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李阿婆还债记

　　李阿婆是个苦命人，年纪轻轻就守了寡，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女儿拉扯成人后，女儿却得了一场大病，在把原本贫寒之极的家更折腾得一穷二白后也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李阿婆整整睡了三天三夜，大伙都担心她起不来了，谁知第四天李阿婆颤巍巍地出了门，拿起镰刀就割稻去了。

　　李阿婆就这么一个人过了后半辈子，从不借任何人一分钱，也不要任何人的怜悯，要了一辈子强，大伙说起她就是两个字“刚强”。可一眨眼的工夫她就老了，不能洗衣做饭，更不能栽秧割稻了，村里干部便让她做了五保户，由村里供养她。村里这是好意，阿婆懂，可要强的阿婆还是哭了一天一夜，恨自个成了废物，拖累了大伙。

　　这年快过年了，李阿婆在自个的小屋内看电视，虽说年纪大了，可李阿婆耳不聋眼不花，每天看电视看得津津有味的，还晓得好多时事哩，就在这时进来一群人。

　　这些人是村主任李大海领进来的，李大海一进门就亲亲热热地叫道：“阿婆，你看谁来看你了？是县长亲自送温暖来了！”

　　话音刚落就有个气派不凡的中年人大步上前，用温暖绵厚的大手紧紧握住阿婆的手说：“阿婆，我来给您拜年了！”

　　李阿婆仔细一瞧，真的是天天在本地电视新闻上出现的那个大干部！可把阿婆高兴坏了，忙着要让座、烧茶什么的，那县长早就笑着阻止了。在交谈了几句后县长让人扛过米面色拉油来，这还没完，最后又从自个的口袋里掏出钱包递过几张大钞，深情地说：“阿婆，你的情况我都知道，你这辈子太苦了，那些米面油是政府的心意，而这500块钱哩是我个人的心意，请一定收下！”

　　阿婆大惊，她生平最受不得的就是别人的可怜，何况是这么多钱？当即要退回，可哪里退得了。

　　一晃就过年了，李阿婆从未有过的请瓦匠把小屋收拾得内外一新，还给自个从头到脚买了一身新衣衫，大伙笑着说，阿婆这一打扮像是年轻了十岁哩。谁知过了年不久大伙就惊讶地发现阿婆变了。

　　先是阿婆脱下那身新衣衫，然后竟大路小巷地满村子拾起破烂来，再弯着腰拎着那些废纸饮料瓶去收购站卖，那吃力悲辛的样子看了让人心酸。首先是村主任李大海不干了，说：“阿婆，你这是怎么了？难道我们少了你的吃穿吗？你这么大年纪了干这个，人家会怎么看我们村？”

　　大伙也苦苦劝道：“阿婆，你有福不享，何苦呢？你挣钱有什么急用吗？”

　　李阿婆年轻时那倔强脾气又现出来了，大声说：“有什么急用？我欠了人家的债知道不知道？我不偷不拿不犯法，丢你们脸了吗？”

　　欠债？大伙听了更加惊讶，这李阿婆一辈子不求人不欠人，临老了还欠债？再问她，她却闭紧嘴不肯吐露一个字了。李大海急了，发动所有关系打听，可谁也不知阿婆欠了谁的债。

　　大婶大娘老少爷们拿她没法，商量来商量去，终于想出一个好办法来：大伙主动把家里的破烂送到她家，这样一来阿婆便用不着太辛苦了，而且还不会丢了村子的脸。谁知这招很快被阿婆识破了，她气哼哼地把大伙送的东西全给扔出院墙外，硬邦邦地撂下一句：“我不是要饭的，不要你们可怜。”大伙这下可真傻眼了。

　　一晃夏天到了，李阿婆忽然不拾破烂了，李大海见了高兴地逗她：“阿婆，你为什么收手了？是钱赚足了吗？”

　　谁知李阿婆一本正经地点点头，笑盈盈地说：“还真被你猜中了，钱够了，够还债了，我不能再丢大伙的脸呐，”然后便专注地看起电视来，看本地新闻是阿婆雷打不动的节目。

　　大伙正高兴，哪知突然间发生了一件大事：一个夜里村里来了个流窜犯，这家伙雷公打豆腐，专拣软的欺，一家不偷只偷李阿婆家，可怜的李阿婆一觉醒来，惊觉好容易攒起来的钱一分都没了。

　　事后那小偷倒是抓住了，可钱早给他花光了，大伙又是气愤又是担心，这对阿婆的打击太大了。李大海小心翼翼地说：“阿婆，你被偷了多少钱？你不要难过，那损失我们村里给你补回来，或者是发动大伙给你捐款好不好？”

　　谁知阿婆一点也不领他的情，反而白了他一眼，说：“你看阿婆这辈子服过软吗？”

　　当第二天阿婆再次出现在大伙的面前时，可把所有人全吓了一大跳，只见她把个裤管挽得老高，露出一双青筋毕露的瘦脚来，手里还拎了一只蛇皮口袋。阿婆这是疯了吗？有人颤着嗓音说：“阿婆，你你你这是干什么？”

　　李阿婆意气风发地说：“拾大田螺去！”

　　原来夏季浅浅的水田边、藕田边正是大田螺生长的季节，每年的这时候便会涌来好多贩子收购大田螺，城里人最好这一口，收购价一斤五角多哩，比拾破烂强多了。

　　好家伙，村民们惊得下巴颔差点掉下来，这李阿婆这么大年纪了，走在湿滑的田埂上，要是一个失足栽倒在水田里爬不起身，一两分钟就能呛死！李大海头都大了，可他知道阿婆的脾气，便只好央求大伙：“大伙有下田看到阿婆的，都盯着她，防止出事，我们村干部也分班轮流守着，唉，阿婆，你折腾什么嘛，真是越老越贪财。”

　　从此以后李阿婆便拾起田螺来，阿婆虽说年纪大了，可一辈子劳作，身子骨还算硬朗，所以在那些沟沟畔畔上行走倒还稳当，可接下来问题来了：当大田螺拾进口袋后却背不动了。暗中盯守的人这时现身了，要上前帮忙，阿婆却坚定地摇摇头，然后一步一步地，竟拖着蛇皮口袋走了，她背不动，就来个就地拖。

　　一晃夏天过去了，阿婆晒得又黑又瘦，看上去更老了，可脸上满是笑容，大概攒了不少钱，大伙正为她高兴，谁知就在这时阿婆拖田螺时跌了一跤，把脚都跌崴了，到医院一检查，还骨裂了，前后一治疗花了三百多块。李大海说这钱算村里的，却被阿婆坚决拒绝了，阿婆说：“这关村里什么事呢？这是我想挣钱还债惹的祸，应当由我付，再说大家平日里供我吃供我喝，已经花了不老少钱了。”

　　这一跤就意味着一个夏天阿婆算是白忙了，大伙很为阿婆心疼，谁知这时阿婆重又拾起破烂来。很快秋天过去了，冬天又来了，阿婆终于收了手，大伙猜测说，大概还债的钱又攒够了，可阿婆到底欠了谁的债呢？这真是个谜。

　　年关近了，新的一年又要到来了，这天阿婆正在家里看电视，一边光往门外张望，好像在等什么人似的，就在这时门外有人亲亲热热地叫了起来：“阿婆，你看谁来了？是县长亲自送温暖来了！”

　　阿婆又惊又喜，可她的身子骨明显不如去年了，好容易才扶着桌子硬撑着站起身，这时县长热乎乎的大手早就握住了阿婆那形如枯骨的手，县长朗声说：“阿婆，我来给你拜个早年了！”

　　一样的情景、一样的话语，不同的是县长，尽管他们都一样的红光满面气派不凡，可阿婆分得出来，县长换了，她天天看本地新闻。

　　县长在吩咐同来的人送上米面油后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大钞，深情地说：“这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

　　县长的话顿住了，他惊讶地看到阿婆把一叠钞票高高捧在他面前，那叠钞票的票面大大小小的，所有人也全呆住了，然后他们清清楚楚地听到李阿婆说：“我终于等到你们了，这是我还给你们的债，整整500块。”

　　大伙面面相觑，还债？阿婆借过谁的钱？李大海更是心跳加速，他知道谜底就要揭晓了。

　　阿婆看上去格外兴奋，好像了了一桩大心事似的，说：“去年这时候吧，以前那位县长也给过我500块钱，说是他个人的心意，我实在推不掉，便收下了，那钱也给我痛痛快快地花光了。”

　　虚弱的阿婆费力地喘口气，又说：“谁知一过了年就从电视上看到，他竟坐了大牢，原来是个大贪官，说贪了好几百万。我一寻思，敢情他给我的钱是赃款啊，阿婆人虽然老了，可也算个跟得上潮流的人，我知道赃款是收不得的，这不，我终于攒足钱了。你们放心，这钱干净，是我一分一分攒起来的，我一辈子不欠人的，不把这赃款还上，我死了都不闭眼。”

　　小屋里的气氛就像凝固了一样，李大海这才明白，原来阿婆辛苦一年就为了还这债啊！一时间他想哭、想大叫，心里正翻江倒海，耳朵眼里又听到阿婆对县长说：“县长，谢谢你，可你这钱我不敢要，阿婆我真的折腾不起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