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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独脚玩偶 文/天低树(5)

**T*xt*小*说*天*堂

  "她在浪费她的价值和生命!"

  "……"

  花儿们的议论,像仙人球的刺一样扎人,芭蕾姑娘温和的微笑像加百列的雕像一般凝固在脸上--只是,她开始旋转,就像花儿们所不屑的,舒展手臂,右足点地,原地转圈,控制着八音盒的曲调,就和老祖母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一样--即使她和八音盒都不再年轻;就和站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一样--即使屋里没人注意她,除了仰望着她的独脚锡兵。

  穿着旧舞裙,旧舞鞋,披着旧绶带,拒绝住进羊脚将军木橱里的芭蕾姑娘,许多个夜晚,她踮起右脚脚尖站在她小小的旧舞台上,在一个拄着步枪的独脚青年的仰慕中跳舞;或者在一群没有开花的独脚植物的嘲笑中跳舞。和仰慕和嘲笑都没有关系,她只单纯地跳她一成不变的舞蹈。

  可是,独脚锡兵以为,是窗台上的花儿们带刺的议论扎到了她,她的舞蹈就是抗议。"可怜的姑娘,如果我们都是小主人的梦,那么舞蹈就是她的梦了。"独脚锡兵想。芭蕾姑娘旋转着的身影像一枚白色的音符,不知不觉就钻进了他心里。

  "我不能像她一样跳舞,她看起来也不肯和我做朋友,那我就守着她的舞台吧!"独脚锡兵暗暗地想。独脚的残缺一点儿也不妨碍他扛着步枪,在她的舞台旁站了一天又一天。

  花儿谢了,叶子落了,燕子走了,下大雪了……

  雪融化了,燕子来了,山谷绿了,花儿开了……

  小奥斯蒙和小意达也长大了,可是大人说他们还是孩子。他们要搬家了,当冬天的山林还在白雪下面沉睡,他们要和大人一起,搬到山的那一边。而在梦里给他们带来欢乐的大多数成员,他们无法带走了。

  芭蕾姑娘和她的八音盒更旧了,连独脚锡兵也不再年轻了--和独脚锡兵同时到来的锡兵兄弟都住进了羊脚将军的木橱里,只有他还是用一条腿站在桌子一角,固执地守着那位单足点地的舞蹈家--他是她唯一的卫兵,也是她唯一的观众。

  清冷的夜风在草木之间移动着无声的脚步,听着院子里的花草交头接耳:

  "你知道吗?小主人全家要搬走啦!就在这样春雪还没有化完的日子里……"

  "真的吗?真的吗?小意达不会提着她的小喷壶,到这个院子里来浇花啦?"

  "她要和家人搬到山的那一边去,我们和我们的孩子会永远留在这里,因为我们只有一条腿,深深扎在这片土壤下面。哪儿也去不了……"

  "可是,可是,小意达看不见我们今年开花啦,我们开花的时候,她已经走远了。"

  "……"

  风路过了,米色百叶窗的后面,白纱窗帘也鼓起来,像是舞会前夕,贵妇人衬着鲸骨的裙裾。可是这个夜晚,没有舞会。连桌上的新玩具也苦着脸。

  "美丽的姑娘,勇敢的姑娘--"苍老的羊脚将军最后一次转向芭蕾姑娘,像是劝说更像是恳求,"也许你不在乎时光的侵蚀,也许你不在乎舞会里的寂寞,可是你总得在乎你将来的命运--小主人全家就要离开,陌生的新主人将要到来,我们--所有新的、旧的,鲜亮的、暗淡的,完整的、残缺的个体,全都要接受陌生人的面对!

  "……陌生人会审视,陌生人会挑剔--任何人都会对新事物抱着冰冷客观的思考。所以姑娘啊,住到我的木橱里来吧--也许我会被新主人漠视,但我是一个厚重的存在,我会为你们锁住时间,你和旧日的伙伴在其中沉睡,总会有重见阳光的一天,那时,你还可以踩着我身体的碎片,踏出你的舞步。而你被新主人抛弃在尘埃,就失去了生命和灵魂,你的舞蹈,也会一同消失。为了再生,请暂时沉睡吧,你不在乎你的美丽,难道也不在乎你的明天?"羊脚将军捻着胡须,一条羊腿颤抖着,支撑起微微佝偻的脊背。

  芭蕾姑娘还是没有说话,像以前那么多次一样,舒展着手臂,右足点地原地旋转,她转圈的力量带动八音盒的手柄"吱扭"转动,八音盒千百遍地沙哑低沉地歌唱:"叮--咚!叮--咚--"好像在千百遍地重复:"不--怕!不--怕……"她一圈一圈地旋转着,肩上绶带的勋章已经锈蚀;她越来越快地旋转着,像一片刚离开树枝的秋叶在北风里挣扎;她几十年来从来没有转得这样快,衰老的八音盒已经跟不上她的节奏,发出喑哑的嘶鸣;她几十年来从来没有转得这样久,玩具们侧目了,花儿们噤声了,铜鹿烛台的眼珠转动了,没有歌唱,只有风声围绕着她呼啸。

  第一个打破沉默的是独脚锡兵,他像以前一样仰视着芭蕾姑娘单足的舞蹈,一丁点儿惊讶也没有,然后平静地对羊脚将军说:"先生,她不会住到您的木橱里去!如果您说她是一个微弱的存在,那么叠加上我同样微弱的存在,就可以不那么微弱;如果您想用被抛弃的落寞来惩罚她,那么也请这样惩罚我,落寞叠加在一起便会消失!"他用一条腿站得笔直,向佝偻的羊脚将军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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