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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幕 故地重游

一顿酒,从七点喝到了十点,不断有人倒在在包间沙发上就睡了。可校长和叔叔的劲头,依旧很猛,旁边的人也兴致高昂。校长说我这酒可是戒了有大半年了,不是明飞回来,我这戒还开不了了呢。叔叔说,那是得开呀,您的得意门生回来了啊,这时候不开戒啥时候开戒?校长说,对对!我们哥俩再走一个!
路明非觉得自己好似春天里的一把火,把大家的情绪都给烧热了。他右边坐着苏晓樯,左边原本坐着到赵孟华,赵孟华刻意选择了那个座位把他跟陈雯雯隔开了。可赵孟华的酒量有限,几杯红酒下去,就被扶到一边休息了,陈雯雯默不作声地挪了一位挪到他身旁,这下子,他被陈雯雯和苏晓樯左右夹攻。
苏晓樯喝了几杯酒,眉梢先红了,说话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每句话都待着刀子。她说,明非师兄你是不是觉得我们这帮老同学都是乡下土妞了?不值得你在意了?好吧,也许当年我们在你眼里就是一帮土妞!
路明非说,怎么会呢?小天女你才是偶像级人物好不好?当年我算什么啊……我没有跟大家联系是因为学业很忙,这我们这帮教授简直变态呀!
这句话倒是事实。WwW.xiAoShuoTXT.com
苏小樯说,我才不信!信你个大头鬼!明飞师兄有女朋友了吧,是个美国女孩吗?
路明非说,真心没有,对面那位芬格尔师兄可以作证,过去这几年都是芬格尔师兄看着我长大!
这时候醉醺醺的芬格尔师兄忽然抬起头来,呲牙一笑说,你明飞师兄确实没有美国女朋友,但他是学生会主席啊有个叫伊莎贝拉的王牌女秘书!学生会还有一个舞蹈团的女孩,你明飞师兄每个月都带着她们在学院里举办舞会!
路明非真想抓起吃了一半的松鼠桂鱼丢在这货的脑袋上。
我说吧我说吧!还是芬格尔师兄诚实!芬格尔师兄我们干一个!芬格尔师兄就遥遥举起杯说,干一个!一会儿我留个电话,以后来伦敦找我玩,我一路全陪!喝到这个份上他还记得自己的假身份是混伦敦金融街的,路明非心中也有点佩服。
苏小樯豪气的把酒倒进喉咙里,又脸烧红霞的看着路明非说,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啦,我们都是大人了不是吗?我虽然出国不太多,可我也知道美国女孩是很开放的。
开放你妹啊!小天女你脑洞开的太大了好吗?你这是在讲什么了不得的限制级话题吗?对不起我年纪小我没听懂啊!请问你刚才那句话能删除么?
喝着喝着苏晓樯又有点难过起来,说,明非师兄你是不是觉得我变了?路明非说,当然变了,师妹你变得成熟稳重又好看,简直是女性楷模!苏晓樯伤心地说,我也不想变的啊!,可我爸爸身体不好,我妈又只知道哭,我要管我家里的一大摊子事,女孩子管矿业的事情真的好难的,各种工商税务,还有来闹事的,我的叔叔伯伯还惦记着我家的家产,我就得穿成这样让他们知道我很强大,我不怕他们!可是我心里也好累的,我一累我就想起你来,想起我看着你在操场上打篮球,一看就是一下午。。。。。。路明飞心说求求你不要再提篮球了好吗。。。。。。他满头都是汗,一边安慰苏晓樯一边避开免得她靠在自己肩膀上哇哇大哭。女酒鬼比男酒鬼更可怕,叔叔当年说的。叔叔果然是过来人,识大体明大理。左边那位没喝多少的也给了他莫大的压力,陈雯雯一直在默默地给他倒酒和递擦汗的湿毛巾,一句话都没有,像优雅自信的贤内助,看着爱慕自家男人的女人哭哭啼啼却不能得手。路明飞害怕陈雯雯远胜于害怕苏晓樯,因为赵孟华还在后面的沙发上睡着呢。“哎呦这左拥右抱的,我可不记得你在中学的时候那么风流倜傥!”桌子对面还有人发出冷冷的哼声。路明飞囧得想要钻进桌肚里去,那是翻着白眼的诺诺。叔叔的左手边坐着校长,右手边坐着诺诺。小巫女好几次想起身离开都被叔叔拉了回来,说陈同学别急着走,我一会给你讲讲路明飞小时候的事!可逗了!喂喂!叔叔你脑子也出问题了么?我小时候的事为什么要讲给她听啊?你不是误会了什么吧?好吧我觉得你分明是误会了什么!诺诺倒也不是很在意路明飞夹在两个女孩子之间的窘态,哼哼完了杯子一举:”叔叔喝酒“。这一刻在路明飞的耳朵里,原本喧闹的酒桌好像忽然安静了下来,叔叔那因为酒精而混沌的眼睛好像忽然也明亮了些。叔叔静了有那么几秒钟,轻轻举杯跟诺诺一碰,一口饮尽,说:”小姑娘我们是不是见过?“叔叔你喝多了就糊涂啦?上次那个跟你说”叔叔喝酒“的女孩,已经永远地埋葬在东京远郊的某口深井里了。路明飞说了句”我要去洗手间“起身离席,经过沙发旁问服务员要了毛毯给赵孟华盖上。赵孟华还在含含糊糊地说着醉话,说路师兄我一直都是很景仰你的,你是我们中的No.1 我无话可说,可雯雯老记着你我真心觉得不好,你们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路明飞拍拍他,低声说你想错了,你想的那些事从来不存在,一切都会变回正常的。福园酒楼其实就在叔叔家的小区旁边,跟叔叔家的老旧居民楼一起建的,不过是包了一层好看的外墙而已,楼顶一样是那种装有冷凝机和排风扇的大天台。穿越堆满了锅碗瓢盆的狭窄步道,路明非踏上了天台。
雨已经停了,天台的地面微微湿润,夜风中有意思凉意。福圆酒楼的天台没有叔叔家的天台高,但开阔不少,居然有个锈迹斑斑的篮球架,可能是厨师们自己装来玩的。
他靠在篮球架上望向CBD的方向,惊讶地发现原本那片灯火通明但并不很大的商务区向着叔叔家的方向延伸了不少,夜幕下半个城市都很明亮,只有老城区这边灯光星星点点。
他没来由地安静下来,一颗心缓缓地落回了原位。时间过去了那么久,他还是很喜欢在天台上发呆的时间,感觉跟世界之间有一段距离,既不近也不远,既不用害怕孤独,也不被喧闹淹没。
这些年他去过很多地方,也在很多地方俯瞰过。不久前他刚在里约热内卢的基督山上看过那座城市,那座山上有座顶天立地的耶稣基督塑像,双臂张开仿佛翼护着四面八方,它是如此的巨大,堪称世界奇观,要看清它的全貌,唯一的办法就是乘坐直升飞机围着它飞;他还在芝加哥的John Hancock Center上看过夜景,那座大厦的顶层有一间很有名的酒吧,夜深的时候出没着俊男美女,那晚他们也是俊男美女,他和迟子航,还有夏弥,夏弥穿着小黑裙;当然他还在东京天空树上俯瞰过······每个地方的景色都比这个小区的天台好,可这座天台总在她的梦里反复出现,很多次他都梦见自己还是个高中生,坐在老楼铅灰色的天台上眺望,远处的灯光汇聚仿佛潮水,随时都会汹涌过来。
有人拍了拍他的 肩膀,路明非回过头来,惊讶地发现竟然是叔叔。“不陪老师同学,跑这里来干什么?”叔叔叼着根烟,满嘴酒气,可眼神还蛮清澈的,不像在包间里那么混沌,好像再喝一杯就会倒下去。
“叔叔你没事吧?”路明非赶紧问候。
“我有事?开玩笑!你叔叔我战过多少酒场?我怎么会有事?给你讲真话我再喝半斤都没事!”叔叔豪气干云,“我那是装醉!是战术!战术懂不懂?我们家请客招待,客人要喝到位,我也得喝到位,可我得留点量,我先倒了谁把他们喝到位?”
路明非愣了几秒钟,下意识地笑笑。其实叔叔并不像他想得那么简单啊,这男人其实一直蛮有心的。婶婶看他不顺眼,叔叔都看在眼里,可叔叔怕老婆不敢多说什么,只能侧面帮帮路明非,比如叫路明非去买酱油的时候摸出张十块的票子,却故意不要找的钱。
“叔叔,你怎么也上天台来了?”路明非心说叔叔是看出我有心事吧!这男人喝起酒来还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啊!
叔叔一愣,“我想起来了,我上来是想撒个野尿!妈的厕所满了!”于是他背过身去拉开裤子拉链,哔哔地尿了一泡,尿完之后打了个趔趄,扶着篮球架猛吐起来。路明非满脸黑线地看着叔叔的背影,心说自己还是高看了老路家的男人,叔叔要真是那么有心的男人,也不会事业上一败涂地只剩点面子风光了。
“好了好了!”叔叔吐完抹抹嘴,“酒后吐会儿是人体自然的排异反应,我这会儿清醒了,吹吹风杀个回马枪,再去把他们喝到位!”
路明非心说没这必要吧,校长何止到位,校长简直已经起飞了啊!他这么说不是没根据的,下面包间里正传出校长和某女老师的男女合唱——在福圆酒楼这种老酒楼里,包间里还设有卡拉OK。
“你这次带回来的那个女孩子不是我们在日本见过的那个女孩子吧,两个人长得有点像。”叔侄俩并肩眺望了一会儿,叔叔忽然问。
“不是,”路明非轻声说,“叔叔觉得哪个好?”
这听起来是句玩笑话,可他一点都不觉得好笑。
“日本那个女孩甜一点乖一点,不过这个也不错,这个会说话。”
路明非笑笑,心说那个不是不会说话,是说出话来就会有人死。“叔叔你见过师姐的,学员来招生时我们跟古德里安教授吃早饭,师姐后来来了。”路明非说。
“哦,是那个女孩啊,”叔叔想起来了,“你这师姐还对你挺好的。”
“叔叔你怎么这么说?”路明非有点做贼心虚。
“女人啊,看她对你好不好,就看一件事!”叔叔露出情场老手的嘴脸,虽然据路明非所知他跟婶婶是初恋结婚,“看她愿不愿意在你身上花时间!你师姐为这个会说话。”
路明非笑笑,心说那个不是不会说话,是说出话来就会有人死。“叔叔你见过师姐的,学员来招生是我们跟古德里安教授吃早饭,师姐后来来了。”路明非说。
“哦,是那个女孩啊,”叔叔想起来了,“你这师姐还对你挺好的。”
“叔叔你怎么这么说?”路明非有点做贼心虚。
“女人啊,看她对你好不好,就看一件事!”叔叔露出情场老手的嘴脸,虽然据路明非所知他跟婶婶是初恋结婚的。“看她愿不愿意在你身上花时间!你师姐为你都来中国两趟了不是么?”
“看她愿不愿意为你花时间?叔叔这是怎么说?”路明非来了兴趣。
叔叔很喜欢后生晚辈跟自己请教情感问题,满足地打了个酒嗝:“大家每天都是24个小时,早点死晚点死虽说有区别,可基本上有的时间都差不多,不比有钱人和没钱人差别大了,你一个月花一千块钱,人家能花一个亿。这有限的时间不是花在张三就是花在李四身上,这是最大的投资!”叔叔有种指点江山的气魄,“女人要是见你的时候总是漂漂亮亮的,那是你之前化了妆吹了头发,愿意在你身上花时间,可就是不愿意给你好脸色看,你婶婶就是这种人,她可能这一辈子都花我身上了,偏偏三头两头地和我吵架!所以看女人对你好不好不看她对你使怎样的脸色,而是看她愿不愿意为你花时间!”
路明妃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正想再想问两句,叔叔又搂着篮球架哗哗地吐了起来……在清凉的夜风和呕吐物的臭味之间,路明妃目空一切,浮想联翩。
其实叔叔理解错了,诺诺这次来是被他和芬格尔绑来的。要说时间,让诺诺花费最多时间的人应该是凯撒,但她花在凯撒身上的时间还比如伊莎贝拉花在路名妃身上的时间呢。
这次路明妃去巴西出差,伊莎贝拉提前两天帮他熨好了全部的西装并把皮鞋送去保养,旅行箱也是伊莎贝拉代为整理的,然后驾车把路明妃送到火车站,看着细腰长腿的伊莎贝拉在月台上冲自己挥手说平安回来,路明妃简直生出一种自己是已婚男士的错觉。
而诺诺呢,诺诺要是跟凯撒打电话说我出门几天,你不用找我我死不了的,那他大概已经在将起飞的飞机上了,他开着布加迪威龙过去也逮不回她来。但她可以在三峡水库的深处,在只有一套潜水服的情况下把它让给你,那套潜水服可是意味着生的可能。其实诺诺什么都不珍惜,她既不珍惜时间也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他是个没人能懂的小疯子,像是炼金术士瓶子里那颜色瑰丽的、沸腾的液体。
叔叔吐完了又抬起头来:“我说你在日本到底是惹了什么麻烦?怎么那么多人追你?日本黑社会可是很恐怖的,你不要瞎搞!”
“哪儿有的事!我怎么会跟黑社会沾边?都是那女孩的家人,”路明妃搜肠刮肚地找理由解释,她管她管得紧,每次她偷跑出来玩都会大张旗鼓地派人抓她回家。”
“这是妹控啊!”叔叔感慨地说,“没事就好,后来东京下了可大的暴雨,你们那时候还在东京么?”
“都蛮好的,叔叔你放心吧。”心里忽然涌上极大的疲惫感,路明非不想就这个话题说下去了。
“我知道你们年轻人见过了世面,就不愿意我们这些老东西问东问西。说真的,你说的这些我也听不懂,从日本回来后我想了好久,说明非到底怎么跟大小姐扯上关系了?又怎么跟黑道沾边了?明非现在在过什么样的生活?”叔叔点燃一根烟,深吸一口喷入漆黑的夜色中,“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那时候我想我老啦,之后是年轻人的世界了。你们自己心里有数就行,我才不像你婶婶,我不啰嗦。”
路明非怔怔地看着叔叔,忽然发现他那油光水滑的小分头里夹着好些白发,面部线条也松弛了很多。果然时间才是最大的刺客,没人能逃过它的黑手。
“等我毕了业赚了钱,请叔叔婶婶去美国玩。”他说,装的好像自己是个正常的留学生,有钱的烦恼,有找工作的烦恼,得努努力才能向叔叔婶婶展示自己的新生活。这种伪装让他觉得安心。
“明非有没有考虑过回国发展啊?”叔叔忽然问。
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以他的专业国内委实没有什么对口的单位······屠龙专业。在青铜与火之王和大地与山之王的危机解除之后,学院的注意力不再集中于中国,连中国分部的人员都调走了不少。龙族的发源地毕竟是在欧洲北部,中国境内要是还有龙王级的灾难,龙王们也未免太爱中国了。
“我们家乡现在建设得可不错!”叔叔说,“你今天去仕兰中学不也看到了么?建得跟国际学府似的。”
“国际学府”四个字让路明非心里一乐,中小城市的人就这样,动不动就带出几个书面语言的词,像是出自市政府的宣传文书。
叔叔指向遥远的、灯火通明的地方:“听说CBD区就要升级成保税区了,以后那边买东西都是不交税的,买台奔驰车只要20万块钱,什么菲拉格慕啊、香奈儿啊、LV啊、瓦伦迪诺啊各种大牌都要进来开店,还要建一个五万人的体育场,医院和学校也都是从北京上海引进的师资,想回家来玩,开你的大奔,一个小时就到家!保税区现在可缺人了,你这种有国际视野的,考公务员肯定是一考一个准,想自由自在就自己开公司,归国人员开公司免税呢!”叔叔舔舔嘴唇,“别听你们班那个苏晓樯瞎说!找美国女孩有什么好的?作风太开放······”
路明非心说怎么又来啊?叔叔你觉得美国女孩太开放是从你收藏的那些小电影里得到的感情吧?而且我也真的没有美国女朋友…
“要是外籍的中国女朋友还能凑合,想你世界那种,不过那女孩我觉得性格不太好,娶回家他能给你烧早饭吃?”叔叔接着侃侃而谈,“还是当年你那几个女同学好,柳淼淼啊、陈雯雯啊,可惜陈雯雯跟赵孟华那小子在一起了,咱就不考虑了。还不是你这几年不在国内,否则陈雯雯能看得上赵孟华那小子?赵孟华那小子算啥?出来家里有点钱。柳淼淼那姑娘我看着顺眼,弹钢琴多好,弹钢琴养性格!柳淼淼是在被打读书么?”
“是是。”路明非心说叔叔你这是觉得我回国就可以开选妃大会吗?
“不过被打听说也很开放……”
我嘞个去!你们今天跟“很开放”干上了?
“苏晓樯也不错,那姑娘就是说话没脑子,做起事来可是雷厉风行,你要是娶了她,自己家里的事儿根本不用管。苏晓樯现在在市工商联当代表呢,开一辆宾利车!你娶她就等于娶几十个矿啊!你下半辈子就不愁了!”
“叔叔,我们老路家的男人不好吃软饭吧!”路明非无可奈何,只好跟叔叔逗,好把话题岔开。
“那也是你凭魅力挣来的!苏晓樯心甘情愿,别人能说你什么坏话?”叔叔义正词严。
路明非只好说那是那是。
“想想看,要是你娶了苏晓樯,在保税区那边买套大房子,生俩孩子,开个公司。平时你们就在那边上班,苏晓樯帮你管管公司的事情……虽说苏晓樯他们家不差钱,你还是要有自己的事业……利用你在美国攒下的人脉和资源,做做海外生意。周末呢,你就开车回来看看我和你婶婶,别看你婶婶嘴上厉害,到那时候他也没话说了。鸣泽生孩子之前,我俩还能帮你们带带孩子呢。这事情可指望不上你潇洒的爹妈,他俩还没消息呢吧!”叔叔叹口气,“这人啊,太潇洒也是不行。明非啊,你跟你爹一样是个有本事的人,可你看看那边灯火通明的一大片保税区,还不够你折腾的么?回家什么都是现成的,车子、房子、漂亮女孩,人这辈子,也不就这点事儿么?”
路明非心里微微一动。其实他也不是真的要过学生会主席或屠龙英雄的生活,叔叔说的那种生活在他来说完全可以接受,岂止可以接受,简直是完美无缺。
想当年柳淼淼和苏晓樯对他来说是何等遥远,现在他居然可以“选择”了。如今柳淼淼、苏晓樯也还是女神级啊,路明非跟他们同学三年,今天才第一次注意到苏晓樯的眼睛长得很美很美,长长的睫毛飞起如鸟翼。他那么专注地看着你,说着说着就哭了,那是天之骄女在你面前才会写下华丽而沉重的甲胄,让你看到甲胄里面娇弱的女孩。
如果可能的话,他当然不介意过叔叔说的这种所谓“蜜里调油”的生活,诺诺什么的,距离他太遥远啦,她应该嫁给凯撒成为名闻全欧洲的贵妇人,而他远在世界的另一端过丰衣足食的日子。
他会再无忧无虑也再无恐惧,四季转换,岁月静好。许多年后他们要是有机会还能相逢一笑,这可能是他们最好的结果。
小雨又飘了下来,叔叔理科竖起衣领缩起脑袋,路明非的反应却慢了半拍,他眺望着雨中光色氤氲的CBD,神思悠远,嘴角带着一丝傻笑。
好啦好啦,有种事想想就好,还当真啊!他停止胡思乱想,跟着叔叔往回跑。瞎想啥呢?学院的人迟早都会找上门来的,他这一辈子要么是秘党的人要么是秘党的鬼,还想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
“哥哥,你真想过那种日子,也不是没可能哦。”声音从他背后传来,仿佛来自世界尽头。
|2|小魔鬼
“你还真阴魂不散啊。”路明非站住了,但并不回头。
“我可是敬业的魔鬼啊,哥哥,我都买到你3/4的命了,最后的1/4我怎么会轻易放弃呢?”
“我就不卖给你最后1/4了,看你怎么办。”
“哥哥你就可怜可怜我嘛,眼下就有一笔好生意我们可以做。“
路明非慢慢地转过身来,看见了那个做在天台边的男孩,他背对着路明非,面朝CBD的方向,背影漫没在潮水般的灯光中,显的各位纤细。
路鸣泽,当然是路鸣泽。
雨忽然就停了,或者说一股无形的力量暂停了时间,数以亿计的、冰晶般的雨丝悬浮在空中,叔叔奔跑的身影定格在一旁,一直找地方躲雨的燕子悬停在了路明非的头顶,他只要一个助跑起跳就能够到它。
而燕子那凸起的眼睛,就像球形透镜那样反射着整座被定格的城市。
路明非见过路名泽的各种花样,到也不觉得特别惊讶,随手会开挡在他和路鸣泽之间的雨丝。那些雨丝好像冻结了似的,落地发出细碎的声响,并不融化。
在时间静止的世界里,雨丝连融化的时间都没有,路明非却可以完全自由行动。
一个圆形的黑影笔直地砸向他的胸口,路明非能清楚地看见那东西在无数悬浮的雨丝中砸出的圆形通道。他一把接住那东西,居然是个篮球。
“来玩球啊,哥哥。”小恶魔已经双手叉腰站在天台边了,今夜这个男孩竟然穿着一身红色的篮球衣,胸前是大大的“11”号。不知什么时候路明非也换成了球衣,也是“11”号,不过是白色的。
篮球入手的感觉异常的熟悉,好像他曾无数次地触摸过这种玩具,感受过他的硬度和质感。他随手转动篮球,竟然轻松地让他在自己的事指尖上旋转,这种花哨的小技巧他从未学过,他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
“来啊!哥哥!球在你手里,我先来防守!”路鸣泽轻盈地跳跃着,步法看起来相当娴熟,是个劲敌。
球在路明非的手掌和地面之间弹跳,路明非忽然动了,一动起来就像流星闪电。各种他从未学习过的篮球技巧在他的脑海中闪现,篮球场就是这么宽这么长,他穿梭其间胜似闲庭信步。他运球的轨迹诡异妖娆。路鸣泽拦截的路线也变化莫测。他们的每个动作都会挥出数以千计的雨丝,白茫茫一片,仿佛暴风雪。
路明非三步上篮,最后一步的时候他高高跃起,御风而行似的,然后龙从天降!他恨恨地把篮球灌进框里。路鸣泽胯下运球勾手投篮,篮球带着高速的旋转,走优美的弧线进框。两个人都极快极敏捷,技术不相上下,总是贴在一起攻防,没有任何一方能够甩掉对方发起一次轻松的进攻。
那感觉就像是武侠小说里黄药师和欧阳锋对上,招数绝不狠辣,只是手指一翘脚尖一摆,好像飞花摘叶,但微妙的动作间杀机四伏。
比分交替上升,知道路明非终于明白过来他不是来玩球的……首先他根本就不会打篮球,其次他为什么要跟一个处心积虑要自己命的小魔鬼打球?好像大家是什么热血高校里的好兄弟。
“91比90,哥哥你赢了我一分哦,我下次扳回来。”小魔鬼已经返回了天台边,夹着篮球回头一笑。
篮球场范围内的雨丝基本被他们清完了,只剩下零零星星的几小片还悬在那里,天空中还残留着他们挥动胳膊和投球的痕迹,像是船在湖中行过,但航迹不消失。对小魔鬼来说,做到这种事情也应该全无难度。你让他把聊天的位置瞬移到埃菲尔铁塔都不是问题,但这份巧思还是让路明非开了眼界,出了点汗之后,心情也放松了。他在路鸣泽旁边坐下:“你不会是想说我把最后1/4的命卖给你,你就帮我解决眼下的麻烦吧,你当我傻啊,解决了麻烦我死了,我还不如带着麻烦全世界逃亡呢。”
重见小魔鬼他还是蛮开心的,虽然没准备跟他交易。以前路鸣泽是随叫随到的,就先他的24小时管家,但在日本之行前,小魔鬼号称自己要去度假散心,路明非就不太能把他叫出来了,他什么时候出来晃晃,全凭他自己的心意。
这次楚子航莫名其妙的消失掉了,路明非当然想过要找路明泽出来问问,但路明非千呼万唤,这家伙就是不出现,直到今天神叨叨地又冒了出来,带着满肚子坏水儿。
“哥哥你这话说得,”路明泽显得很委屈,“好像我是什么无脑的保险推销员,我这次来可不是要你命的,而是给你提供一项大大的福利!我们的客户回馈活动又开始啦!”
“免费愿望?好啊,免费愿望我喜欢,那你先告诉我,我是不是疯了,还有师兄到底怎么会忽然消失的?你不会也不记得师兄了吧”路明非看着小魔鬼的侧脸。运动后鸣泽满脸是汗珠,映着灯光熠熠生辉,脸上带着健康的粉色,怎么看都是个爹疼娘爱的好少年。
“这个不在客户回馈的范围内,得耗掉你1/4的命。”
“我靠!这么屁大点事也耗掉1/4条命?这不跟请你屠龙一样贵了么?”
“贵有贵的理由,真不是乱收费。”路鸣泽呲牙,“我知道你不会愿意的,不过客户回馈大礼包也是很实在的哦!”
“哦?说来听听。”
“帮你把现在的生活维持下去。你可以选择一辈子无忧无虑,就这么一直到老。”路鸣泽的表情忽然变了,异常地郑重,说起话来一字一顿。
路明非心里微微一动个,刚才叔叔说的时候他就觉得心底藏着的某颗种子动了一下,长出细细的根苗来。现在由小魔鬼说出来,它简直是要瞬间长成参天大树。那颗种子,如果非要给它起个名字的话,大概是“世界和龙族干我屁事我其实只想混吃等死啊”的种子。
他原本就不是什么有志改变世界的好青年,他当热也想小小地牛逼一把,但那种牛逼只限于“陈雯雯不喜欢家境更好的赵孟华喜欢我”和“老子也有钱买单请大家吃必胜客”那种小牛逼,从没想过“世界倾覆之际老子只手擎天挽狂澜于倾倒”的这种大牛逼。
所以接到卡塞尔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时他才会在“留下来跟陈雯雯在一起”和“出国就读贵族学院”这两种选择之间徘徊,前者还占了绝对优势,搞得古德里安教授都郁闷了,说“那个叫陈雯雯的女孩到底是什么人?克里奥帕特拉女王么?值得为她放弃一切”之类的。要不是陈雯雯漂亮地在他屁股后面踢了一脚,诺诺又漂亮地截住了他,他根本就不会成为秘党成员,也不会有现在的一切苦恼。
“诺诺跟你说过的对吧?她说人生有时候需要在两扇门里选一扇,这扇门打开了,那扇门就永远地关闭了,这就好比她答应了凯撒的求婚,就是打开了图加索家的门,卡塞尔学院的门就对她关闭了。她现在满世界逃亡帮你的忙,其实只是从那扇门里小小地逃出来玩一下,玩完之后她还得回去的。”路鸣泽淡淡地说,“不过这话未必全对,关闭的门未必不能重新打开……假如开门的人是魔鬼。事实上过去的那扇门我已经为你重新打开过一次,但你拒绝了。”
“什么意思?”路明非不解。www.xiaoshuotxt.net
“那个暑假的晚上,在Aspasisa餐馆,如果你选择接受陈雯雯的爱情,那你就能退回过去的生活,“小魔鬼耸耸肩,“拥抱过去的人就等于拥抱过去的生活。”
“可我上了……师兄的车……”路明非回忆那个雨夜,不禁悚然。是啊,那又是他人生中一次重要的选择。楚子航的车停在餐馆外,餐馆里只有他和陈雯雯,对视的目光中隐隐有些情愫。
如果她选择留下来陪陈雯雯继续吃饭,楚子航就会开车离去。但他走了,陈雯雯在玻璃门内冲他挥手告别,他们之间再度形成了不可逾越的鸿沟。
“不,你是上了阿卜杜拉·阿巴斯会长的车。”路鸣泽坏笑着纠正。
“不要跟我提那个中东人。”路明非没好气地说。
“现在我再提供给你这个机会,还不用消耗你的生命。只要你愿意,你就可以留在这座城市里,过普通人的生活。你们担心的秘党追捕者永远都不会到来,你可以选择你喜欢的人,陈雯雯、柳淼淼、苏晓樯……还有很多很多选项,要是选了苏晓樯当你女朋友还附赠一辆2014产的宾利欧陆GTC敞篷版跑车,苏晓樯现在每天都开那辆车去她家的公司里上班,她一定很高兴是交给你来开。你是仕兰中学的大师兄,万人迷,有海外留学的经历,很容易就能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找不到也没关系,苏晓樯会很高兴你坐在她的大班椅上,然后她坐在你大腿上……”路鸣泽侃侃而谈。
“喂!那么小就那么咸湿!”路明非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
路鸣泽揉揉头发,笑笑:“加点细节好让哥哥你理解那种生活多幸福甜蜜嘛!你还能经常抽空陪叔叔喝点小酒,打点小麻将。说真的那个男人蛮照顾你的,分明是个没用的普通人,可有时候拉风得好像他是男主角似的。你还能拥有自己的房子、孩子,普通人想要的一切你都能拥有,再也不用颠沛流离。是不是很诱惑啊哥哥?你敢说你一点不渴望?”
路明非沉默了很久,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发涩:“你刚才说我有很多很多选项……但你没说师姐的名字.’
“陈墨瞳?她当然不会包括在内咯,她不属于这个世界,她在另一扇门里。我的能力可以帮你倒回18 岁那年,让你再选一次,选择当普通人,但通往卡塞尔学院的那扇门将永远关闭。”小魔鬼淡淡地说,“就当从没认识过那么个师姐吧,反正她也不是你的。不过我可以努努力让芬格尔留下来陪你当作赠品吧 !”
“拜托你还是别努力了,这赠品会吃穷我们家的!
路鸣泽笑笑,忽然严肃起来:“不过,我得老实地跟你说,以我的能力,这也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你还能选择最后一次,退回到当初的生活里去。”
“就像生活在梦里一样对么?我明明知道这个世界有什么东西铕了,就像梦境*样不真实,但在这个梦里我可以活得很好,甚至一辈子过下去?”路明非轻声说。
-生活在梦里也没什么不好 其实很多人都活在梦里.有人分明长得很丑还觉得自己是万人迷,那是活在梦里,开心就好
“你刚才漏了一件关键的事没说”,路明非说,“如果我同意,这世界上就再也没有楚子航了,对么?”
“当然咯。” 小魔鬼点点头,“无论那个楚子航是真实存在过的人还是你的幻觉,他都不会继续存在,他被删除了永远地删除掉了。”
路明非也点点头,望向远处CBD方向的光海:“是啊,要是有楚子航才是麻烦呢对吧?
在这个世界里我才是仕兰中学的一哥,各种女孩倒贴我,他妈的我居然连打篮球都无师自通了,‘代表仕兰中学参加市青年篮球队’这种事情也很合理了。要忽然蹦出来一个楚子航……陈雯雯和苏晓樯我不知道啊,我记得她们本来是喜欢赵孟华的,可柳淼淼该喜欢我还是喜欢师兄呢?柳淼淼真的好漂亮的还很温柔,我可舍不得跟别人分享啊!”
“哥哥你开始上道了!我很欣慰!”小魔鬼鼓掌。
路明非轻轻抚摸着这个“弟弟”的脑袋,他的头发那么柔软,他被揉头的时候就像只猫那么乖。
“ 可他是我的朋友啊!我们一起出生入死啊!”路明非突然加力,一把把路鸣泽推下天台。
神奇的事情再度发生,路鸣泽仰面跌落,整个身体已经离开天台,却忽然跟这个世界一样暂停住了。路鸣泽满脸委屈地看着路明非:“哥哥,好狠的心。兄弟间何必互相伤害。”
“别逗了,你可是魔鬼,从几层楼高掉下去就能杀死魔鬼?要真是这样你这魔鬼就别混了。”路明非冷冷地说,“我只是懒得跟你哔哔!”
路鸣泽摇摇头,笑了:“不,我不是魔鬼,我是怪物······我们都是怪物。”
他的暂停状态忽然解除,向着风雨中坠落,但他的笑声回荡在这座寂静的城市里:“我们、都是、怪物,有一天、会被、正义的、奥特曼、杀死!”
城市的时间锁定也被同时解除,雨重新落了下来,车流穿梭,街头没带伞的人们奔跑,叔叔边跑边喊:“路明非你愣着干什么呢?下雨了没看见啊?”
路明非默默地望着下方的黑暗,耳边回荡着魔鬼的诅咒。
|3|记忆的味道
晚间11点,叔叔婶婶家,洗手间里传来叔叔抱着马桶狂吐的声音,要有婶婶以穿脑魔音发出的抱怨。
下起雨来晚宴就散了,毕竟有些人住得很远,雨天打车不容易。校长和叔叔约了下回再喝,苏晓樯的司机来接她,路明非扶着这位喝醉的大小姐一直送到车上。苏晓樯是真喝得有些多,小小地哭过,靠在他怀里嘟嘟哝哝地说着什么。陈雯雯本来不愿让苏晓樯这么揩油,可她如今已经是赵孟华的女朋友了,必须去照顾喝醉酒的赵孟华了
叔叔说都回家还住什么酒店,明非跟我回家住!
路明非这边还没答应呢,芬格尔说那是必须的,叔叔我扶你,至于诺诺,早都跑没影了,路明非也懒得去找她,凯撒都管不住诺诺,何况他呢?
婶婶肯定知道路明非是回来了,却没出席今天的饭局,显然是对路明非有心结。开门看见路明非和芬格尔一左一右扛着叔叔脸上当即挂不住,有点想走
但路明非拥抱了她一下,让她没有走成
要搁过去路明非是不可能这么感情外露的,可是看着这个中年发福的妇人,一如他记忆里的模样连那嫌弃的眼神都和当年一样,他心里忽然感觉很温暖,就拥抱了婶婶一下,婶婶一下就窘了,手足无措,说回家就回家,搞什么洋范,还拥抱?站在门口干什么?把那死人给我扶进来啊,跟小时候一样,做事没眼色!
就这样他和芬格尔被安排在当年他和路明泽两人的卧室里,那台老笔记本还搁在靠窗的桌上,两套被褥收拾的整整齐齐,但显然很久没人住了。
路明非面对当年住过的床沉默了片刻,没想到婶婶还没把自己的铺撤了,,世界上最了解婶婶的人还是叔叔,这女人泼辣又讨厌,自尊又自卑,但跟普通家居的人一样,心里还是软的。
芬格尔一头栽在路明泽的铺上舒舒服服打了几个滚,就像疲倦的猪找到了一个泥潭:“妈的!终于有地方睡觉了!到处都要查身份证,真不敢住酒店。"
路明非心说大哥你何止我粗中有细,你简直是职业通缉犯啊,样样想的周全!
“查出什么没有?”路明非在自己的床上坐下
“没有,没有人记得楚子航,而且他们的记忆都是吻合的。”芬格尔一翻身坐起来,“你是仕兰中学的一哥,你所说的楚子航的一切其实都发生在你自己身上。但我觉得里面有问题!”
“什么问题?”路明非心里有点小激动,果然芬格尔一出手就查出了问题来了。
“以你的禽兽程度,要是中学时代那么多漂亮女生倒贴你,你能忍不住下手?这不太想你的性格!”
“滚!”路明非气的冒烟,不过再一想又点点头,“对啊!这不就问题么?我要是从下就有那么多机会下手,我会遇见师姐就懵了么?”
芬格尔摸摸下巴,沉吟良久:‘’也许是你比较喜欢年长的老女人......
“滚!”
“别那么冲动,我再想想。”芬格尔给那台老笔记本接上网线开始试着攻破仕兰中学的服务器。
看他那架势,这项工作似乎要进行很久,路明非就半靠在床边,望着窗户上的雨滴发呆。
这种感觉很像他曾在这间屋子里度过的那些漫长的夏夜,学校里放了假,兜里没有钱,无事可做,就指着那台旧电脑上消磨时间。路明泽总是找各种各样的理由霸着,比如说我要上网查资料啊,我要参加QQ群的暑假作业讨论啊,其实婶婶看不见的时候就游戏或者在QQ上跟女生炫耀自己的眼界,把其他同学那里听来的出国旅游经历转述一遍。路明非就只有等到路明泽睡下之后才能玩一会儿《星际争霸》,午夜之后频道里的人渐渐少了,他就开着游戏等人进来,好像独孤求败坐在光秃秃的山峰上弹着他的剑。
有一天有个人加进游戏来,ID是“星际牛仔德州流”,牛气红红地说“开始啊开始啊开始啊”、“你上厕所去了吗老不开始”、“你上厕所去了还没带纸吗还不开始、“嚯嚯嚯嚯我的宝刀已经磨得雪亮了呀为什么还不伸出头来‘’……其实路明非本想再等两个打二对二的,但受不了这家伙饶舌就点了开始,一边望着窗外的细雨一边指挥他的虫族突击队在那家伙老家里打游击战,游戏里腥风血雨,现实里神游物外。那家伙衰号着说“你怎么知道我的罩门是屁屁后面”、“在捅这里我就要发大招了”、“已经捅烂了”、“请人性对待海外友人”……被路明非一路虐成狗。后来大家加了QQ,知道那家伙住在美国,姓唐,QQ上的ID是老唐……
小时候他听人说“往事如烟”,觉得这话酸了吧唧的,如今忽然觉得这个词是那么地有道理,往事岂不就像那些雨点打在地面上溅起的、烟尘般的东西,捉摸不定。你伸手去捞它,它就散掉了。
他无意中扫了一眼屏幕,惊讶地发现芬格尔正在聊QQ,各种丰富的表情图标。
“我去!你在干什么?诺玛在网络范畴几乎是无所不能的好么?”路明非惊呆了,“她会顺着你经过的网关找到这里来的!”
“No!No!”芬格尔叼着雪茄,潇洒地摇晃着手指,“我很清楚诺玛会怎么在网络上追踪我们,所以我绕路到圣基茨和尼维斯联邦的一台服务器上,诺玛会追踪到那里去。”
路明非楞了一下。他之前只知道这厮的计算机技术一流,却不知道强到这种程度。
这种伪装访问路径的方式他听说过,就像野兽走过雪地的同时用尾巴扫雷,隐藏自己的足迹。但能在诺玛的全方位见识下隐藏行迹,未免有点匪夷所思。
“可现在是聊QQ的时候么?说起来你一德国人为什么能熟练地使用这种中文软件?”路明非还是觉得这事儿不对。
“我岂止用QQ,我手机上还装着微信呢!”芬格尔神色得意。
“说重点!你在跟谁聊天?”路明非伸脖子看屏幕。
芬格尔张开双手挡住:“喂喂!我跟我家古巴妹子视频呢!你带着师姐跑路,我跑路的同时跟妹子视频一下也是人之常情嘛!你说我这一声不吭地离开古巴,总要经常报个平安嘛!”
路明非一怔,默默地退回自己的铺上,继续望着外面的雨天。
可不是么?芬格尔做得对啊,你可以浪迹天涯,但每到一个地方就会找网络或者电话信号给某个人报平安,就像风筝飞得再高都有抓着风筝线的人。
脑海中没来由地回荡着一首老歌,熊天平的《渔人码头》――
“你在何处漂流
你在和谁厮守
我的天涯和梦要你挽救
我已不能回头”www.xiaoshuotxt.net
心里滚了好多遍这个歌词,几乎张口就能唱出来了,他忽然觉得不对,啊呸!怎么忽然有种老男人的沧桑感了?我逃出来是为了找师兄的!那个不知在何处漂流和谁厮守的人——啊呸呸,什么和谁厮守,只是何处漂流——是楚子航才对,此时此刻,巨大的谜团笼罩着楚子航,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危机。
这时候芬格尔已经趴在笔记本上睡着了,低低地打着鼾。
路明非一点困意都没有,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他们来仕兰中学找出子航留下的痕迹,可以说是一无所获,那么下一站是哪里?时间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过去,学院的人总会追查到他们的行踪。
总之不是呼呼大睡的时候必须做点什么,那么除了仕兰中学还有什么地方可能找到楚子航留下的蛛丝马迹呢?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披上风衣准备出门,可捏到门把手的时候又退了回来。
这时候婶婶势必还没睡,出门的话必遭盘问。不过这道门从小就没能挡住他,路明非无声无息地爬出窗户,窗外其实是个很窄的露台,贴着墙走上几步,前面就是那道熟悉的、可供攀爬的墙缝。
当年的他都能沿着这道墙缝出入自由,现在更是游刃有余,他下行的姿势就像贴着墙壁游动的蝙蝠,只不过可惜了那双Corthay家的好皮鞋。皮面上蹭出好些划痕来。
老城区毕竟不像CBD那么繁华,不到午夜街头已经看不见人了,红绿灯单调地变换着颜色,空荡荡的街上一片沙沙声,透明的水花在薄薄的积水上跳动。
他努力回忆那个地址,记忆有些模糊,不过到了地儿还是能摸到门的。
唯一的问题是他没有交通工具,那辆比亚迪的车钥匙在芬格尔那里,早知道应该摸出来带着。走过去想来有点难,Burberry的风衣虽然号称防水,但在雨里站了一小会儿就开始往里渗雨水了,Burberry家所谓的防水大概是你从你的车上下来冒着小雨走进酒店的距离上它能扛住。
那么到底是等一小时一班的夜班车还是去街边撬一辆自行车?路明非挠挠头,几年后他再度有种丧家之犬流落街头的感觉。古人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诚不欺我,习惯了总有伊莎贝拉开一辆布加迪威龙跟着自己,忽然间学生会主席的光环被摘了,还是衰仔一个。
这是明亮的灯光扫过长街,浑厚的发动机声由远及近,一辆火红色的法拉利轿车碾过积水,缓缓地停在了他面前。
车窗玻璃下降,首先跃入他眼里的是那对银色的四叶草耳坠,然后才是暗红色的长发,梳成长长的马尾,用紫色的流苏带子扎好。“上车啦帅哥,我载你一程。”诺诺目视前方,漫不经心地说。
路明非呆呆地看着那火红色的法拉利和那红发女女孩,莫名其妙的,脑海里又回荡起了那首歌来——
“你在何处漂泊,
你在和谁厮守
我的天涯和梦寐要你挽留
我已不能回头
这些年他也坐过不少好车,可如果他要说世界上最好的车是什么,他会下意识的说是法拉利。没什么理由,虽然他没有布加迪威龙跑的快,但好像就只有它跑的赢时光。
时隔多年,你又来接我啦……总在我站在十字路口的时候。
他绕道副驾驶座那边的门,开门上车,端端正正的坐好,给自己挤上安全带。诺诺熟练的发动挂档,踩油门。法拉利咆哮着化为红色的闪电,溅起高强般的水幕,瞬间就消失在长街尽头。
“是原来的那辆么?”路明非问。他直视前方雨刷器荡去车窗上的层层雨水。
“不是,这辆是法拉利458,那以后才在中国开卖的车。”诺诺淡淡的回答。
“哪里搞来的?”
“放心,我也有些靠得住的朋友,消息不会泄露出去的。借来开两天,走的时候丢在停车场就行。”
路明非心想是啊,师姐是那么有本事的人,想搞辆法拉利又算得了什么呢?她说的靠得住的朋友是谁呢?他不认识也不想认识,诺诺还有很多的世界是他所不了解的,他喜欢的诺诺,只是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个诺诺。此外还会有“在家里人面前的诺诺”、“在凯撒面前的诺诺”、“羞涩的诺诺”、“温良贤淑的诺诺”,他都没见过呢。
“这车真好看。”他轻声说。
“好看么?我也喜欢红色的法拉利,虽然凯撒说它跑起来就像被驯服的马那样平顺,太没意思。不过我并不是喜欢驾驶,我只是喜欢那种一直往前跑的感觉。”诺诺操控这辆车告诉劈弯,在高速路上拉出红色的长弧。还真是这样,她开车速度很快却并不惊险,更像风推着轻舟行于水上。
“师姐你就是去拿这辆车了?”
“开车在城里转了几圈。我来过这里,对这座城市有记忆。也许城市里有些细节会唤醒‘侧写’。”诺诺顿了顿,“但我没想起来太多有价值的东西,只觉得有一点不对,我那次接你,你的神色沮丧得的好像是打了屁股的小狗,可在其他人的记忆里,你的人生强悍到没朋友。没理由这么个强悍到没朋友的人,坐到我车里却成了条败狗。” 
“嗯,芬格尔也这么说来着。”路明非心说其实也未见得啊,我如今的学生会里只手遮天,坐在这里还不是一条败狗?
“每个人的记忆都能吻合上,但我能从里面闻到一种很怪异的味道。”诺诺轻声说,“也许……你才是我们中唯一一个清醒的人!”
车拐下高架路,着湖边的小路跑了一段之后,前方出现了白色的建筑群,都是精致的二层小楼优雅的地中海式建筑,那么高档的小区再这种二线城市并不多见。
“就是这里吗?”诺诺问。
“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师兄家就在那里。”路明非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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