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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借尸还魂(1)

  晴明与博雅造访平贞盛府邸,已是次日午后时分。

  由于准备贞盛的葬礼,府内一片忙乱。

  办葬礼也要视死法而定。贞盛生前一直在做儿干,项上又没了头颅,当然不能大张旗鼓地举行葬礼。因此,维时打算在一日之内草草办完。

  “葬礼结束之后,我还要把知悉的一切上禀朝廷。”当着晴明与博雅的面,维时说道。

  看来,朝廷已经从保宪口中知道相关的事情了。官差还没有踏进这座府邸,或许是由于保宪和净藏的斡旋。

  尽管如此,今日之内必须赶赴皇宫一趟。幸好维时腹部受的是轻伤,走起路来也不需要腹部用力,短距离的路程,只要缓慢移动,伤口倒不至于裂开。看来,晴明做的临时处理还是起了作用。

  “那么,今日移驾敝宅,所为何事?”维时问道。

  此时正值葬礼即将开始。

  “今日想求维时大人一件事……”晴明说道。

  “十万火急之事吧?”

  今天是贞盛的葬礼,这一点晴明当然清楚。他是有意今天赶来的。对方自然察觉到必有急事。

  “是。”

  “什么事?”

  “这,实在是难以启齿。”

  “请只管说。父亲一事,晴明和博雅先生一直费心。昨夜又差点让二位搭上性命。今日能为父亲举办一个如此体面的葬礼,也是多亏了晴明先生。请尽管讲吧。”维时直了直腰,说道。

  “今日葬礼结束之后,我想借样东西一用。”

  “什么?”

  “贞盛大人的身体。”

  晴明的话意外之极,维时竟没能反应过来。

  “您刚才说什么?”

  “晴明想暂时借用一下贞盛大人的遗体。”

  “借用父亲的遗体?”

  “正是。”晴明盯着维时的脸,说道。

  维时没有回避,直视晴明。

  “明白了。”维时终于下定决心,点点头,“究竟用来做什么,我最好不要问,对吧?”

  “对。”

  “我也知道,倘若我问,也会毫不隐瞒地告诉我,对吧?”

  “是的。”

  “那就请用吧。通过这次的事情,我了解晴明你的为人,提出这种要求必然是万不得已。看来父亲的身体还可以派上用场。我也知道,你不会为了一己之私提出这种要求,是为他人而用吧?”

  “是。”

  “想起父亲的所作所为,维时实在无法拒绝。倘若父亲死后,身体仍有一些用处,想必他也能安心一点。请尽管使用。至于怎么用,您不讲也可以。”

  “多谢您的体谅。”

  “不过,在此之前,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向晴明先生申明。”

  “什么事?”

  “我父贞盛,原本并非做得出那等事情的人。我从来都不认为父亲是故意做出食儿干那种勾当的。如果要沦落到去食儿干,父亲宁愿选择死。”

  “是。”

  “人的心灵原本就很脆弱。当然不能说父亲压根没有动过那种心思。但就算想过,他也会扼杀这种念头,选择人道的一面。”

  “是。”晴明再度点头。

  “父亲做出这种糊涂事,是因为被人抓住了心灵的弱点。每个人心底都存有弱点,有人却故意引出了父亲的弱点。”维时潸然泪下,“人是脆弱的……”

  “是的。”晴明轻轻点头。

  “我决不放过这个乘人之危的家伙。”维时直视着晴明,嘴唇紧闭。

  “祥仙……”他念叨着这个名字,“还有,我也不认为如月小姐是出于真心为虎作伥。如月小姐也是受了兴世王的操纵……当年我要亲手杀死父亲时,正是年幼的如月小姐的一句话,才使我放弃了那个危险的念头。时至今日,如月小姐的声音仍萦绕在耳边。是她的声音拯救了我。”

  终于,维时举起衣袖,擦拭眼睛。但眼泪已经流干了。

  夜晚。云居寺内。

  四面用帷幕围起,净藏和保宪在中央相对打坐。二人之间放着一个木台,台上放着一个铜炉。红红的木炭在燃烧。

  没有灯光,只有那木炭的火光和天上洒下来的月光。

  几乎没有风。寺内的树叶也不再沙沙作响,一片静谧。

  用帷幕将四面围起来,是为了不让一丝风吹进来。

  “好时机。”净藏看了看四周,确认没有风之后说道。

  “是。”保宪点头应答。

  每隔一小会儿,净藏就把握着念珠的手掌合起来,轻轻移动着。念珠响动。净藏闭上眼睛,唇中滑出低低的声音。是孔雀明王真言。声音静静地振动着夜间的空气。

  夜色吞噬了寺院,真言融入这夜色,让黑夜都微微地振动起来。

  铜炉旁边放着一把小壶。保宪将右手伸入壶中,用手指抓出一些东西。

  那是灰白的粉末,是将门头颅被焚毁后的灰烬。

  保宪将灰烬捏在指尖,朝炽热的木炭上撒了一点。

  净藏只顾念诵真言。天竺之神—孔雀明王的真言传向四方。

  炉中升起一缕轻烟。没有风。烟柱笔直地直冲九霄。

  净藏念诵真言。保宪则继续从壶中撮出灰来,簌簌地撒在炭火上。

  尽管保宪手上的动作会微微搅乱空气,烟柱还是笔直地升天而去。

  净藏和保宪继续着这番举动。不久,炉上三尺多高的烟柱微微晃动起来。

  “来了。”保宪说道。

  为了不影响烟柱,保宪说话时刻意调整了呼吸。声音很低,净藏勉强听到。

  保宪没有慌乱。他继续撒灰,不敢加快手上的动作,以免搅乱空气。升起的烟柱在炉上三尺的位置明显发生偏转。并非风力所为,是另一种外力,使烟柱有如细蛇般爬向一个方向。

  “巽位。”保宪说道。

  净藏继续念诵真言。

  “也就是说,将门在巽位。”

  保宪说话的时候,烟柱已经改变了方向,飘向了另外一个方位。

  有风?保宪移动视线,查看四周情形。帷幕没有动,树叶也没有。那么,烟柱为什么会移向他方?莫非是将门也在移动?尽管如此,还是不对劲。

  “变动太快了……”保宪说道。

  倘若将门身在远处,即使轻微地移动,烟柱的方向也不会改变。而现在烟柱继续变化着方向,仿佛将门就在周围徐徐环行。

  “就在附近。”保宪的声音尖锐起来。

  烟柱还在偏转。

  “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低沉的猫叫声在夜色中回响,是沙门。

  保宪的式神猫又沙门在正殿的屋顶上嗥叫起来。

  烟柱偏向艮位,并停在这个方位。

  保宪不再撒灰。他单膝着地,半蹲着身子查看动静。

  “嗷唠唠唠唠唠唠唠唠唠唠……”

  沙门又嗥叫起来。

  “将门就在这附近,净藏大师。”保宪说道。

  净藏停止念诵真言,睁开一直紧闭的眼睛,低声道:

  “有意思……”

  月光中,端坐在草丛中的晴明在念诵咒语。低低的声音乘夜风而去。

  这里是晴明宅邸的庭院。他背后的木地板上坐着博雅,正注视着他所做的奇怪仪式。

  博雅旁边盘腿而坐的人是俵藤太。他将黄金丸抱在怀中,刀柄倚着自己的肩。

  晴明面前放着一张八角桌,摆放着几件法器。像两片张开的树叶似的蛤蜊。切割成两块的小石子。上写“人”字再一分为二的纸片。

  八角桌对面的草丛里,横躺着一具没有头颅、全身赤裸的尸体。

  那是平贞盛的尸体。上面有大量晴明所写的咒文。那既不是大唐的文字,亦非梵文,博雅无法解读。在他看来,那莫如说更像图案。没有头颅和左腕的全裸尸身,密密麻麻写满了这种文字,甚至连肌肤都看不出来了,这光景实在是不吉利。

  “你就别看了。”

  晴明这么一说,博雅只说了声“没关系”,并没有离开。

  晴明念诵着咒语,伸出右手,将放置在八角桌上的蛤蜊壳合上,继续念诵咒语,不久又把一分为二的小石子合在一起。

  这时,原本躺在草地上的贞盛的尸体竟然一哆嗦,脊背反弓起来。

  “哦。”晴明身后,博雅叫起来,“动,动了。”

  晴明仿佛没有听到博雅的叫声,继续念诵咒语。

  一哆嗦,又一哆嗦,贞盛的身体痉挛着。晴明把一分为二的纸片合起。分为两半的文字变成了一个“人”字。

  贞盛尸体的颤动益发剧烈,终于,他直起了没有头颅的上身。

  博雅惊骇之极,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贞盛右手拄地,膝部立起,直起上身,似乎要站起来。腰却支撑不住又倒下去,一只膝盖跪在了地上。似乎由于死的时间较长,身体已经无法自由活动了。尽管如此,他依然在挣扎,努力要站起来。

  晴明念诵咒语的声音越发高亢。终于,贞盛的身体站起来,在如水的月光下立了一会儿,开始移动。

  晴明也站起来。“去吗,博雅?”

  “哪、哪里啊?”

  “去找贞盛的头颅,也就是将门的落脚处。所有东西我都备好了。”晴明轻轻拍了拍怀里。

  贞盛缓缓地摇晃着身子走了起来。

  “藤太大人?”晴明喊了一声。藤太立刻手持黄金丸站起。

  “走吧。”

  “走。”藤太从木地板下到庭院。

  “我、我也要去。”博雅跟在藤太身后下到庭院。

  “怎么去,晴明?”博雅问道。

  “跟在贞盛大人身后。”晴明说道。

  贞盛已经缓缓朝门外走去。晴明等人追到了门外。然而,外面还有一个人—平维时。尽管在月光中,还是能看到维时面色苍白,注视着从门内走出的贞盛的无头尸体。

  “维时大人……”晴明打着招呼。维时没有回应,含混不清的呻吟从喉咙深处发出。

  贞盛一摇一晃从维时面前走过。维时睨视着父亲的身体。

  “晴、晴明大人……”维时终于开了口,“原、原来是这样。您一直想这么做吧?”

  “是。”晴明静静点点头,“为了找到将门的下落,无论如何也需要贞盛大人的身体。”

  维时的视线随着已死的父亲的身体移动。全裸的尸体在月光下行走,这光景实在残酷又诡异。

  让死者的身体如此行走,真的有必要吗?维时的眼神中分明充满了这种疑问。

  他转向晴明,可是从口中吐出的却不是责难。“晴明,请把我也带去吧。将门的落脚处,或许那个人也会在。”

  那个人,便是如月。

  “或许吧。”

  “无论如何,我要再见那人一面,对那个人、那个人……”维时哽咽了。

  “怎么?”

  “我不是去说些仇恨之语,也没打算责问她为何背叛我,更没有报仇之类的想法,说什么把我骗得好惨,我要杀了你之类。没有……”

  “那……”

  “我必须见她一面,向她道歉。”

  “道歉?”

  “她待在我身边不知有多么痛苦。明明知道早晚有一天必须背叛我,还是在我身边忍受煎熬。所有这一切,我从来就没有体察到……我必须为此道歉。”维时语气坚定。

  “您的伤怎样?”

  “很轻。”

  “既然如此,我也没有理由阻拦维时大人,而且……或许如月小姐还有性命之忧。”

  “怎么回事,晴明?”

  “路上我再告诉您吧,但愿是我杞人忧天。”

  说话间,贞盛的身体已然远去。

  “追吧。”晴明再次迈开脚步。博雅、藤太、维时紧随其后。

  贞盛的身体向东走去。

  “这……”晴明边走边嘀咕。

  “怎么了,晴明?”博雅问道。

  “贞盛大人奔去的方向……”

  “怎么了?”

  “不正是云居寺的方向吗?”晴明说道。

  洞窟中,篝火熊熊燃烧。火焰的颜色映在洞顶和岩壁上,诡异地摇曳。仿佛每一块凹凸不平的岩石里都寄藏着一只红色小鬼,跳着恐怖的舞蹈。

  篝火前面,兴世王和如月相对而坐。从刚才起,二人就在谈话,而如月的声音越来越高亢。看来二人之间似乎存在龃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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