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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廷争(2)

  无论如何,都让我一个人去面对!

  金黄阳光泻满长安大地,黄道吉日,百官及后宫齐观册后大典,万人瞻仰,盛况空前。

  柳皇后身着赤红凤袍,金色丝线绣出的凤凰扑翅欲飞,长裙曳地,珠玉累累,琳琅夺目。青丝绾成凤髻,头戴九龙九凤冠,额前金丝流苏曳曳。

  礼炮乐曲响起,宫廷乐师奏曲,九十九位宫娥引路。身后曳地的裙摆丈余长,绣满龙凤呈祥,全由宫女捧去。在她身后,是恭谨的两列女官。在她身前,满宫的妃嫔跪地相迎。

  金銮殿,满朝文武亦跪地恭候两旁。

  她在金銮殿阶前下拜,礼官宣读封后诏书。

  宣罢,授凤印、册宝,执掌六宫。柳后与父皇一起登上台阶,下方的满朝官员高呼:“愿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普天同庆,大赦三日。自此,她便真正取我母后而代之了。

  晚上,是庆祝酒宴。

  麟德宫装饰一新,热闹非凡。原先的满院梨树已砍伐一空,种上了各色鲜花。宫院里红纱飞扬,琉璃闪耀,彩灯舞动,香风不绝,连空气里都飘浮着令人眩晕不已的喜庆之气。柳皇后已换上八团龙凤双喜袍坐于父皇身侧,气度夺人,不可逼视。

  钟鼓齐鸣,雅乐高奏,后宫有品阶的妃嫔女官纷纷献上贺礼。盛装珍宝的金盆堆得满满。歌舞唱作,散乐百戏,筵席上杯盘交错,鬓影红颜,宫人们纷纷向新皇后祝酒。

  我亦敛衣上前,向父皇母后祝酒。柳皇后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今日大喜,晋城也有些新鲜玩意儿,请父皇母后笑纳。”

  “哦,晋城有何好礼?”皇后带了一丝琢磨不透的笑意。

  “要请父皇母后看一场好戏呢!”

  击掌三次,一双戏子登台,演的是《洛神赋》。

  甄宓与曹丕相遇在乱世之中,彼时,曹丕浓情蜜意,海誓山盟。

  “翩若惊鸿,宛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台上的舞姬舞出的,是洛神的绝代风华。

  两列戏子鱼贯而入,演的是曹丕登基为文帝。宠爱,生子,封后,甄宓的一切如同当年风光无限的母后。

  然而,红颜薄命,美人遭妒。郭女王的出现,使大殿里一片低呼。这戏子穿的服饰,和柳贵妃日常几乎一样。

  灯光转暗。甄宓独自留在邺城旧宫,昔日的爱人已忘却相爱的时光。郭氏毒辣的谗言,不断灌入文帝耳中。

  无奈而感伤的甄宓写下了《塘上行》。

  歌女宛转而唱,悠扬的歌声在大殿里回荡:

  众口铄黄金,使君生别离。念君去我时,独愁常苦悲。

  想见君颜色,感结伤心脾。念君常苦悲,夜夜不能寐。

  ……

  然而她等来的不是君王的回心转意,而是一杯催命的毒酒。下葬时,被发覆面,以糠塞口,使她无颜可见人,更无口可申辩。

  哗啦一声巨响,歌停舞断,原来是父皇把手中酒杯猛地掷下。他拍案而起,盛怒道:“今日是皇后册封大喜之日,这歌舞是何意?”

  大殿内数百人,此刻却寂静无声,幢幢灯影犹如鬼魅,妃嫔们大气也不敢出。

  我并无惧色,上前一步,一字一顿地说:“今日乃儿臣母后的忌日!她冤死不过三年,难道父皇已经忘记?”

  父皇愈加愤怒,“何来冤死?”

  大殿里隐隐传来窃窃私语。我直视父皇道:“女儿听说,民间捉住盗贼,县官必得派衙役查案,要在大堂上审问,写下口供,签字画押,才可按律治罪。我母后为一国之母,却既无调查,又无口供,不明不白,死于非命。而害死我母后的元凶,今日却端坐宝殿之上,妄图母仪天下!”我扬手直指大殿上端坐着的柳皇后,“柳氏,你不配!”

  柳皇后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惊讶地低呼:“晋城,你好大的胆子!怎可如此污蔑本宫?”

  父皇也气得发抖,“辱尊犯上,一派胡言!”

  我平静地说:“女儿自知今日忤逆犯上之罪,愿受惩处!”说完,脱下头上累丝珠钗,双膝跪地,“但柳氏有谋害皇后、暗害太子、杀母夺子之罪。请父皇今日在六宫所有人面前,查清此事,一并惩处。”

  柳皇后倏地起身,胸口剧烈地起伏,“皇上,臣妾自问一向待晋城不薄,今日她不知受何人挑唆,胡言乱语,血口喷人,中伤本宫。难道还要六宫一同听下去吗?若人人都可这般,以后,要本宫如何服众?”

  父皇双目凝视着我,缓缓道:“来人——”

  侍卫迅速上前,包围在我周围。我环顾四周,睁目欲裂,“谁敢上前?”

  柳皇后厉声道:“还不快将她带下去!”

  侍卫立刻上前,捉住我双臂。

  “慢着!”说话的却是文贵太妃。她平日身体一向不好,宫中宴会均不参加,今日册封皇后大典却在座。太后归西,如今,文贵太妃是后宫中最年长之人。她与太后原是亲姐妹,也是父皇的姨母。因此,父皇也待她十分尊重。如今,她一发话,侍卫也停下动作。

  太妃向我微一瞩目,转头向父皇道:“皇上,宫中之事,老朽本是不应多言。然而晋城所言,关系新旧两位皇后及皇上龙嗣,兹事体大,非同小可。”

  “晋城!”太妃威严地慢慢说道,“你所言之事,可有证据?若拿不出真凭实据,实属诬告,可是重罪。”

  “太妃、父皇,儿臣所言句句实情,也皆有人证物证,容晋城一一禀告。”我重重叩首,把身体深深地伏到冰冷的地面上。

  父皇没有说话。我听见柳皇后微带颤抖的声音,“皇上是不相信臣妾吗?”短暂的沉默后,又是含着泣声的求告,“臣妾与皇上十数年夫妻,今日是臣妾册封大典,难道皇上忍心要臣妾当众受此奇耻大辱?”

  殿内开始传出轻微的骚动声。太妃沉声道:“哀家亦素闻皇后贤明,不过今日麟德宫内众人皆听到了晋城方才的话,如若不查个清楚,只怕明日又是流言四起,于皇后的清誉反而不利。清者自清,更何况皇上圣明,皇后不必忧惧。”

  这话一说,柳后一时无言。父皇懒懒的声音响起:“你说吧!若有半句虚言,宫规你是清楚的。”

  我这才仰起头,“谢父皇!去年东宫内大火想必父皇还记得吧!”

  父皇有些不耐烦地点头,“东宫走水,已然查清。”

  柳后的眼神似要把我吞噬一般。我冷冷地回瞪着她,“非也。东宫走水,是有人故意纵火。”

  此话一出,两旁都是低低的惊呼声。我招呼景昊上前,“请问太子,当夜寝宫何时起火?当时宫中有谁?”

  景昊小小的身躯十分镇定。他平静对答:“当时已是三更。寝宫内只有服侍儿臣睡觉的李公公。”

  “当时情形如何?”

  “我正熟睡,觉得很热,又闻到一股浓油的味道,醒来就发现寝宫里已着起大火,我大喊李公公,他却不知去向。我想下床,但火已经烧到我的帐子上。后来,寝宫被打开了,冲进来好几个公公。王公公拿了一根大棒把床帐全都挑开,把我拉了出来。我们正想出去,寝宫的门却怎么也打不开了。王公公抱着我,另几个公公拼命砸门,可火越来越大,他们身上都着了火。王公公把我包起来,躲到玉石屏风后面。屏风挡了一阵火,但不多时,火就从上方烧过来。王公公他为了保护我,自己却……却……”他的大眼睛里晶莹闪亮,极力忍着不掉出眼泪来,“幸好后来三姐来了。”

  我向父皇道:“儿臣要传宫中慎刑司主理问话。”

  父皇眼睛看着景昊,微微颔首。

  慎刑司主理是个年纪颇大的宦官,脊背微驼,一双眼睛倒十分精明。

  我瞥他一眼,“杨主理主审东宫走水一案,是宫人未能小心烛火的结论吧!”

  他躬身请安,不动声色地从长长的眉毛下打量了殿上数人一番,“回公主殿下,老奴已向皇上禀报过了。”

  我冷笑,“答得好,你怎能知道是意外起火,不是有人纵火行凶?”

  他恭敬道:“老奴事后派人勘查现场,调查宫人口供,俱可证明失火实为意外。”

  “勘查现场?”我哼了一声,“宫中内廷侍卫亦曾勘查现场,不妨也听他们一言。”

  裴青是宫中侍卫副统领,然而传他却不合适,因此我只传了另一位姚执事。我请他讲述勘查结果,他行礼后即道:“当时我等勘察现场,发现太子寝宫内烧毁最严重,正中地上还有浓油烧过向外流淌的痕迹。”

  杨主理插了一句话:“这是殿中灯盏倒覆所致。”

  我逼问他:“灯盏会恰好倒覆在寝殿正中的地上?一盏灯能倒出如此一大摊油?这分明是有人倒油于地下,再燃火所致!”

  杨主理晃了晃脑袋,道:“这不过是公主殿下的臆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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