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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女孩J和女孩K从来没有唯一答案(2)

  这时我看到J 张了张嘴,似乎要对我们这种“什么都没想好”的态度加以反驳似的。我知道,她接下来的台词一定是“想在北京落户的话,一定得趁着应届就得找”或者是“第一份工作如果不好,接下来就麻烦了”之类。但她似乎发现了老师的态度也不置可否,就不再说下去了。

  回到学校的那天晚上,我有点失眠。

  想来,自己也算是不错的准名校毕业生,但我无法想象“找工作”这件事情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我没有任何的社会经验,也基本没有参加过什么社团活动。我所擅长和精通的,只有读书而已。那些年,我一直把自己埋在象牙塔里,而且埋得比谁都深。

  我的专业成绩一般,只能算是说得过去,小说倒是读了不少。大学四年加上研究生两年,我读了足有不下一两千本闲书,还看了好几百部电影。

  我有自认为是先进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可这些都有什么用呢?这些,如果按照J 小姐的理论来说,绝对是不值一钱的,无用的。我不否认,我的心底对她过于现实的态度确实有点鄙薄,但我也明白,这不过是“无用”的自己酸溜溜的小情绪,这情绪简直太无力了。我马上就要进入社会这个大市场,马上就要把自己当作商品一样,和别人比价、竞争,然后面临可能被淘汰的惨淡现实。我似乎只有把自己变强,勇敢地、硬着头皮把自己团成一团投进去,然后变得更适应社会的法则,似乎没有别的可选。太残酷了,可这完全由不得我。

  我总认为,自己还是带着点孩子气和书生气的人。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一定是更欣赏K小姐的,虽然我并不了解她,她也从来不跟我透露什么,但从她在饭桌上说那些话时的潇洒和淡然来看,我已经明白了她是和J 和我都不一样的另一种人;是我羡慕的,并想让自己成为的那种人。可我当然知道自己做不到她那样。

  我想要好的生活,想住带落地窗的大房子,想在未来的某一天,毫不犹豫地买下曾经想都不敢想的华服和包包,还想要衣锦还乡,让家人过上比他们现在更好的生活,并让他们在向别人提起我的时候可以理直气壮地以我为骄傲。

  我突然觉得,J和K是自己的两面,这让我更加不知所措。黑夜里的一刹那,我开始怀疑,这个暑假的这段经历,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过,还是自己心底里关于过去和未来的一个隐喻般的幻梦。

  到现在,当我想起那天晚上在黑夜里张大眼睛的自己,似乎还能清楚地感知那种想要破壳而出、却不知如何用力的心情。

  那个夜晚之后的几年,生活替我找到了应有的答案。然后,像生活给我的又一个隐喻似的,我居然又在两个不同的场合遇到了J小姐和K小姐。

  据说,当你不知如何选择的时候,生活会替你做出选择。我总觉得还是应该加一句话作为后缀:当然你必须得足够幸运。

  我没有J 小姐那么善于规划,也没有K小姐那么洒脱,但我好像一直都是幸运的。后来,我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在一家大型媒体里供职,每天见不同的人和事,经常飞来飞去地出差。最关键的是,单位的人事环境相当不错,领导和前辈们都很开明,大家或多或少都带着点文学或文艺的腔调。我在这里找到了比我以前更高级的话语体系,而我之前看过的那些小说,那些电影,那些渐渐建立起来的、自以为是的人生观,总算是没有白费。

  我和X先生在北京有了自己的小房子,没有落地窗,但也是个足以提供温暖的小窝。曾经因为买不起而羡慕不已的东西,似乎很少再出现在我的欲望清单中,我甚至很少去想它们。家里人每次来京,我都会带着他们到国家大剧院和人民大会堂看演出,父亲的电脑上搜集了我所有文章的电子版,并经常在他的同事和学生中传阅。我心里不再有让他们一定要为我感到骄傲的执念。

  有些东西,当你拥有的时候,它们便显得不再那么重要了。

  有一次,我去某个地方出差,坐在飞机靠窗的位置上。飞机下降的时候刚好是落日时分,穿越的云层以及空气中的每一寸薄雾,都带着嫣红和橘红交织的颜色。

  我望向窗外,突然想起了那个暑假的J 和K。不知她们现在在哪儿?如今的生活是否如愿以偿?

  是谁说的,好女孩儿上天堂,坏女孩儿走四方?而平常如我的女孩儿,能拥有当下的平淡而忙碌的生活,我已满足。

  两三年前的一个秋冬之交,我结束了一段时间的忙碌后,和X先生一起到普吉岛去休年假。在热闹的芭东海滩过了几天后,我们转到了另一个叫The Racha(拉查)的离岛。

  这座阳光普照的小岛相当投合我俩的胃口。整个小岛只有一家酒店,纯白色的小别墅散落在海滩边上。白天,会有不少别的岛来的游客过来浮潜,日落之前,大家就会乘船散去,只有本岛的住客留下,非常清静。

  有天中午,我趁X先生午睡,自己偷偷溜出了房间,心里揣着一个“没准能碰到什么秘境”的愿望,沿着酒店后面的小路走着。

  椰子树下有农庄和农田,树林里也被打理得整洁有序,并没有什么超乎寻常的景致。正当我准备往回走时,眼前突然豁然开朗,出现了一片没有人的海滩—沙子洁白远胜酒店前面的那片,海水从浅蓝到深蓝,形成一道完美的渐变色。

  树荫下有躺椅,我躺在上面听海浪和微风的声音,不免沉醉其间。海浪的声音就像催眠似的,很快地,我便蒙着浴巾进入了梦境。当我醒来的时候,旁边的躺椅上居然多了一个女孩儿,也在睡着。我惊跳起来。对方似乎也被我的声音吵醒,我俩对视了几秒钟,隐约觉得对方有点眼熟。

  她先认出了我,并自报家门。

  她是那年暑假的K小姐。

  我俩都被这个概率极低的巧遇惊住了。“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我和老公过来休假啊!你呢?”

  “我也是,和我老公一起来玩儿。”

  “啊 ?! 你都结婚了?”

  “对啊,毕业以后没多久就遇到他了,现在都结婚一年了!”

  我忍不住问她,当时饭局上说的周游列国,后来去了吗?

  她坐起来,伸了个懒腰:

  “毕业后出去晃了不到一个月,觉得也不太是个事儿,就到广州去找了份工作,一直干到现在。”

  “做什么行业呢?”

  “做同声传译,一年工作几个月,休息几个月,也能到处走走。你呢?”

  “我做记者,也是跑个不停,休年假的时候就出来玩儿。”

  我们寒暄了一小会儿,她看了看表,说该回房间收拾东西了,这天是她在这个岛上的最后一天,下午四点钟就要坐船离开了。我说我到码头去送她,她欣然答应。

  酒店的大堂离码头很近,我如约到了大堂,遇到了正在逗猫的她。

  她头发是湿的,脸上泛起刚晒过的潮红。这么正式的送别,我一时有点尴尬。

  但既然专门地、郑重地来送她,总要说些什么的——但我实在不太好意思告诉她,她曾经代表了那段时间里我对于某种生活的向往。可现在我们是平等的,萍水相逢的,不算特别熟悉的。我并无须仰望她,那种属于过去的、本来就没有组织好语言的“告白”也不知从何说起。

  我们匆匆留了电话号码,让侍者帮我们合了影。大堂外的一个东方面孔的男人用英语叫了她一声,她就拿着她的帆布袋子离开了。我们并没有像真正的朋友一样互道珍重,只是说了一些“来广州找我玩儿啊”和“常联络啊”之类的客套话。

  她坐的快艇开走了,我一个人走到码头上,看着远处的快艇留下的白色浪花,觉得心里隐约有什么被带走了似的。

  我们总会和一些人遇见,这些人在某段时间里让我们仰视或俯视,然而当你经过了那段时间,你会发现,这个人只是你对于自己某一面的一种映射。

  K小姐曾作为理想主义的映射投向了我的心里——那时我未经世事的年轻的心里。当我真正地和生活融为一体,以最放松的姿态面对自己的时候,我在世界尽头遇见了她,她悄无声息地离开,奔向和我一样又不一样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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