样，睫毛突然颤了颤，意识也变得清晰了。她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在看清了眼前的人时，蓦地瞪大了眼。

　　纪夜潼完全没有想到艾薇会醒来，一瞬间呆住了，以飞快的速度站了起来，心跳也在这一刻变得飞快，无法抑制。

　　额头上传来的温热感还没有完全消失，艾薇抬起手抚过自己的额头，目光落在站在床边有些不知所措的纪夜潼身上：“你……”

　　“对不起。”纪夜潼低声道歉，却不敢看艾薇的眼睛。

　　艾薇一怔，咬了咬嘴唇，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她只觉得尴尬的气氛正一点一点地蔓延开来。

　　良久。

　　艾薇望着一动不动的纪夜潼，轻声说：“纪夜潼……现在已经很晚了，你还不去休息吗？明天不是要去学校上课了吗？”

　　“嗯。”

　　纪夜潼轻声应道，看了艾薇一眼，然后转身往门口走去。

　　“咔嚓……”

　　房门被打开了。

　　纪夜潼缓缓地走了出去。

　　艾薇看着他的背影松了一口气。

　　但是下一秒钟，原本已经走出了房间的纪夜潼又走了进来，遥遥地望着艾薇：“艾薇，我有些话想对你说，可以吗？”

　　艾薇被他的举动吓到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纪夜潼没有走进来，只是站在原地深情地凝视着艾薇的脸，轻声说道：“艾薇，你还喜欢他吗？”

　　他？

　　艾薇知道纪夜潼指的是谁，默默地垂下了头，没有回答他的话。

　　纪夜潼的心微微一沉，又说：“那天你对苏亦宸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你真心想要说的吗？”

　　那些话……

　　胸口处传来一阵微微的抽痛感，艾薇闭上了眼睛，双手也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对苏亦宸说的每一句话，每一天晚上她都会回想那天的情景，想象着听着这些话的苏亦宸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一定很难过、很伤心吧？

　　她说的都是气话！

　　看到他来纪园找她，她就已经知道苏亦宸并没有排斥她；看着他看自己的眼神，她就知道他还是喜欢她的！

　　只是，艾薇不知道这样的自己要怎么样去面对他，所以才会说出那些伤害他也伤害自己的话……

　　“重要吗？”艾薇抬头望向纪夜潼，“那些话是不是真心的，对你来说重要吗？那根本与你无关。”

　　不等纪夜潼说话，艾薇又说道：“纪夜潼，你现在还想找鲛珠吗？”

　　纪夜潼没有想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立刻怔住了。

　　艾薇轻轻一笑，继续对他说道：“在我们人鱼族里一直有着一个秘密，我直到最近才知道，我不能告诉你是什么事情，但唯一能说的是……”艾薇脸上的笑意不见了，变得异样认真起来。

　　随着她表情的变化，纪夜潼的瞳孔一缩，冷峻的面容也变得郑重了，而接下来艾薇说的话让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纪夜潼，我可以很清楚地告诉你，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鲛珠了……”

　　艾薇看着纪夜潼瞪大的眼睛又是一笑，问道：“是不是觉得所有的希望都没有了？失望吗？”

　　“不。”纪夜潼突然也笑了起来，那张冷峻而英气的面容变得异样温柔，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艾薇，轻声答道，“我只是觉得难过，到底应该要怎么做，才能让你认为我接近你已经不是为了鲛珠。你难道从来没有相信过我对你说的话吗？”

　　艾薇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一句话。

　　相信吗？

　　不相信吗？

　　艾薇不知道，只是觉得这一刻的纪夜潼已经不像她第一次见到的那般冷漠不可靠近了，他甚至偷偷亲她……

　　想到这里，刚才被他亲过的额头突然变得灼热起来。

　　“艾薇。”纪夜潼大步走向她，站在床边抬手飞快地拉起艾薇，猛地将她拥入怀中，“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你的心里可有一点点我的位置？”

　　纪夜潼的声音温柔而低沉，被他抱在怀里的艾薇突然怔住了，甚至忘了要推开他。

　　“你能听到我的心跳声吗？”纪夜潼的声音又从头顶传来。

　　艾薇又怔住了，靠在他的胸膛前，她能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跳声，有力却又那么剧烈。

　　“它是在为你跳动……”纪夜潼轻轻地放开她，凝视着她精致的脸孔，“你知道吗？直到遇见了你，我才觉得我的人生其实是有另外的意义的，以前我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寻找鲛珠，但是现在，我不想找了，我只想……”

　　艾薇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于是出声打断了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我是人鱼，你是人，我们不一样，你不要……”

　　“如果这些话是对苏亦宸说的，你还会这样说吗？”

　　艾薇垂下眼眸没有回答，只是低声说道：“你身边有一个很好的女孩子，她一直都是喜欢你的，你不应该……”

　　“艾薇！”纪夜潼加重了语气，“为什么又要说到别人的身上去呢？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喻晚晴。对于我来说，她是亲人，是妹妹，我对她绝对不会有我对你的这种感情，你可以不喜欢我，但也不要把我推给别人，好吗？”

　　“纪夜潼，我……”

　　“艾薇，我是真的喜欢上你了，我也不知道我是在什么时候对你产生这样的感情的……”纪夜潼扶住艾薇的肩膀，“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了解我的机会？”

　　艾薇已经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了，只觉得头昏昏沉沉的，脑子里回响着的只有纪夜潼对她说的话。

　　纪夜潼充满期待地看着有些失神的艾薇，心跳的速度越来越快，眉头也紧紧地皱在一起。

　　他在等着她的宣判，他希望能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半晌之后，艾薇抬头望着纪夜潼，眼眸之中清晰地映着他的脸孔，说：“我……”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纪夜潼就出声打断了她，柔声笑道：“如果你现在没有办法回答，我可以给你时间让你好好考虑，等你想好了，再来告诉我你的答案，好吗？”

　　艾薇想了想，点了点头，眼眸里隐隐有着复杂的神色。

　　她知道自己无论想多久，都会是那个答案。只是，她真的感受到了纪夜潼对她的感情，她不想这样伤害他……

　　第二天上午，趁纪夜潼和喻晚晴都去了学校，艾薇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纪园，她已经没有办法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而苏亦宸……

　　他和她之间应该还欠最后一个解释吧……

　　明珠学院。

　　艾薇来到学校的时候，正是课间。

　　她才走进大门口，就有好几个学生向她围了过来。

　　“艾薇，是艾薇！”

　　“她终于来学校了啊！”

　　艾薇看着向自己围过来的人，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他们，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

　　“你真的是人鱼吗？是童话故事里面的那个人鱼公主吗？”

　　“是不是呀，是不是呀？我一直都觉得人鱼是不可能存在的，真的好神奇啊……”

　　“艾薇，我能不能和你合影啊，我想留做纪念……”

　　听着这些话，艾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只能呆呆地和他们拍照……

　　是梦吗？

　　他们都接受了她的身份，不再排斥她，不把她当成怪物了吗？

　　艾薇用力地握紧自己的手，直到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感觉到了一丝疼痛，她才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就在这个时候，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之中，正是夏芝雅。

　　夏芝雅朝她走了过来，温婉静雅的脸上带着柔柔的笑意。渐渐地，她停在了艾薇的面前，笑着叫出了她的名字：“艾薇。”

　　艾薇只是眨了眨眼睛，没有回答。

　　“终于等到你重新回来了。”夏芝雅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歉意，“对于我以前做的事情，我想先向你说声对不起。”

　　“没关系。”

　　艾薇微微一笑，真的没关系，那些事情她真的一点也不在意，她唯一在意的只有苏亦宸。

　　“谢谢。”夏芝雅柔声答道，然后从制服的口袋里拿出一把小巧的银色钥匙，“艾薇，还给你，这本来就是属于你的东西。”

　　艾薇的目光立刻落在了夏芝雅的手上，身体猛地一震。

　　是钟塔的钥匙啊……

　　她缓缓地伸出手从夏芝雅的手中拿起钥匙，顿时仿佛所有的温暖都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一般，她扬起唇角安心地笑了。

　　夏芝雅用柔和的声音说道：“亦宸从来没有要拿回钥匙，他也从来没有排斥过你，一直都是我们在以为他好为借口不让他去找你。他每天都在等你回来。”

　　艾薇看着夏芝雅，眼里闪烁着淡淡的光芒。

　　夏芝雅继续说道：“艾薇，去找他吧，如果你能感受到他为你所做的一切，你就会知道，他在意的，只是你，无关你喜不喜欢他，无关你是不是人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