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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几天以后,富婆的身体似乎恢复了一些,她不再整天睡觉,但醒过来的时候脑子却并不清醒。

  我心里很清楚:是三木给她服用的那些烈性的抗抑郁药物在发挥作用。

  那种药是给精神病人用的,我以前出现顽固性失眠时也曾服用过那种药,睡醒之后什么都记不起来了,把做过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富婆像正常人一样吃东西喝水,但她的记忆好像出现了断层,再也想不起来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她似乎也不记得她怀孕的这件事了,一次也没提过孩子的事,身体也一天天急剧地消瘦下去。

  一天下午,富婆的两个朋友前来探望她,她们一见到富婆,立刻被她的那副模样吓得变了脸色。

  富婆好像不认识她们了,并不回答她们关切的询问,只胡乱地说了一些没头没脑的话。

  三木十分沉痛地告诉她们富婆流产了,精神受了刺激。在她们的坚持下,也为了不引起她们的怀疑,我们不得不把她送进了医院。

  上次那个医生已经不记得我了,但他还记得富婆。

  他为她做了检查之后摇了摇头,就走出了病房。

  富婆的两个朋友紧跟在我和三木身后进了医生办公室。

  “她得的是白血病,已经不行了,准备后事吧,能挺到今天也算是奇迹了。”

  医生简单扼要地介绍完病情,富婆的两个朋友已经目瞪口呆,然后开始大呼小叫起来。

  三木也像刚刚得知噩耗一样,沉痛得捶胸顿足,只有我一个人呆呆地站在角落里。

  三木坚持要把富婆带回家,表示要好好地照顾她,陪伴她度过最后的日子。

  他的真情感动了那两个女人,她们泪水涟涟地点头表示赞同,然后我们大家就把神智不清的富婆接回了家。

  星期天早上,突然停水了。

  我起床后觉得嘴里发苦,想是昨晚烟吸得太多了。

  我走进洗手间想去刷牙,伸手去拧水龙头,水管子里发出一阵稀奇古怪的声音,而后就悄无声息了,一滴水也没流出来。

  我束手无策地在房子里转了一圈,不知该做些什么,最后蓬头垢面地坐下来发起了呆。

  不知过了多久,楼下传来嘈杂的人声,我才起身走到阳台里朝外望去。

  楼下马路上停着一辆卖水车,车后已排起了两条蜿蜒的长队,每人手里都拎着大大小小的水桶。有几个人在指手划脚地争吵着,想是有人为插队打了起来。

  我深深叹了口气。

  水一停就是三天,水荒已使整座城市充满了惶惶不可终日的气氛。

  听说是因为某处水管爆裂,一时难以修复。

  谁也不知道何时才能恢复供水,人们只能在焦虑中一天天地等待着。

  厕所里臭气薰天,地上堆着一大堆脏衣服,身上散发着臭汗味……想不到没有水的日子简直一天都过不了。

  这些天我们把大门紧锁,关门谢客。

  三木再也没碰过我一次,也不说话,每天只是阴郁地坐在厅里画他的画。

  我趁他不在时偷偷掀开了盖在画框上的白布单。

  画布上面的富婆像著名的蒙娜丽莎一样面露神秘的微笑,但那双眼睛却流露出凌厉的目光,似乎在专注地盯着我,要看透我的一切。

  我转身就走,似逃走一般,但后背上依然能感觉到那束追踪着的目光,使我一整天如坐针毡,不得安宁。

  半夜,不知什么原因我突然惊醒,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愣了一会儿,才听到哗哗的水流声。来水了!终于来水了!我一下子跳了起来,想下地去接水。

  我刚推开门,就看见富婆猛地从卧室里冲了出来,她低头在自己肚子上疯狂地摸索着,一边凄惨地大叫: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怎么没了?”

  我跟三木同时跑了出来,惊慌地看着富婆发疯般地一声一声惨叫着。

  “你们,你们两个!还我的孩子!还我的孩子——”

  富婆扑倒在地,痛苦地翻滚着嚎哭着,一头蓬乱脏污的头发在地上辗转着,枯瘦得像鸡爪一样苍白的十指死命挠着地板,似乎把五脏六腑都呕了出来。

  她居然清醒过来了!

  三木愣在原地不知所措,我把身体贴在墙壁上不敢上前。

  富婆慢慢停止了哭泣,从地上无力地抬起头,她的鼻孔和嘴里的牙齿满是鲜血,一双眼睛在散乱的长发中间射出箭一样的目光死盯着我们。

  我几乎被吓得魂飞魄散,撒腿跑进房间,“砰”地锁上了门。

  厨房里哗哗的水流声在我耳边震响,一直等到溢出的水漫进了房间我才突然惊醒过来。

  我拉开门朝外看,地上已经不见了富婆的踪影,我跑进厨房关了水龙头,然后惶恐不安地朝富婆的卧室走去。

  富婆已经被三木安顿在了床上,三木站在床边低头看着她。

  富婆面如死灰,紧闭双眼,似乎昏过去了。

  惶惶不可终日的几天之后,富婆醒了过来,但她再不说一句话,也没什么表情,每天只是死死地盯着一个地方发呆。

  三木当着来看望她的一些朋友的面,把他给富婆画好的肖像挂在了客厅里的墙壁上,展示在她面前,并向她道歉,安慰她说他们可以再要一个孩子,但她依然一声不吭,表现得无恨无爱、麻木不仁。

  我猜想,在经过强烈的精神刺激之后,她的大脑机能已经彻底紊乱,正迅速退化。

  一天上午,我忍不住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我再不能忍受这种精神上的煎熬了。

  我不知道看着一个人慢慢死去竟然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

  你会看到生命的气息像抽丝一般从她的身体里慢慢溜走,血液也似乎一点一点蒸发掉了,原先丰腴的身体渐渐变成了一具没有表情的又干又瘪的木乃伊,薄如脆纸的皮肤透明得能看见里面青色的筋络,尖锐的骨骼几乎要破皮而出。

  她的目光也空洞得再也看不到任何情感成份,灵魂似乎已经超越了时空,去了一个不可知的地方。

  她身上还残留着最后一点极其微弱的生命气息,我甚至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开始散发出一种怪异的腐败气味。

  我害怕看到出现在她生命尽头的那个瞬间。在死神来临之前,我想到了离开,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地方。

  临走之前,我走进富婆的卧室想最后去看她一眼。

  房间里黑呼呼的,厚重的红丝绒窗帘有好长时间没拉开过了,空气中已经有了一股难闻的霉味。

  富婆仰面躺着,还没醒来。

  我定睛专注地看着盖在她身上的被子,过了好半天才发现一丁点轻微的起伏。

  她应该还活着。

  我偷偷舒了一口气,伸手把窗帘拉开了一条缝,让一点阳光透进来,然后又低头看了富婆一眼。

  就在这时,我发现她的枕头上摊着一堆奇怪的东西,我不由走过去弯腰把它们捏在手里,转身就着阳光一看,才看清那是一大缕头发,那一缕烫过的头发带着弯曲纠结在一起,在阳光下呈现微微的棕红色。

  我的手一抖,那缕头发轻轻地飘落在地上。

  我把惊恐的目光移到了富婆的头上,她的头发因为长时间卧床已经蓬乱得不成样子,看不出是长在她头上还是堆在她头上的。

  我像着了魔一样不由自主地慢慢伸出手去,颤抖着抓住了她的一团头发,轻轻地一动,那团头发就脱离了她的头皮,落在了我的指缝里。

  我惊叫一声跑出门去,跟门外的三木撞了个满怀。

  “她死了?”

  三木一把抓住我的肩膀,低沉地问。

  我摇着头,只用一根手指颤抖地指着里面,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三木甩开我奔进了卧室,我站在门外等待着他的反应。

  屋子里静悄悄的,三木半天也没有出来,我慢慢挪动脚步朝房间里看去。

  富婆被我的惊叫声吵醒了,她缓缓地低着头从床上坐了起来,头发一缕一缕地掉落,露出了白白的头皮,她慢慢抬起光秃秃的头来,深陷在黑色眼窝里的眼睛朝我看过来,就像一具骷髅。

  我不敢进去,只在门口露出半个身子。

  “杀——人——犯……”脱了相的富婆僵硬地看看我,又看看三木,然后从她的口里清晰地吐出了这三个字。

  我跟三木惊悚地对视了一眼。

  “你在说什么?你好点了吗?”三木措手不及,慌忙抚慰她道。

  “你杀了人,杀人!”

  “她大概是疯了!”三木惊慌地看了我一眼。

  “我没疯,我要把真相说出去,是你杀了人!”富婆坚定又执着地说。

  “别胡说,我没有杀人,我从来没有杀过人!”

  三木浑身抑制不住地发起抖来,额上渗出了大粒汗珠。

  他早已经被这个无法否定的事实折磨得脆弱不堪了,他一直拼命地想把这件事忘记,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并没有杀过人。

  他神经质地不停否定着,眼睛里露出癫狂的目光。

  “你杀了人,你杀了人!”富婆不停地重复着。

  我觉得他们两个人都疯了。

  “我这就打电话报警,说你杀了人。”富婆伸手去抓床头的电话。

  “我没有杀人!”三木一甩手把电话扫在地上,并疯狂地撕扯掉电话线,他再也控制不了自己,冲上去一把掐住了富婆瘦弱不堪的脖子,用力合拢着。

  富婆的双腿在床上拼命踢踹着,两手抓住三木的衣袖,不断挣扎着。

  “快来帮帮我!”三木嘶声大叫。

  我愣了几秒钟,神使鬼差地上去按住了富婆的两只脚。

  在那一刻我就想到小时候有一次帮妈妈杀鸡。

  我记得我恐惧地闭住双眼,两只手用力抓住鸡腿,当鸡脖子被一把非常钝的菜刀割断的时候,那只鸡突然迸发了超常的力量,猛烈地抽搐起来,同时胸腔里发出一阵不甘和绝望的吐气声,就像临死前无声的哀号,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它的身体里飘出去了……

  富婆慢慢停止了挣扎,平静下来,她的两只眼球夸张地向外突了出来,近距离地和三木对视着,好像没有一点惧怕,脸上甚至露出了一种古怪的笑容。

  她困难地张了张嘴,用喉咙里拼命挤出的气流断断续续地说出了她最后一句话:“我……终于激怒你……杀了我,本来……你们可以……等我死……”

  那个奇怪又恐怖的笑容渐渐凝固在了富婆的脸上。

  三木慢慢松开了手,富婆的脖子一歪,白花花的秃脑袋耷拉在了枕头上,两只眼睛大睁着。

  我的手臂再一次真切地感觉到有一种无形的东西,从她身体里一瞬间地飘出去了。

  富婆终于死了,没有人怀疑她的死因,因为她的朋友们都知道她得了绝症。

  我和三木得到了她所有的财产,大房子,钻石,股票,还有收入丰厚的餐馆,然而我们却失去了一样最可宝贵的东西——心灵的平安。

  我们的心失去了平安和宁静,整天在相互防范和猜疑中度日,像两只惊弓之鸟,不管什么地方传来的轻微响动都会令我们胆颤心惊。

  街道上偶尔驶过的警车发出的警笛音在我们听来也像一声声哀乐,奏响着我们堕入深渊的序曲。

  三木的罪恶我也是有份的,我担心三木有一天也会杀了我,我相信他会做到。

  我和三木分居两室,都尽量避免身体的接触。

  我相信三木已经丧失了男性的能力,他一天一天颓废下来,烟抽得很多。

  我每晚又开始陷入梦魇的深渊,在里面苦苦寻找着通向现实的出口。

  我们两人谁都不再提我们曾有过的梦想:去欧洲旅行,去参观埃菲尔铁塔,去欣赏意大利歌剧……。

  三木再也不需要给人画像了,他的画架扔在了贮藏室的角落里落满了灰尘。他每天只是仰靠在酒柜边喝洋酒,目露凶光地尾随着我的身影,暗藏杀机般地注视着我的每一个举动。

  我们总算明白富婆临死前那句话的意思了。

  这个可怕的女人,她最后的这一招出奇制胜地赢了我们,她故意逼着三木杀死了她,以便使我们受到现在这样的折磨和诅咒,她从自己的经历和下场预料到我们将会以同样的方式受到同样的惩罚。

  我知道惩罚还远远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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