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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泷夜叉姬(1)

  火红的烈焰在熊熊燃烧,凹凸不平的岩壁围在四周。

  巨大的岩洞只是略加修整,头上脚下都是岩石,洞内高度不一。矮处成人一伸手便可触及岩壁,高处就算五个成人脚踩肩膀叠在一起也够不到顶。洞顶净是钟乳石,一根根垂下来,有粗有细,也有几根聚在一起形成一束,还有的与下面的石笋连在了一起。岩石溶解,在滴落的过程中凝固,便形成了这千奇百怪的钟乳石。

  在这个钟乳洞窟深处,有一处巨大的石台。似乎原本是巨大岩块,有人把上部削掉,做成了石台。

  石台旁边有一个石炉,像是岩石雕琢而成,内有火焰。

  从刚才起,就有低低的说话声从洞窟深处传来。

  是咒语。

  一个黑色人影正在炉前打坐,念诵着真言。这真言却有些奇怪。

  娑婆诃,罕罕罕,萨丹巴呀,那刹呀,刹陀罗,萨缚,吡嘁唎嗒哪哒,修嘁唎,嘁唎,唵。

  这真言已反复念诵了好几遍。原来是大威德明王大心咒。

  三界一切贤圣皆云集。请击退一切怨敌。阻止。摧破。摧破。摧破。叩拜。

  大概是这样的真言,黑色人影却将其反过来念诵。

  黑色人影身后,坐着一名女子,身穿唐衣,头戴斗笠。

  女子沉默。倒念真言的只有黑色人影,声音却在洞内四处回响,听起来仿佛很多人同声念诵着这奇怪的真言。

  黑色人影和女子的身影映在周围的岩石和钟乳石上,在火光中摇曳。时时传来柴薪迸裂的声音,与黑色人影的声音混在一起。

  在黑色人影面前—烈火燃烧的石炉再往前的石台上,横躺着一样奇怪的东西。

  一具巨大的尸体。不,不是尸体。因为横躺在台上的这具人身,仿佛与黑色人影的声音相呼应,竟不时在抖动、在痉挛。

  人体全裸,竟然没有头和右臂。手臂倒无所谓,可没有人头便无法活过来。因此,躺在台上的便只能算一具尸体。

  尽管如此,那肉体依然在颤抖,痉挛般地动,脊梁也不时挺一下。映在躯体上的火光在摇摆,而不是在动,由此可以断定,的确是那无头残臂的肉体在动。它全身是伤。

  “哦。”黑色人影停止了念真言,喜悦的男声响起,“在动,将门大人在动。”

  仿佛听到了这声音,缺失了人头和右臂的躯体在石台上扭动着。

  “小姐……”黑色人影低声说。

  “是。”黑色人影身后,斗笠的绸纱下,女子的声音传来。

  “快了。”

  “是。”

  “新皇就快重返人世了……”说着,黑色人影喜悦地哈哈大笑起来,“泷夜叉姬,我们夙愿得偿的时候终于来了。”

  晴明与博雅钻出山门,下了石阶。二人刚刚与净藏道别,头上仍是不停摇曳的嫩叶。

  “晴明。”博雅说道。

  “什么事,博雅?”

  “多么骇人的故事啊。”

  “唔。”

  “怎么会变成那样呢?”博雅感慨道。

  晴明没有回答。二人踏着溢满石阶的斑斑光影,往山下而去。

  “将门真可怜……将门、藤太大人,还有贞盛大人,似乎都无法避免争斗啊。”

  “因为他们都是人啊。”晴明忽然冒出一句。

  “人?”

  “人是不能不吹笛子的。”

  “笛子?”

  “博雅,你能不吹笛子吗?”

  “不能。”

  “不能不吹。”

  “不让我吹笛子,就等于要了我的命。不吹笛子的博雅是没有生命的博雅。”

  “对吧?”

  “我不知该如何表达,可是晴明,我大概不是因为高兴才吹笛子。”

  “哦?”

  “也不是因为悲哀才吹。高兴了吹,悲哀了也吹。发生了什么,或不发生什么,我都要吹。这就是笛子。”

  “唔。”

  “就像呼吸一样。人并不会因为或喜或悲才呼吸。无论何时何地,人只要活着,就要呼吸。”

  “说到点子上了,博雅。”

  “说到点子上?”

  “只要活在这世上,人就有无法失去的东西。”晴明说道。

  博雅还想说些什么,但只张了张口,没有说出来。他与晴明一起默默地走在树荫下。头顶嫩叶摇曳,脚下洒落的阳光熠熠闪烁。

  “博雅。”晴明说道。

  “什么事,晴明?”

  “看来,必须紧急行动起来了。”

  “紧急行动?”

  “我刚才一直在思考这件事。”

  “思考什么?”

  “究竟从何处下手才好。”

  “什么事?”

  “当前,我们必须着手去做的事情有两件。”

  “哪两件?”

  “一件是小野大人的事。”

  “哦,就是净藏大师刚才说的那件吧。”

  “嗯。”晴明点头。

  之前道满消失后,话题再次回到将门的头灰,净藏究竟交给了谁。

  “为贫僧寄存头灰的是小野道风大人。”净藏说道。

  小野道风是参议小野好古之弟。

  “怎么又是道风大人?”晴明问道。

  “当年,贫僧正不知如何处置残余的头灰,道风大人来到当时我在叡山的处所。”

  “十九年前?”

  “正是。当时,倘若没有部分头灰遇盗,贫僧一定会全部倒入鸭川。”

  “结果却被人偷了。”

  “于是,为防万一,贫僧必须留一点在这世上。”

  “唔。”

  “话虽如此,可是如果继续放在我这里,迟早会被发现。而一旦被发现,早晚会有人来盗取。老衲若在寺中还好说,一旦外出……”

  “于是大师就决定藏起来?”

  “嗯。”

  “因而给了道风大人?”

  “对。贫僧以为,交给他比交给某寺院或阴阳师更为妥当。”

  有缘,或者说有寄放的契机,于是找到了隐秘的处所。

  “道风大人知道那灰的来历吗?”

  “怎么可能?”

  “那究竟如何寄存呢?”

  “实际上,晴明,大概在那一年之前,道风大人希望得到一部《尊胜陀罗尼》,贫僧就抄了一卷给他。”

  “呵呵。”

  “据说,道风大人将其中的一部分缝入了衣领。”

  “之后呢?”

  “据称,多亏了这《尊胜陀罗尼》,道风大人逃过了鬼难。”

  “什么鬼难?”

  “一言难尽啊。贫僧也曾探问,他只回答说是多亏了《尊胜陀罗尼》才逃过一劫。”

  “哦。”

  “如今,想起当初没有详细询问,我就后悔莫及。其实对方也是有隐情的。”

  “隐情?”

  “在西京与女人幽会时撞到了鬼,女人被鬼吃掉,道风大人却幸免于难。”

  “有这种事?”

  “当时道风大人并没有说出这些,贫僧也因将门头灰一事正心烦意乱。据道风大人讲,回到宅邸后,打开衣领一看,发现缝在里面的《尊胜陀罗尼》已经烧焦了。”

  “哦。”

  “于是,他一面向贫僧千恩万谢,一面要贫僧把烧焦部分的《尊胜陀罗尼》再补上一笔。”

  “哦。”

  “贫僧就给他写了。”

  就在当时,净藏把装入锦囊的头灰也交给了道风。

  “如何交给他的呢?”

  “除了《尊胜陀罗尼》,贫僧还写了一样东西。”

  “什么?”

  “《大威德明王大心咒》。”

  “呵呵。”

  “贫僧告诉他装入锦囊,好生保管。”

  “道风大人就没问什么吗?”

  “问了。”净藏说道。

  但并没有告诉他真相。

  “这是保佑持有人免遭鬼灾的东西。外出时将《尊胜陀罗尼》缝入衣领即可,这一样则一定要放在宅院里。”净藏当时便是如此嘱咐道风的,“里面的东西,人不知道时才灵验,一旦被偷看了,便会失去法力。而且,也不能告诉任何人自己保存着这种东西。”

  正是在净藏所抄《尊胜陀罗尼》的护佑下,道风才逃过鬼难,保住一条性命。因此,道风对净藏的嘱托深信不疑。

  “好好保管,也不要被随从知道,一旦丢失,要立刻前来告知。”于是,净藏将装有头灰和《大威德明王大心咒》的锦囊装进木匣,让道风带了回去。

  “晴明,我本以为这样就万无一失了。”净藏说道,“这么做只是为防万一。其实贫僧一直认为,绝不会发生任何事情。”

  “可事情还是发生了。”

  “唔。”

  “就是闯入小野好古大人宅邸的盗贼?”

  “正是。”

  “可是,那盗贼是如何得知的呢?”

  “现在已猜到了。”

  “猜到?”

  “无论你如何阻止结缘,但因缘始终是因缘。我真是自作聪明。在我始料不及之处竟结下了因缘,正是那因缘……”

  “什么因缘?”

  “小野道风大人在西京撞见的鬼,似乎与这次的事情有莫大的关联……”

  “这次的事情?”

  “将门的事。”

  “哦,那……”

  “一名诡异女子现身小野好古府中,询问有无云居寺寄放的东西,这你应该知道吧。”

  “是的。”

  “将此事告诉我的是贺茂保宪大人,一听经过贫僧便立刻明白了。或许女人正在搜寻我寄放在道风大人那里的头灰。”

  “为什么那些人就认定是小野好古大人保管了净藏大师的头灰?”

  “他们派人进叡山察访过。”

  “察访?”

  “找了解过去的人详细打听这件事,结果察访到一些头绪。”

  “什么头绪?”

  “三个多月以前,一个六十岁上下的老头前来,详细打听十九年前的事。”

  “哦?”

  “打听当时有谁拜访过净藏。”

  “因此,好古的名字就……”

  “正是如此。”

  “但前来拜访的并非好古大人,是道风大人……”

  “是车子。”

  “车子?”

  “道风大人是隐姓埋名,偷偷来拜会我的。当时用的车子……”

  “不是自己的,而是好古大人的车子?”

  “正是。”

  “原来如此。”

  “看来,叡山有僧人看见了这车子,于是告诉对方说来者是小野好古大人。”

  有人偷偷前来会见净藏,如果知道此人就是小野好古,将他认定为头灰的保管者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也就是说,盗贼从一开始就认为,净藏大师要么是将头灰藏匿起来了,要么是交给什么人保管了……”

  “或许吧。”

  “果真如此,那可真是遇到对手了。”

  “正是。”

  “恰逢将门复苏之期将近,他们自然惦记起二十年前的头灰了。”

  “净藏那家伙或许把将门的头灰藏匿起来了。一旦产生这种想法,对方自然割舍不下,前来察探。”

  “打那之后……”

  “二十年,其中的意味你明白吗,晴明?”

  “大师说的是黄金丸吧。”

  “嗯。”

  “斩开将门身体的,是俵藤太大人的黄金丸。黄金丸造成的创伤二十年不愈合。因此,若将分埋各处的将门遗体悉数挖出,二十年后再合而为一……”

  “惊天阴谋。”

  “不过,这种事做得到吗?”

  “听说将门是不死之身。倘若真是这样……恐怕能。”

  “小野好古大人无论在将门之乱还是藤原纯友之乱时,都是功臣,认定好古大人带走了头灰也入情入理。”

  “唔。”

  “一旦没能在好古大人处找到灰,贼人自然会怀疑道风大人。”

  “这个无须担心。保宪大人已赶到道风大人处,将头灰取回来了。”

  “我还一直以为保宪大人嫌这种事麻烦,不肯做呢。”

  “可这一次例外。保宪大人自己也说,只晴明一人,担子太重了。”

  “就算贼人不知内情,还是会很快出现在道风大人宅邸吧?”

  “问题就在这里,晴明。”净藏说道。

  “好。”晴明立刻会心地点点头,“也就是说,保宪大人已经行动起来了。”

  “唔。”净藏点点头。

  “还有一件,您刚才说过有件事情放心不下?”晴明问道。

  “什么事?”

  “十九年前,道风大人在西京逃过鬼劫,您说与这次的事情有关?”

  “这是保宪大人去见道风大人时打听来的。”

  “怎么回事?”

  “道风大人在西京的破寺与女人幽会,当时寺内竟出现了一个小小女童和一个黑色人影。”

  “哦?”

  “接着,便有无数的鬼怪接踵而至。群鬼手里拿着的是……”

  “什么?”

  “四分五裂的人体。”

  “哦……”

  “黑色人影使唤那女童,似乎要她辨认群鬼带来的尸体,从那无数的尸块中拼凑出一个人的尸体。”

  “有这种事?”

  “嗯。”

  “那么,大师认为这个黑色人影就是近日京城桩桩怪事的幕后黑手了?”

  “晴明,这件事你恐怕也知道了吧?”

  “是。”

  “现在,我的心里已有了一个男人的名字。”

  “我也有了一个。”晴明与净藏相视一笑。

  “这名字,现在就不用说了吧。”净藏说道。

  “嗯。”

  “分埋在东国各处的将门肢体被盗走,我听到这个传闻时就觉得奇怪。”

  将门的身体被俵藤太用黄金丸分割,与其他的尸体混在一起,分散埋葬在关八州各地,就是为了防止别人分辨出来。然而,墓地接连被盗,埋葬的尸块还是遗失了。

  “我当时就觉得,这绝不是人干的,一定是非人的东西搞的鬼。于是,我就在群鬼中打入我的式神做探子。”

  “净藏大师的式神?”

  “用的是我的掸子和鸟羽。”

  “然后呢?”

  “混进搬运将门肢体的群鬼里,走到西京那破寺时,暴露了原形。不过,还是探到了一点情报。”

  “什么情报?”

  “除了人头,将门的另一部分肢体也被偷走了。”

  “另一部分?”

  “右臂。”

  “哦?”

  “究竟是在群鬼掘墓之前就已丢失,还是其后在搬运路上失落的?”

  “也就是说,并非净藏大师所为?”

  “我所为者,只有那颗头颅而已。”

  “那……”晴明闭上眼睛,思绪飞回到十九年前。

  一夜,晴明正与师父贺茂忠行一起南下朱雀大路,遭遇百鬼夜行。

  独眼的大秃头鬼。

  独角鬼。

  秃头鬼。

  犬面鬼。

  鸟嘴鬼……

  众多鬼怪各自拿着碎裂的人体……

  原来是这件事?晴明睁开眼睛。

  “究竟是什么人做的呢?”晴明问净藏。

  “不清楚。”净藏说道,语气不像有所隐瞒。

  “在小野道风大人身边安插人,一旦发现有人企图接近,就立刻抓起来。”晴明一面下石阶,一面对博雅说道。

  “唔。”

  “不过,据净藏大师说,保宪大人似乎已经行动起来了。”

  “那另一件呢?”

  “道满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平贞盛大人?”

  “正是。必须到贞盛大人府邸探访一下了。只是……”

  “怎么了?”

  “或许多少会有些危险啊,博雅。我们需要一位靠得住的伙伴。”

  “有吗?”

  “有。”

  “谁?”

  “藤原秀乡—俵藤太大人。”晴明说道。

  晴明与博雅,还有俵藤太一起前往贞盛府邸,迎出来的是维时。

  “诸位大人特意移驾前来,可家父现在却不在。”维时说道,脸上一筹莫展。贞盛的确不在,维时并没有撒谎,从他的表情亦可看出。

  “他去了哪里呢?”晴明问道。

  “维时不知。”

  “不知?”

  “今日早晨还在,我还给父亲请了安,后来……”

  “就不见了?”

  “是。”

  “发现他不见是在什么时候?”

  “就在刚才。”

  “不过,也可能是更早的时候便不见了。”

  “唔。”

  说话间,三人已经进入府中,在蒲团上与维时相对而坐。

  “听说贞盛大人患了疮,病情严重,能单独外出吗?”俵藤太问。

  “是的。若只是步行或小跑,还是完全可以的。”维时答道。

  “前些时日,我曾问过您儿干的事情。”晴明说道。

  “是。”维时坦诚地点头。

  “今日,我想提出同样的问题。关于儿干,您是否了解?”晴明问道。

  维时闭了嘴,陷入沉默。

  “怎么?”晴明催促道。

  维时似乎已作出抉择,望着晴明说道:“知道。前些日子我撒谎说不知道,实在抱歉。个中内情实在不便外道,当时就撒了谎。”

  “这个我了解。但是,现在不是继续隐瞒的时候了。”

  “是。”

  “可否为我们讲一下?”

  望着晴明,博雅的脸上写满了疑惑,但他还是忍住没有插嘴。

  “好吧,我说。”维时坐直了,“家父一直在做儿干。”

  “儿干是什么?”博雅终于忍不住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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