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微躯此外更何求（2）

　　想起我在坤宁宫中那些华丽的闪缎衣料，那些集天下刺绣大成的徽娘，几人花数月合织一件的玉罗春衫，还有那缀满宝石珍珠的大红常服，上面的金凤更是人间少有的美妙眩目，更不必说那些皇后的各类朝服了，任何一样，都是价值连城，稀世珍品。可是那些丝缎轻纱，穿在身上，冰凉而光滑，没有安定的感觉，那般得虚无。那熠熠生辉的件件饰物，每一件都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可是我还是喜欢这样的衣裳。”蓉儿在明亮的日光下仔细打量着那衣裙，年轻的脸上有近乎痴迷的表情。看着前方知秋半转的身子，一劈手，就将她拉起的衣服打落在盆中。

　　“李氏，你怎么不洗，偷懒！”知秋怒斥的声音传来，即使已经习惯，可在猛然间听到，还是被吓了一跳。

　　我和蓉儿回头看去，一个女子看着水盆怔怔出神，在知秋的喝声中勉强回过神来，脸涨得通红，一双眼睛直直地看向知秋，却不言语。

　　“不要以为自己曾经是贵人就了不起，皇上贬你至此，就不要想着回去了。”知秋严厉地训斥着，一抹不屑又稍显恶毒的笑浮在她的脸上，“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不就是个商人的女儿，也敢跟我大羲的皇后相比，我说，皇上不杀你已是隆恩浩荡了。”

　　周围响起阵阵嬉笑声，那女子有泪眼眶中打转，但仍鼓足了勇气，喊出声来：“皇上会接我回去的，他说我肌肤明丽，性情温和，他会接我回去的。”她近乎疯狂地哭喊着。

　　周围的笑声越来越大，我的心中却是悲愤难忍。

　　“肌肤明丽？”知秋似是不满她的反抗，冷笑一声，猛地拧住那女子的胳膊，一声惊呼，传来众人倒抽的冷气，“你真以为皇上喜欢你？皇上若不是为了你觐见时穿的那件衣衫，怎会召唤你？这宫中可是都传遍了。”

　　一阵刺耳的笑声，几欲震破我的耳膜，我茫然地看着四周，所有人脸上都是讥笑的表情，只有那个绝决茫然的女子，带着含恨的泪水，倔强地站立着。

　　我不由脱口而出：“皇上是天子，怎会为了一件衣衫传唤后妃？这可是对皇上的不敬。”我的声音镇定而平缓，走上几步，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继续说道，“比起我们，李氏总是见过皇上，承过皇恩的。皇上金口玉言，怎会平白称赞女子，定是其心有所想，才说出的。”

　　李氏带着感激的目光看着我，知秋却是满面通红，呼吸急促。

　　“你……”她怒视着我，却不知说什么好，“你竟敢顶撞我！”她的一只手高高扬起，我闭了眼，等待那极具羞辱的巴掌，落在我的面上。

　　一时间，气氛紧张，情势急迫，众人皆安静了下来，带着惊慌的神情看着我和知秋。

　　“知秋姑姑，这是在做什么？”一个轻柔却威仪的声音传来。

　　她也是喜欢素净颜色的，此时，她身上银白珠花的复纱罗裙，使她清秀的面目多了几分高贵典雅，甚至更趋成熟的味道，只是，这一节，却不适合她年轻的容颜。

　　“啊，奴婢参见淑仪娘娘。”知秋慌忙跪下，周围也随着她跪了一片。

　　“起来吧。”怡妃没有看她，径直朝我走来，“谢娘，这里可还习惯？”她的目光真诚。

　　我甚是感动，连连点头：“多谢娘娘了，我实在是不知如何报答！”

　　怡妃羞赧一笑：“就是来看看你。”她说完，看了看我脚边那盆衣裳，回头对知秋说，“我有事要跟谢娘讲，这衣服……”

　　“娘娘放心，这衣服奴婢洗了便是。”知秋再次现出令人生厌的谄媚表情，声音早不复先前的粗鲁凶狠。

　　院外临湖有一处石廊，怡妃在里面坐下，惠儿就站在不远处。

　　我看着面前银光点点的湖面，目光一转，落在了怡妃犹豫为难的脸上：“娘娘可是有什么需要谢娘的地方？”

　　怡妃抬头看了看我：“什么都瞒不过谢娘的眼睛。”她说着，拿出一只香囊，墨蓝的底色上祥云朵朵，我大吃一惊，那分明是我给沈羲遥的那个。“这是皇上随身之物，今日皇上换衣服，不小心丢在了那里，可是宫女太不小心将上面的丝线勾了出来，这绣工过于精巧，我也不敢拿去绣兰阁，若是传出去，皇上会不悦的，便想到了你。”她温柔的眼神中充满了期待，但却淡淡的逼迫。

　　我没有说话，接了过来，仔细地看了看，损坏不算严重，若要修补，却要费番功夫：“娘娘何时要呢？”我抬头看着怡妃。

　　她听我如此说，心中的石头放了下来，嘘了口气，沉思半晌：“若我现在就要呢？”

　　其实我知道这香囊是要立即修补的。按着传闻中这怡妃的得宠程度，沈羲遥随时都会去她宫里，或者，沈羲遥发现香囊不见了，就会派人去找，半刻都耽误不得。

　　“弄弄笔墨还好，可是这绣工，实在是没有天赋。”借着仲春最明媚的天光，我细细地修补着，怡妃在一旁看着我上下飞转的手，眼里都是赞叹。

　　“娘娘说笑了，这绣工对于官家小姐，只是打发时间的用具，对于我们来说，却是糊口的本事，自然是不同的。”我小心地咬断最后一针丝线，扬起头说。

　　怡妃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看着前面波光粼粼的湖水出神，我没有打扰她，目光也顺着看了过去，隔岸的杨柳依依，风华清淡。

　　“可皇后也是官家小姐，却一样绣得美好。”她的目光黯淡下去，声音中有悲戚，“这香囊，就是皇后亲手绣就的，皇上总是带在身边，片刻不离。”

　　我心中冷笑，片刻不离？在外人看来，他深爱皇后如斯，情深意浓。可是，若他真的那般爱我，怎会丢我在那冷宫中，一年都不闻不问，几乎让我惨死其中？若是爱我，为何不听我和羲赫的解释，一个囚禁，一个发配？若是爱我，又怎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另立新宠，恩爱甜蜜？心中酸涩，疼痛无比，不由地咬紧了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