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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约莫一刻钟,前堂传来米粥的清香,这些妇人有些坐不住了,隐隐传来几声“咕咕”的声响。 我站在巧秀的身边,亦听见她腹中作响,瞧她的表情却和那些妇人婆子们不同,神色如常的在那里一下一下缠着花枝,时不时的扭几下做出个造型,让我心里觉得好生佩服。

  我寻了个由头去了灶房,让有钱另起了一锅多煮了些米粥,吩咐要多放些米,务必煮到米水融合,柔腻如一,给这些帮忙做事的都各盛一碗。 趁着这功夫我上楼小憩了片刻,待到下楼之时,正见有钱和那巧秀正在争执。

  “这位大哥,方才奴家与那位姑娘说的很清楚了,这米汤不能太稠,亦不能太稀,您这煮的太黏腻了,没办法给花定型。”

  接下去是有钱小心翼翼的声音,“我家姑娘吩咐过,这粥是诸位用的,定型用的米汤我已经另外晾在后台了。”

  “即使如此,那就请各位婶子大娘先用粥好了,我不饿,你且将我要的米汤送来,这绢花在米汤中泡透了晾干才能扎上去。”

  “各人都有粥的,你这个姑娘怎这般推辞?”听的出有钱微微有些焦急。

  我走上前去瞧了一下,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别家婶子都是端着待客用的细瓷碗,唯独有钱递给巧秀的,却是一只粗瓷大碗,这碗虽不咋地,强就强在乃是一大海碗,那粥是别家两倍不止,我一个过来人,一眼就瞧得出有钱肚子里弯弯肠子,难怪那姑娘面红耳赤,就是不肯接。

  我轻咳了,有钱和巧秀都禁了声。我忍住笑,看了看有钱,目光凌厉,有钱端着那碗粥,放也不是,收也不是,往后缩了一下,解释道:“这细瓷碗已经没有了,才寻了这个碗给巧秀盛粥。”

  我冷笑,“不是前些日子还买了几套观音送福、八仙过海、麻姑献寿的细瓷碗么?怎么会没有?”

  有钱却梗了脖子给我犟,“姑娘不是说,那碗只能二楼上房的才能用么?”

  这鬼东西,居然当场弄的我木脸!哼,不收拾收拾他,不知道马王爷长了几只眼!!

  我这次是真的沉下脸,“二楼上房来的可都是贵客?”

  有钱挺胸,“自然!”

  好,正中我圈套,我一指头戳上他脑门,“你是说,巧秀姑娘不是我们店的贵客?!”

  有钱这下慌了神,语无伦次道:“我看巧秀姑娘饿了,特意挑了这么个大碗的,我不是嫌弃巧秀姑娘不是贵客!” 这话说完,有钱顿时捂住嘴,四只眼睛重新往东南西北瞧去,巧秀臊的头低低的垂着,那一干妇人婶子也不喝粥了,张大嘴楞在那里。

  我心里骂了声蠢货,接过那一大海碗粥,一脚丫子把有钱踹到一边去,“你这个没礼数的!还不赶紧滚到后面把今天晚上用的菜都洗了,肉都切了,戳在这里碍眼!”

  有钱青色的脸也红了,扭头狂窜出去。我恶狠狠的又瞪了几眼他的背影,才端着那碗盈盈走到巧秀跟前,笑着说:“妹子。我家有钱心是个好的,呃,就是傻了些,今日唐突了姑娘,这碗粥就算是给你赔不是了。”

  巧秀不接,道:“奴家有愧,还请姑娘换一碗粥。”

  我笑嘻嘻的说:“我虚长你几岁,叫我声阿姐也不为过,你若是不接这碗粥,那就是嫌弃阿姐教导下人无方了。” 听我那么说,巧秀才接了过去,道了谢,却将那大碗粥分了一些给周围年纪大的婆婆,这才拿着勺子小口小口的慢慢吃了起来。

  我面色平静的将脸转向前堂与后院连接的游廊方向,就见有钱在那里缩头缩脑的给我竖起大拇指。老娘是何人?我欣然领受,做出一个“跟着我,有肉吃”的口型,这才施施然离去。

  话说我家的这芳菲楼,就算是放在阳间里也算气派的。这三层的酒楼,就是那些规模宏伟的正店,了不起也就如此。

  通常阳间酒楼都在楼前做个平面梯形的檐子,装点上花、鸟、鱼、虫各色装饰,讲究些的还弄些流苏灯笼挂着,作为招揽顾客所用。

  满楼花架具是鲜花的情形一般每年只有两次,一次是盆兰节,一次是太后的寿辰。盆兰节时日早了些,若是待到夏末太后寿辰,都城的酒楼处处摆满鲜花,那真是茉莉盈头,香满绮陌。

  狐狸奢糜惯了,凡事做的都要拔尖,自他开了这芳菲楼以来,鲜花流水般送来,似不要钱一般,这名字我虽起的俗了,酒楼却是大气派,只如今这世间多般险恶,少不得将“天天鲜花盈满楼”的惯例改一改。

  忙了接近一日,花架上的残花败枝都清理的差不多了,那汉子还找了卖棺材的,寻了棺材板上用的桐油将花架重新刷了一刷,自然,这开支是有钱从我帐上出的。因桐油未干,绢花浸了米汤被巧秀一枝枝悬在后院扯起的绳子上,姹紫嫣红,煞是好看。

  我今日也未煮些山珍海味,卤了一锅羊蹄,重重放了辣椒,做了一锅鸭什件汤,将鸭肠、鸭肉连着粉丝一并煮进锅里,出锅之时撒一把小香葱,格外诱人。另炒了几盘子素菜,整了两提笼大包子,有钱招呼在一边立了一天的印光坐下,连几个汉子书生,喝了一壶雪醅酒。因几日未曾进餐,众人风卷残云一般吃了干净,纷纷对我道谢辞行。

  巧秀寻到我满声细语的说,“姑娘,这绢花要明日才能阴干,姑娘着人挂上去之时有个讲究,艳丽些的放在中间,颜色素净的在一旁陪衬即可,若是姑娘有心,这花架虽高,也可用绢花拼出个字来的。”

  这主意让我眼前一亮,拉着她的手问:“巧秀姑娘何时去投胎?”

  巧秀低了头,“还需等个半年。”

  我诧异,“怎么要等那么久?”巧秀道:“因我生前在宫里当差,许是年岁小不懂防人之心,亦不懂宫里那些勾心斗角,反被我曾经救过的人害死,阎王大人怜我身世,帮我选了一个好人家投胎,只是时日还差些,需等上半年。”

  我今日已经瞧出她是个手巧的,虽年岁小,这一番绢花的制作、布置却都是她安排的,井井有条,丝毫不差,便想留她帮忙,“巧秀姑娘,既然你还要等半年,不如在我这里留下,每月我与你付的工钱同有钱一样可好?”

  巧秀摇头,“并非不愿意帮姑娘这个忙,姑娘此番善举,押解的鬼差和阎王那里都晓得,怎奈够姑娘的资格又想来的鬼太多,大家便商量了一个法子,来之前便说好了,每日只来十人,隔日必换,我怎好天天占个位子?”

  我一听,拉着她的手,道:“无妨,我与给印光说下,你就在我此处打个零工,明日在来十人即可。”

  说完也不待她回话,便去寻了印光将我的意思说了下,印光自是允了,只说回去要在押解鬼的名册上注上一笔,免得到时误了投胎的时辰,这才带着剩下的鬼回去了。

  巧秀过来对我一福,“多谢姑娘收留,不然我只能处处打零工过这半年了。”

  我道:“妹妹莫说这些,我也是个苦命的。我名碧柳,你这半年喊我姐姐便是。”

  巧秀好奇的问:“姐姐是如何死的。”

  我叹气,酆都城里刚见面的鬼不似阳间问:“吃了没?没吃到我家吃啊”,什么的,大家寒暄的话便是:“请问你是怎么死的?”

  想到这里,我苦笑了下,“姐姐我比你还不善识人,新婚之夜被夫君害死的。”

  说完我笑了下,“即是到了这里,莫说这些了,只管过的开心就好。”因空房没有了,便喊来念善让她带着巧秀同住一间,并悄悄说了下,让念善给她置办几身像样的衣服。巧秀千恩万谢了,这才跟着念善一同上楼。

  此时芳菲楼的客人也渐渐多了起来,菜单下了几张,我便去后厨开始张罗炒菜,约莫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又来了几桌客人,我便吆喝要旺财先上几盘子看菜和蜜饯,免得客人等久了不耐烦。旺财应了一声去了。

  手中炒着茭首腊肉,起了锅我便往灶台一搁,预备等旺财回来行菜。谁料那盘子菜却被人随手接了过去,我回头一望,正是巧秀。

  只见她已经换了身浅黄色短襦,绾了垂云髻,虽无珠饰胭脂,却眉似墨描,樱纯含丹,小小腰肢不盈一握,果真是个美人胚子。

  我赞道:“妹妹这略一收拾,美的跟画上仙女一般,难怪我家有钱对你动了心思。”巧秀面上一红,咬了下唇道:“这菜送到那一桌?”

  我一边倾入沸水刷锅,一边说:“你忙了一天了。这些活等下旺财会来干的。”

  巧秀道:“无妨,今日只是坐着,并不觉得疲累,姐姐还是快些告诉我是哪一桌。免得菜凉了不好吃。”

  我指着楼上道:“二楼靠窗最东边一桌。”巧秀点了点头就去了。

  这姑娘果真能干,一直帮忙传菜布菜,丝毫不错,还时常恰到好处的帮我递上一快抹布或者一瓶秋油,甚得我心,不由暗自赞叹,这细心的姑娘果真比那毛头鬼可靠的多。

  有钱在我一帮忙着,随着这姑娘进进出出,面上不知红了青,青了红反复几次,到了四更天,客人少了些,我喘了口气打趣他,“有钱,咱家生意是不是太红火了?”

  有钱一楞,“这几日不都这样么?”

  我拿锅铲子敲着锅说道:“那怎么你脸上老发红,还流汗不止?”

  有钱支支吾吾,“挨着灶台热了些。”我嗤笑了声,不搭理他。

  到了天起薄雾,五更过去,酒楼也关门休息。我交代过印光,这些来帮忙的也不用赶早,每天半日即可,我也得有空睡觉不是?

  有钱上好了门板,跑到正在努力算账的我面前,道:“姑娘,小的有一事相求。”

  我头都不抬,继续将算盘拨拉的噼里啪啦,“说吧,可要我给巧秀送什么?”

  有钱环视四周,从怀里掏出一瓶子灵芝油,我嘻嘻一笑,收入囊中,“孝敬我的啊,谢谢了!”

  有钱急的红了脸,小声嚷嚷,“我见巧秀今日端菜,手都烫了,这灵芝油是送给她抹的!”

  我将那灵芝油取出,在空中抛了几抛,“啥时烫的我咋不知道?”

  有钱道:“就是有个客点了炸鹌鹑,那盘子太烫,油星子乱蹦,我见巧秀她手当时抖了几下,再来的时候,左手都有些红了。”

  我奇道:“你个大大咧咧的,平日恨不得左边鞋穿到右脚,如今怎么突然心细如发?”

  有钱不语,面飞红霞,我将那灵芝油望桌上一放,“不说的话,那这事你还是托付给念善姑姑吧,念善与她同住一间,送个东西更方便些。”

  有钱垂下头,四只眼睛望着地面,“想必姑娘也看出来了,小的我对巧秀姑娘……有点喜欢……”。

  我将那灵芝油推了回去,正色道,“有钱我认识你时间不短了,心里早已把你当成半个亲人,如今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巧秀姑娘心善手巧,若是她能与你一样,一直留在酆都城,这个忙我自会帮,可是她只在这里呆半年,你若付了一片痴心,到了巧秀投胎之时,莫不是留给你长长久久的惆怅伤感?”

  听了我的话,有钱的头垂的更低了,却将那灵芝油又推了回去,“姑娘的话,小的记住了。只是这灵芝油好不容易备好了,小的也不便再收回去,还请姑娘帮我送了,只说是姑娘送的,这样可好?”

  我见有钱这样,心里也生出不忍,转念一想将来,只得硬了心肠道:“也好。明日巧秀的手好了,你心里也能安生些。”

  虽然人人都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可是相爱的人,最难的就是在一起长相守。

  长相守,随时随地都是一种考验。

  巧秀是死去的人化成的鬼,终有一日要去投胎转世,而有钱却是生于酆都、长于酆都的鬼,签了契约,永世不得离去。

  且不说如今可能只是有钱一厢情愿,即使两人相爱了又如何?投胎的人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便永远不记得,一甲子又是一趟轮回,而禁锢在这里的鬼,却永永远远,形神不灭的成千上万年慢慢咀嚼分离的痛苦,和回忆永远没有结果爱恋。

  既然不能,那不如相忘江湖,一笑而过,与其留个伤深刻在心里,倒不如闲暇之时养一池春水,池中养花,碧波青莲,莲下有鱼,赤尾银身,嬉戏成趣,聊以忘情。

  突然,我就想起阎王来,固执的在酆都城,等了他娘子十几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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