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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我转身望进大厅,看到的是一幕只在喝醉了的爱尔兰人梦中才会出现的场景。在一个烟雾缭绕、火把照明的大厅里,挤满了只有一米高的矮人,他们长着红色的脸膛,穿着绿色的衣服,正在音乐的伴奏下跳舞或跺脚,大口喝掉杯子里的黑麦酒,同时用力拍打着桌面,还互相拍打彼此的身体。他们个个脸上露着笑容,哈哈大笑,高声喧哗。一排巨大的酒桶排列在一面墙边,好几个饮酒狂欢者正排队等在一个打开龙头的酒桶前。在房间的尽头,地面上有一个凹坑,一团巨大的篝火正在里面熊熊燃烧,篝火的烟雾从岩石墙壁上的一个裂洞被吸走,裂洞下面还有两个不知道通向什么地方的洞口。星辰拴在火坑旁的墙壁上,一个穿着皮围裙的粗鲁的小矮人,正在吭哧吭哧地磨着一些看起来很可疑的刀具。

  几张脸转向我这个方向,有人尖叫起来,音乐也骤然停止。周围几乎顿时安静下来。

  我将剑高举过肩,摆出攻防兼备的姿势,剑尖越过房间,直指向星辰。这时,所有的脸都转过来看着我。

  “我来找我的马,”我说道,“要么把它带过来给我;要么我亲自过去牵它。不过,第二种方法将会导致许多流血事件。”

  在我右边,他们中的一个人清了一下喉咙,他比大多数矮人长得更高大,肤色也更白。

  “请原谅,”他开口说道,“不过你是怎么进来的?”

  “看来你需要一扇新门了。”我说,“如果你感兴趣的话,可以过去看看,不过看不看都是一回事。我可以等着。”

  我往旁边移动一步,背靠在墙上。

  他点头同意。

  “我去看看。”

  他从我身边匆匆跑了过去。

  我可以感到自己的怒气在上升,愤怒的力量涌入仲裁石,也从宝石里面冒出来。我的一部分自我想要大开杀戒,一路杀过房间;另一个我则想要一个更加仁慈的,与这些个子比我小很多的家伙们解决麻烦的方案;而第三个我,也许是更明智的那一部分的我,则暗示说这些小家伙恐怕不是那么容易打败的。所以我耐心等着,看我的开门技术会给他们的发言人留下什么印象。

  他很快回来了,谨慎地和我保持一段安全距离。

  “把这人的马带来。”他命令道。

  大厅里突然响起一阵慌乱的窃窃私语。我放低剑刃。

  “我很抱歉。”发号施令的那个人道歉道,“我们希望没给你带来麻烦。我们会去别的地方搜寻粮草的。希望你别有不快的感觉,怎么样?”

  穿皮围裙的人解开拴住星辰的绳子,朝我走来。饮酒狂欢的人们纷纷让路,让他牵着我的坐骑穿过大厅。

  我放松地叹了口气。

  “今天到此为止,我原谅你们,忘了这一切。”我说。

  矮人从旁边的桌子上抓过来一个大肚酒壶递给我。看到我不信任的表情,他自己先喝了一口。

  “一块儿喝吧,如何?”

  “为什么不呢?”我说完,接过酒壶,像他一样仰头大口喝起酒来。

  他打了一个酒嗝,露出笑容。

  “对于你这么高大魁梧的人来说,这一壶实在太少了,”他说,“我给你另取一壶来。”

  黑麦酒味道不错,而我辛苦一番之后也的确有些口渴。

  “好的。”我同意道。

  星辰被牵来交给我时,他又叫人拿来更多的酒。

  “你可以把缰绳缠在这个钩子上。”他说着,指着一个靠近门口的低矮凸起,“系这里没事的。”

  我点点头,屠夫把马牵来之后,我按他说的做了。没有人再注意我了。一个酿酒的大酒罐被运了过来,这个矮人重新倒满我们的酒壶。一个拉小提琴的人开始拉一首新曲子,片刻之后,其他的乐手也加入到他的曲子里。

  “坐下休息一会儿。”主人说,他用脚把一个板凳踢到我这边来,“愿意的话,你可以一直背靠墙坐着。我们不会打你的主意的。”

  我坐下,他自己绕到桌子对面,面对我坐下来。大酒罐摆在我们两人中间。坐下来休息片刻感觉真好,可以让我的思绪离开我的旅程一小会儿,喝喝黑麦酒,听听活泼的调子。

  “我不会再次道歉。”我的酒伴说,“也不会解释什么。我们都知道这不是误会。不过你那边有理,一看就明白了。”他露出笑容,眨眨眼睛,“所以,我也认为今天到此为止。我们不会饿死的,只是今晚没有筵席了。你戴的这块宝石真漂亮,给我讲讲它的情况好吧?”

  “只是块普通石头。”我说。

  舞会继续进行,人声又鼎沸起来。我喝完壶里的酒,他再次帮我斟满。火焰抖动着,我骨头里的夜晚寒气都消失了。

  “你们把这里弄得很舒服。”我说。

  “哦,确实如此。我们忙碌了好久呢。愿意参观一下吗?”

  “谢谢,不了。”

  “我想你也不会。不过作为主人,我有义务发出邀请。我也欢迎你加入进来一起跳舞,如果你想的话。”

  我摇头拒绝,哈哈大笑。想起闯入这个地方的原因,我真觉得一切变化得太快了。

  “不过还是要谢谢你。”

  他掏出一根陶土烟斗,装满烟丝。我清干净我的烟斗,也装满烟丝。不知怎的,似乎所有的危险都过去了。他是个相当亲切的小家伙,其他人现在看来也没威胁,他们正忙着奏乐跳舞呢。

  不过……我知道来自其他地方的故事,发生在距离这里非常非常远的地方……说有人早晨醒来,发现自己全身赤裸地躺在荒地里,所有这个地方存在的迹象都消失了……我知道,不过……

  喝一点酒似乎没有多大危险。酒精让我暖和起来,笛子的呜咽和小提琴的悲叹听起来让人愉快。在穿行影子的扭曲变化中,我的大脑都麻木了。我背靠在墙上,喷出一口烟,看着那些舞者。

  那个矮人正在说话,不停地说话,其他人都不理睬我。很好。我听着他讲一些关于骑士、战争,还有宝藏的奇异故事。尽管只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冒,可那些话还是让我麻痹下来,甚至还发出了几声傻笑。

  尽管如此,在我意识深处,更危险也更聪明的那个我正在警告自己:好了,科温,你已经待够了,该离开了……

  可是,仿佛有某种魔力,我的酒杯总是被人加满,我接过杯子一口喝干。再来一杯,再来一杯就不再喝了。

  不要喝了,另外一个我叫道,他正在对你施魔咒呢。你感觉不到吗?

  我并不觉得那个侏儒可以把我灌得溜到桌子下面。可我已经很疲倦了,我还没有吃多少东西。也许应该谨慎一些……

  我感觉自己正在点头。我把烟斗放在桌上。每次眨眼睛,似乎都要花更长时间才能重新撑开眼皮。现在我很暖和,也很高兴,我酸痛的肌肉里只有最轻微的一点麻木感觉。

  我发觉自己在瞌睡中点头,一次,两次。我尝试思考我的任务,我个人的安危,还有星辰……我喃喃自语着什么,在闭上眼皮后依然保持着朦胧的清醒意识。实在太舒服了,只要再这样待上半分钟……

  矮人的说话声、音乐声都变得单调起来,形成一片嗡嗡的声音。他讲的到底是什么并不重要……

  星辰突然嘶叫起来。

  我猛地笔直坐起,睁开眼睛,面前出现了一幕极具戏剧性的场面,将我所有的睡意一扫而光。

  乐师继续在演奏音乐,但没有人跳舞。所有纵酒狂欢者都在悄悄走近我,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武器——长颈酒瓶、棍棒、刀剑。穿皮围裙的那个家伙挥舞着他的切肉刀,我的酒伴则取来一根靠在墙边的结实棍子。他们中有好几个人跳过小件的家具,更多的矮人从靠近火坑的洞口那边冒出来,手中拿着石头或棍棒。欢乐的气氛荡然无存。现在,他们的脸上要么没有任何表情,要么扭曲出一副深仇大恨的表情或邪恶的笑容。

  我的怒火又冒出来了,但这次不是刚才的白热状态。我注视着眼前这群人,但并不打算和他们交手。我想慎重一些。我有任务在身,不能在这里冒掉脑袋的危险,如果能想出控制事态的其他办法就好了。不过我确定,光凭嘴皮子是不可能安全离开这里的。

  我深吸一口气。他们正准备冲向我,就在这时,我突然想到布兰德和本尼迪克特在提尔—纳·诺格斯上的情形。那时的布兰德甚至还没有完全与仲裁石谐调呢。我再次从如火焰般光芒绚烂的仲裁石里汲取力量,提高警惕,准备发动攻击。不过首先,我必须得控制他们的神经系统。

  我不太确定布兰德到底是怎么控制神经的,所以我只是将意识从仲裁石里伸出去,正如我控制天气时做的那样。奇怪的是,音乐依然在演奏中,仿佛这次袭击是这些矮人舞会中的某个恐怖的组成部分。

  “站住别动。”我大声说道,决心要实现这个意愿,同时站了起来,“都给我冻结。变成石像。”

  我感到我胸膛里外同时有沉重的跳动。我感到,就在我使用仲裁石的那一瞬间,一股红色的力量向外扩散了出去。

  这些袖珍型的攻击者们都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距离我最近的矮人静静地站着,不过位置比较靠后的那些矮人依然在活动。这时,笛子发出一声疯狂的长而尖锐的声音,小提琴也都停了下来。可我依然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成功地控制住了他们。也许他们只是因为看到我站起来,所以停下来不敢动了。

  接着,我感到强大的能量从我体内奔涌而出,将全部矮人局限在一个密闭的矩阵内。我感到他们全都被我的意念固定住了,无法动弹。我伸手解开星辰的绳子。

  我集中精力控制住他们,就像我穿行影子时控制其他事物那样。然后,我牵着星辰往门口走去。我最后转身看了一眼那些被冻结的人,同时推着星辰,让它走在我前面登上台阶。我跟在它后面,凝神倾听动静。下面没有传来他们恢复行动自由的声音。

  等到我们走出洞口时,东方已经黎明破晓了。我翻身上马,然后很奇怪地听到远处传来小提琴的声音。片刻之后,笛子也跟着音乐调子吹响了。看来不管对我的袭击企图成功还是失败,他们都不太在乎,聚会还在继续进行。

  就在我调转马头朝南时,一个矮小的身影站在刚刚被我破坏的门口,向我行礼致敬。那是他们的首领,我刚才还和他一起喝过酒。我拉住缰绳,好听清他说的话。

  “你要旅行到何方?”他在后面叫道。

  为什么不告诉他呢?

  “到尘世的尽头!”我冲背后大喊道。

  他突然在破碎的门板上跳了一个快步舞步。

  “祝你好运,科温!”他大叫道。

  我挥手和他告别。真的,为什么不呢?有时候,真他妈很难从群舞中辨认出一个真正的舞蹈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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