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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我想我怎么也得过来一趟。”她拍打着自己的头,“我的头好痛,蓝家山,你害我的头好痛。”

  她一边说着,一边蜷缩在床上,喃喃自语:“我好冷。”

  蓝家山急忙把被子给她盖上,眼泪不由自主地滴落在手背上。

  她轻轻地说:“我以为你是请假,我以为你是停薪留职,我真傻啊。”没有恳求,没有责备,没有愤怒,没有忧伤,没有懊恼,她仿佛在说一件回忆中的事,她仿佛在说一件与蓝家山无关的事。

  蓝家山展开双臂,把她和被子一起拥入怀中。他该如何呵护自己的女人?

  “等我三年。”他小声地说,他开始失去自信了,他开始心虚了,他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否明智。

  “我不要你挣很多的钱,我只想每天下班,和你一起吃饭,然后去散步。”卓越低声说,她的声音里没有一点热度,而是充满了茫然。

  她的声音很轻:“我爸爸说你是冷酷的人,你怎么能辞了职,还瞒着你的爸爸妈妈?你也许能挣很多钱,但你不会对老婆好,我和我爸爸吵架,我就跑出来了。”

  她悲伤地问:“你真的是个冷酷的人吗?蓝家山,三年,会发生很多很多的事啊,蓝家山。”她说着说着,迷迷糊糊地睡了。

  蓝家山低声说:“我跟你回去。”他很不争气地低声哭了。他想起她一个人在夜里,坐在车上,为他而来。他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她睡着了。

  “你真的是个冷酷的人吗?”

  这句话不停地回响在他的耳畔,他蜷缩在地上,流着眼泪,一直睡不着。他不能失去她,他错过这么好的她就太傻了。

  蓝家山迷迷糊糊地醒来时,发现自己身上盖上了被子,而床上空无一人。他冲出门,司机的房门大开着,也没有了人影。

  他跑下楼,的士已经开走了,难道昨天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他父母也是一脸不解地站在一楼门口,蓝母说一大早她从窗口看见有两个人匆匆忙忙地从楼上下来,上车走了。看样子又不是开房的客人,他们正纳闷,又担心着,正要询问房客们是不是丢失了物品。

  蓝家山听了,心里一凉,怅然若失,蓝父注意到他的表情,问他是否知情。蓝家山没有回答,他走到马路上,望着公路的尽头。

  今天是墟日,小贩们挑着担子正向市场汇聚。开杂货店、农药店的女人们在门口闲聊。

  这就是我的生活吗?在这样的小镇上?蓝家山发现自己开始彻底动摇了。心一乱,他就开始慌神了。

  虽然知道她在车上无法回复,但他还是不停地拨打卓越的传呼,没想到很快有人复了机,居然是她家里的号码。

  蓝家山忐忑不安地接听电话,卓越父亲焦急地问他,卓越把传呼忘在家里了。她没回宿舍,她有没有联系过他?当听蓝家山说卓越半夜来了岩滩,一大早又离开时,卓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卓越母亲抢过了电话,质问他,为什么打他的传呼,他不接?他们担心了整整一夜。蓝家山说自己把传呼落在小培那边的房子里了,他一下解释不清,因为他平时是不在家里睡的。

  一个女人接过电话,她很严厉地自我介绍,说是卓越的姑姑,然后便冲他开炮,质问他见到卓越以后,为什么不给她父母去个电话?他们一晚上没睡,到处去找女儿。难道他不知道可怜天下父母心?蓝家山讷讷地说当时已经很晚了。她接着又指责蓝家山,怎么能让卓越一个人孤身回柳州?如果碰到一个无良司机怎么办?谁负得了这个责任?

  姑姑痛斥他:“你这个人太差劲了,你不懂事,你的父母也不会教教你?他们难道不知道一个女孩子半夜一个人坐出租车跑出来,会有什么样的危险?你不是也有一个妹妹?你们可以允许她晚上一个人跑吗?你们家是怎么教育孩子的?怎么养出像你这样逃避责任的懦弱的儿子?”

  蓝家山竭力保持冷静,说自己父母还不知道卓越来过岩滩。

  姑姑的火气还没消:“我想他们也好不到哪里去,自己儿子都辞职了,还使劲瞒着我们,我们还傻呵呵地给你们送钱,帮你们打点关系。”

  蓝家山终于爆发了,他冲那个女人叫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应该闭上你的嘴。”

  发泄完后,他重重地挂上电话,他很后悔。那堆话除了表达愤怒的情绪,没有任何意义。

  电话又打过来了,是卓越母亲。蓝家山听得出来,她在竭力抑制住对蓝家山的不满,交代说,如果卓越联系他,他务必要稳住她的情绪,并及时通知他们。

  蓝家山想解释,他为什么没有及时发现卓越的离开,但越解释越乱。

  卓越母亲话中有话地说:“小蓝,我们当父母的已经尽力了,行了,就这样吧。”

  蓝家山的心仿佛坠进一个无底深渊,他原来还以为一切可以回到从前,一切都可以挽回呢。他们是怎么看待他的?一个懦弱的人?一个逃避责任的人?

  “你真的是个冷酷的人吗?”

  这句话又在耳边响起,蓝家山呆坐在小卖部的门口,脑子全乱了。不知坐了多久,他步履沉重地慢慢往码头走去,他的鞋里像灌了铅。这段路走了好长时间。都没有走到小培的楼下。倒是吴记者坐在三轮车上,撵上了他。他背着旅行包,马上就要回南宁去了,特意跟他来告别。

  他发现蓝家山神色恍惚,问蓝家山出了什么事。蓝家山摇摇头,一句话也不想说,只和他机械地握握手。

  他只想一个人待着。

  吴记者微笑:“两件事,我给我母亲去了电话。”看他的表情,蓝家山就猜到了结果。

  “他俩关系确实不一般。”吴记者斟酌一下,说,“徐刚出事以后,我母亲还接过林小珍的电话,她打听徐刚的后事,当时她哭得很伤心。由此看来,她怀上了徐刚的孩子,也不是没有可能。”

  吴记者紧接着说:“还有一件事。我会把拍摄到的素材整理成文字资料给徐微微。”

  蓝家山纳闷,他拍摄的东西和徐微微有什么关系?

  吴记者说:“徐微微毕业几个月了,她妈妈一直想让她进电力系统,但她想靠自己的能力留在报社,所以她需要一篇有分量的报道给自己加分。”

  蓝家山麻木得无法从中得出一个逻辑。

  吴记者阐明了自己的用意:“岩滩的船家不让外人上船,所以媒体这方面的第一手报道很少。如果她来些报道,一定可以有很大的反响,我希望你可以帮帮她。”

  蓝家山一口回绝,她哥哥刚出了事,她还没缓过气,就要来采写关于水手死亡的文章,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吴记者语气沉重:“我不是没想过她的心情,但她必须迈过这个槛,她哥哥的去世,其实对她的冲击非常大,她父母重男轻女,现在他们把对孩子的期望全部转移到了她身上,她的压力很大。我承认,这个地方确实带给她很糟糕的回忆,但强迫自己面对它,也能让她坚强起来。”

  蓝家山摇头:“她应该去医院接受心理治疗,而不是来这里给我添乱。”

  吴记者带着期望的眼神望着他:“因为她哥哥的去世,电力集团已经答应给她特批一个指标。谢阿姨一直希望女儿能在自己的羽翼下过安稳的日子,现在儿子不在了,这种要求更迫切了。如果能完成这篇专题报道,可以让徐微微摆脱困境,做自己喜欢的事。”

  “那我岂不是得罪她妈妈了?”蓝家山从另一个角度反驳他,说,“你光顾着从徐微微的立场看问题,就没考虑到谢云心的心情?”

  吴记者解释:“我不是在和谢阿姨唱反调,徐微微不应该浪费自己的才华,她在这一行是可以做出成绩来的,这事你先考虑一下吧?”

  蓝家山不置可否,他可不想卷入母女俩的纠纷中。

  关于林小珍,吴记者做出了一个决定。他说:“徐刚因为家里的背景,拿下了电站不少项目。他的生意做得不小,也挺有钱的。”他停顿一下,说:“他和我前一阵筹划在北京合作一个项目,合作款已经先期打进了我的账户,我原打算把这笔款退给他的家里人,但听你说了孩子的事以后,我经过考虑,改变主意了。”

  他沉吟了一下,继续说:“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我们就要用百分之百的努力,请你在这段时间关照林小珍。如果真是徐刚的孩子,那笔款就可以派上用场了,只要你这边需要,我就把钱打过来。”

  蓝家山的心口扑通跳了一下。他是不是可以借这个机会给自己弄一笔补偿?但他很快否决了这个念头,因为这种想法太卑鄙了。

  本想把实话告诉吴记者,但因为心里多少还抱有一丝侥幸。蓝家山就含糊地表示,先看情况再说吧。

  借助这个机会摆脱困境。这个声音越来越强烈,让蓝家山脸热心跳。

  吴记者向他伸出手,说:“谢谢,兄弟,我们后会有期。”他盯着蓝家山的眼睛说,“我听你父母说过你的事,我的眼光不会错,你是可以做大事的人。”

  蓝家山勉强笑了一下。

  这番话几乎都没有真正地灌进蓝家山的耳朵,他整个人像关闭的伞。

  他只想下水。

  在水下,他可以得到真正的安静。

  8.第四块石头

  蓝家山回到住所。他的传呼机半夜就开始响了,估计现在都没电了。心情糟糕到了极点,他机械地给传呼装上电池,无意中从枕头下摸到了那个信封,是李泰龙给他的,里面还有叠钱。

  再摸摸口袋,吴记者的1000元也在里面。这么说来,其实他还有3000元在手上。虽然这笔钱,似乎只是由他代管而已。但不管怎么说,想到还有一笔钱在身上,哪怕就是回柳州重新找工作,也需要经费。手上有点钱,他的心情总归好受一点了。

  小培来地下室查看小石的工作进度,那几块石头的加工,目前已进入了关键环节。在对石头的残缺、破损处经过几道工序处理后,首先是精磨,有经验的工匠们大都采用“注水磨”的方法,接着用软磨具加抛光膏机械抛光,产生镜面光泽,看小石操作设备的熟练程度,估计经他手流出去的石头不在少数。不过,令蓝家山感到不解的是,他为何要把整个炮制过程毫无掩饰地暴露在客户眼皮底下?

  蓝家山忍不住问小石,小培大笑起来,捅捅小石,说:“你以为他不保密啊,关键的技术人家是不给我们看的。”

  蓝家山好奇地问:“什么是关键的技术?”

  小石指着一个加工部位,说:“你们看,我们要做出与原石皮色一样的微毛孔效果,要保持与周围石肤的统一。这个技术,我是不会给你们看的,呵呵。”

  小培用眼神示意,蓝家山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一个工具箱上了锁。小石笑嘻嘻地说:“这还算小儿科,最厉害的是伪造石皮,只有我师傅能做,还瞒着我了。”

  小培教蓝家山如何辨别石头是否作假,首先看气孔,天然形成的石肤会有类似人皮肤上的毛孔状的气孔,这些微小的孔口不规则,孔口小而孔洞内部大。经喷砂加工后的石头部位,石肤的微孔几乎都是孔口大,而孔内小,呈漏斗状,明显是外力所为。

  但小石说自己师傅有做毛孔的诀窍。

  蓝家山凑到他耳边,说:“毛孔是这么做的,用高压气流喷砂在研磨处,我没有猜错吧?”

  小石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

  蓝家山猜这个其实不难,他的一位同学家里就是搞来料加工的,工厂里就有一台液体喷砂机,采用压缩空气为动力,以形成高速喷射束将喷料高速喷射到被处理工件表面,使之粗化,没想到这个技术,被这伙人天才地使用到了奇石做假的技术上。而局部打磨加工后的奇石,最大的难关在于石皮,有经验的玩石家,凭肉眼的第一感觉,就可以看出其中破绽。因为石皮的色泽、毛孔不但要与周边的石皮一致,还要有点自然的渐变。

  小石说:“全国可能只有两三个人,能有这样的绝技,加工后的石皮能蒙骗过大多数专家、玩家的眼睛,我师傅就是其中一位顶尖高手。”

  他望着蓝家山:“这个你猜不出来了吧?”

  蓝家山摇头,这行当里藏着多少不可告人的猫腻。

  小石介绍,最后的工序是涂油,将石头在烈日下暴晒后涂抹凡士林油,这样油被“吃”进石体不易干枯。

  今天是正式开赴崖壁下打捞的首日,船老大专门弄了半只烧猪、一只鸡、一盘水果来拜神。

  小培知道蓝家山的心情很不好,就想找点事情分散下他的注意力,提议道:“既然小石还要在这里待两天,不如我们找点私活给他做做。”

  他的意思是和蓝家山合伙,弄两块石头给小石加工,然后瞅准机会卖出去。

  “我可以先借给你2000块。”小培知道他没钱,先打个招呼,“石头赚了钱,算咱俩的。”

  蓝家山倒也不客气,算上小培的2000,他手里就有了5000。

  蓝家山马上做出决定:“要做就做大一点的,弄个10000档次的石头。”

  小培吓一跳。犹豫地建议说,不如多找几块价格低风险小一点的稳妥。

  蓝家山自以为摸着点窍门了,提醒他:“抢眼的好石头永远都不愁销路,只是赚多赚少而已。你好好想想,有没有那种非常漂亮,但又有明显缺陷的石头?”

  听了蓝家山的启发,小培在自己脑海中搜寻了一番,眼睛一亮,说自己想起来了:“有一块石头非常漂亮。有这么高,”他比画着,“石头大概一米五左右,宽约八十公分。这块石头刚出草图时,就有人出价20万,船老大贪心,不肯卖,把风声放出去,结果石头起吊的时候,至少来了二三十位石贩子,石头一露出水面,大家都十分激动,绿色的底,一面石壁上有只凤凰的图案。反差分明,奇石打捞两年多来,很多人还从未见过类似的石头。”

  一个水手由于过于激动,石头准备卸到甲板上时,他脚下一滑,就在几十人的眼皮底下,石头砸了下来。

  “凤凰的头部给砸出一个明显的缺损,20万就这么没了,老板的脸都青了,那个水手后来也被他炒掉了。”

  蓝家山来了兴趣:“石头呢?”

  小培说:“没人接手啊,有个石贩居然只给2000的收购价,老板气坏了,大家都赶紧散了。老板按10000的价格,把石头摊给了水手。这家伙被炒后,别的船也不要他,他只好改行了,专门替采石船送柴油,后来他因祸得福,娶了加油站老板的女儿。那块石头,估计还在他手里。”

  蓝家山问:“这块石头可以修补吗?”

  小培摇头:“你想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这块石头相当于已经被判了死刑。既然要做手脚,就得找那些不太为人所知的,然后在夜黑风高的夜晚卖给一个冤大头,最好是广西之外。”

  蓝家山心里一动,问:“那你干吗要提这块石头?”

  小培笑着说:“这块石头给我印象实在是太深了。而且正好要价10000。”

  蓝家山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当场提出让小培带他看看这块石头。

  镇上的加油站位于南街,是小镇上的坐标建筑。加油站往下,一栋栋的房子明显就开始稀疏了,点缀地插在公路的两边,而从加油站到石桥这段,基本就是小镇的繁华区域。

  石桥的那头,从牵马饭店到码头,基本上是与此街隔江的一条平行线。都是一溜的“奇石街”。

  凤凰石的主人姓尤,以前当水手时是标准的帅哥,颇受女孩的青睐。据说当时摔那跤,就是因为恋爱谈得太多了,伤身伤神,注意力不集中所致。现在他当上了小老板,仍然是嬉皮笑脸的,不过已经开始横着长肉了。

  听说他俩是专门来看凤凰石的,小尤蛮意外的。不是没人打过这块石头的主意,但价格越给越离谱,最低有人出到500元,气得他当场下了逐客令。他说自己现在不缺钱,所以就把石头扔在床底,再也不给别人看了。

  蓝家山和小培从床下把石头拉出来,石头被一块编织袋包裹着,早已蒙上了厚厚的灰尘。真可谓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

  打开包装一看,尽管听过小培的描述,有了心理准备,但蓝家山还是给这块石头“定”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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