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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宁馨儿

  少年闭目等了良久,却仍然没有感觉到头脸上有什么痛楚或者是不对劲,心下不由好生奇怪,难道刚才这一声雷响之后自己就死了不成?所以感觉不到痛楚。曾听人说,人死之后,灵魂归于虚无,化于天地,是不会产生任何感觉的。

  他心头猛然一颤,霍地睁开了眼睛——

  雷声,他听到了雷声!

  他还会想事情,他还没有死!

  就在这时,周围呼声大起。

  “真是苍天有眼啊!大概是看那少年可怜,所以降下神雷,活生生劈死了那恶奴。”

  “是啊!老天终于开眼了,它也不忍心这个无辜的少年死在那恶奴手下。看来冥冥中真的有因果循环啊!做人还是不能昧着良心做事的,会遭到报应的。”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那该死的恶奴以前肯定做过许多伤天害理的事情,现在不就正好报应当头,被雷神活活劈死了吗?”

  呈现在少年眼前的,是一副既恐怖而又带有几分诡异的画面——

  他身侧右边,约莫隔了一丈二三距离,地上一动不动伏着一条浑身焦黑的身影,青色衣裤上灼痕宛然,满头黑发全部被轰得卷了起来,这时正在“哧哧”地往外冒着黑烟。

  由于那人面朝下看不清面容,不过从如今滚到一边的粗大木棍和他所伏躺的位置,还有周围人们说话声中不难判断,此人正是刚才出手想毙了自己的那名恶奴,这时眼看却是已经活不成了。

  一股猪肉烧糊了的焦臭味道四散逸出,周围人们纷纷捂着鼻子四散避开,一边还用手向着地上那条黑呼呼的身影指指点点。

  而鸭舌帽廖总管和另外几名方才持棍向他狠下杀手的恶奴恶仆,此时则是一个个目瞪口呆、膛目结舌的样子,每一个人都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这,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少年脸上惊魂未定,甚为吃惊地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难道真的是自己命不该绝,而那恶奴又做过太多亏心事,所以上天发怒,晴空响雷,劈死了他?

  这……未免也有点太玄乎太凑巧了吧!

  “嘻嘻……好玩好玩……刚才可真的险些把我吓死了,没想到天爷爷收藏的这几张破符纸这么厉害!难怪他藏得那么隐蔽。不过我更厉害,他藏得再好再隐蔽,还不是一样给我找到啦!”

  一个清脆悦耳、但是却稚气未脱的少女声音,喔!不,应该说是小女孩的声音,在卢员外府的府门顶上响了起来。

  紧接着,在万众瞩目之中,一个小小的淡紫色身影从府门上飘飞起来,仿佛一只美丽的紫色蝴蝶般,径直落到了发呆的少年身边。

  “喂!我是宁馨儿,你叫什么名字呀?”

  她轻轻捅了捅少年的手臂,仰着头,天真却又带着几分霸道地问道。

  “呃……宁姑,宁馨儿小妹妹,你好!请问刚才是你救了我吗?”

  少年转过身,疑惑地看着这个比自己还要矮的小女孩。他本来想叫她宁姑娘的,这是大多数情况下,人们对初次见面或者不是十分熟悉的女子的一种普遍称呼,可是一看到她带着天真稚气的粉扑扑俏脸虽然预示了主人将来的美丽,但她现在却分明比自己还要小上那么两三岁!如此一来,宁姑娘三个字,却是无论如何再也叫不出口了,叫一个这么小又这么可爱,甚至远远连少女都还称不上的小女孩为姑娘,任是谁都会感觉到心底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和拗口。

  难道刚才是她救了自己?

  如此神奇而又威力绝伦的天雷,是她放的吗?

  再说了,人又怎么可能会打雷闪电,那不成神仙了吗?

  少年心里有无数疑问。

  “哼!当然是我救了你啦!不然你以为还真是雷神下凡救了你呀?”

  说着她好像想起了什么,突然柳眉一竖,怒道:“不准叫我做小妹妹!我都已经十三岁了,不是小孩子!”

  少年愕然,众人也是既惊讶又有些啼笑皆非,十三岁就不是小孩子了么?那自己这些人还不全成老不死的妖怪了?可看她现在完全就是一副煞有其事的认真样子,这样的话显然却是没有一个人敢在口里说出来的。

  “喂!发什么呆呀?没听到我在问你话吗?”

  见到少年满脸木然表情,不言不动,一副恍若未觉的样子,宁馨儿不由有些气恼,心想我们如今相距不过半尺,你明明就清清楚楚听到了我的问话,偏偏却摆出这样一副似乎什么都不知道的高傲姿态,真亏自己刚才还大发善心救

  了他呢!当真是可恶之极!

  从小到大,不管走到哪里,自己周围众人,不论男女老少、地位尊卑、修为强弱,谁不是对自己礼让三分、宠爱有加?想到此处,她立刻狠狠跺了跺脚,噘起樱唇,十分不满地再次伸出纤指捅了捅少年手臂,大声叫道:“喂,大木头,你说话啊!快说话呀!你要是再不理我,我可真的要生气啦!”

  “呃……什么?”

  少年正自愣愣出神,突然间给宁馨儿这么一捅一吼,顿时吓了一跳,当下急忙跳开,双手护胸,神色紧张地望着不远处那个顷刻之间依然笑眯了眼的紫衣少女。

  “呵呵呵呵……原来你不是聋子哑巴,却是块大木头、呆头鹅……嘻嘻,太好玩了!喂!大木头,你叫什么名字呀?”

  宁馨儿脸上薄怒早已不见,随之而起的,是一脸的灿烂,便似寻到了宝,偶然间看到了自己最喜爱、最有趣的事物一般。她一边掩嘴笑着,一边乐呵呵地走到少年身边,睁大一双清澈明亮的剪水双瞳,好奇地打量着这个衣衫镂褴、举止奇怪的少年。

  “哈哈……这小姑娘真可爱!”

  “对啊!”

  人群中立刻有人接道:“如果俺也有这么个可爱俏皮,又这么有本事的女儿或者妹妹,那该有多好!”

  “呸呸呸……少做梦了你,也不回家照照镜子,就你老兄这副尊容,有可能生出这么漂亮的女儿来吗?”

  刚才那人似乎和后面说话之人挺熟,闻言倒是并未生气,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当即老脸一红,打了个哈哈,讪讪地道:“张大哥,你就别取笑俺了,俺也只是随口说说,随口说说!”

  张大哥“嘿”地一笑:“理解理解,我也只是随便说说,随口说说,仅此而已,我说大柱兄弟啊!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哦!”

  大柱兄弟猛地点头,连声道:“不会不会!”

  见及此状,周围众人再也忍俊不止,随即就是一阵哄笑,便连卢员外府上的不少家丁护院,此时亦是嘴角上扬,目有笑意。

  这宁馨儿莆一出现,虽说出场之时威势有些吓人,不过就那么区区几个动作,三五句话后,人们心里却是自然而然喜欢上了这个纯真如精灵般的少女,

  接受了她。在她面前,无论贫穷富贵、高低敌我,都已暂时消除了隔阂,仿佛在这个纯洁可爱、宛如浑金璞玉一般的紫衣少女面前,便是有那么一星半点的怒气戾气怨气,也是不应该的。

  少年剑眉微微一扬,似乎有些恼意,无论是谁,只要不是傻子,给一个以往从未谋面,素不相识的人唤作大木头、呆头鹅,心里多少总也会有那么几分不乐意的——

  很明显,这无名少年穷是穷了点,木讷是木讷了点,不过却怎么也不至于穷到木讷到痴傻的地步。

  “我,我不叫大木头。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

  他本是有着几分忿忿之意,然而一看到身侧宁馨儿那纯真可爱的笑容,不知怎的,心中那丝微微的怒气竟然顷刻间就不见了踪影,话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待得说到后来,以往所遇苦楚挫折齐齐涌上心头,却是情不自禁低下了头,声音微弱的几乎就快要听不见了。

  他原本不是自暴自弃自怨自艾之人,若非如此,以他这样一个身无分文又没有任何亲戚朋友可以依仗的穷小子,如何能够活到现在?长期艰苦卓绝的生活,早已将他的性格磨砺的坚毅异常。只是,在这个初初相识的宁馨儿面前,他忽然间就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感受过的莫名亲切和久违的伤感和落寞。

  在最为亲近之人面前,心不设防,是不会刻意隐藏自己的感情的,不是么?毫无疑问,在他心中,此时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自然而然将这个天真烂漫的紫衣小女孩宁馨儿当作了自己最亲最近的人。

  望着少年满脸的苦涩苍桑,宁馨儿俏脸上泛起丝丝困惑,有些茫然,她忽然感觉很是难受,那股压抑的感觉骤然从她心底涌将出来,很快填满了她的身心。自小至大,她从未体会过像现在一样悲凉凄苦的心情,在她的记忆中,身边的一切都很美好……

  “大,大木头,你不要这样好吗?看到你这么伤感,我,我心里也好难受。”

  她轻轻眨动几下眼睛,一圈圈晶莹水纹涟漪般扩散了开去,澄净眸光中,倒映着的,是谁孤独而悲凉的身影?

  少年望着她,望着这个精灵般纯洁的小女孩,就这样凝视了半晌,然后,点了点头,用力地点了点头。

  宁馨儿又笑了,笑的很开心,她已许久未曾笑得如此开心,她感觉自己好像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移开了片刻前还将自己心里堵得发慌的那块大石头。

  其实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对面前这个没有名字的奇怪少年如此关

  心和担心,换作以前,换作他人,便是有人在她面前嚎淘大哭、泪如雨下,她也绝不会正眼去看上一看,更不要说去关心担心了!

  可是今天……

  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她和他历经了无数悲欢离合、恩怨缠绵,她才渐渐明白,渐渐懂了,原来,这世间还有一种东西,不可言喻、不可强求——那,便是缘分!

  “你为什么没有名字呀?难道你爹爹妈妈没有给你取吗?我觉得每个人都应该有一个名字的呀,就好像我叫宁馨儿,我爹爹叫……呃!”

  说到这里,她忽然顿住,吐吐舌头,谨慎地向左右望了望,似乎突然间想起了什么。然后,倾着身子,踮起脚尖,凑上前去,压低声音在他耳边悄声道:“我爹爹的名字以后再告诉你,这里人多口杂,如果一不小心走漏风声,给他知道了,下次我就不能出来玩了。”

  少年“哦”了一声,倒并未追问,对他来说,宁馨儿的父亲叫什么名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连爹娘姓啥名谁都不知道,他们又怎么可能给他取名字?

  “唉呀!你老是‘哦啊’‘是啊’的做什么呀?人家在问你话呢!”

  “我……”

  “小姑娘,你不用问他了,让我来告诉你吧!这小子是个被人遗弃的孤儿,打小便开始四处流浪,如果不是偶尔有人可怜、怜悯、施舍于他,此时恐怕早就饿死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了,像他这样没人要没人疼的穷小子,又哪来的爹娘?他根本就是一个没有任何本事,没有任何亲友,只能依靠乞讨为生的小叫化子!”

  少年正待说话,不远处一个鸭子叫声般难听的破嗓门骤然插了进来,一字一句尖针刺到少年心上,他的双拳已经握紧,握的很紧!

  这是何等恶毒刻薄的话语,一再刺伤他凄苦的心灵?

  又是什么样莫名憎恨的情愫,使他的眼神如此冰冷?

  他缓缓抬头,冷冷看去,日正当空,太阳正烈,卢府外众人却突地同时感觉到有几分刺骨寒意,倏然袭上心头。

  难道苍天发怒,六月飞霜,以至于数九寒冬提前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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