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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我们离开普赖厄斯大宅的时候已经过了下午四点。在享用了一顿极其美味可口的午餐之后,维纳布尔斯带着我们参观了一下这幢房子。他的确很喜欢给我们展示他的各种藏品——而这幢房子也真可以称得上是个名副其实的藏宝屋了。

  “他肯定还在挣钱,”最终离开的时候我对罗达说道,“你看那些珠宝玉器——那些非洲的雕刻作品——更不用说所有那些麦森和鲍的瓷器。有这样的邻居你们可真够走运的。”

  “你以为我们不知道?”罗达说道,“住在这附近的人多数都很亲切友好——只是的确有些沉闷无趣。维纳布尔斯先生跟他们比起来,绝对有天壤之别啊。”

  “他靠什么挣钱?”奥利弗太太问道,“还是说他一直就很有钱?”

  德斯帕德用揶揄的口气说,这年头没人还会再吹嘘自己继承了一大笔遗产啊什么的。因为那样的话,遗产税之类的事情早就找上他了。

  “有人告诉我说,”他又补充道,“他最早是做码头装卸工的,不过这看起来似乎不大可能。他从来没有谈起过他的童年和家庭——”他转向奥利弗太太,“这可是个给你准备的神秘人物啊——”

  奥利弗太太说人们总是喜欢给她一些她并不想要的东西。

  “灰马”是一幢露明木架结构的建筑(那是真正的露明木架,绝非仿造)。它坐落的位置离村里的街道有一点距离。房子后面隐约可见一个带围墙的花园,给它平添了几分令人愉悦的旧时样貌。

  我对此有些失望,便照实说了。

  “没有那么邪恶啊,”我抱怨道,“一点儿不祥的氛围都没有嘛。”

  “等你进去以后再看。”金吉儿说。

  我们下了车朝大门走去,刚走到门前,门就开了。

  高大而略带男人气的塞尔扎·格雷小姐站在门口,身着粗花呢上衣和裙子。她高耸的前额上支棱着粗乱的灰发,脸上有一个大大的鹰钩鼻子,还有一双极其敏锐和犀利的淡蓝色眼睛。

  “你们可算是来了,”她以她浑厚的低音热诚地说道,“我还以为你们都迷路了呢。”

  从她覆着粗花呢的肩上看过去,我才意识到,在她身后昏暗的大厅的阴影中,有一张脸正对着我们。那是一张有些看不清的奇怪的脸,就像是个误打误撞进入雕刻家工作室的孩子用油灰做出来的东西一样。我觉得是有时候会在意大利人或者弗拉芒人早期画作中的人群里出现的那种脸。

  罗达为我们做了引见,并且解释说我们是去普赖厄斯大宅和维纳布尔斯先生共进了午餐。

  “啊!”格雷小姐说道,“原来如此!饱餐了一顿啊。他那个意大利厨子没得挑啦!还有他那藏宝屋里面的一屋子珍宝。唉,也是个可怜人——总得有点儿什么东西能让他打起精神,振作起来啊。来,快请进,请进。我们对我们自己这块小地方也相当自豪。都是十五世纪——还有些是十四世纪的东西呢。”

  大厅低矮昏暗,有一道盘旋的楼梯通向上面。壁炉很宽大,上面挂着一幅镶着镜框的画。

  “那个是从前的酒店招牌。”注意到我的一瞥之后,格雷小姐说道,“在这种光线之下看不出什么来。这里就是灰马酒店。”

  “我准备替你把它弄干净,”金吉儿说,“以前我就说过。你把它交给我,然后你会大吃一惊的。”

  “我还是有点儿不放心,”塞尔扎·格雷说道,随即又毫不客气地补充说,“万一你把它弄坏了呢?”

  “我当然不会把它弄坏,”金吉儿有些愤愤不平,“我就是干这个的。”

  “我给伦敦的很多画廊干活儿,”她向我解释说,“这工作可有意思了。”

  “现代的绘画修复技术真得让人适应适应才行,”塞尔扎说,“如今每次我去国家美术馆的时候都要倒抽一口凉气。所有画作看上去都好像刚刚用洗涤剂洗过一样。”

  “如果它们都是污黑暗黄的,你也不会真的喜欢。”金吉儿反驳道。她凝视着酒店的招牌。“还可以加上好多东西呢。马背上面甚至可以加个骑士。”

  我随她一起盯着那幅画。这只是一幅绘制粗糙的画,除了它本身尚存疑问的古老历史,以及表面布满灰尘之外,也实在是乏善可陈。在一片模糊不清的深色背景衬托之下,一匹灰色的种马微微泛着光。

  “嗨,西比尔,”塞尔扎叫道,“客人们在褒贬我们这匹‘马’呢,还真够吹毛求疵的!”

  西比尔·斯坦福蒂斯小姐从一扇门中出来,走向我们。

  她是个又高又瘦的女人,一头黑发有些油腻腻的,脸上一副傻笑的表情,嘴像鱼一样半张着。

  她穿着一身鲜艳的祖母绿纱丽,却无法使她增色半分;说起话来声音微弱,显得紧张不安。

  “我们可爱的,亲爱的‘马’啊,”她说道,“我们第一眼看见这个古老的酒店招牌就爱上它了。我真的觉得正是因为受了它的影响,我们才买下了这幢房子。你觉得呢,塞尔扎?快请进——请进。”

  她带我们进的房间不大,四四方方,当年可能是用作酒吧的。如今这里以印花棉布装点,配上奇彭代尔式的家具,俨然已经是一间乡村风格的女士起居室了。屋子里还摆放着几盆菊花。

  接着我们被带去参观花园,我能想象出来,夏天的时候它一定令人无比陶醉。然后我们又被带回屋中,发现茶已经备好了。点心包括三明治和一些自制的蛋糕。我们落座的时候,一个老女人端着一个银质茶壶走了进来,这就是我在大厅里的时候瞥见的那张脸的主人。她披着一件普普通通的深绿色外衣。近看之下,她的脑袋更加坐实了那种像是孩子用橡皮泥随手捏出来的印象。那是一张混沌愚笨的脸,但不知为什么,我就是觉得那张脸上透着些邪恶劲儿。

  突然之间我对自己感到十分懊恼。什么改造过的酒店啊,什么三个中年女人啊,都是胡扯!

  “谢谢你,贝拉。”塞尔扎说。

  “想要的东西都齐了吗?”

  这句话出口的时候几乎就是一句小声的咕哝。

  “都有了,谢谢。”

  贝拉走到门口。她本来谁都没瞧,但就在即将出去之前,她抬起双眼,迅速地扫了我一下。那一瞥之中有种东西吓到了我——尽管很难说出为什么。那眼神带着一股恶意,还有一种非比寻常的深刻了解。我觉得她已经看穿了我的内心所想——不费吹灰之力,也几乎不带有任何好奇。

  塞尔扎·格雷注意到了我的反应。

  “贝拉有点儿让人紧张,对吗,伊斯特布鲁克先生?”她柔声说道,“我注意到她看了你一眼。”

  “她是本地人,是吧?”我尽力表现出只是出于礼貌的兴趣。

  “是啊。我敢说一定会有人告诉你她是本地的女巫。”

  西比尔·斯坦福蒂斯把她的串珠弄得叮当作响。

  “你就实话实说吧,伊——伊——”

  “伊斯特布鲁克。”

  “伊斯特布鲁克。我担保你已经听说过我们都会巫术。承认了吧。要知道,我们可是远近闻名的——”

  “也许算不上徒有虚名吧,”塞尔扎说,看上去很开心,“西比尔在这方面可是天赋异禀啊。”

  西比尔愉快地长吁一声。

  “我总是会被神秘的事情所吸引。”她喃喃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自己身上具有不一般的力量。不由自主地写下一些东西在我来说简直司空见惯,我甚至不知道我写的都是什么!我只是坐在那里,手里拿着铅笔——对于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当然了,我也总是极其敏感。有一次我去一个朋友家里喝茶的时候就晕倒了。那个房间里一定发生过什么可怕的事情……我知道!后来我们找到了答案。原来二十五年前那里发生过一起谋杀案。就在那间屋子里!”

  她点点头,怀着极大的满足感环顾大家。

  “非常了不起。”德斯帕德上校带着一种礼貌的反感说道。

  “这幢房子里也发生过邪恶的事情,”西比尔阴郁地说道,“但是我们已经采取了必要的措施。被困在这里的鬼魂已经获得了自由。”

  “这就像是一种对于灵魂的大扫除吗?”我问道。

  西比尔满腹狐疑地看着我。

  “你这身彩色的纱丽可真好看。”罗达说道。

  西比尔面露喜色。

  “是啊,我在印度的时候得到了这件衣服。那里的生活很有趣。你知道,我在那儿研究了瑜伽,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但我还是忍不住觉得那些都实在太复杂了——还不够贴近自然和原始。我认为一个人必须回去,回到最开始的地方,回溯那些早期的原始的力量。我是为数不多的去过海地的女人之一。在那儿你才能真正触及神秘学的源头。当然啦,看上去会有一定程度的破坏和歪曲,不过它的起源就是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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