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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梦幻马车(3)

  尽管说风已经停了下来,可天气还是出奇的冷。头顶上黑沉沉的苍穹没有一点星光的闪烁。听不到一点声息,除了我们急速迈动的脚下雪地传来的轧轧声,扰动了这死寂一般的夜晚。雅格对他的这次出行并不怎么情愿,一言不发地在我的前面踉跄而行,他的手里提着那盏灯笼,光影投射在脚下的地面上。我在他的身后随行着,长枪扛在我的肩上,同样没有多少挑起谈话的兴致。我的内心里一直在思索着刚刚离别的这个主人。他的说话声依然还在我的耳畔铮铮作响。他那滔滔不绝的话语还在盘踞着我的思想。即便到今天,令我惊讶的是,我还是能清楚地记起来那些令我兴奋不已的话语片断,那些活生生的意象纷纭于我的脑中,那些宏大的推理过程盘绕在我的心怀,如此清晰、挥之不去的那些生动的言辞。就这样一味沉思着我所听到的这些谈话,时或努力搜索寻味着话语之间的纠结之处,跟在我的向导身后一路前行着,沉思之中不加辨别。

  就这样——在我来说,似乎仅仅是过了几分钟——他突然间停了下来,说道:“那边就是路了。记得保持在石头围栏的左边行走,这样你就不会走错了路了。”

  “那么说,这里就是老大车道了?”

  “是的,这儿就是老大车道!”

  “那么我还要走多远,才能到达岔路口讷?”

  “接近三英里吧。”

  我把钱包掏了出来,他这才变得和善一些、话也多了起来。

  “这条大路已经足够不错了,”他说,“对于行路的客人来说;但是对南部交通来说可要陡峭险要得多了。你可要注意围栏被撞坏的那个地方,就在路标那儿不远。自从出了事故以后就再没修整过。”

  “什么事故?”

  “哦,就是夜间邮车从那儿一头栽进下面的山谷里去了——整整有五十英尺还要深呢——就在整个乡村之中最险的这段路上。”

  “太可怕了!许多人丢掉了性命吧?”

  “所有的人。四个人当场就死了,还有两个人第二天早晨也死了。”

  “发生这件事故多长时间了?”

  “已经九年时间了。”

  “靠近路标那里,你是这么说吧?我会牢记在心的。晚安!”

  “晚安,先生,谢谢你。”雅格把那半个金币装进口袋中,作势抬了抬他的帽沿,然后就一步一步循着他的来路走回去了。

  我一直看着他的灯笼的光亮完全消失不见了,然后才转身一个人奔着我的前路而去。到这里路上就一点都不困难了,因为,尽管说头上的天色还是黑暗的,可路边的石头围栏在积雪的映照之下还是非常清晰可辨的。这个时候一切都是这么的寂静,只有我自己的脚步声可以听到;如此沉寂之下,令人倍感孤独!一阵奇怪而不适的孤独感顿时袭遍了我的全身。我不禁加快了行进的步履。我低声哼唱起来一支小曲的片段。我在内心之中全是纷至沓来的各种念头,而且堆集累加起来到不能承受的程度。简短来说,我竭力地想要忘记思虑那些刚刚听来的事情,而且在某种程度上获得了一定的成功。

  在此同时,夜晚的空气变得越来越寒冷,尽管我加紧往前赶路,可是我仍然发现想要自己温暖一些几乎是不可能的。我的两只脚冻得像冰一样。我的两只手也失去了知觉,只是机械地把长枪抓在手里。甚至我的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了,好像我不是行走在一条寂静的北部乡村公路之上,而是在攀爬一座胜似阿尔卑斯山的制高点一般。最后的这个征兆终于让我不胜烦苦起来了,以至我被迫停下来几分钟的时间,倚靠在石头围栏上休息了一会儿。在我靠在这里休息时,碰巧我举目朝着来路方向看过去,一看不要紧,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就在那儿,我远远地看到了一个光点,好像是一盏正在靠近的灯笼发出来的。起初我断定是雅格循着原路又返回来跟上我了;可正在我做这样的推测之时,第二个亮点又跃入了我的眼帘——显然与第一个光点是处于平行的位置上的,而且是以同样的速度在向我靠近过来。不用再多加猜想了,很明显这是某家的私用马车的车灯所发出的光亮,尽管说这显得非常奇怪,谁家的私人车辆会在这样一条已经宣布废弃而且极其危险的道路上行驶。

  然而,这样的一个事实已经确定无疑了,因为那两盏灯的光亮越来越清晰明亮起来了,我在幻觉之中甚至已经可以看清楚两只灯盏之间那辆车身模糊的轮廓了。它正朝这儿疾速驰来,但是没有发出一点声息,车轮下面的积雪几乎有一英尺深了。

  此时车灯后面的整个车身已经完全可以辨别出来了。看上去车身非常高大。突然间一丝怀疑袭上了我的心头。是不是我已经不知不觉间走过了交叉路口,由于黑暗之中没有注意到路边的路标所在,而这辆大车就是我此来要找的那一辆呢?没有必要再问自己这个问题了,因为这时大车已经转过这里道路的拐弯处,只见一个瞭望者和一个驾驶员,一个坐在外面的乘客,还有四个苍苍老者,全都蒙在车灯的光亮之下朦胧可见,而车灯闪烁的光亮也更加强烈了,就像是一对儿耀目的流星一般。

  我急忙跳上前去,使劲地挥舞着帽子呼喊起来。邮车辘辘地全速驶向前来,从我的身边驶过去了。有一会儿我恐怕自己没有被发现、或者听到,可这只是一会儿的工夫。驾车人把大车刹住了;那个瞭望者,除了眼睛没被裹住以外、帽子和围巾缠裹得严严实实的,在车后座上呼呼大睡着,显然对我发疯般的呼喊没有一点儿反应,也没有一点随着车子停住而跳下车来的意思;那个坐在车外的乘客连脑袋都懒得动一下。我自己伸手把车门打开,举目朝里边看去。车子里面只有三个乘客,因此我伸腿进到里边,随后把门关上,钻进了一个空着的角落里,暗自庆幸自己能有这般的好运。

  大车里边的情形,要是可以这么形容的话,比外面的空气还要寒冷得多,而且整个弥漫着一种极其潮湿而难闻的气味。我转脸看着我同行的旅伴们。他们三个全都是男人,都一言不发地坐着。看起来他们并没有睡着,而是每个人都倚靠在各自的角落之中,好像都在沉思着什么事情一样。我试着想要挑起一个话题。

  “今天晚上怎么这么寒冷,”我说道,对着对面与我邻近的一个人。

  他把脑袋抬起来,看了看我,但是没有做出回答。

  “这个冬天,”我接着说道,“好像一下子就变冷了。”

  尽管他所坐的那个角落里非常昏暗,我一点都辨别不清他脸上的任何表情,可我还是看见他的眼睛瞪圆了直直地看着我。但是他依然是一言不发。

  要不是在这样一个时刻,我一定早已经感觉到、甚至是表达出了、一丝冒犯的怒意了,可此时我的心情已经麻木到毫无感觉了。夜晚冰冷的凉气已经冷到了我的骨髓里面,而大车里面怪异的气味已经到了难以忍受、简直令人作呕的程度。我从头到脚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转向左边我的邻居问道,是否允许我打开一扇窗户?

  他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我提高声音又重复问了一句,可得到的依然是同样的结果。这时我终于耐不住了,把一面车窗拉了下来。当我拉动车窗的时候,车窗的皮带在手中应手而断,我还注意到窗玻璃上糊了一层厚厚的霉斑,从积累的程度来看,显然已经经过了数年的时间。我的注意力因此全部被牵引到审视车内情形上来了,我进一步认真地进行了一番察看,透过外面车灯传进来的不确定光线,我看出车子已经处在破烂不堪、即将垮架的地步了。车上的每个部分不仅年久失修,甚至可以说是已经腐败了。几个车窗的状况是一触即散。那些真皮部件上堆满了霉菌,已经都快要从木质部件上脱落下来了。我的两只脚踏在地板上就能听到吱吱嘎嘎的断裂声。整个这架装置,简短来说,潮冷得要命,显然是从一间闲置已久的库房里刚刚拉出来的,在那里边它已经被放置日久、都快要腐朽了,现在是临时拉到路上来做一日两日的临时之用的。

  我又把身子转向第三个乘客,只有他我还没有打过招呼了,贸然地做出了一个评断。

  “这辆马车,”我说道,“情状简直惨透了。通常的那辆邮车,我猜,是拿去修理了吧?”

  他慢慢地转动着脑袋,直直地盯着我的脸上看,嘴中没说一句话。那个表情在我有生之年是永远不会忘却的。我被他看得内心里一阵紧缩的感觉。此时我回忆起来内心之中仍然感到一阵凉意。他的两只眼睛里闪烁着两道超自然的刺目光芒。他的一张脸就像尸体的面部那样蓝瓦瓦灰突突的。他那没有血色的双唇瘪了瘪,好像在遭受死亡的痛苦一般,露出了其中一排白森森的牙齿。

  我开口想说的话顿时僵住了,一阵怪异的恐怖感——可怕已极的恐怖——一时间攫住了我。我的视力到这个时候已经适应了大车里面昏暗的光线,我可以极其清晰地看清楚里面的情形了。我转向我对面的旅伴。他同样也在直直地看着我,脸上还是那样令人恐惧的惨白之色,两眼之中还是冒出那样石头般灰冷的闪光。我不禁抬手拭了一把脑门上面吓出的冷汗。我又转身朝向身边座位上的那位乘客,看到——哦我的天哪!我该怎么来形容我所看到的呢?我看到他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们之中没有一个是一个活人,像我自己这样的活人!一缕惨白的磷光——腐烂之光——在他们可怖的面部上跳动着;在他们的发缕上闪烁着,阴湿如同来自坟墓的潮气;他们的衣物上也是磷光,尽管上面布满了灰尘、缕缕破败而散落下来;他们的手上也是磷光,尽管那是一些埋葬多年的尸体的手。只有他们的眼睛,他们那可怕的眼睛,是有些生气的;而那些眼睛都一齐在可怕地狞视着我!

  一声恐怖的尖叫,一声不由自主疯狂的呼救声,从我的口中夺口而出,同时我奋身扑向门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没有把它打开。

  就在那一霎间,简明而又清晰地,如同整个大地在夏日里被一道闪电所照亮一般,我看到了狂风漫卷乌云的裂缝之中显出了月亮的光辉——透过这道月光,路标举着它那指示的手掌就站在路边一侧——还有那段被撞毁的围栏——正在一头折下山去的马匹们——以及下方那深不见底的海湾。之后,只见马车在海面上就像一条船那样颠簸摇晃着。之后是一声清晰可闻的撞击之声——接着是一阵难以名状的痛楚——之后,就是无边的黑暗了。

  好像是过了数年的时光一般,当我一天早晨从沉睡中醒来之时,发现我的妻子正在我的床边看顾着我。我将要略去这样的情况下一般会发生的一些情节叙述,而用简短的三两句话,给你讲述一下她满怀感激的泪水讲给我听的这个故事。我是从悬崖绝壁上一头摔下去的,就在老大车道跟新大车道交汇的那个所在,要不是山下岩石上面的雪堆积得很厚而大大减缓了冲击力的话,我肯定已经早死无疑了。就在天亮之时有十几个牧羊人从雪堆旁边经过并发现了我,他们把我抬到了就近的一处房舍之中,还叫来了一个外科大夫过来照料我。外科大夫发现我处在一种狂乱的诞妄状态之中,一只手臂折断了,头颅上也是严重的粉碎性骨折。夹在我笔记本里面的一封信件,表明了我的姓名以及地址;我的妻子被接了过来看护我;而要感谢我的年轻、以及良好的体质,我最终脱离了危险。我所掉落的那个地方,这个几乎不用说明了,恰好就是发生那场可怕的北部邮车事故的那个地点,整整九年以前。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我的妻子,没有让她知道现在我给你述说的这场可怕的事故。我告诉过照护我的那个外科医生;可是他把这样的一次险遇仅仅看作是一个脑子烧糊涂了的人所说的一场梦话。我们对这个问题一次又一次地进行了讨论,直到我们发现再接着讨论下去的话,免不了就要大动肝火了,这才把它置之不论。别的人们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而得出自己的结论来——我只是清楚地知道就在二十年以前,我曾经是那辆“梦幻马车”之内的第四位乘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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