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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她干脆地答:“这是最值钱的一块,是老四船上的黑仔给我的,他妈妈要动手术,我给了他一百块,钱不多,一点心意。他回家之前把这块石头给了我,他说他妈妈如果不在了,他也就不回来了,算是还我的钱,而且他当水手,就是为了给妈妈治病。”

  蓝家山觉得她没有撒谎,因为她对这块石头的特点做了补充说明,正确无误。

  “想不到吧,猪狗一样的我们,也是有感情的。”她发出刺耳的笑声。

  “水手的手上应该都有很多好石头吧?”这才是蓝家山的目的。

  “如果你想打水手们手上东西的主意,我劝你趁早收手,除非他们要离开这个行当,否则他们是不会把东西贱卖给石贩子的,那可是人家用命换来的。”

  听了这些话,蓝家山的脸上发烧。他知道,这些石头只是冰山一角,听小培说,每天从水下打捞上来的石头,一般只有三分之一可以成交,另三分之一的石头是低价处理的,还有三分之一,也就是说,有相当一部分是客户给不到价的上好货色,都是现场分到个人手上。

  小培也曾向他透露过,水手只要干了半年以上,手上至少都有价值三四万的货。

  莫尔突然闯入,说:“卓越在洗澡,我赶紧过来给你洗脑,你的电话怎么都占线?”她一口气地说,“庞青已经调到南宁去了,那小子对卓越很痴心的,你最好提高警惕,我没问她,你们谈得怎么样,但看样子,卓越很恼火!”

  蓝家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真的喜欢她吗?她可从来没对一个人这么用心过。”莫尔问。电话响了,她肯定地说:“她找我的。”

  莫尔接电话,发现对方不是卓越,她表情愕然,问:“你是谁?找谁啊?”然后,她很不愉快地把电话递给蓝家山。

  是林小珍的,她把电话打过来了。

  “如果你真想做这行,我给你个信息。”林小珍把声音压得低低的,说:“矮脚手上有块石头,三角形的,老红色,顶上有个红球。矮脚要价10000,客户只肯给7000,但他已经找到下家,下家出到了两万。你要拿下,至少可以挣5000。”旁边有人过来跟她说话,她迅速挂了电话。

  蓝家山立刻把电话打到小培店里,把林小珍透露的情况简单和小培一说,小培就明白了,立马说那块石头他也见过。凡是在镇上,每家每户有代售的好石头,大家都熟悉。

  他分析,林小珍掌握到这个信息,一点也不奇怪。那个客户小培也认识,比较好色,经常去发廊里混,另一方面,发廊边上就是一家照相馆,有些石头,石贩子拿不准,就把它拍下来,洗出来然后寄给自己的潜在客户,所以林小珍可以在第一时间知道石贩看上了哪些好石头。这些人可都是长期泡在岩滩的老面孔。

  小培表示可以和蓝家山合伙把石头买下来,估计要花上8000。利润两人三七开,蓝家山拿七成,就算是半路出了问题,这块石头,买到手里,也不用担心捂太久。好石头毕竟是好石头。

  蓝家山猛然想到自己身上就剩一千了,眼光就瞟上了石头旁边的那叠钞票。莫尔见他这时还有闲心谈生意,恨铁不成钢,给他背上来了一拳,卓越在隔壁房间叫她了,便赶紧跑了出去。

  蓝家山把那叠钱拿在手中,心里沉甸甸的。他硬着头皮数了一下,3700。卓越和莫尔才上班不久,每月工资也就两百多一点,攒下这些钱,也真不容易。

  他咬咬牙发誓,一定要混出名堂,他内心拼命呐喊,卓越,给我一点时间!

  蓝家山给小培去了个电话,让他过来拿钱。

  这一夜,蓝家山就睡在宾馆里,他彻底失眠了!

  即使是下水的前一天,他都没失眠。卓越和他之间就像隔着一堵墙,他们的生活就要各自分开,进入不同的轨道了?他那个诺言,始终无法说出口。

  就这么辗转反侧,两人相识来的点点滴滴,都隔着一层雾。那种生活,离他越来越远……

  但她在这个床上留下的温柔,她和林小珍谈判时的凌厉,她在异性目光下的矜持,都萦绕在他的脑海。她把自己最真实的一面袒露给了他。她如此优秀,让他自惭形秽。他要怎么做才配得上她?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如果他变成一颗棋盘中的棋子,他终归会令她失望,因为他已经令自己失望了。

  时间一秒一秒地煎熬着他,就这么挨到了清晨,想起她就要离去,他茫然若失。

  在没有她呼吸的地方,生活就这么黯然失色,他心乱如麻。

  房门被擂得震天响,其实根本就没锁,莫尔推门冲进来时,他和衣坐在床边,眼睛都熬红了。

  “你昨晚没睡?”

  蓝家山摇头。

  “活该!卓越哭了一晚上。”莫尔说,“你说再多留一个月,她不相信还会回柳州,我也不相信,借口吧,她让我把石头拿走,你就待在房里吧,等我们走了再出门,她不想见你。”

  莫尔拿起石头,说:“恨不得用这个砸醒你的脑袋瓜。”

  她出了门,蓝家山失魂落魄地望着门口,鼻子一酸。

  蓝家山心想着,给我三年时间吧,我一定会混出个样子,然后回柳州,上南宁,哪都行,只要能让你幸福,我蓝家山做什么都愿意!

  不知何时,卓越站在门口,蓝家山红着眼圈,在半梦半醒之间,把这番话说出口了。这不是他臆想中的场面,她真的来了。她伤心地站在门口,眼睛是肿的,却不肯看他。

  她慢慢走进来,锁上门,她走到他的面前。

  “脱衣服。”她命令道,然后开始脱自己的衣服。蓝家山呆呆地望着她,她用手在他脸上轻轻扇了一下,然后一边给自己脱,一边把他的衣服脱掉。

  她先把他脱光了,然后再把自己的内衣解开,他的身体根本不由大脑控制,兀自兴奋起来。

  她把他推到床上,她在他耳边说:“你真没种,给你三年,还是给你一个月,有什么区别?你凭什么留住我?”她盯着他的眼睛,“你不敢要我?为什么?怕给我盖个戳,我这张邮票就作废了?”

  蓝家山完全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给她逗笑了。

  卓越打了他一巴掌,然后用力吻他,她把他燃烧起来了,他们如一团火,熊熊燃烧起来,这一次,他真正进入了她的体内,原来水乳交融的感觉是那么好,这才是完整的人生啊!

  从此,他是个真正的男人了,她成为真正的女人,他的女人。此时此刻,他们在一起,一切都不重要了,即使是这短短的几分钟,他们已许诺终生。

  “我希望能怀上你的孩子!”这是事后卓越对他说的唯一的话,生活太多艰难的选择,有时候,需要破釜沉舟的勇气。

  3.第三块石头

  蓝家山很多年后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才第一次见到那块石头。他在心里称它为“红三角”。这是他卖出的第二块石头。他心里有点小小的得意,连石头的面都没见,就完成了交易,这钱挣得真够痛快。

  一切都由小培搞定,他们收购它只花了7500块,因为矮脚对客户的反复压价失去了耐心,正好有机会羞辱一下客户。

  客户姓雷,他不甘心煮熟的鸭子飞了,只好灰溜溜地用16000元从小培手里把它买了下来。毕竟他还有4000的利润空间。姓雷的并没有生疑,谁会想到一个发廊妹会把他的商业机密摸得一清二楚?他只有怪自己当时犹豫不决,失了先机。

  扣除成本,蓝家山坚持和小培两人平分利润,他拿到了4250,再加上手中的4700,他现在有了8950元。对他来说,这可算一笔雪中送炭的巨款了。

  这件事办得干脆利落,满打满算,只用了两天时间。小培一再交代蓝家山不能泄露此事,否则发廊生意就完了。想想也是,大家都是来做石头生意的,冒出这么个石头间谍,谁还敢去那里消费?

  蓝家山也心知肚明,这笔钱挣得不算光彩,算是硬从同行手中截取了一部分利润过来,传出去对他和小培的名声也不好。所谓行有行规。后来,蓝家山见了那个姓雷的客户,都有点不好意思。这人很瘦,总是笑眯眯的,看石头的眼光很毒,鼻子也很灵,同行们都说他很神奇,凡是打听到哪一家有好石头,他总是优哉游哉地抢在你的前头。

  家里的情况还勉强应付得过去。自从谢云心去宾馆闹过一场后,她的家里人下决心把她送到南宁,由集团领导出面,安排她去看心理医生。

  徐微微又给蓝家送来1000块,让他们先维持经营。蓝家山的父母对她很感激,一再表示理解她母亲的冲动行为。

  这些事都是蓝母告诉他的,现在蓝家山成天泡在船上,他对父母说自己试着做石贩,其实他是义无反顾地下了水。

  水里的“冬瓜”已经被家人认领走了。她是个投水轻生的女大学生,据说还有孕在身。连续三天,蓝家山都没有再遇见那两条神秘的大鱼。

  蓝家山查过资料,确认这是外来鱼种,是世界上最大的淡水鱼之一,是原产于南美洲亚马孙河的巨骨舌鱼,据说最大的个体体长可达6米。

  蓝家山站在水底,跪在沙里,摸索着石头。他有时候想,他的头上是水,水上是船,船上是岸,岸上有楼。人们过着各种各样的日子,他们不用像鱼一样在水下讨生活。

  仅仅三天,他对水下的危险就已经麻木了。他在船上用餐,淘米洗菜的水是直接从河里舀的。他每天下水三次,每次可以待半个小时,每次从水下上来,他就直接站在船头,拉开裤链,掏出家伙就尿。在水下,因为水压的原因,他们无法解决内急。

  他熟悉了隔壁船上的水手,至于那些在水面上来回穿梭的石贩,他也辨识得差不多了。

  几天过去了,蓝家山思想斗争了一天,决定在这笔交易完成后,酬谢林小珍500元。他去发廊的时候,很希望她已经回到了乡下。他倒不是舍不得钱,而是挺怵她的。他可从未和这种职业的女人打过交道。

  林小珍还没有动身回老家,虽然她把行李都打包好了,她和蓝家山签的协议是对周围人保密的,连老陆都不知道,当然,他拿了酒后,也不再过问。

  发廊同事见蓝家山来找她,都露出惊奇的表情。告诉他,林小珍正在水电宾馆“值班”。这又是一个蓝家山不想去的地方。他硬着头皮来到宾馆总台,用内线电话联系上了她,她说自己正忙着给客户理发,让他过一阵再来。

  蓝家山想赶紧了结此事,就坐在大堂等她。他看着墙壁上红水河的风景图片,那些桥啊、船啊给摄影师拍出很多诗意来,殊不知河底有那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一位60出头的男士从电梯下来,笑眯眯地朝蓝家山走来。远远就伸出手,他身体瘦小,骨骼清奇。

  来人抱歉地说:“久等了,不好意思。”

  蓝家山一时没反应过来,以为他是林小珍的朋友,事后想想,这种联想确实非常牵强。

  来人递出名片,自我介绍:“我是张明贤。”

  蓝家山看了眼名片,原来他是广西观赏石协会的会长,地矿局的高级工程师。毫无疑问,他肯定是认错人了。

  蓝家山正想开口解释,张会长笑道:“今天中午在饭桌上听一些船老大聊天,水底下那两条大鱼,给他们说得很神啊……”

  张会长很轻松地打开话匣。蓝家山笑着说自己在水下见过一次,张会长大吃一惊,兴趣盎然地向他打听具体情况。

  蓝家山说那两条鱼是外来鱼种,是原产亚马孙的巨骨舌鱼。在广东,很多人将它们当观赏鱼来喂养。

  张会长听了他的解释,相当意外:“你下过水?”

  蓝家山点头,张会长露出非常感兴趣的模样:“小伙子,不简单呐!光听那帮船老大在那里瞎吹,还以为这河里出了新物种呢。什么四不像,金色和银色的鳞片,呵呵。”

  一个30多岁的男人急急忙忙地走进大堂,走到张会长面前,伸出手:“张会长你好,我是廖辉波。”

  张会长愕然了一下,望望他,望望蓝家山。原来会长把他俩搞混淆了。

  “久仰张会长的大名,今天有机会能请教张会长,感到很荣幸,这是我的名片。”廖辉波真诚谦恭地给两人递上名片。

  张会长的反应很快,说自己刚听小蓝说起河里的大鱼,原来是巨骨舌鱼,大家立刻就这个话题聊了起来。

  廖辉波不屑地说:“我一直都不信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那些缺乏控制力,又想混淆视听的人,又没有机会到水下看个究竟,人云亦云,想借助一种类似宗教迷信的力量来让自己获得自信的人,其实很可悲的。”

  没想到他貌不惊人,却充满个性,坦率,而且看问题也挺犀利。

  廖辉波笑道:“我经常跟那帮船老大吃饭,他们都没读过几年书,典型的暴发户,呵呵,虽然我在赚他们的钱,在他们眼里,我是帮他们打工,但你必须清楚你自己的定位。你看,他们说得像是红水河里出了怪兽,其实连小兄弟都知道,是龙鱼而已。”

  听他这么一说,张会长和蓝家山都下意识地再去看他名片,他的身份是一家装饰公司的总经理。

  张会长说:“廖老板谦虚了,我听你电话里说,你在这里承包了酒店的装修工程?”

  廖辉波说自己拿下了水电宾馆新楼的装修工程,在岩滩已待了大半年,原来对石头没有一点兴趣。没想到昨天偶然看电视,中央台播放了一个关于广西奇石的节目,其中就有岩滩的大化彩玉石,立刻就来了兴趣。他在饭桌上经常听到别人提起张会长的大名,因此今天听说张会长到了,就冒昧地约张会长见面。

  廖辉波滔滔不绝地说:“没想到在中国历史那么悠久的赏石文化,近百年来基本停滞不前。倒是韩国、日本的赏石文化发展迅速。但红水河的奇石一出来,整个格局就被打破了。我一边看电视,一边大声说好。好在哪里?市场先行,资金先进来,正好给那些满口理论的空谈家,那些文人、赏石家先好好上一课,不能闭着门瞎扯。”

  张明贤对他的这番话露出惊奇的神情。

  廖辉波又说:“张会长不要误会,我不是说你,电视上看到张会长,才知道张会长是地质科学家,有坚实的理论和实践基础,看问题有科学根据,比那些半路出家的赏石流派强多了。我是冲着这一点,才想见张会长的,其实我们以前在这里打过照面的,但会长不会记得我。呵呵。”

  他充满自信,不亢不卑,谈吐不俗,让蓝家山暗暗佩服。

  张会长赞叹地点头,对他的见解也满欣赏,这时一位胖乎乎的服务员走过来,说总台有他的电话,张会长很客气地请大家等下,他去去就来。

  “我不知道小兄弟你和会长什么关系,但我真的很佩服他,我佩服那些有资源的人,而他的资源,就在于——”廖辉波用手指指自己的脑袋,“张会长干了30年的地质勘探工作啊。这个行当充满了机会,中央台播了,市场热了两年了,采石船越造越多,那些暴发户的水准越来越低,这就是我们的机会啊。”他的眼睛充满了笑意,蓝家山第一次接触到如此坦率而有感染力的人。

  蓝家山还没来得及回答,张会长接完电话回来了。很明显,他面露春风,对两位新朋友很感兴趣。

  廖辉波很巧妙地说:“我和小兄弟刚才聊了下,张会长,呵呵,奇石的根本是什么?不就是成分构成吗?别听那些人瞎嚷嚷,什么水石派,什么寿石派,什么石种派,成分是最重要的。物以稀为贵,是不是?”他拍了拍桌子,“有什么流派能比一个地质科学家更有发言权?”

  张会长听了这番暗含恭维的话,当然很受用,他答:“其实也不能唯成分论,也许很平常的构成元素,但构成方式或过程很特别,这样的石头也很难得,稀少啊。”

  “我只相信经验,相信科学,相信眼见为实。比如小兄弟看到了龙鱼,这就是真相。”廖说话很聪明,记得把蓝家山也捎带上。

  这两人的对话,让蓝家山听得津津有味,眼前两位知己相见恨晚,难得的是张会长没有一点架子,如此平易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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