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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亚森·罗宾险遭不测

  在理查德—华莱士大道,保安局副局长韦贝尔、探长昂瑟尼、马泽鲁队长、三个侦探以及讷伊警察分局局长聚拢在八号的栅栏门口。

  马泽鲁留意着马德里大街,堂路易应该从这边过来。可是都过了半个钟头了,他还没来,马泽鲁开始犯嘀咕了,他也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动手吧。”副局长韦贝尔说,“女佣在一个窗户向我们示意:那家伙正在穿衣服。”

  “为什么不趁他出来时再抓捕呢?”马泽鲁突然想到这一点子,“只要一出手就能逮住他。”

  “万一有后门呢?”副局长说,“这样老谋深算的家伙,不得不防备点。保险起见,还是去窝里抓。”

  “但……”

  “马泽鲁,您没出什么状况吧?”副局长把他拽到一旁问道,“您看,我们的人早已迫不及待了。那家伙激起了他们的挑战欲。还有,在总监要来之前我们得先抓住他。”

  “总监也要来?”

  “是,他想亲自审问,这个案子整得他寝食难安。好了,准备进去!小伙子们,一切就绪了吗?我按铃了。”

  接着,铃响了。女佣跑来,打开一条门缝。

  尽管吩咐大家保持绝对安静,以免打草惊蛇,但大家对那家伙仍有忌惮,还是呼啦一下推开门,呼地一下全涌进了院子,举枪准备射击……这时三楼有人推开一扇窗户,嚷道:

  “什么情况?”

  副局长不做声,带着两个警察、探长和警察分局长冲进屋内。另有两人在院子里把守,堵住那人的后路。

  副局长在二楼遇上了那人。那人衣着整齐,戴着帽子走下楼来。副局长喝道:

  “站住!别动!你是于贝尔·洛蒂耶?”

  那人显得有些猝不及防,五支手枪齐刷刷对着他。但他仍面不改色色,淡淡问道:

  “你们要做什么?你们来这里作甚?”

  “我们来此执行法律,这是逮捕证,要逮捕你。”

  “逮捕我的逮捕证?”

  “逮捕于贝尔·洛蒂耶,家住理查德—华莱士大道八号。”

  “太好笑了!……”他说,“鬼才相信……这是什么意思?你们有什么理由?……”

  不给他反抗的时机,警察们便扭住他的双臂,将他带进一间大房子。里面有三张藤椅,一张扶手椅,一张堆满厚书的桌子。

  “坐那儿。”副局长喝道,“不许动。若不听令,有你好看……”

  那人不再抵抗,他被两个警察揪着领口。他也许在思考,在试图消化突然逮捕他的秘密原因。他脸上透出一股子精明,栗色大胡子闪着稍带棕红色的光泽。眼镜后面两只灰蓝色的眼睛带有凶光。他肩膀宽大脖子粗壮,说明他气力不小。

  “给他戴上镣铐吧?”马泽鲁问副局长。

  “不着急……总监到了,我听见了……您搜了他的身吗?有什么武器吗?”

  “没有。”

  “有什么药片、药瓶吗?没有可疑之物吗?”

  “没有,什么也没有。”

  警察总监一到,就一边打量那人的面相,一边与副局长低声交谈,听他讲述捉人的来龙去脉。

  “干得好。”他说,“我们早就要逮他了。两个同谋都抓到了,只要他们一招供,案情就水落石出了。如此一说,他没有抵抗?”

  “没有,总监先生。”

  “还是得小心看守。”

  那人不发一言,一直是一副思考的神态,好像想不通到底是什么情况。然而,当他得知新来的人是警察总监以后,便把头仰了起来。德斯马利翁先生问他:

  “还用宣布逮捕你的原因吗?”

  他以尊重的语气回答:

  “总监先生,我恳请您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里面一定有些误会,一个天大的错误。我希望您能帮帮我,还我一个清白。”

  总监耸耸肩膀,说道:

  “我告诉你吧,你涉嫌参与了谋杀弗维尔工程师和他儿子埃德蒙的罪行。”

  “伊波利特死了?”

  他声音低沉地反复说着,紧张得浑身颤抖:

  “伊波利特死了?您说什么?这是真的吗?他是怎么死的?被人谋杀?埃德蒙也一样?”

  总监又耸耸肩膀。

  “你直接称呼弗维尔先生的名字,单从这一点,就可看出你与他关系很亲近。就算你没参与谋杀他的罪行,这半个月来的报纸天天有案情报道,你从那上面也应该晓得了。”

  “我从不读报,总监先生。”

  “好吧,你还会说……”

  “也许你并不相信,但事实的确如此。我一心扑在工作上,把全部精力都花在一项大众化产品的科研上,对外面的事情毫无兴趣也无暇顾及。因此,我敢说,没有一个人能够证实,说我这么些年来看过一张报纸。这就是我有权说,不知道伊波利特·弗维尔被杀的原因。我早就与他熟识,但后来闹翻了。”

  “因为什么呢?”

  “家事……”

  “家事!你们是亲戚关系?”

  “对。伊波利特是我表兄。”

  “你表兄?弗维尔先生是你表兄?不过……不过……弗维尔先生和他太太是伊丽莎白和阿尔芒德两姐妹的子女。两姐妹从小与一位叫维克托的德国表亲一起生活。”

  “对,维克托·索弗朗,是罗素的外孙。维克托·索弗朗在外国成了家,生了两个儿子,一个死于十五年前,另一个就是我。”

  德斯马利翁猛地一惊,情绪很是激动。如果他讲的是事实,如果他真是警方尚未找到的维克托的儿子,那么,他们现在逮捕的,就是美国人柯斯莫·莫宁顿的最后一个继承人,因为弗维尔先生父子已经遇害,弗维尔夫人可以说被证实犯了谋杀罪,失去了继承权。

  这个沉重的罪名虽然没有强加给他,却让他感到十分惶恐无措。

  那人又说道:

  “总监先生,我这番话可能使您有些吃惊。更有可能,您会发现误信了错误的情报,害得我被抓吧。”

  他不急不躁地说着,温文尔雅,吐字清晰,语调优雅,但并未洗清自己反倒证实了对他采取的行动是可取的。

  总监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只是问道:

  “那么,你的真名是……”

  “加斯通·索弗朗。”

  “那你为什么要用于贝尔·洛蒂耶这个名字呢?”

  那人身子微微一摇,这一举动尽收德斯马利翁先生眼底。他弯腰撑住两条腿,两眼不停地眨着,说道:

  “这与警察无关,是我的私事。”

  总监笑道:

  “这理由就太冠冕堂皇了。如果我问你为什么隐藏起来,为什么搬离鲁尔大街的寓所,也不留下新居的地址,为什么要到邮局去领取写着缩写字母的邮件,你也打算如此回答我吗?”

  “是的,总监先生,这都是我的私事,只与我个人的良心有关。这方面的事,您不必盘问我。”

  “你那个同谋也正是这样回答我们的。”

  “我的同谋?”

  “是的,弗维尔夫人。”

  “弗维尔夫人?”

  加斯通·索弗朗又叫了一声,和听到工程师的死讯时一样,但明显更惊讶,更焦躁,脸都扭曲了。

  “什么?……什么?……您说什么?玛丽·安娜……不会是她。这不是真的吧?”

  德斯马利翁先生认为不必回答,因为他装出不知道絮谢大道惨案的样子,显得十分愚蠢幼稚。

  加斯通·索弗朗眼神惊慌,不由自主地吞吐道:

  “这是真的吗?她跟我一样,也被人陷害了?你们也许把她逮捕了?她!她关在监狱里!”

  他紧握拳头,然后扬起,好像在威胁包围着他的不知名的敌人,威胁不但迫害他,还谋杀了伊波利特·弗维尔,又把玛丽·安娜送交司法当局的敌人。

  马泽鲁和昂瑟尼探长狠狠制住他……他做了个反抗的动作,似乎想推开扭住他的人,可是不到片刻工夫,他就放弃了抵抗,颓然倒在椅子上,双手掩住面孔。

  “多么神秘的事情!”他有些结巴说道,“真搞不懂……真搞不懂……”

  他不吭声了。

  总监对马泽鲁说:

  “和弗维尔太太的戏完全吻合。同一类角色,同样的演技,推断得出他们是亲戚。”

  “对他得提防着点,总监先生。虽然他刚被捕,不免颓废,但要当心他醒过来!”

  韦贝尔副局长几分钟之前出去了,这时又进来了。总监问他:

  “都准备好了?”

  “对。总监先生,我叫出租车一直开到栅门口,就停在您的汽车旁边。”

  “你们有多少人?”

  “八个,警察分局又派了两个人来。”

  “你们搜查过房子了?”

  “是的。还有,房子里几乎是空的,只有几件必备家具,卧室里有一沓沓纸张卡片。”

  “好。把他带走,严加监视。”

  加斯通·索弗朗老实地跟着韦贝尔副局长和马泽鲁走了。

  走到门口,他扭过头来:

  “总监先生,既然你们要搜查,我就请你们别弄丢我卧室里的纸张卡片。那是一些摘录、笔记,是我彻夜不眠才做出来的。还有……”

  “还有什么?”

  “唉!总监先生,我是想说……有些事情……”

  他在思考着措辞,也许害怕措词不当,引来严重后果。最后他狠地下了决心:

  “总监先生,这里……有个地方……收了一包信,我视若生命。这些信的意思要是理解反了,也许会让我落井下石……这倒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收好……务必收好……您清楚……那里面有些很是重要的文件……拜托您了……总监先生,我只拜托您一个人。”

  “它们在哪儿?”

  “藏信的地方很容易找到。只要登上我卧室上面的阁楼间,摁一下窗户右边的钉子……那钉子看起来没用,其实是暗箱的按钮,暗箱就在墙外,一片石板瓦下面,和檐槽并排。”

  他由两个警察押着,这就往外走,总监扯住他们。

  “稍等一下……马泽鲁,去阁楼间看看,把信给我取来。”

  马泽鲁听令去了,几分钟过去后却空手而归,他没有能开动机关。

  总监让昂瑟尼探长与马泽鲁带上那人一起上去,看机关怎么开动。

  他本人则和韦贝尔副局长留在一楼,等着搜查结果并开始查看桌上堆放的书的名字。

  这是一些科技书,其中有化学书籍:《化学与电的关系》《有机化学》,书页边的空白上都写了批注。他正翻看一本的时候,忽然听到几声叫喊,赶紧想跑出去看看,还没等跨出门口,楼梯间就传来一声枪响,跟着有人疼得号叫起来。

  接着又是两枪,接着是叫喊声,打斗声,又响了一枪……

  总监像一个鱼雷似的地冲上楼梯,身手异常地敏捷,副局长紧跟在后。他们跑过二楼,上了三楼:上面的楼梯要窄一些,陡一些。

  刚一转弯,总监就碰到一个踉踉跄跄的人倒在他怀里:是马泽鲁,他负了伤。

  阶梯上,躺着探长昂瑟尼,他已经不动了。

  上面,一个小门洞里,加斯通·索弗朗面目狰狞地举着枪,乱放了第五枪。接着,他看见总监,赶忙屏息瞄准。

  总监看见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自己的脸,心想这下死定了。正在这紧要关头,他身后传来一声枪响,打掉索弗朗手中的枪。总监一阵恍惚中,看见了那救了自己的人,跨过探长的身体,把马泽鲁推到墙边,带着几个警察往上冲。

  总监认出来了,他就是堂路易·佩雷纳。

  堂路易迅速冲上阁楼,索弗朗往后退。一转眼就跃上窗口,从三楼往下跳去。

  “他跳下去了?”总监跑上来问,“抓不到活的了?”

  “总监先生,死的活的都抓不到了。您瞧,他爬起来了。这些家伙本领惊人,他朝栅门跑去,只稍微有些瘸。”

  “那我的人呢?”

  “哎呀!他们听到枪声,都冲了进来,冲上楼梯,在照料伤员呢……”

  “混蛋!这个魔鬼,”总监低声骂道,“他这一次玩得真高。”

  不错,加斯通·索弗朗一路无阻。

  “抓住他!抓住他!”总监大喊。

  沿着人行道停了两辆汽车。一辆是总监的专车,一辆是副局长叫来押送犯人的出租车。两个司机坐在座位上,毫不清楚战斗的情况,但他们看见加斯通·索弗朗从楼上跳下来。总监的车里放了不少证物,司机随意抓起了那根乌木手杖,拿着这唯一的武器,勇敢地向着逃犯冲过去。

  “抓住他!抓住他!”总监叫道。

  司机与逃犯在院门口交手了,只是时间很短。索弗朗朝司机冲过去,夺过手杖,往后一抢,正打在司机脸上,手杖断为两截。他拿着手上剩的那截,夺门而逃。另一个司机和从屋里跑出来的三个警察在后面拼命相追。

  追赶的人离他有三十步远,有一个警察朝他放了几枪,但都未打中。

  总监和副局长走下楼来,发现探长躺在二楼加斯通·索弗朗的卧床上,脸色煞白。

  他头部中了一枪,正在咽气。

  就这么一刻,他死了。

  马泽鲁的伤不重,他边让人包扎伤口,边叙述着事情的详情:索弗朗把他们领上三楼,迅速把手伸进墙上挂在废弃不用的工作服和仆人围裙之间的一个旧挎包,掏出一支手枪,几乎顶着探长的头开了枪。探长中弹躺地。那杀人犯被马泽鲁抓着,用力挣脱出来,连向他开三枪,第三枪打中了他的肩膀。

  在这场警察局出动一批资质尚佳的警察,敌人被擒住、似乎逃生无望的战斗里,诡计多端的敌人剑走偏锋,把两个对手带到一边,打死打伤,又把其他对手引到屋内,空出了逃跑的通道,就这样跑掉了。

  德斯马利翁先生脸气得脸发黑,十分灰心失望,怒吼道:

  “他耍了我们……那些信、暗箱、活动钉子……都是骗人的劳什子……啊!这强盗!”

  他下到一楼,来到院子里。在大马路上,他遇到一个未追上杀人犯、气喘如牛走回来的警察。

  “怎么样?”他急切地问道。

  “总监先生,他转到邻街……那里有一辆汽车在等他……马达可能没熄火,因为那家伙立即坐上车跑远了。”

  “可是我们也有汽车呀!”

  “总监先生,您知道的,车子发动起来要时间……”

  “那辆车是租的吧?”

  “是的……一辆出租车……”

  “我们要找到那辆车,司机看报后会来找我们的……”

  韦贝尔摇摇头说:

  “总监先生,除非那司机不是一伙的。再说,就算我们找到了那辆车,难道加斯通·索弗朗那号角色还不知道销赃吗?总监先生,不会那么简单的。”

  堂路易不动声响地参加了初次搜查,又守了马泽鲁一会儿。这时他说:“是的,不会简单的,特别是明明逮住了的人都让他逃脱了。嗯,马泽鲁,昨晚我跟你说过。但这家伙也真的挺有两下子的!他也有同谋的,亚历山大。我敢肯定:他有一帮同谋……别的不说,我家就有……你知道吗?我家就有!”

  他认真询问了索弗朗的态度和被捕时的细节,就回到自己在波旁宫广场的公馆。

  他要做的调查与一些奇怪的事情有关。若说,加斯通·索弗朗在猎取柯斯莫·莫宁顿遗产过程中玩的阴谋值得他注意,那么勒瓦瑟小姐的表现同样使他吃惊。

  他与马泽鲁通话时勒瓦瑟小姐那声惊叫,他是绝对忘记不了的,她那惊慌的表情他也忘不了。若不是他那句话,又是什么东西引起的呢?他当时问马泽鲁说:“你说什么?弗维尔夫人想死?”事情一目了然,自杀的消息和勒瓦瑟小姐的惊慌之间,很明显有一种联系,佩雷纳需要竭力找到答案。

  他直接进了工作室,立即检查电话间的门洞。门洞是拱形的,约两米宽,很低,只挂着一幅绒布帘子。帘子几乎总是撩起来的,里面的情形清晰可见。帘子下边,在装饰用的葱形线脚之间,有一个活动按钮,一按,铁幕就落下来了。两个钟头以前,他就是碰上了这道铁幕。

  他把铁幕收落了三四次,试验证明整套机械装置状况良好,没有外力操纵不可能自动落下。所以,是否可以得出结论:那姑娘想害死佩雷纳?但她有何动机呢?

  他欲要摇铃唤她进来,打算查个明白。但是思量过后,决定不摇铃。他从窗户里看着她缓缓地走过院子,杨柳细腰,盈盈小步。她那满头金发在一缕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上午剩下的时间,他一直坐在沙发上吸烟……他不爽,对自己,对事件本身都不满意。现在他挣扎于一片混沌中,不仅未抓住一丝半缕真相的光亮,反而被整得黑上加黑、扑朔迷离。他渴望行动,但一旦行动起来,就会遇到新的阻碍,让他无法实现自己的意愿,而且在这些阻碍上,他对对手又无从下手。中午,他摇铃吩咐仆人送饭来。膳食总管端着托盘,走进工作室,神情激动地叫道:

  “先生,警察总监前来拜访。”

  这说明公馆上下都知道,堂路易所处的进退两难的境地。

  “嗯,”佩雷纳道,“他在哪儿?”

  “下面,先生。我开始并不知……想通知勒瓦瑟小姐。可……”

  “你能肯定?”

  “这是他的名片,先生。”

  佩雷纳接过来一看,上面果然印着:居斯塔夫·德斯马利翁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借着头上的镜子,观察波旁宫广场的动静。有五六个人在广场上踱步。他认识他们,就是平常监视他的那些人。昨晚他甩掉他们,现在他们又来站岗了。

  “没有加人。”他思量道,“那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总监对我并无恶意。这在我的意料之中。我相信,我救了他的命并不吃亏。”

  德斯马利翁先生走进来,没有吭声,只是微微点头示意。韦贝尔陪同他进来,就连佩雷纳本应得到的敬意也不屑于表示……

  堂路易装出没看见他的样子来回敬他,只端上一把扶手椅。可是德斯马利翁先生手背在身后,在房里踱起步来,看架势是要几番思量后,才要张口。

  众人也都沉默着,堂路易安详地等着。忽地,总监停住步子,问道:

  “离开理查德—华莱士大道以后,您是直接回的公馆吧,先生?”

  堂路易接受了这种审问式的谈话方式,回答道:

  “是啊,总监先生。”

  “待在工作室里?”

  “是的。”

  德斯马利翁先生停了停,又说:

  “我是在您之后三四十分钟走的,坐汽车直接回了总署。我在那里收到了一封快信,您可以看下。您会注意到,信是九点半在交易所寄出的。”

  堂路易接过快信,读到下边这些大写的句子:

  谨通知您:加斯通·索弗朗逃走后,与同伙佩雷纳会合。如您所知,佩雷纳就是亚森·罗宾。亚森·罗宾向您提供索弗朗的住址,是为了摆脱他,独吞莫宁顿的遗产。今早他们又握手言和了。亚森·罗宾告诉索弗朗一处安全的隐蔽住所。他们接头和同谋的证据很容易找到。索弗朗把他无意中带在手上的半截手杖交给亚森·罗宾。您可以在佩雷纳先生工作室里找到那半截手杖,就在两个窗子之间的沙发坐垫下面。

  堂路易耸耸肩。这封信太过荒唐,因为他寸步未离开过工作室。他慢慢地把信折好,还给总监,不带任何评论。他准备把对话的主动权让德斯马利翁先生完全去掌握。

  总监问他:

  “对这个指控,您如何解释?”

  “我不予回答,总监先生。”

  “但它很明确,并且也易于验证。”

  “是的,总监先生,沙发就在两扇窗户之间。”

  德斯马利翁先生等了两三秒钟,就走近沙发,拿起坐垫。

  那半截手杖赫然躺在一个坐垫下面。

  堂路易心中略有些惊愕与气愤,他根本未想到会有这种奇迹。这件事搞得他一团糟,十分狼狈。不过他还是沉住气了,无论如何,没有什么东西能证实这半截手杖就是加斯通·索弗朗拿在手里,无意中带出来的那半截。

  “另半截在我这里。”总监说,“韦贝尔副局长在理查德—华莱士大道上捡起来的。看,就是这个。”

  他从大衣内袋里抽出那半截,去对这半截。

  两截手杖完全吻合成一体。

  又是一阵沉默,佩雷纳有些困窘,就如那些老是被他这样折磨和欺侮的人一样,他六神未落。加斯通·索弗朗是凭了何种本事,竟能在这短暂的二十分钟里,潜入这所房子,进入这间工作室?只有假定他有一个同谋在公馆里,事情才稍稍说得过去。

  “这件事颠覆了我的预想。”他想,“这次我在劫难逃。我逃过了弗维尔夫人的指控,打消了绿松石的嫌疑,可是德斯马利翁先生不会允许我今天做一次类似的尝试的,加斯通·索弗朗和弗维尔夫人一样,也想让我被逮捕,把我拖进去,好把我排斥在战斗之外。”

  “喂,”总监没耐性了,喝道,“说呀,为你自己辩护呀!”

  “不,总监先生,我无需为自己申辩。”

  德斯马利翁先生跺着脚,说道:

  “若是如此……若是如此……你已经供认不讳了……你已经……”

  他抓住窗户把手,欲要打开。只要吹一声哨子,警察就会冲进来,任务就完成了。

  “总监先生,需要我叫您那些侦探吗?”堂路易问。

  德斯马利翁先生没有回答,放下了窗户把手,又在房间里走起来。佩雷纳正纳闷他为什么这么不果断时,猛一下总监又站在他前面,说:

  “如果我把手杖看作无效的证据,或准确地说,看作与你无关的事情,因为它真切证实了某个仆人的叛变,如果我只看重你对我们的帮助,一言以蔽之,我让你自由,你看怎么样?”

  佩雷纳忍俊不禁。哪怕出了手杖事件,哪怕事情表面上不利于他,但在案子似乎变糟的时刻,事情还是朝着他一开始就预见到的方向发展了,也就是他在絮谢大道调查时告诉马泽鲁的方向发展。人家还是需要他的。

  “自由?”他问,“不再派人监视和跟踪我了?”

  “是的。”

  “如果新闻界接着围绕我的名字大做文章,如果有人利用一些荒谬之谈和一些巧合,大造声势,如果有人要求对我采取措施,怎么办?……”

  “不会的。”

  “那我没什么可担心的?”

  “没有了。”

  “韦贝尔先生不再对我心怀芥蒂?”

  “他至少会像放弃了一样行动,对吗,韦贝尔?”

  副局长闷声闷气地嗫嚅了几句。严格来说,这不能算作同意。堂路易立即叫道:

  “好吧,总监先生,我有把握按司法机关的需要和意愿取得成功。”

  如此一来,局面就变了。通过一连串非比寻常的事变,警方本身都被堂路易·佩雷纳的超凡素质所折服,承认他已经干的和可能干的一切,决定力挺他,向他求助,总之算是把领导侦破工作的大权交给了他。

  这种尊敬是令人欣慰的。可这单单是向堂路易·佩雷纳表示的吗?难道亚森·罗宾,那怪异的、桀骜不驯的亚森·罗宾就无权要求自己的一份吗?难道能够认为,德斯马利翁先生心底并不承认这两个人物就是同一个人?

  只是警察总监的神态不容许对他的内心想法有丝毫揣摩。他向堂路易提议订一个条约,司法机关总是为了便于达到目的而需要签订的一种条约。条约订立了,其他方面的事就毋庸多言了。

  “你没什么要问我的吗?”总监道。

  “有,总监先生。报上说,在倒霉的韦罗侦探口袋里,发现了一个笔记本。那本子上记了什么吗?”

  “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些私人账目,开销啦,等等。对了!我忘了,还有一张女人照片……关于那张照片,我至今未找出线索……换言之,我不觉得她与案子有关,因此没把她告诉报社。瞧,就是这张。”

  佩雷纳接过相片,猛地一阵颤抖。这点反应也尽收德斯马利翁先生的眼底。

  “你认识她?”

  “不……不……总监先生,我觉得……不……只是有点相似而已……可能是一家人。让我再去核实一下,前提是您能把相片留在这儿,让我晚上再还的话。”

  “行。你就还给马泽鲁队长吧。还有,我要嘱托他跟你共同商讨下,如何侦破莫宁顿遗产案。”

  这次的谈话到此结束。警察总监走了,堂路易一直把他送到门口台阶上。

  出门的时候,德斯马利翁先生回过头来,简明地说:

  “今早你救了我的命,如果不是你,索弗朗这匪徒就……”

  “哎!总监先生,这种小事不值一提。”堂路易打断他的话。

  “嗯,我知道,这种事你是做惯了的。但还是请你接受我的谢意。”

  警察总监向他行了个礼,就像是向那位如假包换的西班牙贵族,外籍军团的英雄堂路易致敬。至于韦贝尔,他将两手插在口袋里,像是戴了嘴套的狗一样从佩雷纳身边走过,恶狠狠地瞪了这个对手一眼。

  “真是奇了怪!”堂路易想,“这家伙是跟我死磕上了。”

  他从一个窗户看到德斯马利翁先生的汽车开走了。保安局的人马紧跟他们副局长,离开了波旁宫广场,包围也撤除了。

  “现在,要行动了!”堂路易说,“没有人挡路,我真得大刀阔斧干了。”

  他把膳食总管叫来。

  “给我上饭。还有,你告诉勒瓦瑟小姐,让她吃过饭就来见我。”

  他朝餐厅走去,上桌吃饭。德斯马利翁先生留下的那张相片,他放在旁边,侧着身子认真研究。

  相片有些发黄,磨旧了,不过仍能清晰地看到相片中人的模样。这是一个姑娘的肖像,她穿着舞会用的裙子,双肩双臂都裸露在外头,头上插着花和叶子,笑盈盈地,明艳动人。

  “勒瓦瑟小姐,”他喃喃了几次,“真是她吗?”

  相片一角,有几个模糊不清的字母,他仔细辨认出“弗洛朗斯”几个字,大概是姑娘的名字。

  他反复念着:

  “勒瓦瑟小姐……弗洛朗斯·勒瓦瑟……她的相片是怎么夹到韦罗侦探的本子里去的呢?跟这所房子的前主人,那个为罗马尼亚伯爵读报的姑娘与这个案子有什么联系呢?”

  他想起铁幕,想起法兰西《回声报》上那篇攻击他的文章,他在公馆里发现了文章的草稿。特别是,他想到那半截手杖是如何带进他工作室的呢?

  他使劲儿动脑思索,想弄清这些事情,弄清勒瓦瑟小姐扮演的角色。他双眼紧盯着那张相片,漫不经心地注视着那漂亮的小嘴,迷人的笑容,颀长的颈部,丰满圆润的肩膀。

  门突然开了,勒瓦瑟小姐走了进来。

  这时,佩雷纳倒了一杯水,送到嘴边,欲要喝。她抢上前几步,抓住他的手臂,夺过玻璃杯,甩在地毯上,摔碎了。

  “您喝了吗?您喝了吗?”她气急败坏地问。

  他清楚地回答说:

  “没有,还没有喝。怎么了?”

  她吞吞吐吐道:

  “那瓶里的水……那瓶里的水……”

  “怎么?”

  “那水里有毒。”

  他一蹦而起,用力抓住姑娘的手,问道:

  “有毒!您说什么?快说!您确定有毒?”

  即便他很能控制自己,不过听了这话后仍是心有余悸。他知道那帮歹徒用的毒药的效力,亲眼目睹了韦罗侦探和弗维尔父子的尸体,明白自己若是也服了毒药,肯定一死。

  姑娘不言语了。佩雷纳命令道:

  “回答我的话!您肯定有毒?”

  “不……只是我的猜测……一种预感……肯定是偶然……”

  她似乎悔恨说漏了嘴,竭力想作些弥补。

  “哦,哦,”他嚷道,“可我还是想知道……您并不确定这只瓶里的水有毒?”

  “是的……不过它可能有……”

  “但,刚刚……”

  “刚刚我的确这么想的……但是,但……但……”

  “要知道真相也不是太难。”佩雷纳说,伸手去拿水瓶。

  可她比他还快,一把把水瓶抓过来,摔在桌上碎了。

  “您怎么回事?”他怒吼道。

  “我搞错了。所以,您不要太过在意这件事……”

  堂路易大步走出餐厅。他喝的水,是遵照他的吩咐,从配膳室后面的滤水器取来的。配膳室在厨房过去,通往餐厅的走道尽头。

  他跑到滤水器那儿,从一块搁板上拿了只碗,盛了一碗水,沿着走廊,拐弯进了院子,唤小狗米尔扎过来。那只狗正在马厩那边玩耍。

  “喏,喝吧。”他把碗放在狗面前。

  小狗喝了起来。

  但它立即就停止喝了,然后一动不动,四肢僵直,全身发硬,打了个激灵,嘶哑地哀叫了两声,转了两三个转,就倒在地上。

  “它死了。”佩雷纳摸摸它的头说。

  勒瓦瑟小姐已经追了过来。佩雷纳瞪着她吼道:

  “真的有毒……您早就晓得……但您从哪儿得知的?”

  她气喘吁吁的,等心跳缓了下来,才回答说:

  “我看见另一只小狗在配膳室喝水,死了……去报告了马车夫和司机……他们都在马厩……接着我就跑来告诉您。”

  “既然这样就无可怀疑了,但您为什么仍说不能确定呢?”

  马车夫和司机从马厩出来了,佩雷纳拽起姑娘,说道:

  “我们谈谈吧。”

  他们走回道路的分岔口,在安装了滤水器的配膳室旁边,另有一条过道,在通往三级台阶地上面有一扇门。

  佩雷纳推门而入。

  这是勒瓦瑟小姐住的房间,他们进了客厅,佩雷纳把大门和客厅门都关紧。

  “现在,我们好好谈一下。”他不容置疑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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