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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老陆两手一摊,说:“给人调包了,我们好不容易挖出来的石头,是绿色的,结果给人换了一块黄色的。”

  明明是他们处心积虑想要独吞的石头被人偷了,只好把用于障眼法的石头吊上来。

  蓝家山笑道:“如果说有人偷石头,我还可以理解。这调换石头,就纯粹是脱裤子放屁了。”

  听了蓝家山的调侃,两人的表情极不自然,蓝家山暗暗好笑,真正想调包的人是你们呐,只不过被人先下手为强了。

  老陆问:“你知道老板要把我们调到哪个河段吗?”

  这个蓝家山还真不知道,听老陆口气,这地方非同一般。

  老陆阴森森地说:“那个地方没船敢过去,下面闹鬼。”

  蓝家山想到小石曾对他提到过有一个河段没人敢下去捞石头,不过蓝家山最怕的是其实是地形复杂导致的漩涡。

  蓝家山打算回家一趟,他父母相信了儿子的保证,以为他很快就会回柳州上班,在他们看来,老二这个难题已经解决,以后的生活固然会很艰辛,但心中大石已落地。

  蓝家山对父母极强的适应能力感到吃惊,他们把小旅社打理得井井有条,每个星期,扣除相关开支后,他们都会把钱准时存进谢云心的户头。

  像往常一样,母亲一得空,又开始坐在电视机前追看那些婆婆妈妈的“亲情剧”。父亲则翘着腿,恢复了一大清早就开始呡两口小酒的惯例。

  见儿子来了,两人喜滋滋地围坐在儿子身边。亲家的慰问带给他们极大的信心。虽然没料想到两家人是以这种方式首次碰面,但卓越父母对儿女生活前程的规划,赢得了蓝家父母最大限度的尊重。

  卓越父母表示,他们是提前将存给女儿集资买房的钱提取出来支援他们。也就是说,他们希望蓝家人尽快走上生活正轨,在三年之后,能攒上一笔给小两口集资买房的钱。卓越爸爸在金融系统工作,对蓝家旅社生意的拓展和理财都提供了自己的专业性建议,同时也彻底把蓝家父母征服了。

  蓝父欣慰地说:“把你交给这样的老丈人,我们就不用再为你操心了,你就安心当个城里人吧。那20万的债,我和你妈妈慢慢地还,徐微微她妈妈,也会体谅我们的,你看,最近她已经不来找我们的麻烦了。”

  妈妈也说:“你哥哥出来以后,会和我们一起经营旅社,你不用担心他,只要让你妹妹考上一所好大学,我们的任务就完成了。”

  这话经由母亲之口说出来,分量很重。父亲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蓝家山清楚现在不是摊牌的好时机,他只能说自己跟单位又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在船上给小培帮点手,多学点东西,以后还可以带几块石头到柳州,一方面可以送礼交际,另一方面也可以挣点外快。

  蓝父听了很高兴,说卓越父亲也交代过,让他回柳州时,多带几块好石头,以后好给重要人物送礼。

  看着父母这份孩子般单纯的快乐,蓝家山浮起浓烈的负罪感。他找了个借口,赶紧钻进自己的房中。

  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负责我的人生。蓝家山茫然地想着,下意识地攥紧拳头,好像这么做可以减缓这种失落。

  他播放录音磁带,今年最流行的一首歌,就好像是郑智化专门唱给他听的一样。

  苦涩的沙吹痛脸庞的感觉

  像父亲的责骂母亲的哭泣

  永远难忘记

  年少的我喜欢一个人在海边

  总是幻想海洋的尽头有另一个世界

  总是以为勇敢的水手是真正的男儿

  总是一副弱不禁风孬种的样子

  在受人欺负的时候总是听见水手说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

  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

  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

  蓝家山曾在单位的联欢晚会上唱过这首歌,当时还拿了奖。现在听来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母亲悄悄推门而入,小心翼翼地坐在床沿,陪着儿子一起听歌。

  蓝家山按下暂停键,母亲局促不安,明明有话要说,却欲言又止。

  “老二。”她吞吞吐吐地说,“我一直没跟你单独聊过这事。”她叹了口气,眼光却不看蓝家山:“蓝家水出了事,我们家里给他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你也受了这么大的影响。你,不怪蓝家水,不怪你妈妈吧?”

  平素保养得很好的母亲明显老了几岁,蓝家山心疼地握住母亲的手,很感慨,他告诉母亲,恰恰相反,他对她这些举动刮目相看。

  父亲做出这样的决定,并不奇怪。但母亲能无条件地支持父亲,已经出乎蓝家山的意料。

  “我欠你哥哥的,所以我算是赔给他,我认。”母亲难堪地望着地上:“你知道我为什么在蓝家水7岁那年,坚持把他送走?”

  对于蓝家人,这是一段不愉快的往事。7岁的蓝家水被送到了他二姨那里抚养长大,从此和他们家就隔了心,虽然大家同住在镇上,但内心却充满了隔阂,虽然蓝家担负了蓝家水从小到大所有的生活费,但蓝家山一直记得哥哥离开家时的眼光,始终是那么寂寞,那么孤独。

  蓝母伤感地回忆道:“那年他7岁,你5岁,从他亲妈妈那里把他接到我们家,还不到一年,我一直是把他当自己儿子来养的。”

  “有一天,你在屋里睡觉的时候,我突然见到他拿着一根很长的针,老是在你身边转。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就在一边偷偷盯着他。后来,我吓坏了。看样子,他想用针扎你,我赶紧冲了进来,他见了我,小脸也白了,把针藏在身后。”

  蓝家山惊呆了,他从来没想到,在他们的家,居然发生过这样的事。

  蓝母内疚地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妈妈现在很后悔,他只是一个孩子,他当时只有7岁啊。我完全可以好好教他,但我当时吓坏了。我觉得这孩子,心思怎么这么狠毒啊?”

  在蓝家山和哥哥共同生活的那大半年的记忆里,从天而降的小哥哥曾让他很快乐,让他有了依赖之情。在母亲披露这件事之前,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家里非要把哥哥送走。

  “他不会害我的。”蓝家山自信地说。在他的印象中,小哥哥一直很照顾自己。小哥哥害羞,但懂事,听话,长大后,他越来越发现,自己的哥哥,性格柔和,但自尊心强,是很独立很安静的一个人。

  妈妈忽然换了个话题,反问儿子:“我问你,如果是你把别人的车撞进了河里,你会跑吗?”

  蓝家山下意识地摇头。蓝家水当时那么做,也出乎他们家人的意料。在某些时候,一个人会做出匪夷所思的决定。

  蓝家山想了下,说:“我估计蓝家水也是彻底被吓蒙了。”

  母亲懊恼地说:“就因为我们没有给他成为一家人的机会,他也没有把我们这里当成他自己的家,所以他觉得自己收拾不了这个事,所以他才跑的。”母亲叹了口气,下了结论:“这是我和你爸爸欠他的,所以我们给他还上,你不怪我们就好,更不要怪你哥哥。”

  看母亲能把这事想得这么客观,这么透彻,蓝家山涌起一阵莫名的感动。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蓝家山拍拍妈妈的手,安抚她说。妈妈泪光闪烁,用力点头,轻手轻脚地准备离开。

  站在门口,她忽然有些难为情地说:“家山,抽个时间,也去看看你哥哥吧,他一个人在那里,也不好受。”

  蓝家山点头,自从家里出了事,妈妈就变得非常小心。她被这场变故吓坏了。

  继续听《水手》,让蓝家山触目惊心。那里面唱的,与他的生活何其相似。

  长大以后为了理想而努力

  渐渐地忽略了父亲母亲和故乡的消息

  如今的我生活就像在演戏

  说着言不由衷的话戴着伪善的面具

  总是拿着微不足道的成就来骗自己

  总是莫名其妙感到一阵的空虚

  总是靠一点酒精的麻醉才能够睡去

  在半睡半醒之间仿佛又听见水手说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

  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

  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

  4.采石现场

  中午小睡了一会儿,父亲推门而入,说楼下有一位北京来的摄像师,愿意出300元请蓝家山当向导,带他上船拍些水手采石的片子。

  蓝家山告诉父亲,按船上的规矩,只有本地石贩子可以上船收购石头。他强调:“连柳州石商都没有资格上船,何况外人,更别说要拍照了。”

  但父亲有点不舍得这300块,怂恿儿子给想想办法。蓝家山只好跟他下了楼。

  一个男人正背对着他们,看一张年历上的风景图片。他听到脚步声后转过身,笑吟吟地对蓝家山伸出手。他不到30,个头高大挺拔,理着小平头,眼睛很有神。

  他紧紧握着蓝家山的手,目光真诚,他介绍自己姓吴,是中央电视台某频道的摄像师,并出示了工作证。

  吴记者说:“我刚从巴马拍摄回来,听说有人在这里的河段中采捞奇石,便顺路停留,想拍一些素材。”

  蓝母不但热情地邀请他投宿自家旅社,而且透露儿子正在船上“开机器”。

  蓝家山坦白地把本地船上的规矩告诉了他。

  “想想办法,家山。上回徐微微不就跟着你上船了吗。”蓝父不甘心这到手的300元飞了,连徐微微的例子也敢提,他怂恿道,“中央来的大记者,难得来我们乡下,给我们宣传宣传,这是好事啊。”

  蓝家山心里没谱,只好答应试试看。

  父母殷勤地招呼吴记者回家来吃饭,他们甚至当场和他把菜谱落实好,生活所迫,他们对赚钱热情高涨。

  蓝家山领着吴记者走上石桥,吴记者停了下来,扛着摄像机,拍摄河上的采石场面。

  突然,码头上一片骚动……几艘小木船飞快地从河中心靠上码头。河上的船鸣响汽笛,此起彼伏。越来越多的人向码头跑过去。

  蓝家山心里一惊,赶紧招了辆三轮车下码头,而吴记者抢在他的前面跳上了车。蓝家山本来还想借机甩了他呢。这下好了,给他抓到现成的素材了。

  车子还没开到码头,蓝家山就听到了一阵凄惨的哭声。三轮车的女司机见怪不怪地摇头叹息:又一条生命赔了。

  脚步沉重地下了车,蓝家山看到一个女人扑在地上的尸体上号啕大哭。周围人的脸上充满了怜悯的表情,还有一丝恐惧,因为那个身体已经僵硬的男人的身下有一摊越来越大的血迹。

  吴记者一边拍摄,一边小声询问周围的人发生了什么事。

  从旁人口中,蓝家山得知,这个水手来自广西全州,趴在他身上痛哭的,是他妹妹。兄妹俩本来在岩滩的一个石材厂打工,几个月前,哥哥见水手来钱快,执意要当水手。

  有人悄悄地说:“他老妹还不知道,他的腿给砸了。”他的下半身盖着两件陈旧的夹克,血已经把夹克都染透了。

  妹妹已经哭得有点傻了,两个女人要把她扶开,她抓着哥哥的手,不肯松开。

  两艘小木船迅速地靠向码头。两位船老大和几个水手脸色发白地跳上码头。

  一个船老大把死者身上的夹克衫揭开,周围人都倒吸一口冷气,他的下半身血肉模糊,死者妹妹猛一看到这个场面,受不了刺激,昏了过去,被人搀扶到一边。

  他果然是给石头活活砸死的。

  两个船老大当场就吵了起来。一个说你怎么开的卷扬机,一个说你怎么没用钢丝绑好石头;一个说是因为卷扬机操作失误才震断了钢丝,另一个说你怎么没提前疏散下面的人,蓝家山有些愤怒,他们居然当着死者家属在推卸责任。

  接着,第三个船老大和水手来了。一个女子从码头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把一叠钱递给船老大,后者示意由她把钱交给死者妹妹,女人犹豫地把钱塞进妹妹的怀里,妹妹已经哭迷糊了,被刺激得尖叫道:“我不要钱。我要人。”

  周围的人开始愤怒了,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水手们,他们冲着第三位船老大喊:“你得替死人出面,找这两个家伙赔钱。”

  第三位船老大不服:“这个应该是让家属出面吧。”

  场面顿时开始混乱起来。

  吴记者忽然说:“慢慢来,一个一个说,我要把证据录下来。”他顿时变得十分权威。

  水手、船老大和旁观者纷纷在摄像镜头前发表意见和看法。

  事情的脉络开始清晰,因为涉及三方,又变得错综复杂。死者受雇于船老大黄某,打捞奇石;隔壁船上的水手卢某等在水下发现了一块两吨重的奇石,需要请船起吊;而李某有一艘吊船,雇请覃某在船上开卷扬机,经营为他人从水下起吊奇石的生意。

  因下河打捞奇石的船只和水手较多,且船与船之间相距较近。为安全起见,大家约定凡须起吊石头时,必须事先通知周围的船只和水手停止作业,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才能起吊石头。

  死者和同伴正在附近水下进行打捞石头作业,黄某在船上具体负责与水下的死者等水手联系(以拉动氧气管作联系信号)。卢某在没有事先通知周围船只停止水下作业的情况下即通知覃某开机起吊石头。当石头露出水面时,捆绑石头的钢丝绳突然松开,石头坠落河底,将受害者活活砸死,同伴们把他拉出水面时,他早已停止呼吸。

  这是蓝家山第一次亲眼目睹水手的丧命现场。他跟着吴记者的摄像机,重回事故现场。知情人和目击者在镜头前表达着自己的愤怒、惋惜和恐惧,还有……庆幸,庆幸他们自己没有摸到那支死亡之签。

  吴记者抓住这个机会,嗅到了这个行业最深处伤口的血腥味道。奇妙的是,摄像机在这起意外死亡事故中扮演了一个类似裁判的角色。他是一位来自北京中央台的记者,在死亡的威慑力面前,没有人敢阻拦他进一步了解真相。

  石主面如土色,他一再表示希望这块石头能赶紧卖出去,好赔付死者。操作卷扬机的司机捂着脸躲避,而吊船老大含糊不清地说:“我刚买的船,刚买的机器。”

  水手们讲述他们在水下的作业流程,老板强调他们的行规,蓝家山则在思索他自己的命运。

  吴记者记录的范围越来越大,拍完了水手,他的镜头开始触及整条奇石街上生活的人们,蓝家山已经不想挣他这300块了。但吴记者并不肯放他走,他把所有想拍的都拍完之后,让蓝家山带他去一个地方。

  一听吴记者说出“新都桥”三个字,蓝家山便开始怀疑他并不是因为偶然机会找到自己的。

  新都河是红水河的一条支流,离镇不过两公里,蓝家水就是在这个桥上把徐刚连人带车撞进河中的。

  被撞坏的桥栏刚被修复,警示牌还未撤去,自从车祸发生后,蓝家山还是第一次来到此地。

  吴记者在事故地点,点燃了三束香,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

  “徐刚是我最好的朋友。”他表情黯然地说。蓝家山猜得不错,他果然是带着目的来接近蓝家山的。

  吴记者的眼圈红了:“徐刚从小和我一起长大,这家伙啊,怎么就在这里翻了车?”他走到栏杆边上,感叹:“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原本要带女朋友给他认识的,他俩再也见不到面了,我最好的朋友和我以后的爱人。”

  他蹲下来,捂住了脸,好一会儿,情绪平复了,才说:“徐微微把你们家的事都跟我说了,我也去看过你哥哥,我决定无论如何,要来这里一趟。”

  他伤感地对蓝家山劝说:“你想过吗?你下水,如果你出了事,你的父母怎么办?”

  他是来劝自己放弃当水手的念头?难道是徐微微的授意?这倒让蓝家山感到意外。

  吴记者站了起来:“徐微微托我告诉你,那张借条不算数的,你不用为了它去当水手,她不想再背一条人命,她会想办法让妈妈注销这张借条。”

  难得徐微微还在替他们家着想。想到这个女孩子的隐忍、委屈和善良,蓝家山心头一暖。

  吴记者把一个信封递给蓝家山,说了一句:“不要为这件事改变自己人生的轨道。”他凝视着河水,“活下来的人就好好活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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