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白狐独自去了房内，让有钱旺财抬进去八大桶水，独自沐浴。 洗了整整一时三刻，他才出来。

　　原先微醺的醉态已然不见，黑黑的眼睛似濛上一层水汽，衬的面庞愈发的白皙。他换了一身白色素衣，宽袍广袖，腰间系了一条银色丝绦编成的腰带。黑色的发披着，如孤山晓月般，让人觉得清雅难言。 狐狸携无涯与我到了后院空旷之地，静静燃了三柱香，肃正仪容，跏趺而坐，挥袖做法。

　　只见他伸手掌向外，指端下垂，结与愿手印。空中隐隐雷声伴着几片云渐渐飘来。他又伸右手覆于右膝，中指轻触地面，结触地印。顿时空中有劲风拂来，白狐的衣角在空中烈烈作响。

　　风带了沙土，呼啸而至，吹的我眼睛睁不开，我那袖子掩住了面，待风势稍减，我向空中窥去，只见云愈积愈厚，渐渐变成黑色的乌云，随着大风慢慢旋转。

　　无涯在我身边大惊道：“你已经修炼到可以逆转时空了么？听说狐族只有族长才有此法力！” 狐狸不语，犹自闭着眼，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贯穿十方，结佛陀涅槃印。风和沙土混着雷电乌云咆哮而来，似有万马奔腾之势向白狐冲去。

　　他却迎着风势立起身，张开袖子扑上前去，我骇的上前欲拉住他，却被无涯挡下。

　　但见那片黑色乌云被他几把挽入袖中，慢慢团转，最后竟成一团白色的水晶，晶莹剔透，但见上面七色光华流转。

　　白狐将那水晶放在地上，水晶迎风而缓慢生长，有云雾自水晶表面不断散开。见此状况，白狐方才绷紧的神色渐渐放松。

　　回头对无涯道：“逆转时空的法术自我爷爷起便没有修炼成功，我只不过是将你和碧落的某段时间重叠，只有片刻，待这云雾散去， 便必须回来了。你且进去和她速速道别吧！”

　　无涯慢慢道，“我不过是求个梦中相别，竟得此大礼，多谢！” 白狐一笑：“我说过，自会鼎力相助！”无涯不多语，抱拳施礼后便一脚踏了进去，身影顿时不见。

　　见我在一旁立着发呆，白狐的面上又露出以往玩世不恭的神情，冲我笑道：“这种生离死别的情景，话本子里也不多见，你难道不去看个热闹？” 我听了急忙往前走了两步，却被他拉着，一步踏了进去。

　　这一步进去，竟是另有洞天。

　　约莫正是深夜，昏暗的房里只燃了一支蜡烛，依稀听见外面耳房有丫鬟细碎的呓语。浓浓的中药味扑鼻而来，屋里摆着葡萄镜、罗汉床、玉如意、金绡帐。 帐里躺着个姑娘，面如白纸，唇如淡樱，正闭着眼睛沉睡，容貌与我有三分像。

　　我的心突然停跳了一下，这就是我的妹妹。 我想上前仔细看看她，可无论如何也近不了身。狐狸在一旁笑道：“这不过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当时你不在，如今也搀和不进去，你我只管瞧着便好！”

　　我只得远远的立着，望着床上的妹妹。正在心中渐渐泛出酸楚之意时，但见房内有悉悉索索的声音。

　　循声望去，就见一獐眉鼠目的妖走到了碧落面前，摸了两把唇边的胡须，呲牙一乐，伸手就向碧落额前抓去。只见碧落的头开始左右摇摆，想要摆脱什么，娥眉紧皱，露出很痛苦的神情。

　　我有些担心，忍不住推了推狐狸道：“他在对我妹妹做什么？你怎么还不赶紧去救她！”

　　狐狸淡淡的说：“一只鼠妖，过来捉你你妹妹的游离的精气吃！唔！妖精吃这个，很补的！”

　　我恼怒：“我妹妹面色都这样差了，这样下去不得死人？你怎见死不救？”一边说我一边用力推着身边虚无的结界，想冲过去，结果只是徒劳。

　　狐狸一指说：“莫急！你再看！”

　　只见碧落的床边缓缓绕出一只硕大的蛇头，金色的眼眸似乎往我这里看了一眼，接着张开巨口，一下将那鼠妖吞了进去。

　　那鼠妖在碧落额前的手都未收回，已然成了那蛇的腹中餐。我笑道，“这就是无涯的本尊么？”狐狸微微一笑。

　　碧落似乎呻吟了几声，面上的表情亦慢慢舒缓下来。那蛇变成无涯，自床榻一侧走了过来，在碧落面前蹲下，轻轻的握住碧落的手，满眼柔情的望着她。

　　碧落缓缓的睁开眼，见了无涯，并没有惊恐，却微微一笑，“你是我救过的那条小蛇么？”

　　无涯点头，“正是。你不害怕我么？”

　　碧落笑的极浅及极好看，仿佛一朵梨花自枝头坠入水中，荡起一圈细细涟漪，“不怕，我曾经在梦里见过你。在梦里，好多次我被妖怪追赶，走投无路时，却遇见你，于是，我就安全了。”

　　她将手轻轻的自无涯手里抽了出来，那双小手那么的苍白，却抚上了他的脸，仔细的摸着，生怕遗落了一寸肌肤，“刚才我梦见一只老鼠，是你替我赶走了？”

　　无涯点了点头。

　　碧落看着他，“如今我可是在做梦？做梦可以摸到你的脸，可是为何，做梦都是这般真实？”

　　无涯眼中有泪，盈盈欲落，语气也有些哽咽，“碧落，我要走了，以后你要好好的照顾自己，切莫再记得我。”

　　碧落挣扎着坐起，无涯扶了她一把，那手却被她紧紧的攥住，“你要去哪里？为何我再也不能见到你？”

　　无涯含着泪，嘴角却是笑的，“我去寻一副药给你治病，若是你姐姐过来给你送药，你可要记得喝下！喝了以后，你就再也不会做噩梦了，而且你会长命百岁，子孙满堂，那样，你也不需要在梦里见到我了！”

　　碧落凝眉，“姐姐？我几时有个姐姐？”

　　无涯将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你莫管那许多，到时你就知道了。”

　　碧落将手抽回，“我宁肯不喝那药，我也要天天见到你！我记得你曾在梦里给我说，要护我一世周全，如今怎要弃我而去？”

　　水晶球上的雾气渐渐的散开、散开。我只觉得他们两个人的身影开始变的模糊。狐狸道，“时间不多了！”

　　许是无涯也察觉到了状况有异，他将碧落一把拥入怀里，热泪滴到她的缁衣上，“这一世我只是个妖，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和你在一起。下一世，我要投胎为人，一定一定不会离开你！”

　　说完他吻上了她的唇，最后一句话湮没在唇边的辗转亲吻中，“我的名字叫无涯！”

　　此时我觉得身边有微微的震动，狐狸道了声，“不好！”一道白索自结界内探出，缠住无涯的腰，一把将他拉了回来。

　　我觉得站立的地面摇晃不止，几乎要摔倒在地，狐狸用那白索将我的腰一起缠住，道了一声，“西北为巽，生门，遁！”

　　话音方落，三人一同跌落在后院的花园中。还是静静的院子，凉亭假山，绿水红花，有钱旺财发财在灶房洗菜切菜，笑声朗朗，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无涯起身，对狐狸道：“我已无憾事，但请动手！”又转向我，敛衽施礼，“碧柳姑娘，到时还要劳烦给碧落熬碗药送去，若是有日酆都城里得见碧落，代我问声好。”

　　我避过面去，眼中亦蓄满泪水，手抖的似筛糠，不敢看他。

　　狐狸举起左手，幻化出一把锋利的刀，向无涯走去。

　　无涯闭上眼，淡然的站着，等着引颈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