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十三部分

 

 
  【3】
 
  周二晚上,雷根醒来时,以为自己才睡了几个小时。他一手伸进枕头下,发现钱又不见了,被偷了。那些帐单都还未付,也没买东西。他再次自问到底出了什么事。这回,他找到亚伦和汤姆。
 
  「是啊!」亚伦说道,「我是看到钱在那儿,但我并不知道不能花呀!」
 
  「我买了一些颜料,」汤姆说:「那是我们需要的。」
 
  「笨蛋!」雷根大吼,「我偷钱是为了要付帐单、买食物、付汽车贷款的!」
 
  「好了,亚瑟在哪儿?」亚伦问:「他应该告诉我们呀!」
 
  「我找不到亚瑟,他已经不管事了,只专心研究工作,现在由我负责付帐单。」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汤姆问道。
 
  「我再干一票,这是最后一次,谁都不准再去碰那些钱!」
 
  「天呀!我痛恨『混乱时期』!」亚伦在一旁说。
 
  10月26日星期三早晨,雷根穿上皮夹克出门了,这是他第三次穿过哥伦布市往俄亥俄州立大学前进。他必须弄到一些钱,他必须向某人抢劫,任何人都行。大约七点半时,他站在十字路口,一辆警车也停在那儿等红绿灯。雷根握紧怀里的枪,那些警员或许有些钱。当他朝他们走去时,绿灯亮起,警车呼啸驶离了。
 
  沿着东伍得拉夫大道前进时,他看到一位非常漂亮的金发女郎驾驶蓝色雪佛兰汽车,朝一栋砖造建筑物驶去,墙上的招牌写着「双子座」。他尾随到停车场,很确定自己并未被对方发现。他从没想过要对妇女下手行抢,但如今的他已无技可施了。这么做,也都是为了那些孩子。
 
  「进车里去!」
 
  那女郎转过头来问:「什么?」
 
  「我有枪,载我去个地方。」
 
  慌张之下,她依言行事。雷根坐上乘客座掏出两支枪。此时,阿达娜第三度代他出现……
 
  阿达娜开始担心亚瑟或许会知道自己曾窃取雷根的时间,她认为如果有一天雷根被警方逮捕,或许会被控诉所有罪行。由于他出门带枪,一心只想抢劫,所以大家一定会认为所有时间都是他占用的。如果他记不起发生过什么事,警方可能就会归因于那些伏特加酒和毒品。
 
  她很羡慕雷根,既勇敢又进取,尤其是他对克丽丝汀的那份柔情。她真希望自己能拥有雷根的特质。当年轻的金发女子开车时,她用雷根的口气与她说话。
 
  「我要你在那边的办公大楼停车,后侧的停车场应该有一辆豪华房车。」
 
  果然有辆房车停在那儿。阿达娜掏出枪来,瞄准那辆车。「我要杀了那辆车的主人,如果他在这儿,他可就死定了。那家伙贩卖古柯碱,我知道他用古柯碱害死了一个小女孩,他连小孩都不放过,这就是我为何要杀他的原因。」
 
  阿达娜查觉皮衣里有些东西,是汤姆的手铐,她将手铐放在座位下。
 
  「你叫什么名字?」阿达娜问道。
 
  「倪波莉。」
 
  「好了,波莉,油不够了,去加油站吧!」
 
  阿达娜付了五加仑的油钱,然后要倪波莉朝七十一号公路往北开。他们一路开车到达俄亥俄州的伍新顿市,在那儿,阿达娜坚持要在『友谊冰淇淋店』停车,和倪波莉喝杯可乐。
 
  继续上路后不久,阿达娜注意到有条河沿着道路右侧流去,河上有一些老旧的单线通行桥梁跨越。她知道倪波莉正在一旁仔细打量,日后好向警方指认报案。阿达娜继续假装雷根的口气说些故事。这么一来,亚瑟和其他人就会被搞迷糊,也不会露出自己的狐狸尾巴出来——绝不会有人知道她曾经出现过。
 
  「我杀过三个人,但在战争中我杀过更多人,我是恐怖组织的一份子。昨晚他们在哥伦布市放下我,要我完成一项任务。我必须杀掉一位出庭作证对我们组织不利的证人。告诉你,这项任务已经完成了。」倪波莉只在一旁安静点头、聆听。
 
  「我还有一种身份,」阿达娜吹嘘,「当我穿著整齐时,是生意人,开的是玛莎拉蒂。」
 
  来到一条荒凉的乡村道路时,阿达娜要倪波莉驶过一道深沟,经过一片芦苇丛生的田野,旁边有座池塘。阿达娜同她下车,观察池水和附近地区。绕了一圈回来之后,两人坐在引擎盖上。
 
  「放我下车前,我想再等廿分钟。」
 
  倪波莉松了一口气。
 
  接着,阿达娜又说:「另外,我要和你做爱。」
 
  倪波莉开始哭了。
 
  「我不会伤害你的,我不是那种会殴打女人的男人,我甚至不愿意听到类似的事情发生。」
 
  倪波莉哭得更大声了。
 
  「听着,做爱时不准鬼叫乱踢!这会让我发火,脾气变得更凶暴。最好乖乖躺着,口里说『来吧』!强暴者是不会伤害这种女人的。你已无任何选择了,我一定要你和我做爱。」
 
  阿达娜从车上取来两条浴巾,和自己的外套一起铺在地上。「躺下去,双手平放地面,眼睛望天空,心情放轻松。」
 
  倪波莉依言照做,阿达娜随后也躺在她身旁,脱下她的衣服和胸罩,吻她。「你不必担心会怀孕,」阿达娜说:「我做过结扎了。」
 
  阿达娜将运动裤脱到膝盖,让倪波莉看看小腹下方的一道疤痕。其实,那并非结扎手术留下来的疤痕,而是疝气开刀疤痕。
 
  当阿达娜趴在她身上时,倪波莉哭了。「请不要强暴我!」强暴两个字眼深深刺入阿达娜的心中,她记起曾经在大卫、丹尼和比利身上发生过的遭遇。天哪!强暴是多么令人恐怖的事呀!
 
  阿达娜停止了,转身躺在地上,眼眶里含着泪水凝望天空。「比利!」阿达娜大喊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要好好振作呀!」
 
  阿达娜站起来将浴巾放回车上,取出口径较大的枪,顺手将啤酒罐丢进池塘。开始射击时,无法击发;再试了两次,虽然击发却未命中。她的确比不上雷根神乎其技、百发百中的枪法。
 
  「我们该走了。」阿达娜说。
 
  离开时,阿达娜将车窗摇下,朝车外的电线杆开了两枪,然后翻找倪波莉的手提袋。「我必须为某些人弄一笔钱,大约二百元。」她找到支票本,「我们到『克拉格』兑现支票。」
 
  倪波莉在「克拉格」商店兑现了一百五十元,接着又到北高街的储蓄银行,结果被拒绝。后来又经过数次的失败,阿达娜提出建议,不妨使用倪波莉父亲的联合公司卡担保兑换支票。最后,终于有家商店同意兑换五十元。「我们再去兑换一张,」阿达娜提议,「兑现的钱你自己用。」
 
  情绪突然转变的那一刻,阿达娜正好从支票本上撕下一张支票,在支票上写下一首诗送给倪波莉。但诗写完后,却说:「这不能送你,警方可能会用来核对笔迹。」言毕立刻将支票撕碎,然后从倪波莉的地址簿上撕了一页下来。
 
  「这一页我留下,」阿达娜说道,「如果你向警方报案或供出我的特征,我就会将这些名单交给我们组织,到时候他们会派人到哥伦布市杀死你家人。」
 
  就在此刻,一辆警车从左侧超车。这情景吓坏了阿达娜。她溜走了……
 
  菲利浦发现自己正在注视车窗外行进中的警车,一转头,竟见到一位陌生的金发女子在开车。
 
  「我为什么在这里?」他大声问道,「这是哪儿?菲尔!」
 
  「你不是比利吗?」
 
  「不,我是菲尔。」他望望四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妈的!几分钟前我还在……」
 
  然后汤姆出现了,两眼盯着她瞧,心想自己为何在这里出现,或许正与她约会。他看了一下手表,接近中午。
 
  「饿了吗?」汤姆问。
 
  她点点头。
 
  「前面有家『温蒂』,我们到那儿吃汉堡和薯条吧!」
 
  她点了餐,汤姆付钱。用餐时,她谈到她自己的事,但汤姆并未认真聆听。这金发女子并非他约会的对象。因此,他只是坐在那儿等待与她约会的人出现,然后带走她。
 
  「你想在什么地方下车?」她问道。
 
  他注视她,「校园附近,可以吗?」
 
  虽然汤姆不清楚谁约了这女子,但他知道自己被甩了。坐回车里时,他闭上眼睛……
 
  亚伦一抬头,便看见一位女子在开车。他摸到口袋里的枪和钱。莫非又……
 
  「听着,」亚伦说:「不论我做过什么事,我很抱歉,我真的很抱歉,希望没伤害你。别告诉警方我的长相,好吗?」
 
  她盯着他看。亚伦知道必须将事件弄得更混乱一些,免得她向警方报案。
 
  「你告诉警察说我是来自委内瑞拉的胡狼卡罗。」
 
  「谁是胡狼卡罗?」
 
  「胡狼卡罗已经死了,但警方还不知道。如果你告诉他们我是胡狼卡罗,他们或许会相信。」
 
  他跳出车外,迅速离去……
 
  回到家时,雷根数了一下钞票,正式宣布:「任何人都不准再碰这些钱,我抢这些钱是用来支付帐单的。」
 
  亚瑟说道:「等一下,我在衣柜里发现一些钱,把帐单付清了。」
 
  「什么?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那我就没必要到处去打劫了嘛!」
 
  「我以为你看见钱不在,应该就会知道。」
 
  「这么说来,我第二次抢来的钱呢?也不见了,并未拿去付帐单呀!」
 
  「其他人已经向你解释过了。」
 
  雷根觉得自己像个冤大头,在房里冲来冲去。他要知道,到底是谁偷了他的时间。
 
  亚瑟找到汤姆、凯文和菲利浦,但他们三人都否认偷过雷根的时间。
 
  菲利浦描述他在车里见过的金发女郎,「她看起来很像啦啦队员。」
 
  「当时你不该出来呀!」亚瑟说。
 
  「没错,我也不想啊!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坐在车里,而且当我发现是怎么回事时,我就立刻退下去了。」
 
  汤姆也说他曾与相同的女孩在「温蒂」买汉堡吃,他以为是其他人和她约会呢!「我出现的时间大约只有廿分钟,当时钱早已在口袋里了。」
 
  亚瑟说道:「这两、三天,每个人都不准出门。我们必须查一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直到查出是谁偷了雷根的时间,否则谁都不准出去!」
 
  「但是……」汤姆说:「明天是戴摩和桃乐丝的结婚四周年庆,凯西打电话来提醒我,我答应她要和她在兰开斯特见面,她要帮我选礼物。」
 
  亚瑟点点头,「好吧!打个电话给她,说你明天会和她见面,但别带太多钱去,够用就行了,记得尽快赶回来。」
 
  第二天,汤姆与凯西在兰开斯特市区逛街购物,买了一床丝绒床单当礼物。凯西说,十四年前的此刻,也正是母亲嫁给米查的同一天。
 
  与桃乐丝和戴摩晚餐之后,他们共同享受了一段美好的时光。汤姆坐在车里等候亚伦出现,好开车回柴宁威公寓。
 
  亚伦一回到公寓,便一头躺到床上休息……
 
  大卫醒来了,他不知道自己的情绪为何如此低落,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也说不上来是什么。他在房里来回踱步,试着要找亚瑟、亚伦和雷根,但他们都没出现。每个人都生彼此的气。后来,他发现躺椅下方有一包用塑胶袋装着雷根手枪的子弹,枪也在红色椅子下。他知道这不是好现象,因为雷根始终会把枪给锁起来的。
 
  他记得亚瑟常告诉他,「如果发生任何困难或有人做坏事,而你又无法找到人帮忙,就去找警察来。」他翻开电话簿,拨了一通电话到警察局。当彼方传来男子的声音时,大卫说道:「这儿有人做坏事,不知出了什么意外,一切都不对劲!」
 
  「你在哪儿?」
 
  「旧里维通街的柴宁威公寓。这儿发生了可怕的事,但别说是我打来的。」然后他立刻将电话挂断。望着窗外的浓雾,心中有一股奇怪的感觉。
 
  隔了一会儿,他退下了。丹尼出现,虽然夜已深,他仍拿起笔做画,一会儿,又坐在客厅里看电视。
 
  当大门传来敲门声时,他吓了一大跳。从窥视孔里,他看见一个人捧着必胜客的外送比萨盒。他打开门,说道:「我没订比萨呀!」
 
  当丹尼试着帮那个人去找比利时,那人却突然拔枪,将丹尼猛推到墙上,枪口还指着他的头。一批警察荷枪实弹从大门涌进来。一位漂亮的女士告诉他有权保持沉默。因此,他就没再说话。然后有两个男人将他押上车,车子在大雾中缓缓驶往警察局。
 
  丹尼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被逮捕,或是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当他坐在牢房里不久,大卫就出现了,直盯着那些兜圈跑的蟑螂。随后,也不知是亚瑟、雷根或亚伦,反正就是有人出现带他离开这个地方。大卫知道自己并不是坏小孩,也从未做过任何坏事。
 
 
  第三部 疯狂的他
 
  第二十章
 
  【1】
 
  1977年初的几个星期,作家常到雅典心理健康中心探望比利。『老师』向作家口述过去发生的故事、其他人见到的、思考的以及做过的种种,其他人格——除了萧恩外(他天生耳聋)——也都在一旁聆听,藉此了解自己的历史。
 
  现在,『老师』是以比利之名回答各种问题,信心与日俱增。虽然不与作家会谈时,仍会有其他人交替出现,但比利却深深感觉,如果所有人格融合的时间愈久,在引导通过『混乱时期』时不出现敌意或恐惧的话,那么他就能控制自我,展开一个全新的生命。出售自己的画作得来的收入,应该够他病愈后的生活所需。
 
  比利阅读书报、研究医学、在运动场上运动,绕着建筑物慢跑、继续作画;他为亚瑟素描,为丹尼、萧恩、阿达娜和艾浦芳画人像。他从大学书店买回分子模型,开始研究化学、生物学以及物理学。他还买了无线电收发机,一到晚上就在病房中开始播音——他与其他香肠族谈论有关受虐儿童的话题。
 
  比利在阅读当地报纸时,得知一个为受虐妇女成立的雅典妇女组织——《妇女报导》刊物,由于经费来源不足,可能将面临解散的命运,于是比利捐助了一百元。但是,当她们知道捐款来源之后,更立刻将捐款退回给比利。
 
  1月10日,比利被送来此地一个月左右,便以「防止儿童受虐基金会」的名义在银行开立了帐户,同时自己也存进了一千元,这是他从哥伦布市一位妇女准备开画廊支付他高达五位数金额中的一部份,她曾到雅典心理健康中心购买那幅手捧乐谱的『高贵的凯撒琳』。
 
  然后,他又印了许多黄底黑字的汽车保险杆贴纸。
 
  今天请拥抱您的孩子
 
  ——这是轻而易举之事
 
  请协助防止虐待儿童——比利
 
  比利常与女患者谈天。护士和健康技师知道,那些年轻女子和他相处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贝白蒂护士发现那位曾在人类学系就读的玛丽,每当比利与她相处时,她就不再颓丧;比利会称赞玛丽的智慧,也常向她请益。一月,她出院后,比利非常想念她,她也承诺日后会回来探望比利。
 
  不与玛丽、郭大卫或作家聊天时,『老师』会觉得很无聊,并且对监禁生活不耐烦。这时,他通常会退下去,而让丹尼、大卫或尚未融合完成的比利出来;如此对他而言,与其他病患交往会比较容易些。某些与比利较为接近的职员发现,丹尼或大卫对其他病患较有同情心,知道那些病患何时会生气、受到伤害或感到恐惧。如果任何年轻女病患因痛苦或歇斯底里离开病房时,比利就会告诉护理人员在何处可以找到她们。
 
  『老师』告诉作家,「大卫和丹尼拥有我怜悯的特质,他们知道谁受到伤害。每当有人离去或心绪大乱时,他们之间总会有灯塔出现,丹尼或大卫会指引出正确的方向。」
 
  某晚,吃过晚饭后,大卫坐在客厅里,突然有一种预感,有位女病患冲出病房——外面有三阶陡梯,每当大卫有这种想法时,雷根就认为他太多虑了。但是雷根却警觉到这次可能是真的。雷根出现了,冲向走廊,登上阶梯,一脚踢开大门往大厅跑去。
 
  凯莎琳是心理健康技师,当时她正坐在出口处旁的办公室里,她见状立刻从办公桌上跳出来,跟着他跑出去。她及时赶到现场,看见比利正好抓住已越过栏杆的女病人,拉她上来。当凯莎琳带她回去后,雷根退下去了……
 
  大卫只觉自己的双臂隐隐作痛。
 
  除了从最初采用一般性的治疗方式协助比利加强意识控制的能力之外,郭大卫医师还采催眠疗法,同时教导病患以自我暗示的技巧帮助缓和紧张的情绪。每周的群体治疗,比利与其他两位多重人格病患在一起,这可以协助比利了解自己的情况和自己的行为所产生的影响。他的角色互换频率愈来愈少,而郭医师也觉得比利的病情正在改善。
 
  当比利——亦即『老师』——开始对某些约束感到不耐烦时,郭医师便有系统地放宽他的特权及自由。首先,允许他在护理人员的陪同下,到院外附近走走;后来,让他与其他病患一样可以签名后一个人外出,地点仍限于医院所属的范围内。比利便利用这段外出时间沿着「赫金河」岸,检测不同地点的污染状况。1979年春天,他打算进入俄亥俄大学选修课程,科目是物理学、生物学和美术。这时,他也开始记载自己的情绪变化图。
 
  一月中旬,比利向郭医师争取其他病患所拥有的褔利——到城里去——他必须去理发、去银行领钱、去见自己的律师、购买美术用品和书本。
 
  起初,比利必须在两位人员的陪同下才可获准离开医院,一切情形都发展得很好。后来,郭医师决定,只要有一位人员伴随就行了。一些大学生曾在报章杂志上看过比利的相片和报导,因此会与比利挥手打招呼,这让他感觉很好,或许并非每个人都痛恨他,或许社会并不完全否定他。
 
  比利终于要求进行下一阶段的疗程。他强调自己是个好病患,已经学会信任周遭的人。现在,该是医生让他体认被人信任的感觉的时候了。其他一些比他病情更严重的病患,已经可以在无人陪伴的情况下独自一人进城,他也要求获得相同的待遇。
 
  郭医师同意这项要求。
 
  为了确保没有任何误解,郭医师与舒佛斯院长以及有关的法院官员会谈。条件是这样的:每当比利进城或返回医院时,院方都必须通知雅典市警方以及哥伦布市假释局。比利同意遵守规定。
 
  「比利,一切都必须事先规划。」郭医师说:「我们必须考虑你独自上街可能面对的状况。」
 
  「这怎么说?」
 
  「让我们先假设可能会发生的状况,以及你可能产生的反应。比如你在柯特街上行走,一位女士看见你,她认识你,当她走过你身旁时,一句话也不说就打了你一巴掌。你知道这种事可能发生吗?人们知道你是谁,这时你会如何应付?」
 
  比利手托面颊,「我会退到一边,避开她。」
 
  「好的,假设有个男人走向你,用难听的字眼叫你,他说你是强奸犯,然后揍你,将你击倒在地,这时你会如何应付?」
 
  「郭医师,」比利说:「我会躺在地上,宁愿不回监狱,我躺在那儿希望他会适可而止,直到离去为止。」
 
  郭医师笑了,「或许你已学到一些东西,我想现在也该是让你有机会表现的时刻了。」
 
  比利第一次独自进城时,内心混杂了紧张与兴奋的感觉。他过马路非常小心,注意不被警察以乱闯马路的罪名拘捕,他也很注意身旁的路人,祈祷不会有人攻击自己,即使有,他也不还手,他会完全依照他告诉郭医师的方式去做。
 
  他买了一些美术用品,然后去理发店理发。迪诺玛护士已在事前打过电话关照,通知理发店说比利会来。理发店人员站在那儿欢迎他,「嗨!比利!」、「最近可好,比利?」、「嗨!比利,你看来满不错的嘛!」
 
  一位年轻的女理发师,为比利剪发吹风,她不肯收费,她说比利任何时候都可以进来,不必事先预约,她每次都会提供免费的服务。
 
  走出街外时,一些学生认出是他,于是对他露出微笑挥手。他回到医院时,心情十分舒畅,郭医师担心的状况完全没有发生,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2月19日,桃乐丝单独前来探望比利,比利将对话录了下来,他想多了解自己幼年的活,也想知道父亲为何自杀。
 
  「你可以自己建立对父亲的印象。」桃乐丝说,「你可以问我一些问题,我会尽我能力回答,但不会说他的坏话。我不会提及伤心往事,因为没有必要对小孩造成伤害。你可以自己勾勒出来,毕竟他是你父亲。」
 
  「再告诉我一次,」比利说,「关于我们住在佛罗里达的情形。你将所有钱都给他时,家中只剩下一罐鲔鱼酱和一包通心粉。后来他到底有没有拿钱回家?」
 
  「没有,他继续他的『波西特』,我并不清楚他工作的情形,他回来时……」
 
  「波西特?是表演秀吗?」
 
  「在山里面,是卡兹克尔山上,一家犹太人别墅区里的饭店或剧场,他在那儿演出。当时,他曾托他经纪人捎回一封信说道:『我不相信你会做出这种事!强尼上。』我不知道那儿到底发了什么事。他回来时,整个人比以前更泄气。事情就是这样。」
 
  「你看过父亲的自杀遗言吗?听史凯瑞说,上面提到许多人的名字……」
 
  「上面有一大堆债主的名字,但我知道放高利贷的债主名字并未写出来。我见过他们,因为我曾与你父亲一同去过——他下车付债时,我就坐在车里——每次地点都不相同,他必须偿还赌债。他还活着时,我认为我有责任偿还这些赌债,但后来我不愿意再还了。债务不是我造成的,我只是尽我的力量帮他还。但绝不可动用孩子的钱。」
 
  「不坏嘛,」比利窃笑说:「家里还剩下一罐鲔鱼酱和一包通心粉。」
 
  「我回去工作了,」桃乐丝继续说,「不久有了一些收入,购买家用品。那时我已停止给他零用钱,只给他房租钱,但是他只付一半房租给房东。」
 
  「另外一半他拿去赌博了?」
 
  「没错,或是拿去付高利贷,我也不清楚他是怎么花的。每次我问他,他都不老实回答。有一次,钱庄要来搬走家俱,我告诉他们,『拿走吧!』但是因为我哭得很伤心,他们不忍心搬。当时我正怀着凯西。」
 
  「强尼这样做不好。」
 
  「是呀,」桃乐丝说:「就是这样。」
 
  在雅典心理健康中心待了两个半月后,比利失落的时间一天比一天减少了。此时,比利要求郭医师进行下一个阶段的治疗进度——休假。其他病人的改善状况虽然比不上比利,但他们已可在周末回家与亲人团聚。几经考量过他的行为、思想和长时期的稳定状态后,郭医师认为他已可返家休假了。他允许让比利连续几个周末,前往位于勒冈的凯西家中度假。比利真的很兴奋。
 
  某个周末,比利坚持要凯西让他看莫强尼自杀的遗书,他知道凯西从公设律师那儿取得一件影本。凯西唯恐比利会因而受到激怒,因此不肯拿给比利看。但是,当她听见比利谈到母亲所遭受到的苦痛时,她也生气了。在她一生中,一直很崇拜父亲。现在,该是让比利了解真相的时候了。
 
  「在这儿!」她将一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放在咖啡桌上,然后走开了。
 
  信封里有一封医疗检查员写给史凯瑞的信;其他文件包括:四张留给四位不同人士的指示、给迈阿密新闻报一位记者劳哈伯的八页信柬,以及已被撕破但后来被警方拚凑而成的两页笔记,这似乎是写给劳哈伯的第二封信柬,并未写完。
 
  有关支付欠债的指示,其中最小的金额是廿七元,最大的金额则是一百八十元。一封给「路易斯」的便条上写着:「最后的笑话。小朋友:狼人是什么?妈妈!母亲:闭上嘴,把你脸上的毛梳整齐!」
 
  写给桃乐丝的便条纸上,起头是有关以保险金偿还欠债的指示:结语是,「我最后的要求是把我火葬了——因为我无法忍受你在我的坟墓上跳舞。」
 
  写给记者劳哈伯的信件影本有多处无法辨读,在此就以*号表示。
 
  致劳哈伯先生
 
  迈阿密新闻报
 
  敬启者:
 
  写这封信并不容易,这似乎是胆小者的行为,但我整个世界已经崩溃,已经没有任何事物值得留恋了。唯一可以提供给我那三个小孩杰姆、比利和凯西些许保障的,就是我的保险金。如果可能的话,请设法别让我妻子接触那些钱,她一直与她工作圈里的男人鬼混,就是因为这些人,才让我的家庭破碎,虽然我曾努力维持家庭的美满。
 
  这个故事非常令人不齿——尽管我全心全意地去爱我的孩子,但是,她为了想继续自己的事业,竟然耍手段,让孩子们无法享受到婚姻后带来的快乐。事实如下:在第一个孩子出生前,我就试了好几次要娶她为妻(因为她总责怪我第一次约会就让她怀孕。)但是,她一直找借口推诿(前前后后的经过,均可由我的迈阿密律师罗森豪证明。)我将她介绍给我的家人,告诉他们她是我妻子。因此,当孩子出生时,我计画搬到较小的城市生活,办理结婚手续,给孩子合法的出生证明。当时,我是多么喜欢我的小儿子呀***
 
  后来,她又找到理由——「可能会有熟人看见我们身分证上的结婚栏」等等——按着,第二个男孩也出生了。起初的两个星期,我们一直担心他是否能活下去,幸好神与我们同在,现在的他不但好好的,而且也很健康——但是,我认为这是个警告,我又再次提出结婚要求。同样的,她又有其他借口,她的生活也完全走了样——酗酒,经常溜出俱乐部。在那种情况下,孩子们与她在一起并不安全。她不只一次殴打孩子,并非只用手掌——我必须动用暴力禁止她鞭打小孩。请相信我,我的生活就像在地狱里一般。此一不幸也影响了我的工作——我知道,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我会杀了她——我要***但她央求我要有耐心,我们将小孩送到一家不错的托婴中心。于是她说,她又可以回到夜总会和剧院工作了。
 
  我们又返回迈阿密。第三个孩子出生后,她雇用褓母照料三个小孩,她发誓绝不再和客人鬼混,所以我就让她回去唱歌——但是由于她不断酗酒、杂病缠身,结果因第一期肝炎而被送进医院治疗。她几乎无法康复——出院后,她还持续好几个星期接受医生的照料。返家时,她说医生告诉她,因为家庭开支太大,她可以回去工作,而且偶而喝几杯鸡尾酒对她身体也不会有什么影响。我不同意她的看法,因此在未得到我的首肯之下,她与皮克成签下合同。当时,我也决定到纽约山区工作几个星期,以前我们从未彼此分开过。当然,在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她交往的人竟是一些皮条客、放高利贷的地下金主——这些人对她而言,才是多采多姿生活的代表。我回家时,看见她购买的衣服式样——像男人穿的衬衫——一些牛仔裤。自此开始,我简直就像生活在炼狱中。
 
  她因为继续酗酒,结果又被送进医院接受开刀治疗。但是,由于她的肝病已严重到无法动手术——她在医院住了几个星期——所以我必须趁夜开车150里,才可以在白天的探病时间看到她,回家里油漆——当时她还打算拆散家庭,好让她有机会重新展开她的新生活。开刀当天,手术过后麻醉药效尚未褪去,她还以为我是其他男人,她的病况每下愈况,无止尽地持续恶化——我试着告诉她,是我在她身旁(她住在病房里),但她似乎仍未清醒。她开始吹嘘说她多年来是如何像玩弄嫖客一般玩弄我——事后,我从未向她提到这些事,这都是为了孩子的缘故。我乞求***
 
  好了,当她身子逐渐复原之后,我又再次提起结婚之事,她说她曾与一位祭司谈过,她说祭司的说法是「你不必担心这件事」,他们是「神的孩子」——对我而言,这只不过是推托之辞。然而,正如我前面说过的,她跟我只是在玩躲迷藏游戏罢了。她甚至向媒体表示,说她要跟我离婚;事实上,我们根本就还没结婚。不仅如此,在没有任何预警的情况下,我竟然接到一封来自法院的通知,说不准我接近我的小孩,结果让我无法和三个小孩共度圣诞节——新年除夕夜,正是我小女孩的生日庆祝会,她拒绝让我去看她。然后打电话告诉我,说他们在生日派对上玩得很愉快。
 
  劳先生,您可以向我工作场所中的同仁们询问,我是如何深爱忠于我妻子;但是,眼前的一切却令我无法再忍受了——夜总会是女人的天下,她运用影响力迫使我失掉两份工作——你可以猜想得到,她说,如果我再要动孩子们的念头,她就要将我赶出迈阿密。她每隔一段时间总会失踪个一至三天,我已经无法面对人生,也无法面对这些小孩未来将要遭逢的人生——以前我尝试过,但失败了。不过,这一次我希望能成功。为了保护孩子们,我必须忍受与她共同生活所带来的痛苦,也宁愿与全能的神为自己赎罪。最后一项请求是,洽询其他相关机构,请他们保护我的孩子。祈求神怜悯我的灵魂。
 
  莫强尼
 
  比利被父亲的遗书给楞住了,他一遍又一遍地读着,试着怀疑它的真实性。但是,他读的次数愈多,就愈想知道更多的事情。后来,比利与作家联络,好确定整件事情始末的真伪。
 
  在离开凯西家之前,他打了一通电话到佛罗里达律师协会,想与父亲的律师交谈。但是,对方告诉他,那位律师已经过世了。后来,他又打电话去婚姻登记处查询,发现并无任何莫强尼或桃乐丝的结婚记录。
 
  他不停打电话,终于让他找到了父亲当时工作的夜总会老板。这位老板退休了,目前仍拥有一艘游艇,而且还提供夜总会所需的海产。他说他知道总有一天莫强尼的孩子会来找他问问题。他曾开除比利的母亲,因为她带了一些言行不检点的人进夜总会。强尼也一直试着要她离开那些人,但都徒劳无功。他说他这辈子还未见过一个女人是如此对待男人的。
 
  比利说,他也找过另外一个人——这个人曾在汽车旅馆工作,他记得比利的父亲,也记得圣诞节时打进来的一通电话,那通电话令强尼非常的沮丧。这样的叙述与父亲的遗言内容十分吻合——母亲曾打电话给父亲,在电话中羞辱他。
 
  当他返回医院时,又开始遗失时间。星期一早晨,他打电话给作家,要求延后会谈日期。
 
  星期三,作家来访,不久即发现『老师』失踪了。他面对的是尚未融合的比利。两人谈了一会儿,作家为了引起老师的兴趣,因此询问有关比利目前正在研究的无线电话。当比利在思考该怎么回答时,不知不觉中,他说话的声音愈来愈坚定,同时也愈来愈清楚了。讨论的内容更是偏向于技术层面,『老师』又回来了。
 
  「你为什么如此生气、如此沮丧?」作家问道。
 
  「我很累,因为睡不着。」
 
  作家指着一本柯迪电子无线学校的教科书,「谁在组装这些机器?」
 
  「汤姆花了一整天组合这些东西,郭医师一直在和他交谈。」
 
  「现在你是谁?」
 
  「『老师』,但我很郁闷。」
 
  「为什么要消失?为什么由汤姆出现?」
 
  「我母亲和他现在的丈夫,还有她的过去。我很紧张,昨天吃了一片镇静剂,睡了一整天。昨晚整个晚上都醒着,直到今晨六点。我想彻彻底底的消失——我对假释委员会很生气,他们希望把我送回利巴嫩监狱,但我希望他们别来烦我。」
 
  「比利,分裂无法解决问题呀!」
 
  「我知道,我看见自己每天都在努力,好让自己达成尽善尽美的要求,而且试着去做每一人格能做的事,这些都很累人。我在这儿必须画画,画完之后必须停下来把手洗干净,取出书本,坐在椅子上写笔记,读好几个钟头的书,接着又起身开始组合无线电话。」
 
  「你自我要求太多了,这么多事情是无法一次做完的。」
 
  「但我一直想这么做,我得尽快弥补过去的空白,时间又这么少,我知道自己必须加油了。」
 
  『老师』站起来朝窗外看去,「另外还有一件事,到最后仍必须面对我母亲。我不知道该如何对她启口,我无法再像以前一样。现在,事情全都变了。假释委员会、即将举行的公听会、前几天我看到父亲自杀遗言——我很难维持统合,因为这些事快把我撕裂了。」
 
  2月28日,比利打电话给他的律师,说在隔天上午的公听会上,不希望见到母亲出现。
 
 
  第二十一章
 
  【1】
 
  1979年3月1日公听会后,比利又被裁定移送雅典心理健康中心六个月。曾与他一同工作的人员都知道,还有其他威胁压在他身上。比利也知道,一旦接受治愈出院后,假释局将会因他违反假释规定而被抓回监狱,继续为「葛雷西药房」抢案服完三年刑期;也可能会因违反保护管束规定,必须为「公路休息站」骚扰案被判六年至廿五年的徒刑。
 
  他在雅典雇用的律师戈爱兰向法院申请取消有罪申诉,他提出的理由是,在1975年,法院当时并不知道比利是个多重人格罪犯;因此,当时的罪行是在无法自我控制的情况下犯的。
 
  戈爱兰律师认为,如果兰开斯特市的法官愿意撤销过去的判决,那么治愈后的比利,便可恢复自由之身。比利一直在这种希望下活着。
 
  就在同时,比利很高兴听到,凯西将在秋季与相恋许久的男友鲍伯结婚。比利很喜欢鲍伯,于是帮他开始策划婚礼事宜。
 
  在医院花园里散步,初觉春天的气息,比利开始觉得艰困时期已过,病情也见起色。到凯西家度周末时,他开始在墙上作壁画。
 
  桃乐丝否认自杀遗言中的内容,并且同意公布。她说莫强尼自杀身亡前患有精神病,而且曾与一位脱衣舞娘有染,他在写下这篇遗言时,可能是将桃乐丝与脱衣舞娘搞混了。
 
  比利与母亲和解。
 
  3月30日星期五下午,比利回到病房后,立刻感受到不寻常的眼光——大伙儿低声细语,弥漫一股不安的气氛。
 
  「你看到下午的报纸没有?」一位女病患问道,同时把报纸递给他,「你又上报了。」
 
  他目光停在《哥伦布市快报》上的大标题:
 
  医生表示允许强奸犯走出心理健康中心——施约翰报导
 
  去年十二月被移送雅典心理健康中心的多重人格强奸犯威廉·密里根,已获准可以自由活动不受监视,根据本报查访,威廉·密里根的主治大夫郭大夫向本报记者透露,威廉·密里根已获准可以离开医院,自由进出雅典市,并且还可与亲人共度周末假期。
 
  报上还刊载,据雅典市警察局长钟泰德指称,日前已接到社区许多关心居民的投诉,而他本人也「十分在意让精神不正常的病患在大学社区自由出入的影响」。报导中还采访佛杰法官,佛杰法官裁定比利无罪;他也认为「不应让威廉·密里根随意活动。」文章结尾是:「1977年末,该男子为俄亥俄州立大学附近的妇女带来恐怖。」
 
  《哥伦布市快报》自那天起,便开始一系列的追踪报导,报导比利获得自由外出权利的经过。4月5日,该报社论标题是:必须立法保护社会。
 
  受到惊吓的居民与大学生的父母亲,纷纷打电话给俄大校长,同时也打电话到医院要求澄清。
 
  两位分别来自雅典市和哥伦布市的州议员,开始要求举行公听会,重新考虑允许比利移往雅典心理健康中心接受治疗的法律适当性,他们要求修改该项法律。
 
  医院里一些工作同仁对于比利卖画致富的行为十分不满,他们不断提供资料给各大报社记者,并且透露他拥有巨款之事;尤其是他高价出售《高贵的凯撒琳》之后,还买了一辆马自达汽车专为载运画作一事,更上了报纸头条新闻。
 
  社区代表要求在雅典医院举办一场调查公听会,排山倒海而来的指责与攻击,全集中在郭大卫医师与医院院长身上。舆论要求取消比利的周末假期,并且撤销他自由外出的规定。
 
  比利对这些事并未有任何心理准备,他一直遵守院方各项规定、遵守自己的诺言,而且不曾违反任何法律;但是,现在他的权利被剥夺了。
 
  在悲伤的情绪下,『老师』放弃了,退了下去。
 
  卢麦克在十一点前来值班时,比利正坐在一张椅子上搓揉双手,似乎受到了惊吓。麦克心想,是否该去关心他。有人曾告诉麦克,比利对男性的恐惧;麦克知道雷根的冲动个性,也曾看过郭医师针对多重人格者的训练录影带。因此,直到目前为止,他对病患从不多做干涉。他不像其他工作人员,认为比利是装出来的;麦克相信医师的诊断报告,在读过护士的记录以及有关比利的病历之后,他只是不敢相信那些专业的心理学家和精神科医师,居然会为了一个甚至未上过高中的年轻人忙得不可开交。
 
  对他而言,比利看起来算是颇稳定的,这也才是他真正关心的重点。
 
  但是,自从《哥伦布市快报》头条新闻刊出之后,过去一个星期来,比利的情绪愈来愈陷入低潮。卢麦克对那些新闻报导十分厌烦,而且对那些政客的作为也颇不齿。卢麦克从柜台后走过来,坐在距离受惊的比利不远的椅子上。他不知道比利会有什么反应,因此必须非常小心。
 
  「觉得如何?」他问道,「我可以为你做什么事吗?」比利用惊恐的眼神看着他。
 
  「我看得出你在生气,我只是要让你知道,如果想找个人说话,你可以找我。」
 
  「我很害怕。」
 
  「我看得出来,愿不愿意告诉我?」
 
  「是那些年轻的孩子们,他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也受到了惊吓。」
 
  「可否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卢麦克问道。
 
  「丹尼。」
 
  「你认识我吗?」
 
  丹尼摇摇头。
 
  「我是卢麦克,值夜班的心理健康技师,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提供协助。」
 
  丹尼不停揉搓手腕、四处张望,然后停止了,聆听内在的声音,点点头,「亚瑟说我们可以信任你。」
 
  「我曾听过亚瑟的事,」麦克说:「麻烦你代我向他致意,我绝不会做出伤害你的事。」
 
  丹尼告诉他,雷根对于刊登在报纸上的内容非常生气,他准备以自杀的方式谋求解决,这可把其他小孩吓坏了。经由振动的嘴唇和滑溜溜的眼神,卢麦克知道又换了一个人。然后,他看见一个小男孩畏缩成一团,似乎因为痛苦而哭泣。
 
  角色持续不停更替,两人也一直聊,直到隔天凌晨两点。最后,卢麦克带着丹尼回到病房。
 
  从那时开始,卢麦克发现自己与不同的人格相处得满好的。虽然男看护对上床时间执行得很严格(星期一到星期五是十一点半,星期六是清晨两点。)但卢麦克知道比利几乎不睡觉,因此花了好长时间与他彻夜长谈。他很高兴的是,丹尼和未融合的比利约他外出谈心;而他也开始了解,为何比利如此难以相处。他了解到,比利认为自己又再次因他人犯错而受罚。
 
  4月5日星期四下午三点半,丹尼发现自己在医院花园中散步,四周张望,想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而且为何会在这里。他发现身后有一栋维多利亚式红砖建筑,前方则是河流和城市。他在草地上行走时,记起在哈丁医院罗莎护士帮助自己之前,无法如此自由的在室外走动——没有恐惧。
 
  突然间,他看见一些漂亮的小白花,于是摘了几朵,随后又看见更高处的大花朵。爬上小山丘时,发现自己就在一处小墓区附近,墓碑上没有名字只有编号——他心里奇怪为何会这样。幼时深埋的记忆令他发起抖来。他开始向后退——如果那是他的坟墓,应该不会有名字,也不会有编号。
 
  丹尼看见山丘最高处的花开得很大,因此继续往上爬到达峭壁上,峭壁很陡。他朝边缘前进,紧紧抱住树干,在这儿可以看见峭壁下的马路、河流和房子。
 
  突然传来就在下方弯道处,他看见闪耀的灯光。这种高度令他头晕。当他不自觉地摇动身子时,身后传来人声。「比利,下来!」
 
  他看看四周,为何有这么多人围绕在四周?亚瑟或亚伦为什么不出面保护?他滑了一跤,一些小碎石掉下峭壁,一个男人突然伸手抓住他。丹尼抓住对方的手臂,慢慢走回安全的地方,那位善心人士陪着丹尼回到有好多圆柱的红砖建筑。
 
  「比利,你打算跳下去吗?」有人问他。
 
  他张开眼睛,发现眼前站的是一位陌生女子。亚瑟曾说过,不要与陌生人交谈。但是,他发现病房里的人似乎都很兴奋,他们都在注视他、谈论他;他决定去睡觉,让其他人出来……
 
  当天晚上,亚伦在病房里走动,心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看手表,已是十点四十五分了。这表示他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出来过。他与其他人一样都非常满足,聆听老师的教导,并且得知自己的人生。当初,他们每个人就像是大拚图中的一小部份,老师为了让作家了解曾经发生过的事,于是将他们重新组合,因此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的过去。由于老师尚未说完所有经过,还有一些残缺部份,所以只有经由记忆,才能回答作家提出的问题。
 
  不巧的是,现在老师消失了,沟通管道不再畅通,老师不再与他们交谈,也不与作家沟通,亚伦只觉迷惑孤单。
 
  「比利,发生了什么事?」一位女病患问道。
 
  他看着她,「我有些神智不清,或许吃了太多药,我想我该上床了。」
 
  几分钟后,丹尼醒来时,发现有几个人冲进来,将他从床上拖下来。
 
  「我做了什么事?」他乞求着。他看见有人手上握着药瓶,地上散了好几片药。
 
  「我没吃药!」丹尼喊道。
 
  「你必须到医院去。」他听到有人说,另外还有人叫着说要用推床将比利送走。丹尼退去了,大卫出现……
 
  当卢麦克接近时,雷根以为他要伤害大卫,因此取而代之。卢麦克试着帮他站立,雷根却与他打了起来,两人都倒在床上。
 
  「我要扭断你的脖子!」雷根大吼。
 
  「快住手!」卢麦克说道。
 
  他们两人缠在一起,滚到地板上。
 
  「放手!否则打断你骨头!」
 
  「那我就绝不松手!」
 
  「再不放手,我就要你好看!」
 
  「你再乱说话,我绝不松手!」卢麦克说道。
 
  他们互相扭扯,谁也没占到便宜。最后,卢麦克说道:「如果你松手,答应不打断我的骨头,我就放手。」
 
  见到如此的僵局,雷根同意了,「我放手,你也要放手,你退回去。」
 
  「我们同时松手,」卢麦克说:「冷静点儿。」
 
  他们彼此互看一眼,然后同时把手放了。
 
  这时,走道上的郭医师示意工作人员将推车推进来。
 
  「我不需要这玩意儿,」雷根说道:「没有人过量服药。」
 
  「你必须去医院接受检查,」郭医师说:「我们并不清楚比利私藏了多少药,只有到医院检查之后我们才能确定。」
 
  郭医师不断与雷根谈话,直到他退去为止。然后是丹尼出现,卢麦克协助他躺在推车上。
 
  他们一行人将车推至等在大门外的救护车。卢麦克陪着比利坐进救护车。
 
  坐定之后,救护车便驶往欧勃尼纪念医院。
 
  卢麦克感觉到急诊室的医生并不欢迎比利被送来治疗。因此他试着尽量向医院说明,请求他们小心照料比利。「如果他开始用南斯拉夫口音说话,你们最好就先退到一边,由女护士来处理。」
 
  医生并不以为意,只有丹尼的眼睛溜来溜去。卢麦克知道丹尼出来了。
 
  「他根本就是在演戏!」医生说。
 
  「他正在更换人格……」
 
  「听着,比利,我要为你洗胃,我会从你的鼻孔插进几根管子。」
 
  「不!」丹尼喃喃自语,「我不要插管……」
 
  卢麦克猜想丹尼对这件事会有何反应。
 
  「不管你喜不喜欢,我一定要这么做。」医生说道。
 
  卢麦克再次看见人格的替换。
 
  雷根很快坐了起来,处于完全的警戒状态。「听着,我不允许你这医学院毕业的菜鸟小子拿我当试验品!」
 
  医生退了一步,验色突然惨白,转身走出去。「去他的!就算死了也不干我屁事!」
 
  卢麦克听见他打电话给郭医师,告诉郭医师刚才发生的事,然后又回来了,态度和缓了许多。他同时要一位女护士喂比利服下两片呕吐剂。雷根退了下去,丹尼出现。当丹尼吐完后,医生检查吐出物,结果并无药物反应。
 
  卢麦克陪伴丹尼搭救护车回去。当时已是清晨两点了。丹尼非常安静、茫然,他唯一想要的就是睡觉。
 
  第二天,治疗小组通知比利,他必须迁移到五号病房——男病患上锁的病房。他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药物服用过量或卢麦克前往医院之事,也不复记忆。当几位男看护进入病房时,雷根在床上乱跳,将玻璃杯摔向墙上,手握碎玻璃片。「别过来!」他警告他们。
 
  迪诺玛冲向电话请求支援。几秒钟后,扩音器中播出「绿色状况」的播音。
 
  郭医师来了,只见眼前态势紧张,忿怒的雷根大吼大叫,「我已经很久没打断别人的骨头了,来呀!郭医生,你是第一个!」
 
  「雷根,你为何要这么做?」
 
  「你背叛了比利,这儿每个人都背叛了他!」
 
  「这并不正确。你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快报》的报导所引起的。」
 
  「我不搬到五号病房。」
 
  「雷根,你必须搬过去,我也没办法。现在我们面对的是安全问题。」他一脸悲伤的神情,摇摇头走开了。
 
  三名警卫以床垫当盾牌冲向雷根,将他推到墙上,另外三个人擒住他,将他脸朝下压在床上,分别抓住四肢。亚瑟制止了雷根。这时,看护们听见丹尼大叫:「别强暴我!」
 
  亚瑟看见另外一位女护士手持针筒,她说道:「打这一针他就安静了。」
 
  「不可以!」亚瑟大叫,但已经太迟了。他曾听吴可妮博士说过,对多重人格者而言,镇定剂有不良影响,它会使情况更糟。他试着让血液流动速度减缓,避免镇定剂流向脑部。然后,他觉自己被六双手抬了起来拖出房间,搭电梯到达二楼的五号病房。他看见好奇的脸孔在窥视自己,有人伸出舌头,有人对墙壁说话,有人在地板上撒尿,到处都可闻到呕吐物及粪便的臭味。
 
  他们将他丢进一间小房间,里面铺设有塑胶覆盖的软床垫,然后将门锁上。当雷根听见关门声时,他站了起来,想破门而出,但亚瑟制止了他。塞缪尔出来了,跪在那儿啼哭:「神啊!为何要弃我而去?」菲利浦大声咀咒,在地板上翻滚。大卫出来承受痛苦,整个人躺在床垫上。克丽丝汀在哭泣,阿达娜感觉到整张脸都哭湿了。克里斯朵夫坐了起来玩弄鞋子。汤姆开始检查是否可将门给弄开。但是亚瑟叫他退下去。亚伦开始大叫,要求他的律师前来。艾浦芳充满报复的心态,希望这地方大肆燃烧。凯文在咀咒。史蒂夫嘲笑他。李在大笑。鲍比幻想自己可以从窗口飞出去。杰森在生气。马克、华特、马丁和提摩西在上锁的房间内大声怒吼。萧恩发出嗡嗡嗡的声音。亚瑟已经没有能力控制那些惹人厌的家伙了。
 
  经由探视窗,五号病房的几位看护人员看见比利撞墙壁、旋转、用不同的口音唠叨、大笑、大哭、躺在地上又站了起来,他们都同意他们看到的是个疯子。
 
  第二天郭医师来了,给比利打了一针镇静剂,这可以让比利平静下来。比利觉得自己似乎有部份融合了,却又失去了一些东西。亚瑟和雷根不见了,他们分离开了,成了未融合的比利——整个人看起来既空虚、害怕又迷惘。
 
  「让我回到楼上的病房好吗?郭医师。」他乞求道。
 
  「比利,上面的看护人员都很怕你。」
 
  「我不会伤害任何人的。」
 
  「雷根几乎伤了人,他手持碎玻璃,准备割伤那些警卫,甚至还要打断我的骨头。如果再将你转回开放病床,那些员工会罢工,他们正要求把你送出这儿呢!」
 
  「要送我去哪儿?」
 
  「利玛。」
 
  这个名字吓坏了他,在监狱时,曾听人说过,而且也还记得史凯瑞和茱迪想尽办法不愿意将他送去那儿。
 
  「郭医师,别把我送走,他们说什么我都会服从的!」
 
  郭医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尽我所能。」
 
  【2】
 
  不断有消息从雅典心理健康中心泄露出去,报上的报导从未间断。4月7日《哥伦布市快报》宣称:在佯装服药过量之后,比利被移送特别监护病房。
 
  目前《快报》将攻击比利的矛头转向雅典心理健康中心和郭医师身上。郭医师开始接到恐吓电话与其他威胁;曾有人向他大吼:「你怎么姑息这种强暴犯?我要杀了你!」自从接到那通电话之后,郭医师每次进入车子前,都会小心地朝四周打量;甚至睡觉时,还在床头柜上放了一把上膛的左轮手枪。
 
  隔周,《快报》刊出抗议雅典心理健康中心作法的报导,同时也反对再为比利另觅医院。
 
  司琴纳议员针对雅典医院协助比利转院一事表示怀疑
 
  哥伦布市退出的州议会民主党议员司琴纳,对于雅典心理健康中心正尝试将比利转到其他医院一事表示怀疑。司琴纳议员表示,由于上周本报的大幅报导,因此他确信,雅典心理健康中心无法将24岁的强奸犯、抢劫犯威廉·密里根悄悄移转出去。
 
  「坦白说,如果未经报纸公开,我很确定他(比利)早就已被移出本州或送到利玛(州立医院)了。」司琴纳做了上述的表示。
 
  在周三的记者会中,该院院长由于本报揭露了消息,因此承认比利的确曾获准在无人监护的情形下外出医院。
 
  司琴纳议员对于院长的意见不表赞同,「责备媒体报导事实,是不负责任的行为!」
 
  当司琴纳议员及鲍尔议员要求俄亥俄州心理健康局邀请外界专家前来检查比利的治疗过程时,吴可妮博士同意在报告中称赞郭医师的治疗计画,并解释当前的退步情况常会在多重人格者身上发生。
 
  1979年4月28日《哥伦布市快报》报导:
 
  女巫精神科医师赞成给予治疗中的比利假期——成德纳报导
 
  由俄亥俄州心理健康局邀请的精神科医师来检查比利的治疗过程,她建议对于目前的治疗方法不要有任何变动。
 
  回答健康局的报告中,吴可妮博士赞同比利的复健方式,其中包括最近给子病患的休假在内。她表示,经过十三个月及私人医院的治疗后,他已不具危险性。她建议,如此的治疗应当持续。她表示,无人监护的假期进行得非常顺利,但社会大众的看法则对该治疗造成了负面影响。
 
  1979年5月3日,《哥伦布市公民报》报导:
 
  针对比利病情提出报告的医师,其客观性值得怀疑
 
  民主党籍州议员司琴纳对于精神科医师的客观性提出质疑,他写给健康局代理局长科迈尔的信函中,司琴纳指称,吴可妮博士不应针对比利的案件提出建议:「因为当初即是由她提议将比利送往雅典市接受治疗的。」司琴纳还表示,挑选吴可妮来此地,「就好象询问卡特夫人,关于卡特总统在白宫做什么事一样。」
 
  5月11日,全国妇女联盟写了一封长达三页的信函寄给郭医师,副本则送给梅尔卡兹、司琴纳、唐菲尔、卡森、吴可妮博士,以及《哥伦布市快报》。信函内容如下:
 
  郭医师:
 
  你为威廉·密里根安排的治疗、方法,依照媒体报导,其中包括未受监护的休假、不受限制的驾驶汽车、写书以及拍电影的财务资助,这些情形一再显示出你漠视了附近社区妇女们的安全,在任何情况下,这都是令人无法容忍的。
 
  信中不断提到在郭医师的治疗计画中,不仅没有教育比利暴力以及强暴是不被允许的行为,而支持他「应受谴责」的行为;信中还控诉道,由于郭医师的勾结,非但让威廉·密里根学习到「对女性施展暴行是可接受的行为,而且也被利用成为商业化、色情的商品的宣传。」
 
  信中直指郭医师「缺乏医德,开主张施暴的人格为一女同性恋人格,这是早为众人看穿的父权文化认同策略伎俩。不可原谅的是,犯下重罪的罪犯,居然可以逍遥法外,而弃无辜的受害妇女于不顾。」
 
  在吴可妮博士的建议下,比利仍留在雅典医院。
 
  挂号室与集中治疗病房里的工作人员,已对社会大众的骚扰和比利的反应感到厌烦,纷纷要求变更治疗计画,否则就要罢工。因为有些人认为,郭医师花了太多时间在比利身上,他们坚持郭医师必须将每天的工作交由员工自行料理,同时限制郭医师在医疗上的参与程度。为了避免比利被送到利玛,郭医师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同意了。
 
  社会工作人员胡达娜拟了一份《合约书》要比利签字,比利同意遵守一系列的约束;其中的第一条是「不可对任何职员做出威胁」。若有违犯,就不准作家前来拜访。
 
  比利的房内不得有任何玻璃或尖锐物品,在未得到早班治疗小组的核准下,比利不可享受一般的权利,不得有外面打来的电话;至于打到外面的电话,则限制一周一通打给律师,一周两通给母亲或妹妹。准许前来探望者局限于他妹妹、妹妹的未婚夫、母亲、律师和作家;除此之外,也不准他「给其他病患任何医学、社会、法律、经济或心理上的忠告。」他一周不可从存款帐户中领取超过8.75元,口袋中的零用钱也不可超过这个数字。
 
  绘画所需材料,院方会在规定时间供给,但作画时必须有人在旁监视。完成的画作一周只能送出去一次。若能连续两周遵守这些规定,院方才会考虑恢复他的权利。
 
  比利同意了他们的条件。HTTP://WWW.XIAOSHUOTxt.net
 
  未融合的比利依规定行事,他觉得医院已被医护人员变成了监狱。他再次感觉到自己为了没做过的事而受罚。由于亚瑟和雷根仍然不在,因此比利大部份时间都与其他病患一起看电视。
 
  两个星期后,首先恢复的权利是作家的来访。
 
  自从报纸展开第一波攻击之后,作家就不曾来过了。由于比利无法提供记忆或曾发生过的事情经过,因此自觉很不好意思。为了避免混淆,他与作家决定在自己名字后加个「分裂」的字首U,而成为比利U。
 
  「我没有问题,」比利U告诉作家,「很抱歉,我帮不上忙,相信只要亚瑟和雷根一回来,一切都会好转。」
 
  【3】
 
  隔周星期五,5月22日,作家来访。他面对的仍然是未融合的比利,这令作家感到悲伤。
 
  「为了记录目的,」作家说:「请问你是谁?」
 
  「是我,比利U,很抱歉,亚瑟和雷根还没回来。」
 
  「比利,别说抱歉。」
 
  「我恐怕帮不了多少忙。」
 
  「没关系,我们可以聊天呀!」
 
  比利点点头,但显得无精打采。
 
  过了一会儿,作家建议由他去申请是否可让比利到外面走走。他们找到了迪诺玛护士,并获得同意,但是范围必须在医院内。
 
  那是个晴朗的日子,作家要比利沿着当初丹尼走过的路径走——丹尼当时爬上了峭壁。
 
  虽然不太确定,但比利凭着方向感试着重演当天的情景,结果仍然无法成功。记忆很模糊。
 
  「当我想独处时,我常会去一个地方,」比利说道:「我们去那儿吧!」
 
  作家边走边问道:「部份融合时,你脑子里的其他人在做什么?」
 
  「变化,」比利说:「就是所谓的『共存意识』,我可以感觉到其他人存在的『共存意识』,大概是逐渐发生的吧!我并不清楚为什么,也不知道是如何造成的。
 
  上个星期,在楼上的会议中,亚伦和郭医师以及另一位病患权利支持者曾有一番争论,当时亚伦突然站起来说:『你!我会在利玛和你们碰面!』然后就走了出去。我当时坐在大厅椅子上,突然在脑子里听见他刚才说的那句话。
 
  接着,我就大吼回去,『什么?喂!等一下!』利玛『是什么意思?』我坐在椅子前缘,只觉浑身毛骨悚然;因为几秒钟前听到的对话,就好象是录音带重播一样。我看见精神科医师从房间走出来,我对他说:『你要救救我,医生!』
 
  他说:『你在说什么?』我开始发抖,并且告诉他在我脑子里听到的对话,我问他那是否是的。我说:『刚才我是否要求你送我去利玛?』他说是的,然后我开始哭了,『别送我去利玛,别听我胡言乱语。』」
 
  「这是不是一项新的发展?」作家问。
 
  比利若有所思地望著作家,「我猜这大概是未完全融合时『共存意识』的最初征兆。」
 
  「这很重要。」
 
  「但也很恐怖。我又哭又叫的,房里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看我。我忘了自己刚才说过什么,我开始在想:『为什么大家会用这种眼神看我呢?』此时,我再次听到脑子里的对话。」
 
  「现在你还是分裂的比利吗?」
 
  「是的,我是比利U。」
 
  「是否就只有你听过你所谓的『录音重播』现象?」
 
  他点点头,「因为我是主人,中心人格,共存意识是由我发展出来的。」
 
  「你对它有什么感觉?」
 
  「这表示我已好转了,但我仍然害怕,有时我想,我自己是否真想治愈?经历如此的苦痛是否值得?或者干脆像以前一样把自己埋在黑暗之中,忘记所有的事?」
 
  「你的答案是什么?」
 
  「我不知道。」
 
  到达那座位于「皮肯启智学校」附近的小墓园时,比利变得安静多了。「这儿就是我每次沉思的地方,也是最令人伤心的地方。」
 
  作家看看那些小墓碑,有不少已经倒塌,淹没在杂草之中。「为什么墓碑上只有编号?」
 
  「如果你在这世界上没有亲人或朋友,」比利回答:「就没有人会在意你死在这儿,所有关于你的记录都被毁灭,但还留有一份名册,可供将来前来查询的人查阅,这儿大部分的人都死于1950年的瘟疫,我想大概是这样吧!但也有1909年或更早年代的墓碑。」
 
  比利开始在坟墓之间逛来逛去。
 
  「我会来这儿,独自坐在那些松树附近的土堆上。虽然了解这段历史之后会令人心情郁闷,却也能带来一股平和的气氛。你看到那棵枯树没有?它散发出一种独特的高贵与优雅。」
 
  作家点点头,不想打断他的说话。
 
  「当初建造这座墓园时,原来的规划是圆形的,你看,就像一种旋涡状。但是,后来瘟疫发生了,空间不够,所以不得不采用列阵方式埋葬。」
 
  「这座墓园目前还使用吗?」
 
  「人死了又无亲无故,是件痛苦的事。如果你来这儿寻找久未见面的亲戚,结果发现他的编号是四十一,你会有什么感想?看见土坟上一堆堆的石碑,的确会令人很沮丧。对死者而言,这是不敬的行为。另外一些气派的墓碑,并非州政府设的,而是事后被其他亲人发现而重新竖立的,上面刻有名字。你可知道,人们都喜欢追溯过去的历史,都想知道自己从哪儿来。当他们来到这儿发现自己的祖先或亲戚只是一座编了号码的黄土坯时,他们一定会发怒,而且会说:『这是我的家人,我们必须表示出更大的敬意。』难过的是,这儿只有少数几块漂亮的碑石。只要有时间,我就会来这儿『走走』。」
 
  作家知道他说的「走走」是《快报》上使用的字眼。「我很高兴你还能苦中作乐,希望你不会受到影响。」
 
  「不会的,我已经克服了,我知道将来还有更多的考验。但我知道,我可以轻易解决。」
 
  在他们的谈话之中,作家感觉比利脸上的表情已有改变,甚至连走路的速度也加快了,说话也很清楚,居然也会取笑报纸标题。
 
  「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作家说:「现在,如果和你谈话,而你不告诉我你是比利U的话,我还真的会被你给骗了呢!你很像『老师』。」
 
  比利的眼睛发亮,脸上露出微笑,「为什么不问我呢?」
 
  「你是谁?」
 
  「我是『老师』。」
 
  「不会吧!你耍我。」
 
  他微笑道:「事情就是这么发生的,每当我放轻松时,我就会出现;心境如果不平稳,就出不来。在这儿,我可以找到那份平静,和你交谈、再次见到那些情景,我就能记起回忆。」
 
  「为什么要等我来问你?为什么不自己告诉我你是老师?」
 
  他耸耸肩,「因为已经和你见过好几次面了。比利U曾与你谈话,然后突然加入雷根,接下来是亚瑟,因为他们有话要说。这时候如果开口向你问安,岂不是很奇怪?」
 
  他们继续走,『老师』说:「亚瑟和雷根真的很想帮比利告诉你上次混乱时期所发生的事。」
 
  「说下去,」作家说道:「我想听。」
 
  「丹尼从未有过跳下峭壁的念头,他只是被那朵花吸引,山丘上的那朵大花诱使他爬上去。」
 
  『老师』走在前面,将丹尼走过的路指给作家看,还指了丹尼抱住的那棵树。作家往下探头。如果丹尼跳下去的话,他必死无疑。
 
  「雷根也从未有伤害警卫的意思,」『老师』说:「那只破碎的玻璃杯是给自己用的,他知道比利被出卖了,所以准备自杀。」『老师』说着把手举起来,这让外人看起来像是一种威胁,其实这正好是他自己脖子的高度。「雷根打算割喉自杀,一了百了。」
 
  「但是,你为何告诉郭医师说你要打断他的骨头?」
 
  「雷根实际上要说的是,『来吧!郭医师,先看我打断几根骨头!』我才不会伤害那矮子。」
 
  「比利,最好保持融合状态。我们需要『老师』,我们有工作要做,你说的这些很重要。」
 
  比利点点头,「我也希望如此,」他说道:「我要让世人都知道。」
 
  治疗期间,来自医院外部的压力并未停止。比利与工作人员之间的两周合约重新更改了,权利也逐渐恢复了。《哥伦布市快报》仍旧刊登不利于比利的内容。
 
  受到报纸报导的影响,州议会的议员要求召开公听会。当司琴纳知道有人开始撰写有关比利的书籍时,便开始提案立法,禁止动用——但括因精神异常获判无罪者在内——因出版有关罪犯本身的传记或犯罪行为之书籍所得之款项。公听会将在两个月后举行。
 
  【4】
 
  即使到了六月,报纸依然大肆攻击;无视于报纸的持续攻讦,以及造成生活和治疗上的混乱,比利的状况十分稳定,而且也可以在签名之后走出病房,活动地区限于医院之内(不可进城)。郭医师对他的治疗继续进行。
 
  比利又开始作画了。现在,作家和郭医师都同意『老师』已有很大的改善,但记忆力已不再如同过去一般鲜明。
 
  『老师』告诉作家,有一天,汤姆在拨弄无线通信设备时,听见自己大声说:「咦?我到底在做什么?没有执照随便广播是违法的。」然后,在未与汤姆互换角色的情况下,他又说:「这有什么关系?」
 
  『老师』自己吓一大跳。他担心的是自己的态度,这让他相信这些人格——现在,『老师』已接受「人格」的说法,并且相信那不是「人」了——已经成了他的一部份。突然,这还是生平头一遭,在未经角色转换的情况下,他觉得自己像他们,这就是真正的融合,他已成了廿四个不同人格的整合体了,他既未变成罗宾汉,也未变成超人,而是一个非常普通、反社会、没有耐性却拥有智慧与才能的年轻人。
 
  正如乔哈丁医师曾经说过的,融合后的比利,或许会远不如各个「人格」的总和。
 
  大约就在此时,迪诺玛厌倦了上午专案主任一职,于是她的职务由另一位女同事潘华达接手,潘华达身材娇小,是个年轻的离婚女子;与新病患接触时,通常她都会显得很不安。「我一接到通知时,」她后来承认,「我这么想:这下可好了,光是看报纸上的报导,我早就被吓死了!我的意思是,他是个强暴犯,而且还有暴力倾向。」
 
  她回想第一次见到比利时,是去年十二月他刚被转来雅典医院。他在交谊室里作画,她走进去与他聊天,竟发现自己抖得如此厉害,甚至掉到眼前的头发也在抖动。
 
  她是当初那批不相信多重人格的一群。但经过几个月后,她已不再存有惧怕之心了。就像曾对医院其他妇女说过的一样,他告诉她,即使雷根出现也无须害怕,因为雷根从不伤害妇女或小孩。
 
  现在,她与他相处得很好,常到他房间帮他检查,聊天也聊得很久。她发现她开始喜欢他了,并且相信他是被虐待的多重人格病患。她会出面为他辩护,以抵抗那些充满敌意的人。
 
  潘华达第一次见到丹尼,丹尼躺在沙发上试着拔下椅子上的钉子。她问他为何要这么做。
 
  「只是想把钉子拔掉。」丹尼的语气里充满了稚气。
 
  「好了,别再拔了。你是谁?」
 
  他笑了,而且更加用力的扯。「我是丹尼。」
 
  「如果你不停止,我可要打你的手心了。」
 
  他抬头望着她,最后还想拔。但是,当潘华达靠近时,他立刻停止了。
 
  第二次遇到丹尼时,丹尼正将自己的衣服和一些日常用品丢进垃圾桶。
 
  「你在做什么?」
 
  「把东西丢掉。」
 
  「为什么?」
 
  「这些都不是我的,我不要。」
 
  「立刻住手,丹尼,全拿回房里去。」
 
  他走开了,东西还留在垃圾桶里。潘华达不得不帮他把东西取出来,放回他的房间。
 
  她有好几次逮到丹尼乱丢衣服和香烟,也有好几次,其他工作人员将丹尼丢到窗外的东西捡回来。后来,比利会问是谁拿走了他的东西。
 
  有一天,她带着十八个月大的侄女咪咪进入交谊室,比利已在那儿作画。当他弯身去看小女孩时,咪咪立刻后退哭了起来。比利露出悲伤的神情看着她,并说道:「你看过了报纸,是吗?」
 
  潘华达望着他的风景画,「画得非常好,比利,你知道吗?我希望能拥有一幅你的画,我钱不多,但是如果你画一头鹿给我的话,只要小小一幅就行了,我会很愿意付钱的。」
 
  「我什么都画,」比利回道:「但首先我要为咪咪画一幅肖像画。」
 
  比利开始画咪咪,而且也很高兴潘华达喜欢他的作品,她最平易近人了。他知道她已离婚,没小孩,目前住在距她父母家不远的拖车房里,微笑时脸上会有酒窝,还拥有一对深邃的明亮眼睛。
 
  某日下午,比利在建筑物四周漫步时,想到了她。此时,她正好驾驶一辆全新的四轮驱动货车进来。
 
  「哪天可以让我开开吧?」她才下车,比利便开玩笑似地说道。
 
  「比利,不可能。」
 
  他看到车上的天线和车后窗上的呼叫号码,「我不知道你也是火腿族!」
 
  「没错!」她将车门关上,朝医院走去。
 
  「你的呼名是什么?」他跟过去问她。
 
  「杀鹿者。」
 
  「女人取这种呼名很奇怪。为什么取这个名字?」
 
  「因为我喜欢猎鹿。」
 
  比利停下脚步盯着她看。
 
  「怎么回事?」
 
  「你猎鹿?你杀生?」
 
  她打量他的眼睛,「我二十岁时就射杀了第一头鹿,从那次之后我就一直打猎。上一季运气不太好,但我要告诉你,今年秋天一定会大丰收。我是为了鹿肉而猎鹿。我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妥,别跟我争执。」
 
  两人一起搭电梯上楼,比利进入自己的房间,撕碎为她画的鹿画。
 
  1979年7月7日,《哥伦布市快报》用红框框围起了头条新闻,是由鲁罗伯撰写的。
 
  强暴犯威廉·密里根将在数月后获释
 
  文中描述再过三、四个月,比利可能会成为正常人。依美国最高法院对联邦法律的解释,比利可能会被释放。该篇文章的结论如下:
 
  「他(司琴纳议员)预测,如果哥伦布市人发况比利在域内走动,比利将会有生命危险。」
 
  读完这篇报导后,郭医师说:「我担心这篇报导可能会鼓动某些人打歪主意。」
 
  比利告诉作家,他发现自己发生了不少变化。在无需转换成汤姆的情况下,他不必用钥匙就能开启上锁的门;在无需转换成雷根的情况下,他会骑摩托车,甚至可以像雷根一样骑陡坡,全身的肌肉灵活得就像雷根一样。他也发现自己有反社会倾向,他受不了同室病患的干扰,甚至对工作人员也失去了耐心。他有一股强烈的欲望,想拿一根六呎长一端带勾的铁棍往变电所走去。他知道何处有电流变压器,只要拉下它,就可以关掉电流。他与自己争论,说不可以这么做。夜间如果没有路灯,很可能会发生意外。但是,他为什么会想这么做?然后,他记起有一天他母亲与米查正在吵架,由于无法忍受,于是汤姆便骑着脚踏车沿着春日街出去了。他骑到变电所,爬进去切断电流。汤姆知道,如果没电,人们会变得比较安静。父母必须停止争吵。三条街都停电了。当他回家时,只见一片漆黑,争吵也结束了。父母都坐在厨房里的烛光下喝咖啡。
 
  这就是他为什么想再做一次的原因。比利从凯西那儿听说桃乐丝与戴摩争吵得很凶,于是笑着望向变压器。
 
  他同时也怀疑自己似乎不太对劲,因为他对性没什么兴趣。他曾有过机会,其中两次是他周末度假在她妹妹家时,他曾与一位对他有兴趣的女孩住进汽车旅馆,但是两次都因为看到外面的警车而放弃。他认为自己是个有罪在身的小孩。
 
  他继续研究自己的变化,发现自己拥有不同人格的特质,而且知道哪些人格的影响力减弱了。就有那么一次,他在乐器店中无意间敲打小鼓,颇惊讶于自己的才能,于是买下一套小鼓。亚伦习惯打鼓,但这个能力现在属于『老师』了;甚至比利U也会吹奏萨克斯风、弹钢琴。但是,只有打鼓最能让他放松自己。
 
  当比利的治疗计划中再度包括外出休假的消息传出哥伦布市时,攻击郭医师的文章又开始出现了。俄亥俄州道德委员会接获指示调查郭医师,查看他是否有失职之处。有人控告郭医师秘密为比利写书,所以才给予比利特别权利。由于法律规定必须先有人提出告诉,委员会方可进行调查,因此该委员会便要求自己会内的律师提出控诉。
 
  郭医师发现攻击四起,于是在疗程上做了修正,同时在1979年7月17日提出自辩书。
 
  过去几个月有关威廉·密里根一案所造成的骚乱与争执,我认为已超过理智、合理及法律的界限。
 
  我做出的诊疗决定是经过慎思熟虑的结果,也是经过许多专家们共同支持的方案。
 
  我相信自己已遭受到了无谓的伤害,其中包括州议会议员以及令人怀疑的媒体报导。
 
  后来,经过多月的调查以及所费不赀的法律程序,证明了郭医师的行为完全没有任何误失。但是,在这段期间里,他发现必须花更多的时间与精力保护自己、名誉与家庭。他知道大众要的是什么,他当然可以监禁比利,藉以扫除任何外来的威胁,但他拒绝这是在议员及报纸的压力之下做成的决定;因为依照治疗进度,比利应与其他病患一样享有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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