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无情物外谁翻案（1）

　　门外站着一个人，隔着冬日耀白的天光，恍惚中，我竟看不清是谁，不过，是个女子，身形修长。

　　这里一直没有人迹，这是沈羲遥下过旨意的。可是，这个站在门口，身披胭脂色长披风的女子，又会是何人呢？

　　我揉了揉眼睛，这么久都没有沐浴梳洗，即使将长发全部反绾起来，依旧有缕缕散在额前，遮挡住早已失去了光彩的眼睛。

　　那个身影，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应该是，皓月。

　　只有她一个人。最初的一刹那，我是欣喜的，我以为沈羲遥终是允了人来探我。可是，下一刻我就告诉自己，这不可能的。心中有些疑惑，低低地唤了一声“皓月”，那女子转过身来。桃花如面柳如眉，轻颦双黛螺子翠，金簪甸甸动光辉。我不由慨然，皓月已经不再是当初的那个青涩小丫头了，此时的她，明眸皓齿，完全一个妃子该有的气度与装扮。皓月的脸上闪过一抹哀伤，她用手掩了掩面，看着我，突然就流下泪来：“小姐……”她踉跄地走到离我不远的地方，但还是却刻意保持了一段距离。

　　我看着她有些作态的表情，淡淡地问道：“你怎么来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皓月抹了抹眼角，悠悠说道：“我也是无意中听说的，心里一直放心不下，特意悄悄过来看看，没想到……”她说着，又哭了起来。

　　“我在这里这么久，还以为再也见不到熟人了呢。”我微低着头，轻轻地说道，“你不该来这里的，若是被发现，皇上一定会责怪的，还是赶紧回去吧，以后也不要来了。”我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害怕那长久的寂静，以及那寂静之后带来的深深的恐惧。

　　“小姐，你受苦了。”皓月说着，站起身来，“我过几日来看你。”她的神色中有一种达到目的的释然，甚至有一丝丝的高兴在里面。

　　我看着她身上蓬松的披风，慢慢地说道：“不，以后也不要来了。”

　　皓月低了头，她髻上簪的那枝金珠步摇一晃，幽幽地说道：“小姐，皓月会再来的。”

　　之后的几天，皓月没有再来，我也是不希望她来的，可是心中有着小小的期盼。

　　外面下起雪来，东风肆虐地撕扯着漫天的雪花，天地间白茫茫一片，我的身上，已经生了冻疮，暗紫色的，一片一片，食物越来越少，多是冰凉坚硬的，不过还好，这样就吃不出严重腐烂的味道。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愿意活到今天。这些日子，即使没有镜子，我也可以想象自己的模样，因为最初几乎吃不下那些腐坏的食物，我迅速地消瘦下去。本来贴身的裙子，此时已经宽大了许多。我用手摸摸自己的脸，所摸之处，是坚硬的骨头，不再有半点丰盈。这里，不失为一座寂静的人间炼狱。

　　其实，若是我想解脱，这大半年的时光中，有的是办法。可是，我似乎是在等待什么？我不能死，因为我还不知道羲赫的境况。如今，我知道我为什么不能死，没有选择死，那是老天注定的，要我发现真相。

　　那日，我是在一阵似有若无的暗香中醒过来的，这些日子来，每日都在想着如何才能忘却寒冷睡过去，因为，在深沉的梦中，不会感到饥饿和寒冷。雪停了，院子里皑皑落雪，因我并不出门，雪地上没有一丝印迹，平平整整地铺满了大地。那么洁白，在冬日极好的天光下，发出刺目耀眼的光芒。

　　我睁开眼睛，皓月拿了只小篮正走进院中。她穿着精致的小麋皮靴，正好可以抵挡冬雪的寒气，依旧披着那件胭脂色狐毛披风，轻轻地拖在纯净的白雪上。

　　在黄家村的那个冬天，羲赫专门去市镇上为我买了一件狐毛披肩，虽比不上宫中的那些，可也花费了不少银两。我将那披风拆了，取出温暖轻盈的毛皮，细细地缝制在他进山行猎的外袍上。我还记得，当他从学堂回来，我将改好的衣服拿给他看，他生气了，那是我第一次见他不高兴，阴沉着脸，像极了他的皇兄。我微笑着注视他，最终，羲赫无奈地一笑，我便将那件外袍披在了他的身上。那黑色的袍子点缀了雪白的狐毛，穿在他身上，愈发衬得人英武俊美，魄力巍峨。我仔细地看了他很久，竟有几分自豪。想到他那时的样子，我的嘴角不由地就浮上了恬静的笑。

　　皓月正巧走进屋子，一面仔细地找了个地方坐下，一面将手中的篮子搁在我的面前。

　　“不是说不要你来了吗？快回去。”我看着她姣好的面容说道，自己又朝墙角缩了缩。

　　皓月冲我一笑：“小姐放心，这几天皇上去离宫看太后了，那些得宠的妃子都跟了去，宫里松散了些，不会有人知道我来的。”她说着，将篮子里的东西取了出来，是一些点心和一壶酒，用最普通的白瓷碟装着，一一摆在了我的眼前。“这些都是小姐喜欢的，我特意做来给小姐。”皓月看似羞涩地一笑。

　　我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多谢你。”说完，看着她，“以后不要再来了，这里，即使不被皇上知道，我也不想有谁来打扰我。”我故意说得很绝决。

　　皓月愣了愣，微低了头：“我只是想见见小姐，只是，觉得皇上这样实在是……”她突然抬了头，泪水涟涟，“小姐，皓月没有亲人，只有小姐，小姐就不要赶皓月走了，皓月不会让其他人知道小姐在此的。”她说完，有泪滴落。

　　我的心一震，轻轻地说：“没有我这个胜似亲人的人更好，我是带罪之身，与我撇清关系，对你日后才有好处。”我看着她难过的表情，笑了笑，“今天，就是最后一次了。我们说说话，然后，你离开时，就当我已经去了。”

　　皓月愣了很久，一滴很大的泪珠砰然掉落，她紧闭了下眼，点了点头。

　　我靠在墙上，皓月叹了口气看着我，眼里竟有悲悯：“小姐，你为何又要回来呢？”

　　我摇摇头，惨然一笑：“我何尝想回来了呢？只是，上天注定了，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皓月点了点头，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