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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承明默然无语好半晌。

  在满儿那一番话之后,原先以为是理直气壮的想法在这一刻里突然变得既站不住脚又可笑,只是一个强词夺理的借口,使得他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我……」欲言又止地又迟疑片刻,竹承明长叹。「一切都是我的错。」

  「确实。」满儿点点头。「然后呢?」

  竹承明犹豫一下,瞄一眼允禄。「呃,满儿,我们能单独谈谈吗?」

  「不能。」满儿不假思索地否决了。

  「为什么?」

  「我不相信你。」

  「为什么?我是妳亲爹呀,妳不相信我还能相信谁?」竹承明受伤地低吼。

  「他。」

  满儿瞥向允禄,自满儿问出第一句话,他便悄然阖上双眸,不言不语,一动也不动,好像坐着睡着了似的。

  「在这世上,我只相信他一个人,无论是好是坏,宁愿让我恼他恨他,他也从来不骗我。但是爹会,当你认为有必要的时候,不管是不是会伤害我,你一定会瞒我骗我,因为我在你心目中并不是那么重要。」

  竹承明一时哑口,无以辩驳,因为满儿说的是事实。

  「而当有人要伤害我的时候,允禄必定会挡在我前头,他总是不顾一切的护着我,连他自己的性命也不顾,吃苦的总是他,受罪的也是他,所以……」

  柔荑握住允禄的手,他睁眼看了她一下,再阖上。

  「我学乖了,我只能相信他一个人,其他人,包括爹你在内,我都必须抱持戒慎怀疑的态度,以免再让他为我吃苦受罪,因为在我的心目中,没有任何人事物比他更重要!」

  「但妳毕竟是我的女儿,」竹承明脱口道。「是朱家的人呀!」

  「无论是出嫁前或出嫁后我都不姓朱。」满儿平静地点出事实。「至于我是你的女儿,是的,这是事实,但,您也只给了我一副肉体,而这副肉体,在你丢下我娘那一刻起,你也放弃了对这副肉体的所有权利。」

  「可是……」竹承明挣扎着想为自己作辩解。「当时我不知道有妳……」

  满儿笑着摇摇头。

  「已成为事实的过去,再如何争辩也是无意义的。当娘被人轮暴时,当我为生存下去而饱受折磨时,当舅舅逼我去刺杀允禄时,当我被抓进天牢里时,当允禄的皇考说饶不得我时,当惠舅舅要拿我祭奠反清志士时,当云舅舅、天舅舅要亲手杀我时,在所有那些我们母女俩需要爹的时刻里,爹都不在我们身边,是的,爹早已放弃了对我这副肉体的任何权力……」

  竹承明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未了仍是吞回去深深叹了口气。

  「是允禄,」仰眸,满儿深情地凝睇着允禄。「是他给我生平第一份体贴温暖,是他在被我刺杀的当儿却仍一心惦念着我的安危,是他带伤杀进天牢里去救我,是他用自己的命在皇上面前保我,是他强撑着孱弱的身躯自舅舅手中抢回我,是他用自己的肉体保护我,在所有我需要爹的时刻里,是他陪在我身边,于是,所有的权利都归于他了!」

  竹承明黯然垂首。

  「如果爹只凭着这份我并不希罕的血缘关系,便来强索作父亲的权利,为的也不是我,而是你自己,那么,我宁愿让这份血缘关系断了也罢,就当我从没去见过爹,爹也从不曾认识过我,你我就此一刀两……」

  「不!」竹承明猛抬头,失声大吼。「妳是婉仪为我生的女儿,我绝不会放弃!」

  满儿轻轻叹息,脸上是那种面对一个任性小鬼无理取闹的容忍表情。

  「那爹究竟想要如何?」

  竹承明迟疑一下。「妳……千不该万不该,妳不该害死自己的亲舅舅呀!」

  「我害死舅舅?是云舅舅这么说的?」满儿似吃惊又似毫不意外。「他到底是怎么说的?」

  「他说是妳设下陷阱,好让女婿捉拿他们。」

  「我设下陷阱好让允禄捉拿他们?」满儿哭笑不得。「这真是……」

  于是,花了点时间,从她当年得知自己的夫婿竟然是庄亲王,因而想尽办法逃离允禄开始,直到柳兆惠一伙人被山西巡抚提督就地处决为止,她简洁但详尽的说了个一清二楚。

  究竟谁是谁非,到底是谁在设陷阱害谁,柳兆惠的死又该归咎于谁,她相信竹承明应该分辨得出来。

  「……当时我既无能设陷阱,允禄也无力捉拿他们,惠舅舅会被处决全是他自找的,连允禄也是事后才知道,这怎能怪到我们头上来呢?」

  听罢,竹承明怔仲地愣了好一会儿。

  「原来是这样。」

  「云舅舅只知道惠舅舅最后见到的是我,因为如此就把一切归咎在我身上,虽然我能理解,但这也未免太不公平了吧?」

  竹承明注视允禄半晌。

  「既然女婿对妳如此情深意重,那么他可愿……」

  「放弃他的立场?」满儿再次叹息,这回她脸上是那种面对一个幼稚不懂事小鬼的无奈表情。「那我倒要先问问爹,爹又可愿为我放弃立场?」

  竹承明顿时语塞,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满儿似乎早就猜到他会是这种反应。

  「既然如此,爹又凭什么要他放弃他的立场?」

  竹承明苦笑。「总得有一方放弃自己的立场呀!」

  第三度叹息,满儿这会儿的表情是那种面对无药可救小鬼的失望,不是生气,只是失望。

  「好吧,爹,我只再请问您一个问题……」她握紧了允禄的手,允禄再次睁眸看她,深邃的瞳眸沉静如幽潭。

  「允禄不求回报地为我做了那许多,除了要我乖乖待在他身边以外,从不曾要求我什么;而爹,你亏欠了我那么多,只会空口说要补偿我却什么也没做,反过来还要求我为你做什么,爹,你真的一点都不惭愧吗?」

  这下子,竹承明真的狼狈了,面对亏欠许多的女儿,他确实感到惭愧了。

  「我……我……」猛然起身。「我……回去再想想!」

  他匆匆转身,以逃难的姿态离开,竹月娇紧随在后,竹月莲在深深凝视她一眼后才追上去。

  「爹!」

  竹承明停住,犹豫一下才回过身来。

  「爹,我是您的女儿,是大姊、二姊的妹妹,是小妹的姊姊,但……」满儿徐缓地道。「我也是爱新觉罗·允禄的妻子柳佳氏满儿,至死为止都是,这点请您千万要记住!」

  在金色阳光的沐浴下,婷立于允禄身侧的满儿看上去是那样雍容高雅,庄严肃穆,在这一刻里,竹承明终于体认到一件事实。

  他的女儿确实是大清皇朝的福晋,而不是前明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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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两个月的休养,表面上,满儿已经完全康复,她的笑声一如以往,她的身子甚至比小产前更健康,总之,她的外表全然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

  但事实上,不安的阴影仍隐伏在她心底深处,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见过了竹承明,在庄园里又过了几天懒人时光后,满儿便跟着允禄带着小鬼们回到王府里,这天是雍正十年闰五月十九日。

  就在这日里,同一天,恒亲王允祺与原诚亲王允祉先后过世了。

  说起来,这其实也算不上什么特别的消息,毕竟这几年来她岁岁都在穿孝服,差不多都要穿习惯了,闲来无事就得去祭拜这位爷祭拜那位爷,有时候还得拎着奠香赶场呢!

  不过这样一个与她并没有切身关系——除了得再换上孝服——的消息,竟在瞬间便染白了满儿的脸,吓得她大大惊慌失措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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