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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置死后生

第二十八章 置死后生

郭项龙头倚在石壁上,半眯着眼,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不知为何,我现在特别注意他。

字是用小刀刻上去的,由于地面平坦光滑,字虽然小但很清晰,看到熟悉而漂亮的行书,我们顿时明白骷髅果然是李芒,地上的字应该是他临死前留下的:

终悉真相,惶恐万状,盖谬世间常理而违天地亘论,若事泄,则天下大乱,国将不国。余苟活六十有七,圣人曰朝闻道夕可死,且赴黄泉告于吾友孟哲远,不亦乐乎?此室虽有一途偷生,必毁蚕洞,余死意已决,何必暴殄天物?李芒绝笔。

“有一途偷生!”我和阿诚同时叫道。

蓝真真抬头环顾一周,迷惑道:“我们怎么没发现?会不会被神秘人堵上了?”

“不可能,神秘人只负责清洁卫生,不敢擅自拿走洞里任何东西。”我满有把握地说。

蓝真真瞪着大眼睛问:“你怎么知道的?”

“感觉。”我简短地回答。

并非故弄玄虚,从第一次看到李芒留言起我就有种感觉,如果神秘人敢下手,完全可以把铜门机关毁掉,把石洞里甬道堵上,把李芒的留言彻底铲除,甚至凿断一些必经之道,可他没有这么做,相反特意将李芒在洞里活动的痕迹保护起来,好像留待后人参观似的,因此我判断神秘人一定恪守某个约定,不能擅自变换洞里一草一木。

老董说:“李芒是位很出色很有智谋的人,智力大概相当于我们几个人之和,否则不可能在损兵折将的情况下孤身来到这里,他一眼就看破的事我们需要转几个弯才能想明白,大家再加把油,开动脑筋使劲想。”

想想也是,从李芒一路留的内容来看,从未被机关难倒过,例如在浮雕铜室,他认为从空白浮雕处走是顺理成章,我和老董却研究了大半天,最后还是看到他的留言才有所触动。

阿诚转向郭项龙说:“出口也跟工程有关,小郭也一起琢磨琢磨。”

郭项龙淡淡说:“我在想,如果石屋里的东西没少,格局没变,到底是什么让李芒看了惶恐万状,最后想到自杀,让他那么聪明的人死可不容易。”

蓝真真扳着指头一件件说:“金杖、玉器、彩陶、屏风石板、壁画、石棺,屋里不就这些东西吗?石棺是空的,石板和壁画上的内容暂时看不懂,其他东西有的被砸碎了,有的也仔细研究过,好像都没有问题。”

“但李芒看出问题了,这就是他的过人之处,”郭项龙说,“所以出路一定有,不过需要动脑子。”

我指着最后一句说:“‘虽有一途偷生,必毁蚕洞’,这句话有警告意味,好像说如果从石屋出去,后果是将整个蚕洞毁掉,虽然它让李芒觉得恐惧,还是舍不得毁了它,因此宁可自杀,把秘密带离人间。”

阿诚点点头:“这个说法正符合周字墓的特征,因为土字一竖通到顶,一旦墓顶弄破了,阳气进入,古墓见光,当然要引起坍塌。”

郭项龙也说:“就拿白洞与冰窟之间的石壁来说,被我用身体就撞开了,说明洞内结构十分单薄,任何一处局部塌方有可能导致大范围崩溃。”

蓝真真蹙眉道:“依我看还不是忙着想出路的时候,大家进蚕洞无非两个目的,一是帮晓飞解开徐耀之谜,二是顺便带点宝贝出去发点小财,如今到达目的地,两个目的一个都没实现,为什么急于离开?”

“在风水学上,这个石屋属于绝地,多呆一刻就多一分危险,”老董循循善诱道,“你说的两件事其实都有了结果,关于徐耀,李芒已经知道答案,但我们没想明白;关于发财,谁也没料到蚕丛墓室里居然没有青铜器,不过有玉器、彩陶和金杖我们也心满意足,明白我的意思吗?”

蓝真真撇撇嘴,表示没被说服。阿诚知道她对老董仍有蒂芥,把她支到一旁画两侧壁画上的图案。老董在屋里转了四五圈,我和阿诚倚在门边愁眉不展,只有郭项龙脸色平静地抱着枪,眼睛紧紧盯着门口。

十多分钟后,老董、我、阿诚差不多同时走到石棺前,阿诚敲敲棺盖说这里嫌疑最大。

蓝真真刚好画完,惑道石棺有什么问题?阿诚苦笑说因为它是唯一能有问题的地方。

这算什么答案?蓝真真悻悻说。

我说正因为不合情理,它才值得怀疑,石屋位于周字墓结构顶部,又符合古蜀国死后采用悬棺的风俗,怎么说蚕丛也应该躺在石棺里,可偏偏没有,石棺是空的,内侧又出现两幅奇怪的画。这么可疑的事,李芒在遗言里居然没有提及,证明他已经想到其中的奥妙。

奥妙……蓝真真若有所思。

阿诚猛一拍棺板,震起一股淡淡的灰尘:“我想到了!”

我也脱口而出:“这不是棺材!”

蓝真真莫名其妙,看了老董一眼:“不是棺材是什么?”

郭项龙也走过来插了一句:“因为李芒宁可死在地上也不肯躺进去。”

古人将死看得和生同样重要,且不说帝王将相隆重热闹的墓葬形式,就算最穷再苦的人死后也要裹张草席,筑个土坟,讲究的是入土为安。豁达聪明的李芒纵然已勘破生死,在心萌死意的情况下没道理放着现成的棺材不用,孤苦伶仃死在地上,这叫暴尸,是古人的大忌。究其原因无非两种可能:一是进来时棺材里躺着蚕丛,既然石棺有主他只能死在外面;二是出于某种原因故意避免接触棺材。

如果蚕丛一开始就在石棺里,李芒又没有动,以神秘人的原则自然不会移动尸体,因此第一种可能不存在,唯一解释是李芒出于某种原因宁可死在外面。

现在回过头来分析石棺里的画,意思十分了然:当人躺进棺材里双手推动石板盖上,就能出洞到达山顶。

也就是说棺材是运载工具,能将人传送到洞外,与此同时整个蚕洞将化为乌有,成为乱石堆。

当年李芒看到这两幅画立即想通其中关节,才有“虽有一途偷生,必毁蚕洞”的说法,但他怎么搞清徐耀的秘密呢?又是一个头疼的问题,这就是聪明人的优势,总能胜券在握,以超然的态度面对一切。

蓝真真得知原委,不假思索说:“我反对从石棺出去,那样会毁了蚕洞,毁了那么多精美绝伦、灿烂夺目的文物,不错,有些现象、有些东西我们无法解释,但可以把它们保留给后代,蚕洞不仅属于古蜀国,属于中国,更属于全世界!”

“你打算从原路返回?”我吃惊地说。

很少主动发表意见的郭项龙突然说:“应该可以,刚才一役古猿基本上全军覆没;水里怪兽遭受重创;美人鱼所剩无几,其下盘不稳的弱点是致命伤,不敢再主动出击;蜘蛛王被砸死、僵尸被铜符镇住,只剩下两个威胁,一是神秘人,二是鬼火。神秘人再神秘,毕竟是人,有火铳对付,鬼火稍稍麻烦一点,但只要大家小心一点,过关不成问题。”

老董说:“小郭未免把问题看得太简单,怪兽、美人鱼、古猿,这些是我们碰到的,谁知道洞里还有多少躲在深处,没被逗出来的?就拿毒蛇来说,来无影去无踪,你晓得它们下一次从哪儿冒出来?再说冰窟、水晶洞,还有阿诚和晓飞看到的透明墙、双头蛇镇守的铜门,那里面又埋藏着什么?上山容易下山难,回头路恐怕危险更大,依我看不如利用石棺试试,不行再想办法。”

“试试?一试整个蚕洞就没了,青铜方尊、通天神树这些都是无法用金钱衡量的,你负得起这个责任?”蓝真真怒目圆瞪。

老董寸步不让:“你舍不得蚕洞就学李芒自杀好了,不要把大家都拉进去,再过十年、二十年谁还记得你蓝真真?”

郭项龙冒了一句:“有所为,有所不为。”

石屋里气氛陡然僵起来。

阿诚毕竟有掌控大局的能力,干咳一声道:“现在出现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见,而且关系到所有人的命运,这件事……呃,十分关键,我建议大家是不是再认真考虑一下,然后再做决定……”

蓝真真冷冷说:“无须考虑,我现在就决定,原路返回。”

老董针锋相对道:“我的意见是从石棺离开。”

郭项龙虽没明说,很明显是站在蓝真真一边,我的想法也跟他们一样,阿诚虽然态度暧昧,但可看得出赞同老董,如果投票将是三比二,选择从原路返回。

果然,阿诚从我下手,转头问道:“晓飞,你怎么看?”

毕竟多年的朋友,我不好公然反对他,答非所问说:“无数教训证明,一个团队共同应对困难时最团结,当暴风雨过去,涉及到各人利益或安危时分歧就拥出来了,这很正常,我希望无论最后选择哪条路,都不要伤了和气。”

阿诚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既然双方都不肯放弃,这个矛盾已不可调和,我想提两个方案供选择,第一个方案是投票,少数服从多数;第二个方案是分头行动,各走各的道,大家以为呢?”

我以为他哪根神经搭错了,支持走回头路的显然占了上风,哪个傻瓜会选第二个方案?投票的结果闭着眼睛都想得出,绝对是三票对二票,我方获胜。

谁知阿诚的话竟让蓝真真和郭项龙产生犹豫,两人愣了半晌才说选第一个方案,老董笑着问晓飞呢?我正打算回答,猛然石屋剧烈摇晃起来,除了郭项龙抓住石棺稳住身体,其他人都摔倒在地。

“神秘人!他在搞鬼!”阿诚叫道。

郭项龙跌跌撞撞冲到门口,隐约看到神树底部有个人影在晃动,不消说,一定是神秘人试图把神树弄倒,摔死我们几个。

“砰!”

郭项龙冲下面开了一枪,可惜距离太远,连人家的衣角都沾不到。

石屋摇晃的幅度越来越大,阿诚挣扎着爬起来高声说:

“快进石棺,再迟的话机关设置将被破坏,一个都走不了!”说完拿着金杖率先“扑通”跳入棺中,老董百忙之中捞了两件彩陶随后进去,蓝真真咬着嘴唇还在踌躇,我用力推了她一把,喝道:

“快!”

她在我连推带攘下也爬进去,我随后压在她身上,还未体验到她的柔软,眼前一黑,郭项龙沉甸甸的身体压上来,最底层的阿诚发出一声长长的惨叫:

“顺序错……了!”

石屋摇晃幅度已将近45度,尽管结结实实挤在石棺里还是有晕眩感,郭项龙双手托起石板盖,稳稳地说:“准备好了——”

“格!”石板盖完全盖上,石棺里一片黑暗。

老董幽幽说了一句:“盗了那么多墓,就是没睡过棺材。”

这时摇晃突然停止了,紧接着石棺好像被一股大力向上一托,然后旋转起来,旋转的速度愈来愈快,比过山车快过数倍,我们尤如被高速的转轮甩向茫茫深渊,黑暗中惊叫声、尖叫声、狂喊声,随后是呕吐声、呻吟声,最后所有人都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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