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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狂收起长剑,环顾四周。接着策马来到城门前,举起一只拳头,四周岑寂下来,数百名男人站在他背后,静静等待。

  他从怀中拿出锦盒,抬头注视高耸入云的城墙。

  「我是楚狂,把城门打开。」他命令道,声音低沈而浑厚,有着让人臣服的力量。

  即使隔着老远,城民们还是可以看见,这个男人的表情有多严酷,眼神有多冰冷。他高大的身躯、身上的血迹,以及那把长剑,都让人胆战心惊。

  没有人行动,视线落在舞衣身上,等候她做决定。

  她轻咬着唇,双眼闪亮,视线离不开楚狂。

  「老天,这群莽汉是打哪里来的?」春步喃喃说道。在她眼里看来,这些人比盗匪更可怕。

  「是黑衫军。」舞衣说道,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她并不是恐惧,相反的,乍见到他的时候,喜悦的情绪在她心中油然而生。

  是楚狂,真的是他——

  他来了,终於来了!

  城门久久不开,他面露不耐,黝黑的脸庞上,那双鹰般的黑眸,锐利得让人无法逼视。

  舞衣深呼吸,稳住自个儿狂跳的心,才对城民下命。

  「把城门打开,准备迎接楚将军。」

  黑衫军进城了。

  数百兵马暂时安置在城内的空地,楚狂带着夏家兄弟、秦不换、北海烈及十二军帐的帐主,一群男人个个高大魁梧,大摇大摆地走入方家。

  踏入方家,奴仆们吓得全手脚发软,总管徐香见多识广,没被吓着,镇定地请他们进大厅上座。才一坐下,茶都还没端来,楚狂便开口了。

  「把食物拿出来。」他命令道。

  「呃,楚将军想吃些什么?」徐香问,拿手绢擦擦额上的汗。

  这些军人还真是直性子,半点都不知道客气,主人还没表示,自个儿就先开口了。

  「有什么都端上来。」夏道仁抢着说道,肚子里的馋虫不断狂叫。赶了好几天的路,再不吃点东西,他就要挂了。

  「好的。」徐香说道,转身要去张罗,楚狂却又叫住她。

  「先送食物跟饮水给空地上的人。」他简单地说道,声音冷硬平稳。

  徐香点头,露出一丝微笑,对楚狂的好感瞬间增加不少。

  疲累到这种地步,这男人竟还先惦念着部属的温饱,也难怪这群男人对他唯命是从了。

  懂得带兵杀敌的将领不少,但懂得照料属下的将领才称得上是良将,只有这种男人,才值得旁人为他出生入死。

  一个丫鬟端着茶走进来,瞧见满屋子巨人似的男人,吓得尖叫一声,茶盘全打翻在地上。

  「笨丫头,没见过男人吗?」徐香骂道。

  丫鬟委屈地收拾碎片,一边还在咕哝。「当然见过,只是没见过这么高壮的,好吓人呐。」

  「北方人都长这样,高头大马的,别大惊小怪,没见过世面似的。」徐香叨念着,先叮嘱仆人送食物跟饮水去空地,再到厨房里张罗吃食,要厨子立刻开锅,有多少食料都全煮了。那些可怜的男人,看来都饿坏了。

  仆人们川流不息,在厨房跟大厅间走动,送上一道又一道的好菜,还开了五坛岭南好酒。

  十几个大男人卯起来狂吃,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大厅上没人说话,只听到食物咀嚼的声音。盘子不断送上,风卷残云似的被一抢而空,马上撤下,接着再度补上。

  身为总管,徐香也没闲着,亲自下场指挥调度。她知道,这些人可是舞衣的贵客,怠慢不得的。

  半晌之后,舞衣才由丫鬟陪着,从曲水回廊那儿走来。

  先前抗敌时,衣衫都沾上灰尘,长发也乱了。一见楚狂进城,她火速奔回自个儿房里,要春步、秋意替她梳洗换装。

  为了见他,她还费心打扮过,换了素绢秋袄跟上好丝裙。秋意手巧,为她盘起漆黑如墨的发,绑上浣纱城特产的丝带。

  凝聚好勇气,舞衣才离开闺房。她从未这么用心打扮过,一心只想让楚狂惊艳,见到她第一眼时,就为之倾倒。

  她忐忑地走入大厅,站在门前,紧张得难以呼吸——

  舞衣等待着。

  沈默。

  咀嚼食物的声音没有停,却没人吭声。他们的嘴正忙,没空说话。

  舞衣蹙起眉头,甚至轻咳两声,想换取注意力。

  仍是沈默。

  倒是有个男人,抱着个猪头猛啃,头也不抬,把空盘递给她,要她再去端菜。

  根本没有人看她一眼,大厅里的男人们,眼里只看得到食物。

  她拿着空盘,困惑地眨着眼儿,不知该如何反应。有生以来,她可是第一次被人如此冷落。

  吉祥暗花缎的桌巾,早被染得脏兮兮,男人们埋头狂吃,甚至懒得用到筷子,抓起一道烤鸭,徒手就拆了鸭骨架,抱到嘴边啃咬,烤鸭香喷喷的油渍四溅,溅着了他们的衣服,他们也不理会。

  毕竟,身上的衣服早已脏到不能再脏,溅上几滴鸭油,又算得了什么?

  「小姐,他们真的是黑衫军?」春步小声地问,扯扯舞衣的衣裳。

  舞衣点点头,直视着楚狂。

  他没空,更没发现她的注目,正举起整坛好酒,仰头就喝。

  他的五官严酷,下颚满布几日没刮的胡渣,身上的长衫极脏,还被刀剑削出几道口子,露出黝黑的肌肤。他看来那么不修边幅,更显得粗野狂放——

  「你没认错人吧?」秋意问得更小声,她实在怀疑,小姐会不会没认清楚,反倒放了盗匪入城。

  男人,尤其是饿昏头的男人,进食时的声音跟模样,简直让人不忍卒睹。春步跟秋意,两人缩着肩膀,不安地瞪着眼前媲美大屠杀的进食场面。

  这此勇人倘若真的是名动天下、立功无数的军队,怎么会活像是饿死鬼投胎,一进门就狂吃不已呢?黑衫军们,难道是把杀气全用在食物上?

  「这些人,是因为衣服很脏,所以被称为黑衫军?」雪姨不知何时,已走到大厅外,诧异地提出疑问。

  舞衣没有回答,只是把空盘交给丫鬟。

  她是知道黑衫军的军饷用尽后,他们过得挺艰辛的,可却没想到,他们刻苦到这种程度。要不是认出那面旗,她肯定也要以为,这狼狈的队伍是盗匪。

  她张开嘴,正想为他们解释,喜姨倒先开口了。

  「我反对,我反对,反对!」喜姨迭声说道,秀眉紧拧着。

  舞衣无奈,克制着叹气的冲动。

  「你真的要嫁给这个男人?」雪姨问道,眼里都是困惑。

  「小姐,您就不能找个知书达礼的吗?」春步快哭了。她不想要一个野蛮人来当方家的姑爷啊!

  另一个女人加入讨论,也持反对意见。「对啊,最起码,你也该找个吃饭会用筷子的男人。」

  「织姨,您回来了?」舞衣诧异的说道。「您不是去了锦绣城里卖丝绸吗?」

  织姨在城内管理丝绸织造,是娘二十五年前从北方带回来的纺织能手,每年有两旬的时间,会居住在锦绣城,跟胡商们做丝绸买卖。

  「我看见烽火,知道城里来了盗匪,连忙赶回来。」织姨盯着大厅内瞧,猛摇头叹气。

  这些男人坚持双手万能,根本不去碰筷子,一双沾了油脂菜汁的手,不是往身上抹,就是抓起桌布擦拭,看得她快昏倒了。

  天啊,那可都是上好的缎子啊!

  舞衣勉强挤出微笑,忙着安抚阿姨们。

  「他们从北方赶来,是因为累坏了,才一时忘了礼数。等肚子填饱,他们就会记起礼貌的。」她努力为男人们找藉口,期望他们快些吃饱,好恢复一些理智。

  「有一个人吃饱喝足,已经躺下来了。」春步说道,踮起脚尖看着厅内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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