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第三部分

 【5】

 
  第二天,谭如茜和茱迪告诉亚伦,让史凯瑞知道秘密很重要。
 
  「绝对不行!」
 
  「但是你一定要答应,」茱迪说道,「为了让你免除牢狱之灾,这件事必须告诉其他人。」
 
  「你自己答应过的,那是我们的协议。」
 
  「我知道,」茱迪回答,「但这很重要。」
 
  「亚瑟不答应。」
 
  「让我与亚瑟谈谈。」谭如茜说。
 
  亚瑟出来了,他两眼瞪视她们。「你们真的很烦人!我有很多事情要思考、要去处理,你们提的这些事我已经厌烦了。」
 
  「你必须答应我们告诉史凯瑞。」茱迪说。
 
  「不行!两个人知道已经太多了。」
 
  「如果想要帮助你的话,这是必要的。」谭如茜说。
 
  「女士们,我不需要帮助。丹尼和大卫或许需要帮助,但这并不关我的事。」
 
  「你不希望比利活着吗?」茱迪问道,她被亚瑟的高傲态度给激怒了。
 
  「是的,」他说,「代价是什么?他们会说我们疯了,这些都不是我们所能掌握的,打从比利试着要从学校楼顶上跳楼自杀开始,我们就一直在帮助比利活下去。」
 
  「你说什么?」谭如茜问,「如何帮助他活下去?」
 
  「让他一直睡觉啊!」
 
  「你知道这么做对这件案子的影响吗?」茱迪说,「结果可能会是自由或是坐牢。如果能在外面的话,你不就会有更多的时间思考和更多的自由吗?还是你希望再回到利巴嫩监狱呢?」
 
  亚伦的脚交叉垂放,轮流注视茱迪和谭如茜。「我不喜欢和女人争论,条件还是和以前一样,你们必须得到每一个人的同意才行。」
 
  三天后,茱迪获得同意可以告诉史凯瑞详情。
 
  在寒冷的二月早晨,她从监狱走回公设辩护律师办公室,为自己倒了杯咖啡,直接走进史凯瑞杂乱的办公室,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强打起精神。
 
  她说道:「叫总机挡掉任何电话,我要告诉你一些有关比利的事情。」
 
  当她说完她与谭如茜、比利的会面经过后,他看着她,仿佛她是个疯子。
 
  「我亲眼目睹整个经过,」她的语调相当坚持,「我和他们谈过了。」
 
  他站起身,在桌后来回踱步,未梳理的头发落在衣领外,松垮的衬衫半露在皮带上。「哦!别逗了。」他提出反驳,「不可能的,我知道他是精神错乱,我支持你,但你这么做行不通。」
 
  「有必要亲自去看看,你真的不了解……我已经完全相信了。」
 
  「好吧,但我会告诉你……我不相信,检察官也不会相信,法官更不必说。茱迪,我对你有信心,你是优秀的律师,对人有很好的辨识能力,但这是一桩骗局,我想你大概上当了。」
 
  第二天下午三点,史凯瑞与茱迪一同前往富兰克林郡立监狱,他们预定在那儿停留半个小时。他根本就反对这项提议,那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当他一次又一次见到不同个性的当事人时,他的怀疑转变成好奇;他先是看见一个充满畏惧的大卫,后来转变成一个害羞的丹尼。他还记得第一次与丹尼见面时的情景,当时他被警方逮捕押入看守所接受侦讯。
 
  「他们强行进入公寓逮捕我的时候,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丹尼说。
 
  「为什么你会说那儿有炸弹呢?」
 
  「我并没说那儿有个炸弹呀!」
 
  「当时你告诉警官:『别踢那个箱子,你会被炸翻!』不是吗?」
 
  「这个嘛……汤姆常会说:『别碰我的东西,否则你会被炸翻。』是的,他经常这么说。」
 
  「为什么他会这么说?」
 
  「问他自己呀!他是电子专家,常拿一些电线或其他东西吓唬我们,那是他的东西。」
 
  史凯瑞摸摸胡子。「他不但是逃脱专家,而且还是电子专家,好了,我们是不是能和『汤姆』谈一谈?」
 
  「我不知道,汤姆只和他愿意谈的人说话。」
 
  「你能让汤姆出来吗?」茱迪问。
 
  「我办不到,必须自然发生,我想我可以要求他出来和你交谈。」
 
  「试试看吧!」史凯瑞说道,同时露出一抹笑容,「尽力就行了!」
 
  他似乎缩了进去,脸色变得很苍白,眼神呆滞,嘴唇一动一动的,似乎在自言自语。紧张的气氛弥漫整个房间,史凯瑞的笑容随之褪去,暂时停止呼吸。比利的眼睛飘来飘去,朝四周张望,好象才刚从沉睡中醒来。他将手靠在右脸颊上,仿佛想要有个依靠,然后大方地往后靠向椅背,注视眼前的两位律师。
 
  史凯瑞开始呼吸了,这真是令人印象深刻。「你是汤姆吗?」他问道。
 
  「你是谁?」
 
  「我是你的律师。」
 
  「你不是我的律师。」
 
  「我就是那位协助茱迪,好让你依附的身体不被关在监牢里的人,不论你叫什么名字。」
 
  「狗屎!难道我还需要别人帮我离开什么鬼地方吗?在这世界上,没有任何监狱可以关住我,只要我愿意,我任何时候都可以逃出去!」
 
  史凯瑞注视他。「这么说来,你就是那位可以从紧身衣中逃脱的专家啰?你一定是汤姆。」
 
  他看起来很不耐烦。「是的……没错!」
 
  「丹尼告诉我们,警察找到的那个有电子零件的纸箱,他说那是你的东西。」
 
  「他一直是个大嘴巴。」
 
  「为什么你要制造假弹呢?」
 
  「狗屎!那不是假弹。就算那群笨蛋警察看见黑盒子,也不关我的事。」
 
  「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那只是个黑盒子会让电话公司的系统失效,我在汽车里做新电话试验,用红色胶带固定那些东西,那些蠹警察还以为是炸弹。」
 
  「你告诉丹尼它可能会爆炸。」
 
  「我的天啊!我一直用这句话告诉那些小孩,避免他们去碰我的东西。」
 
  「汤姆,你是从哪儿学习到电子技术的?」茱迪问。
 
  他耸耸肩,「自修学来的,从书里学来的,从我开始有记忆以来,我就一直好奇那些东西是如何发挥功能的。」
 
  「还有脱逃……?」茱迪问。
 
  「亚瑟鼓励我这么做,当我们被绑在谷仓时,必须要有人能逃脱绳索的捆绑呀!我学习如何控制手部的肌肉和骨头,后来我就对所有的锁和螺栓发生了兴趣。」
 
  史凯瑞思索了一会儿。「那些枪也是你的啰?」
 
  汤姆摇摇头。「雷根是唯一被允许玩枪的家伙。」
 
  「允许?这话怎么说?」茱迪问道。
 
  「这个嘛……要看我们在什么地方……我已经厌烦一直提供情报给你们了,这是亚瑟的工作,亚伦也可以,请他们两位中的一位来回答,好吗?我要走了。」
 
  「等……」
 
  茱迪已经慢了一步,他两眼无神,而且坐姿也变了,只见他手指互抱,握成金字塔模样,当他抬起下巴时,脸部表情变成了她所认识的亚瑟,她将他介绍给史凯瑞。
 
  「你必须原谅汤姆,」亚瑟冷冷地说,「他是个反社会的年轻人,如果他在电子设备和锁方面没有特殊天份的话,很久以前我就想把他开除了,但是他的确很有才华。」
 
  「你的专长是什么?」史凯瑞问。
 
  亚瑟挥挥手。「我只是业余玩家,我学习医学和生物学。」
 
  「史凯瑞刚才正在问汤姆有关枪的事。」茱迪说,「你知道的,这违反了假释规定。」
 
  亚瑟点点头。「唯一被允许可以玩枪的是雷根,他是纪律维护者,那是他的专长,但也只有在保护我们和寻求生存时才会使用那些枪,也只有当他要做善事时才会发挥他的力量,他是不会去伤害别人的。你知道,他有能力控制自己的肾上腺素。」
 
  「他用枪绑架甚至强暴那四位妇女。」史凯瑞说。
 
  亚瑟的声音像冰般冷酷,「雷根从未强暴过任何人,我已经和他谈过这件事了,他的确犯过抢劫案,因为他担心无法支付那些帐单,他承认在十月时抢劫过三名妇女,但是他否认曾参与八月份那位妇人的案子或任何性暴力罪行。」
 
  史凯瑞的身子往前倾,仔细端详亚瑟的脸,他知道自己不再怀疑了。「但是证据……」
 
  「去他的证据!如果雷根说没做,再怎么问他也没用,他从不说谎,雷根是个小偷,但绝不是强暴犯。」
 
  「你说你曾与雷根谈过?」茱迪说,「你是怎么办到的?你们是否可以彼此交谈?还是在脑子里进行思想的交换?那是一种讨论还是思想?」
 
  亚瑟握紧双手。「我们是用两种方式进行交谈的,有时候发生在内部,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任何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在其他情况下,也就是我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彼此就会很大声地交谈。如果有人在一旁看见了,一定会认为我们神经有问题。」
 
  史凯瑞向后靠在椅背上,掏出手帕擦拭眉尖滴下的汗水。「谁会相信这种事?」
 
  亚瑟笑了。「我说过,雷根和其他人一样,我们都不会说谎,在我们一生中,别人都说我们是骗子,因此从不说假话就成了我们之间一项无上的荣誉,我们也从不在意别人是否相信。」
 
  「但你们不是每次都主动说出真相呀!」茱迪说道。
 
  「不说出来就是说谎。」史凯瑞接着说。
 
  「别骗人了!」亚瑟丝毫不想掩饰他的狂妄。「身为律师,你们很清楚这项规定,如果没人发问,证人无需自动提供资料,律师有责任告诉他的当事人只要说是或不是就行了。除非是对自己有利的证词,才可做进一步的说明。如果你向我们任何一个人提出直接的问题,你会得到一个诚实的回答或沉默。当然,有时候实话会以不同的方式表连出来。况且,基本上,英文这种语言本身就很含混不清了。」
 
  史凯瑞颇有同感地点点头。「我会记得你说的,但我想我们已经离题了,至于那些枪……」
 
  「雷根比任何人都还清楚那三件犯罪发生的早晨有些什么事情,你何不亲自去问他?」
 
  「现在还不要,」史凯瑞说,「还不到时候。」
 
  「我觉得你们有点儿害怕见到他。」
 
  史凯瑞以锐利的眼神注视他。「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吗?你告诉我们他是如何的危险、如何的邪恶,不也正是这种企图吗?」
 
  「我从未说过他很邪恶。」
 
  「不过却令人有这种印象。」史凯瑞答道。
 
  「我认为你们有必要认识雷根。」亚瑟说,「你们已经开启了潘朵拉的宝盒了,我想你们应当将盖子全部打开才对。不过得要你们要求他出来,他才会出来。」
 
  「他是否愿意与我们交谈?」茱迪问。
 
  「问题是你们是否想与他谈话呀!」
 
  史凯瑞发现让雷根出来的念头真的把他给吓住了。
 
  「我想我们愿意和他谈话。」茱迪说道,眼睛瞄向史凯瑞。
 
  「他不会伤害你们的。」亚瑟露出微笑,「他知道你们两位来这里是要帮助比利的,我们曾经讨论过,现在秘密已经泄露了,我们知道我们必须开诚布公,这是我们最后的希望,正如茱迪小姐再三重复强调的,她努力帮助我们免受牢狱之灾。」
 
  史凯瑞叹了一口气,把头往后仰。「好吧!亚瑟,我愿意与雷根见个面。」
 
  亚瑟把椅子放到小房间的一个角落里,尽量保持最远的距离,然后再度坐下来,眼睛像是朝身体内部探视,嘴唇微微启动,手触摸自己的脸颊,下巴靠紧了,然后全身抖动,从一个僵硬的姿势改变成一个机警的拳击手随时准备出击似的姿势。「这样不对,说出秘密是不对的。」
 
  在充满敌意的气氛中,他们仔细聆听,音调降低了,是一种十分低沉粗厚而又充满敌意和权威的声音;在小小的会客室中,回荡着南斯拉夫人特有的口音。
 
  「现在我告诉你们,」雷根的眼睛正在注视他们,脸部的肌肉紧绷,眼光似乎要看穿人似的,眉毛额头突出。「即使因为大卫错误泄露了秘密,但我还是反对这件事。」
 
  斯拉夫口音不像是装出来的,听起来就真的像是在东欧国家成长的人,夹带着自然的嘶声,说的虽是英语,但那是南斯拉夫口音的英语。
 
  「你为什么反对把秘密说出来?」茱迪问。
 
  「谁会相信?」他说,手握得很紧,「那些人只会说我们疯了,根本就没什么好处。」
 
  「或许能让你们免于牢狱之灾呀!」史凯瑞说。
 
  「怎么可能?」雷根忿忿地说,「我又不是傻瓜,史凯瑞先生,警方已经握有证物,我犯下抢劫案,我承认大学附近的三件抢劫案是我干的,但其他的事我没做。他们说谎,我不是强暴犯,到了法院我会承认自己犯的抢劫,但如果被关进监牢,我就会杀死那些小孩,用安乐死的方式,监牢这种鬼地方不适合小孩。」
 
  「但是,如果你杀了……那些小孩……也就是说,你自己也会死吗?」茱迪问道。
 
  「才不呢!」雷根说道,「我们是不同的人。」
 
  史凯瑞很不耐烦地用手指梳理头发。「听着,当比利或是其他人——上星期用头去撞墙壁,不也正在伤害你的头吗?」
 
  雷根猛摇头,「那是比利。」
 
  「是吗?」史凯瑞说,「我以为比利一直都睡着了呢!」
 
  「没错,但那天是他的生日,小克丽斯汀为他画了一张生日卡,她要把生日卡送给他,所以亚瑟就允许比利在他生日那天醒来出现,当时我反对这个主意,我是守护者,我有责任保护他;或许亚瑟比我拥有更高的智慧,但他一样是人,总也会犯错的。」
 
  「比利醒来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史凯瑞问。
 
  「他看看四周,发现自己被关在牢里,他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因此就撞墙。」
 
  茱迪退却了。
 
  「你看,比利并不知道我们的事,」雷根说道,「他已经患了——你们是怎么说的?——记忆丧失症,且让我这么说吧!当他还在学校时,他失落了许多的时间,他爬到屋顶上,正要开始往下跳的时候,幸好我及时推开他,制止他的行为。从那天起,他就一直沉睡,亚瑟和我为了保护他,所以就让他一直沉睡。」
 
  「那是多久前的事?」茱迪问。
 
  「就在他十六岁生日后,我记得当时是因为他父亲要他在生日那天工作,他感到非常沮丧。」
 
  「我的天啊!」史凯瑞说,「已经睡了七年之久?」
 
  「他还在睡呢!他只清醒几分钟而已,让他出来就是个错误。」
 
  「长久以来,一直都是由谁来代替他?」史凯瑞问,「像是谁代他工作?谁代他和别人交谈?到目前为止,据我们所知,似乎都没人提起有关英国腔或是俄国腔之类的事。」
 
  「不是俄国,史凯瑞先生,是南斯拉夫。」
 
  「对不起!」
 
  「没关系,只要记录正确就好。回答问题时,多半是由亚伦和汤姆负责。」
 
  「他们就这样来来去去?」茱迪问。
 
  「容我这么说吧!牢房里就由我来主控——决定由谁出现,谁下来——因为牢房是个危险的地方,由于我本身担任他们的守护者,因此有完全的权力和指挥权。如果当时的环境没有安全上的顾虑或是需要智慧与逻辑的判断时,则由亚瑟负责指挥。」
 
  「现在是由谁控制?」史凯瑞问道,他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超然立场,他变得非常好奇,完全融入这个不可思议的情境之内。
 
  雷根耸耸肩,看看四周。「这儿是监狱!」
 
  门突然被推开,雷根猛地像猫一样跳了起来,保持警戒状态,手则摆出空手道的姿势,当他发现只是另一位律师进来查看是否有人使用房间时,雷根便又坐回椅子上。
 
  虽然刚来的时候,史凯瑞只准备用十五分钟或三十分钟的时间与当事人面谈,自认为就此可以揭穿这家伙的骗局,没想到最后竟然停留了五小时。这时,他已经完全相信比利是个具有多重人格的人了。当他与茱迪在寒冷的夜里走出监狱时,他发现自己有个念头想前往英国或南斯拉夫,去查看亚瑟或是雷根的存在记录。虽然那情形并非有人转世或被魔鬼附身,但走在寒风中,他必须承认今天在小会客室里的确遇到了不同的人。
 
  看了一旁的茱迪,她也是默默不语地走着。「好了,」他说,「我必须承认我的确相当震惊,我完全相信了。我想我大概有足够的理由说服妻子为何又晚回家吃饭了,但我们要用什么方法来说服检察官和法官呢?」
 
  【6】
 
  2月21日,西南心理复健中心的柯丝薇医师是谭如茜的同事,她通知公设辩护律师,说明那位曾经治疗一位具有十六种不同分裂人格的病患而举世闻名的吴可妮博士,已经同意在3月10日从肯塔基州前来探望比利。
 
  为了要让亚瑟、雷根和其他人同意让另外一个人分享他们的秘密,谭如茜与茱迪负责跟他们进行沟通,这次她们又花费了好几个小时分别与每一个人交谈;到目前为止,她们已经听到了九个名字——亚瑟、亚伦、汤姆、雷根、大卫、丹尼、克里斯朵夫,但还未见到克丽斯汀,她是克里斯朵夫三岁大的妹妹;另外,他们未见到原始的核心人物——比利,他一直被安排在沉睡中。当谭如茜和茱迪最后获得允许让其他人知悉秘密时,她们安排了一群人,其中包括检察官,好让检方在一旁观察吴可妮博士与比利在监狱的会面情形。
 
  茱迪和史凯瑞会同比利的母亲桃乐丝、妹妹凯西、哥哥杰姆面谈,虽然无人能提供比利所声称遭到虐待的第一手资料,但他母亲曾谈到她自己遭丈夫米查鞭打的经验。老师、朋友和亲戚谈到的则是比利的怪异行径、他过去的自杀企图以及昏迷的状况等等。
 
  茱迪和史凯瑞已确信搜集到了应具有的资料;有了这些证据——加上俄亥俄州的法律明文规定,证明比利没有能力接受审判。但是,他们也知道目前还有个障碍,如果佛杰法官接受西南心理复健中心提出的报告,比利将会被送到心理机构接受治疗观察。事实上,他们并不希望比利被送往那间专为刑事罪犯设立的州立利玛医院。从几个犯人口中得知,如果他被送到那儿就必死无疑。
 
  虽然吴可妮博士订在星期五与此利会面,但由于私人原因而改变了计划。茱迪从家里打电话给史凯瑞告诉他这件事。
 
  「今天下午你到办公室来一趟。」他提出要求。
 
  「我原本是不来的。」她说。
 
  「我们必须先搞定这件事,」他说,「西南心理复健中心不断催说,唯一可送去的地方就只有利玛医院,但我总认为还有其他地方。」
 
  「听着,办公室的调温器温度调低不少,办公室里太冷了,」她说,「我老公正好外出,屋里已经升了壁火,我看你就到我家来好了,我帮你冲杯爱尔兰咖啡,静下来好好讨论。」
 
  他笑了起来。「看来是你赢了!」
 
  半小时后,他们两人坐在壁炉前。
 
  史凯瑞手握热杯取暖。「告诉你,当雷根出现时,我真的是给吓呆了。」他说,「不过……真正令我吃惊的是,他给人的印象非常好。」
 
  「这也正是我所想的。」茱迪说。
 
  「我的意思是,亚瑟称雷根是『憎恨的管理者』,所以在我心中预期他可能是个可怕的家伙,但事实上他的确是个既可爱又有趣的人,我完全相信他并未强暴八月份的那位受害者。现在,我正在思考他声称并未强暴另外三位女士的话是否属实。」
 
  「第一个案子的看法我也同意,那完全是不同的作案手法,但后来的三件犯案确实是绑架、抢劫和强暴案。」茱迪这么说道。
 
  「我们所得到的资料只是他犯罪过程的记忆片段而已,其中透露出一些诡异。你知道吗?雷根说他认得第二位受害者,这表示他们之中一定有人见过她。」
 
  「现在我们已经知道汤姆记得自己出来过,当时是在温蒂汉堡店,他与第三位受害者点了几份汉堡,因此,汤姆认为有另外一个人出现与她约会。」
 
  「倪波莉的证词确认了在汉堡店停留一事,而且还是她自己说他的眼光很怪异,在两分钟后就停止性行为,并且说他已经不行了。当时他似乎是自言自语,说道:『比利,你怎么了?打起精神吧!』然后告诉她,他想冲个冷水澡好冷静一下。」
 
  「但他曾说过一些奇奇怪怪的言论,像什么恐怖份子、驾驶玛莎拉蒂汽车之类的。」
 
  「他们当中有人在吹牛。」
 
  「这样吧!就先当做我们并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而且也不是我们曾谈过话的人做的。」
 
  「雷根承认自己抢劫。」茱迪说。
 
  「是啊!但他否认强暴对方。我的意思是,整个事情很奇怪。让我们再想想,两个星期中有三次,雷根喝了酒、吸食安非他命之后,一大清早穿过中心慢跑十一哩路,到达俄亥俄州立大学,这种说法可信吗?然后在校园里锁定攻击目标,接着就不省人事……」
 
  「聚光灯从他身上撤离。」茱迪提出纠正。
 
  「这就是我的意思,」他将杯子举起要求再加满,「因此,当他每次要作案前便退了下去,接下来就是发现自己在市中心,口袋里有钱,心想自己一定抢劫了,却又不记得曾经做过什么事,三件案子都是如此。正如他所言,一定有人偷了时间。」
 
  「对呀!我总觉得其中少了一些东西。」茱迪说,「有人把罐子扔到池里,做射击练习。」
 
  史凯瑞点点头。「这证明不是雷根干的,依受害者指称,他并无法在几秒钟内掏枪射击,我的意思是,他无法在短时间内开启保险击发子弹,而且又无法射中两只啤酒罐,像雷根这样的专家是不会失手的。」
 
  「但亚瑟说其他人并不被允许碰雷根的枪。」
 
  「我可以想象到时候我们如何向佛杰法官解释。」
 
  「我们该怎么做?」
 
  「我不知道,」他说,「为一个多重人格者提出精神异常的申辩是行不通的,因为这种情形通常都被归纳为神经症,而不是精神异常。换句话说,他们认为多重人格者根本不是疯子。」
 
  「好吧!」茱迪说,「何不直接申请无罪而不去谈到精神异常这个字眼?就像加州多重人格的案例一样,我们直接提出行为本身的企图就成了。」
 
  「那只是个小案子罢了。」史凯瑞说道,「在我们这件恶名远播的重大案件中,多重人格的抗辩是无效的,世界是很现实的。」
 
  她叹了一口气,两眼直盯炉火。
 
  「我还要告诉你另外一件事,即使佛杰法官了解我们的作法,他也会将比利送到利玛医院。比利在监狱时已经知道利玛医院是个什么地方了,你还记得雷根说安乐死吗?如果送他去那儿,他会杀死那些小孩的,我相信他会这么做。」
 
  「我们得把他送去别的地方!」茱迪说道。
 
  「西南心理复健中心说过,在审判之前唯一的医疗地点就是利玛医院。」
 
  「只要我还活着,就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茱迪说。
 
  「更正,」史凯瑞一边说一边举起杯子,「只要我们还活着。」
 
  两人杯子互敬了一下,然后由茱迪加满了咖啡。「我无法接受没有选择余地的说法。」
 
  「我们来找找看,是不是还有其他方法。」他说。
 
  「好主意!」她回应道,「我们会找到的!」
 
  「以前从未有人做过。」他将泡沫从胡子上拭去。
 
  「这又怎么样?以前俄亥俄州也从未出现过比利·密里根这号人物呀!」
 
  她从书架上取下《俄州刑法手册》,然后一起翻阅,轮流大声念出来。
 
  「还要不要爱尔兰咖啡?」她问。
 
  他摇摇头。「只要纯咖啡就行了,浓一些。」
 
  两个小时后,他要她再念一次书中的一段文字,她用手指着第2945,38项。
 
  ……如果法庭或陪审团发现当事人精神异常时,必须立即遣送当事人至医院,在法院的允许下进行精神疾病或心理障碍的治疗。另外,该医院必须在法院管辖范围内。如果法庭认为可采纳,可将当事人送往州立利玛医院,直到当事人恢复理智为止,此时再依法律规定进行审判程序。
 
  「哇!」史凯瑞大叫一声跳了起来,「在法院的管辖范围内,并未说明只有利玛医院呀!」
 
  「我们找到解决之道了!」
 
  「天啊!」他说,「每个人都说审判之前只能送到利玛医院收容。」
 
  「现在我们只要能在法院管辖范围内找到另外一家精神病院就行了!」
 
  史凯瑞劈地敲了一下脑袋。「天呀!太不可思议了!我知道有一家,我退伍时曾在那儿担任精神病治疗助理,哈丁医院。」
 
  「哈丁?在法院管辖范围内?」
 
  「当然!地点是俄亥俄州伍新顿市,听着,哈丁医院可是国内最保守、地位崇高的精神医院,而且是安息日再临教会的附属医院,我曾听过那些最难缠的检察官说:『如果乔哈丁医师说某个人患有精神病的话,我会相信他的判断,因为他不像其他医生,只经过三十分钟的检查,就断定一个人是不是疯子。』太好了!」
 
  「检察官是这么说的吗?」
 
  他举起右手,「我发誓我听过,没错!我记得是薛泰检察官说的,而且我也记得谭如茜博士说过,她常接受哈丁医院的委托做些检查工作。」
 
  「这么说来,我们就把他转到哈丁医院去好了。」茱迪说道。
 
  史凯瑞迅速坐下来,有点儿沮丧的样子。「只是有件事我们必须考虑,哈丁医院是一家收费特别昂贵的私立医院,比利并不是有钱人。」
 
  「这也无法阻挡我们呀!」她说。
 
  「说的也是,但要如何进去那家医院?」
 
  「我们设法让医院方面主动要求比利过去。」
 
  「那又该怎么做?」他问。
 
  半小时后,史凯瑞拭去靴上的积雪,按下哈丁家的门铃。突然间,他警觉到自己是个满嘴腮胡的公设辩护律师,而面对的却是保守而久享盛名的权威精神科医师——华伦·哈丁的孙子,他的房子非常豪华,茱迪应该一起过来的,她给人的印象一直都很好。他把胸前松散的领带给系紧,并且将折皱的衬衫衣领塞进夹克里。这时,屋门开了。
 
  乔哈丁四十九岁,非常整洁,瘦瘦的,颜面光滑,拥有柔和的眼神及温柔的声音,史凯瑞对他的风度翩翩感到惊讶。「史凯瑞先生。」乔哈丁迎面而来。
 
  史凯瑞费了很大的勇气才将靴子脱掉,留在玄关,然后再将外套脱去,挂在衣架上,随乔哈丁进入客厅。
 
  「您的大名似乎很熟,」乔哈丁说,「您打电话来之后,我翻了一下报纸,您正在为比利·密里根辩护,他在俄亥俄州立大学校园攻击了四位女士。」
 
  史凯瑞摇摇头,「三位,八月份发生的案子与其他案子有相当大的差异,不是他做的,我们肯定可以澄清。现在案情有了非常大的转变,希望能够听听您的高见。」
 
  乔哈丁指着柔软的沙发请史凯瑞坐下,但自己却选了一张硬背椅,两手交叉,用心倾听史凯瑞说明他和茱迪所知道有关比利的详情,以及这个星期天在在监狱的会面。
 
  乔哈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当他开口说话时,相当小心谨慎地遣词用字。「我十分尊敬柯丝薇和谭如茜,」他望着天花板,「谭博士经常为我们做部份的检查工作,而且她也已经和我讨论过这个案子。现在,因为吴可妮博士也会来这里……」他从指缝间注视地板,「我想我没有什么理由不参加的。你说是在星期天吗?」
 
  史凯瑞只是点点头,不敢出声说话。
 
  「呃……我一定要告诉你,史凯瑞先生,我对于所谓的多重人格有许多保留,虽然吴可妮博士曾在1975年来过哈丁医院针对类似的案子做过专题演讲,但我还不敢确定我是否真的相信。由于大家对她的尊敬以及其他曾经与精神科医师工作过的人们……这么说吧!类似这种病例,病患很可能会假装有记忆丧失症。但是,如果谭如茜和柯丝薇也会去那儿……而且如果吴可妮博士会打从大老远的地方专程赶来……」他站起身来,「我无法为自己或为医院做下任何承诺,不过我会很高兴能参加这次的会谈。」
 
  史凯瑞返家后,立刻打电话给茱迪。「嗨!智多星,」他笑着说,「乔哈丁要参加了!」
 
  3月11日,星期六,茱迪前往监狱告诉比利计划有所改变,吴可妮要延后一天才能到达。
 
  「我应该昨天就告诉你的,」她说道,「我很抱歉。」
 
  他全身开始剧烈颤抖,从他的表情看来,她知道她正在和丹尼说话。
 
  「谭如茜不回来了吗?」
 
  「她当然会回来,丹尼,你怎么会有这个念头?」
 
  「人都只会做下承诺,然后就忘了。不要离开我!」
 
  「我不会离开的,但是你必须自己也把持得住,吴可妮博士明天会来这儿,还有柯丝薇,谭如茜、我……还有一些其他的人。」
 
  他的眼睛睁得很大。「其他的人?」
 
  「另外一位医生,他是哈丁医院的乔哈丁医师,还有蔡伯纳检察官。」
 
  「男人?」丹尼连喘几口气,头摇得很厉害,震得牙齿卡拉卡拉响。
 
  「这么做对你的诉讼很重要,」她说,「但是我和史凯瑞也会到场。稍等一下,我想你现在应该服一些药物镇定一下。」
 
  丹尼点点头。
 
  她叫来警卫,要求他们带他去候客室,她则自行出去找医生。几个钟头后,他们回来时,比利退缩在房间的一角,脸上全是血,鼻子也在流血,他用头撞墙。
 
  他两眼迷惘望着她。她了解现在已经不是丹尼了,已换成了痛苦承受者。「大卫?」她问。
 
  他点点头,「好痛哟!茱迪小姐,伤得很严重,我不想再活了。」
 
  她把他拖近身来,用手支撑他,「你绝不可这么说,大卫,你有太多的理由必须活下去,有很多人相信你,而且你还会得到援助的!」
 
  「我害怕被关进监狱。」
 
  「他们不会送你进监狱的,我们为你奋斗,大卫。」
 
  「我并没有做什么坏事呀!」
 
  「我知道,大卫,我相信你。」
 
  「谭博士什么时候会回来看我?」
 
  「我已经告诉……」然后她了解,她刚才告诉的人是丹尼,「大卫,是明天,还有另外一位精神科医师吴可妮博士。」
 
  「你不会告诉她我们的秘密吧?」
 
  她摇摇头,「不会的,大卫,我很确定我们不必告诉她。」
 
  【7】
 
  3月12日,晴朗而寒冷的星期日早晨,蔡伯纳检察官步出汽车进入监狱,他感觉一切似乎都很怪异,自从担任检察官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让精神科医师检查被告时他必须在场。他阅读了好几次西南心理复健中心和警察局提出的报告,但他一点儿也不知道能期待些什么。
 
  他只是无法相信这些权威医师居然都如此重视所谓的多重人格。他对吴可妮博士大老远赶来检查比利并不觉惊讶,因为她相信这种事,而且也是她一直期盼的。事实上,真正引起他注意的是乔哈丁,因为整个俄亥俄州没有比乔哈丁更受尊敬的精神科医师了,他知道没人敢挑剔乔哈丁。在众多高级检察官中,虽然不少人并不相信医师提出的精神异常证明,但唯一的例外就是乔哈丁。
 
  过了一会儿,其他人陆续到达,他们被安排在地下层警员室进行会谈,因为那儿的房间比较大而且有折叠椅、黑板和一张会议桌,是警卫们交班时聚集的地方。
 
  蔡伯纳检察官上前欢迎柯丝薇和波拉医师的到来,她们是西南心理复健中心的社工人员,随后又将她们介绍给吴可妮与乔哈丁。
 
  这时候,门被推开了,蔡伯纳第一次见到比利,茱迪握住他的手臂陪他走进来,谭如茜走在前面,史凯瑞走在后面,鱼贯进入警员室。当比利看见有这么多人时,脸上表情稍显迟疑。
 
  谭如茜一个接一个为比利介绍,并引导他走到靠近吴可妮博士身旁的椅子。「吴博士,」谭如茜压低声音说,「这位是丹尼。」
 
  「嗨,丹尼,」吴博士说,「很高兴认识你,还好吗?」
 
  「我很好。」他说,同时抓住谭如茜的手臂。
 
  他们都坐了下来,史凯瑞则倾身与蔡伯纳低声交谈。「你看了之后,如果还不相信,我会缴回我的执照。」
 
  当吴可妮开始询问比利问题时,蔡伯纳检察官的心情也随之轻松下来。她仿佛一位和蔼却又充满活力的母亲,一头亮丽的红发和鲜艳的口红打扮。她注视丹尼,丹尼依序回答她提出的问题,并且告诉她有关亚瑟、雷根以及亚伦的事。
 
  她转过身对蔡伯纳说:「看到没有?这是典型的多重人格,他愿意谈论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而不谈论自己身上发生的事。」
 
  在问了其他几个问题之后,她转身向乔哈丁说:「这是歇斯底里患者分裂状态的典型案例。」
 
  丹尼看着茱迪说道:「她要离开聚光灯了。」
 
  茱迪露出笑容,低声说:「不是的,丹尼,她不会有这种现象。」
 
  「她里面一定也住了很多人。」丹尼坚持说道,「她和我说话时是一个模样,后来态度又开始改变了,就像亚瑟一样。」
 
  「我希望佛杰法官也能在这儿目睹这一幕,」吴可妮说,「我知道这位年轻人的身体里发了什么事,我知道他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丹尼四处张望,然后以抱怨的眼神看着谭如茜,「是你告诉她的,你答应不会这么做,但你告诉她了。」
 
  「不,丹尼,我没说,吴博士知道什么地方不对劲,因为她也认识其他像你这样的人。」
 
  吴可妮的语气坚定而温柔,让丹尼的情绪平静不少。她看着他的眼睛,并且要他放轻松。她左手搭在前额,手上的钻戒闪闪发亮,映在比利的眼睛里闪烁不停。
 
  「你现在已经完全放轻松了,整个人感觉很舒畅,丹尼,没什么可让你烦心的,放轻松,不论你想做什么或想说什么都没关系,一切都随心所欲吧!」
 
  「我想离开,」丹尼说道,「我想回去了。」
 
  「不论你想做什么都行,丹尼,现在我告诉你,当你要离开时,我希望和比利谈话,生下来就叫比利的那一位。」
 
  他耸耸肩,「我无法让比利出现,只有亚瑟和雷根可以把他给叫醒。」
 
  「好的,你告诉亚瑟和雷根,我们必须和比利交谈,这很重要。」
 
  蔡伯纳注视眼前发生的一切。当丹尼闭上眼睛时,蔡伯纳不敢相信这幅画面——只见丹尼嘴唇蠕动,身子坐得更直,然后四处张望,两眼发直;起初,他没说话,后来他要求一根烟。
 
  吴可妮依言递上一根烟。当他靠回椅背时,茱迪低声告诉蔡伯纳唯一会抽烟的人是亚伦。
 
  吴可妮再次自我介绍,并介绍房间内尚未见过亚伦的人。蔡伯纳对比利感到异常惊讶,因为眼前的比利现在是如此的放松、友善,他面带笑容,说话诚恳,谈吐非常流利,这和害羞而又孩子气十足的丹尼截然不同。亚伦回答吴可妮有关兴趣方面的问题,他说他会弹钢琴、打鼓,另外还有绘画——大多是人物素描,他已经十八岁了,喜欢棒球,虽然汤姆并不喜欢。
 
  「好了,亚伦,」吴可妮说,「我要和亚瑟谈话了。」
 
  「是的,没问题。」亚伦回道,「稍等一会儿,我……」
 
  蔡伯纳凝视亚伦在离去前先深吸了两口烟。几乎就在同时,另外一位不抽烟的亚瑟出现了。
 
  他两眼再次茫然,嘴唇蠕动,然后张开,靠向椅背,以傲慢的眼神看看四周,两手互握成金字塔形。开始说话时,那是一种上流社会才有的英国腔。
 
  蔡伯纳向前侧身仔细聆听,他发现目前与吴可妮谈话的人完全是不同的人;亚瑟的眼神、肢体语言,显然与亚伦之间有颇大的差异。蔡伯纳在克利夫兰有一位会计师朋友,是英国人,因此蔡伯纳对亚瑟那口标准的英国腔惊奇不已。
 
  「我不相信我曾见过这些人!」
 
  他被介绍给房内的每个人。这时,蔡伯纳愈发觉得不可思议,仿佛眼前这个人才刚踏入这个房间,当吴可妮向亚瑟询及其他人时,他描述了他们的角色,并且解释谁可以出来、谁不可以出来。最后,吴可妮说:「我们必须和比利交谈。」
 
  「要叫醒他是很危险的事。」亚瑟说,「他一直都有自杀倾向,你应该知道的。」
 
  「乔哈丁医师必须见他一面,这很重要。审判结果全依赖这次的面谈——自由、治疗或关在牢里。」
 
  亚瑟思考了一会儿,咬紧嘴唇并且说:「这个嘛……说真的,能做决定的人不是我,因为我们被关在监狱里——一个充满敌意的环境——在这样的情况下,这种决定要由雷根负责,只有他有权力决定谁可以出现、谁不可以出现。」
 
  「在你的生命中雷根扮演什么角色?」
 
  「雷根是憎恨的维护者。」
 
  「好,那么……」吴可妮很明确地回答,「我必须和雷根说话。」
 
  「这位女士,我的建议是……」
 
  「亚瑟,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很多人牺牲自己忙碌的星期天早晨来这儿帮助你,雷根必须同意让比利与我们谈一谈。」
 
  他的脸部再度浮现茫然的表情,同时露出呆滞的眼神,嘴唇不停蠕动,好象是在自言自语;后来,他的下巴紧缩、眉头深锁。
 
  「这是不可能的!」低沉的南斯拉夫腔英语大声咆哮。
 
  「这是什么意思?」吴可妮问道。
 
  「想和比利谈话是不可能的事!」
 
  「你是谁?」
 
  「我是雷根。这些人又是谁?」
 
  吴可妮介绍了每一个人,而蔡伯纳又再一次惊讶于眼前的改变,那是如此标准的南斯拉夫口音,他真希望自己也能懂得一些南斯拉夫俚语,好测试雷根是否也懂得。他希望吴博士能测试雷根,他想提醒她,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被吩咐过,除了自我介绍之外,其余时间不可出声。
 
  吴可妮问雷根:「你怎么知道我要与比利谈话?」
 
  雷根稍显兴奋地点点头,「亚瑟问过我的意见,我反对,我有权决定由谁出来。要让比利出来是不可能的事。」
 
  「为什么?」
 
  「你不是医生吗?让我这么说吧!因为比利会自杀,所以我不可能叫醒他。」
 
  「你怎么会如此肯定?」
 
  他耸耸肩,「每次只要比利一出现,他就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坏事,因此会试着自杀,这是我的责任,我不同意。」
 
  「你的责任是什么?」
 
  「保护每一个人,尤其是那些年纪小的。」
 
  「原来如此。那你从未失职过?年幼者从未被伤害或感受到痛苦,全是因为你妥善的保护?」
 
  「不完全正确,大卫感受到了痛苦。」
 
  「换句话说,你允许由大卫来承受痛苦啰?」
 
  「那是他的目的。」
 
  「身为一个大男人,竟然让一个小孩来承受所有的痛苦?」
 
  「吴博士,这不是我……」
 
  「雷根,你该觉得羞耻才对,现在我不认为你尽了你的职责,我是医生,我曾处理过类似的病例,我想应当由我决定比利该不该出来。当然,我不会让一个小孩承担不必要承担的痛苦。」
 
  雷根在座位上动了一下,看来很难堪而且似乎有罪恶感,他喃喃自语,说自己并不清楚所有的情形。但是,吴可妮继续用温柔却又非常有说服力的语气说下去。
 
  「好吧!」他说,「就由你来负责,但所有的男人都必须离开这个房间。因为比利曾经受过他父亲的迫害,所以他惧怕男人。」
 
  史凯瑞、蔡伯纳和乔哈丁起身离开房间,但茱迪开口说话了。
 
  「雷根,让乔哈丁医师留下来,他与比利会面很重要。你必须相信我,乔哈丁医师对这个案件的病例非常有兴趣,他必须留下来。」
 
  「我们要出去了。」史凯瑞说,同时指着自己和蔡伯纳。
 
  雷根看了一下房间四周,评估当时的情势。「我答应让他留下来。」他说道,手指随即指向大房间最远角落上的椅子。「但是他必须坐在那儿。」
 
  乔哈丁强挤出笑容,点点头坐上那个角落。
 
  「不可以乱动!」雷根说道。
 
  「不会的。」
 
  史凯瑞和蔡伯纳这时已来到房间外的走廊上,史凯瑞说:「我还从未曾见过比利本人,我不知道他是否肯出来,但是你对刚才见到的、听到的有什么感觉?」
 
  蔡检察官叹了一口气,「刚开始我不相信,现在则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你的问题,但至少我不认为那是一出戏。」
 
  留在房间里的人仔细观察比利的脸色逐渐发白,视线似乎转向内在,双唇依然不停蠕动,好象在睡梦中呓语一般。突然间,他的眼睛睁得好大。
 
  「天呀!」他大叫道,「我以为我已经死了!」
 
  他在椅子上转来转去,看到所有人都盯着自己看。他从椅子上跳起来,两手两脚在地上爬,爬到对面的墙壁,尽量远离那些人,躲在两张椅子中间,身体缩成一团哭了起来。
 
  「现在我又做错了什么?」
 
  吴可妮以温柔但肯定的语气说:「你并未做错事呀!年轻人,这儿没什么好害怕的。」
 
  他身子不停发抖,背部直往墙上蹭,似乎想穿墙而过;前额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但他的并未拨开,只是从发间看着这些人。
 
  「我知道你并不了解,比利,但是这屋内的每一个人都是来协助你的。现在你应该站起来,坐在那张椅子上和我们好好谈一谈。」
 
  房间里的每个人都很清楚,吴可妮已经控制住整个局面,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每一句话都正中要害,并且要求对方有所反应。
 
  他站起身来坐到椅子上,膝盖神经质似地不停摇晃,身子也在抖动。「我还活着吗?」
 
  「比利,你活得好好的,而且我们知道你遇到了困难需要援助,你需要人帮你忙吧?」
 
  他眼睛睁得很大,点点头。
 
  「比利,告诉我,那天你为什么会用头去撞墙?」
 
  「我以为我已经死了。」他说,「当我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被关在牢里。」
 
  「在这件事之前,你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
 
  「走到学校的屋顶上,我不想再见到任何医生。兰开斯特心理健康中心的布朗医师无法治好我的病,我以为我已经跳楼了,为什么还没死呢?你们是谁?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我们是律师和医生,我们是来这儿帮你忙的。」
 
  「医生?如果和你们谈话,爸爸会杀掉我的!」
 
  「为什么?比利?」
 
  「他不准我告诉你们他曾做过的事。」
 
  吴可妮用怀疑的眼神看着茱迪。
 
  「他的继父,」茱迪解释道,「他母亲在六年前和米查离婚了。」
 
  比利看着她,一脸不相信的模样。「离婚?六年前?」他摸摸自己的脸颊,好确认这个讯息是否属实。「怎么可能?」
 
  「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讨论,比利,」吴可妮说,「有太多失落的部份需要拚凑起来。」
 
  他粗野地看着四周。「我怎么会来到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他开始哭泣,而且整个身子前前后后摇晃。
 
  「比利,我知道你现在已经很累了。」吴可妮说,「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突然,哭泣停止,脸部表情立刻转变成警觉但又迷惘的神态,他轻触脸上的泪水,眉头皱起。「这儿发生了什么事?那个人是谁?我听见有人在哭,但不知道哭声来自何处。天哪!不管他是谁,但我知道他正想跑开去撞墙,他到底是谁?」
 
  「那个人是比利,」吴可妮说,「货真价实的比利,你是谁呀?」
 

txT小说天-堂

  「我并不知道比利获准出来,没有任何人告诉我这件事,我是汤姆。」
 
  史凯瑞和蔡伯纳现在获准回到房内,汤姆也被介绍给每一个人,问过一些问题之后,他又退隐回去了。当蔡伯纳听到当他们不在时所发生的事,他直摇头,一切看起来都非常不自然——似乎比利的身边被灵魂或恶魔所占据。他告诉史凯瑞与茱迪:「我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但我想我和你们是站在同一线上的,他看起来不像是装出来的。」
 
  只有乔哈丁医师未做任何表示,他说他要保留自己的判断,他需要再次思考他所看到及听到的一切,明天他会把意见报告呈给佛杰法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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