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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相逢不尽平生事(2)

  我搁了筷子问:“黄婶为什么这样说呢?”

  黄婶笑着看我:“这屋子在村头小山的另一边,这小山与后面的大山中间是一条小河,屋子建在河的那一边,中间是条竹桥,屋子后面就是山了,没有可以种庄稼的平地,若是种在村前的地里,虽然从那里过来也就半个时辰,但每天一出一进,很是不便,再加上周围没有别的农家,要真出什么事,也没个邻里照应。”

  我点了点头,羲赫看了我一眼,对黄婶说道:“黄婶,明天可否带我们去看看?”

  那屋子半临在水上,前面是一汪碧水,远远地在两山开阔处浩渺成一片。屋的两侧是平整的草地,屋后一大片低矮的树木,照黄大哥的说法,那都是果树,不远处还有高大的玉兰,挺秀的樱树,水边还有垂柳,屋子是用竹子修建而成,不大,屋檐廊角上都挂着铜铃,风吹过时,一片清脆的声音。

  我与羲赫相视一笑,第二日,黄婶带着羲赫去了李老爷家,回来时,那房契就在羲赫的手中了。

  我们搬了进去,黄大婶,黄大哥,还有村子里几个汉子,帮我们修补整理了屋顶,布置了屋里的家什。一切都安顿好后,我和羲赫坐在屋前的阔廊,看着前面秀丽的景色,心中有说不出的惬意。我们都以为我们的余生,将会在这里平静地度过了。

  羲赫与我分住了两房,但是,每天他都看着我睡去才离开。黄家村有个小小的学堂,村里人见羲赫有些学问,便请他去教那些孩子。于是,白日里羲赫去学堂,我便在黄婶家帮她做些简单的农活,我甚至学会了烧饭做菜,待学堂收了课,便与羲赫一同回去。夜里,我在灯下缝补从黄婶家拿来的衣裳,与羲赫闲谈。日子清雅恬淡,宁静祥和。

  就这样,冬天过去,一转眼,又是一年春了。

  最先开的,是屋后一株玉兰,洁白的花瓣好似剔透的白玉,我在水边浣洗衣裳,清透的水中映出一个女子,玉颜光润,气若幽兰,气息恬淡,尤其一双眼睛,璀璨如星,灵动如珠,这样的神采,那还是在入宫之前才有的,那时的我,单纯而快乐。

  羲赫在一旁劈柴,“哐哐”的声音在寂静的山谷中回响,我浅浅地笑开去,目光落在了那白玉上。

  这几个月中,我们相敬如宾,没有越雷池半步。相依相守,不是夫妻,更似知己。

  “在想什么?”羲赫不知何时走到我的身边,凝视着我。

  我迎上他的目光,摇了摇头。羲赫手中不知何时变出一只玉兰,新摘的,还带着清晨微消的露珠,一弯腰,就将那玉兰别在了我松散挽起的发髻上。

  自从出了宫,我便不再戴任何珠玉首饰,头发总是用一块蓝布挽起,完全的村妇装扮。羲赫却说这样看起来更是一种风采。

  羲赫怔怔地看了我很久,柔情点点,好似星辰临落,又似春光投射。我小心地不去在意,用手拢了拢发髻,掩饰心中细小的涟漪。

  春色渐浓。屋子周围的桃花纷纷开放,远远望去,缤纷一片,甚是妩媚。

  一日,黄婶的女儿带着幼子来看她,唤了我与羲赫一同吃饭。黄婶的女婿年初时经举荐,进了州府衙门当差,举家迁到了汉阳,回来一趟不容易。黄婶做了许多吃食,大家围坐在一起,听她女婿说着一些新鲜的事。毕竟是在州府中做事,知到的事比民间的传闻可靠得多。

  都是杂事,我有意无意地听着,羲赫偶尔问些边关的情况,我知道,他的心里,放得下王爷的地位,将军的头衔,依旧放不下大羲的安定。这春日,边关往往有所侵犯,虽构不上威胁,却也能使边关的居民忧心不堪。

  “今年边犯倒不严重,去年西南侵犯被平定,凌夕和大将军就一直在那里留守。今年西北变了,之前都是皇帝的兄弟裕王爷在那里,这次换了名老将,姓孟,据说皇上是给他个戴罪立功的机会。”黄婶的女婿说得口沫飞扬,我悄悄地看了羲赫一眼,他镇静自若地喝着杯中的酒水,似乎完全没有在意那“裕王”二字。

  “最近,汉阳城很热闹,今年开春就开始在各州府为皇上选秀,城里的大家小姐们一个个都巴望着京里来人,如今,那些绸缎铺、首饰铺的生意极好,每天都有很多女眷去挑选。前几天京里来人,城里最出名的李老爷家的女儿,第一个被挑中了,要是在京被皇上看中,拿可就成了娘娘啊。”黄婶的女婿赞叹地说着,“那小姐,可是出了名的漂亮呢。”

  我心里一震,有些微酸的感觉浮了上来。感到有目光投在我身上,抬头看去,是羲赫。我给了他一个释然的笑容,不觉就端起了面前的酒杯,手突然一顿,之前羲赫的心里,恐也是有悸动的吧。

  夜里,羲赫坐在灯旁默默地看一本书,很久都不发一言,我知道他的心里牵挂着边关的百姓,那孟姓新将就是丽妃之父。我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慢慢地补着一件外袍,偶尔抬头看他,他嘴唇微抿,眉头深锁,坚定地轮廓在烛光下没有半分减退。我微叹了口气,走到他的身边:“羲赫,我知道你的心中牵挂不下,不如,你回去吧。”我的声音在这夜中显得格外空茫。

  羲赫一怔,抬起头看我:“你说什么呢,我是不会离开的。”他说完,有些不自在地低下了头,似乎是自语,“只是这西北不比其它,皇兄不知为何要派孟将军去。他的性情太过冲动,是不适合做守将的。”突然,羲赫似乎反应过来一样,匆忙地看了我一眼,似是安慰他自己,“西北边犯虽年年有,但是三年前那次侵犯被击退之后,就难成气候,这几年我们一直小心提防,对那边实行恩威并重的政策,所谓的侵犯,多是一些散落的小部族,孟将军应付得了的。”他说完,笑了笑,那是一个暗淡的笑容。

  我没有说话,目光看向了窗外。许久,缓缓说道:“只要是侵犯,不论大小,都会殃及边关无辜百姓。我知道三年前那场大战,也知道那之后朝廷的政策。可是羲赫,你不能不否认,这三年几乎没有什么大的侵犯,有一大部分,是因为那些部族慑于你的声名。如今换了新将,难免有变啊。”

  羲赫没有说话,烛光下他的面庞忧虑起来,不过,他终是朝我粲然一笑:“不是说好了吗?这里,哪来得沈羲赫啊?”只是,他最后的尾音悄悄地降落下去,难掩他心中无尽的担忧。我知道,这是他与生俱来的责任。

  桌上的烛火突然上下跳动,晃得人眼疼。我起身挑着蜷曲的烛芯,眯起眼睛,手下细细地拨着。

  羲赫站起身,看着我说:“不早了,不去弄它了,早点睡吧。”

  我点了点头,看着羲赫走到门边,刚欲吹熄蜡烛,门后传来羲赫的声音:“今年春天,又是新人入宫的时候了。”

  这年的春天去得格外早,不知不觉中,天气就炎热起来。山中自是清凉些,可是,晌午时分,日头还是灼热无比。

  黄大哥起了新屋,羲赫一大早就去帮忙,傍晚才能回来。

  我拿了衣衫去河边浣洗,眼看夏日近了,那些冬日里厚重的衣裳自是要清洗干净才能收起来的。

  屋前的小河水流太缓,不适合洗衣,我就到了山坡后面的小河,坐在河边一块大石上,素缟的裙角被风吹进河中,荡漾在碧蓝的水波中。看着眼前的绿水在遥远的前方开阔处,与纯净无瑕的天连接成一片,不由脱口而出:“我心素已闲,清川澹如此。”

  一阵马蹄声从身后传来,一声“嘶鸣”之后,有声音传来:“这位姑娘,我们在前面走错了路,请问,你可知去汉阳的官道怎么走?”

  听到那声音的时候,我手上正洗着一件羲赫的内袍,不觉一松,就见那墨色的袍子顺着水流,迅速地漂向远方,好似碧水中一个流动不祥的漩涡。

  我感到自己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整个人几乎变成一截无生命的木桩,呆呆地定在那里。我不敢回头,不敢说话,甚至,不敢呼吸。

  那,分明是沈羲遥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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