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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厚的大手,轻捏着她的下巴,逼着她转过脸来,幽暗无底,甚至看不穿情绪的黑眸瞅着她,嘴角仍有笑,表情还是那么温柔。

  「粮行里生意繁忙,我迟了一日回来,有不少事情非处理不可,所以才没进屋里来。」

  「那么,虎哥这趟出门,怎也没跟我说一声,好让我帮你收拾衣物?」想起他那日的不告而别,她心里还是有些介意。

  「这桩生意来得匆忙,又不能不接,我也是前一日才决定,要亲自去一趟芦城。」他注视着她,表情跟眼神,没有丝毫的改变,声音甚至更温柔。「那日,我看妳还在睡,猜妳大概累坏了,想让妳多睡些时候,所以才没有唤醒妳。」

  夏侯寅的说法,周密得没有一丝破绽。身为妻子的她,虽然从他寻常的言行中,嗅出些许的不对劲,但那种感觉太过细微,细微得仿佛不存在,细微得她几乎要怀疑,是自己想太多了。

  她轻咬着唇瓣,不再言语,只在明亮的烛火下,重复多年来伺候他的每个动作。

  为他解下衣袍、褪去鞋袜,仔细收妥后,再将毛巾浸湿在已反复加温过数次的热水中,取出后再拧干。

  温热的毛巾,擦拭着他的双手,从指尖到掌心,没有半吋遗漏。她伺候着他洗脸,按摩他宽阔的肩。

  她动作轻柔,仔细的擦拭着,心里却感觉得出,夏侯寅其实有话没说。这亲密的仪式,因为他刻意隐瞒的某些事,让她与他之间,多了一层无形的隔阂。

  除了体贴她,想让她多睡些时候,肯定还有其他原因,才让他改变了数年来的惯例。

  只是,他既然已说了这个借口,她就算心中有疑惑,也不好再追问下去。

  替丈夫解下外衣后,她站在他身后,解开他的发带,再用乌木梳子,一绺又一绺的细心梳理着。

  背对着她的夏侯寅,突然开口,徐声交代着。

  「从明日开始,妳把一些生意上该注意的事,都教给董絮,直到她懂为止。」

  拿着乌木发梳的小手,略略一停。

  他又说道:「我带着她在外走动,她却对生意的事情一窍不通,日子一旦久了,怕也会被人看出破绽。」

  「虎哥指的是,一些商场上的进退应对吗?」

  「不只那些。」

  她捏紧发梳。「还有呢?」

  「先教会她怎么看帐本。然后,再将家里头各类货物的审核方式、出产地、运送方式、来往商家,全数都教给她。」

  那就是她在夏侯家里全部的工作。

  望着丈夫的背影,她久久没有言语,也没有动弹。白嫩的小手,将乌木发梳捏得更紧,直至关节处泛白。

  半晌之后,她才回答。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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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画眉开始教导董絮。

  董絮虽然年轻,但是聪明伶俐,不论任何事情,都是一教就会。不过半个多月光景,她已将粮行内外大小事,全都学得熟透,就算有些小事,交由她独自处理,她都能处置妥当,不出半点差错。

  这段时间里,夏侯寅出门的次数,也比以往来得多。

  未告知她去处、未告诉她出门的时日,已渐渐成为常态。不论大小宴席,夏侯寅也不再要她陪同,都是带着董絮出门。

  某日,画眉在大厅里头,交代着管事,要为沈家即将出嫁的姑娘找个能工巧匠,做套精致的首饰时,董絮恰巧在这时走了进来。

  她在门外,已听见画眉的声音,一进门时就笑着说道:「姊姊,您别忙了。沈家姑娘的贺礼,虎爷已经交代我去处理了。」

  「喔?」

  「我早已预备了一套绣工精致的轿帏,这会儿绣娘们正在赶工呢!」董絮轻声细语的说道,神态从容,跟昔日怯生生的模样,早已截然不同。「若是姊姊不放心,我今晚就请绣娘们,把轿帏拿过来,先让姊姊过目。」

  「不用了,这事交给妳就好了。」

  「是。」董絮笑着,衣着素雅,却都是上好的料子。她走近几步,又开口道:「这类备礼、送礼的琐事,肯定耗去姊姊不少心力,往后都由我处理,姊姊才能轻松些。」

  「这事是虎爷的意思?」

  「是。」董絮弯着唇,笑得如沐春风。「对了,姊姊,虎爷说,有座云石屏风搁在阁楼里,他想拿出来搁着,但阁楼钥匙在姊姊这儿,他嘱咐我过来,跟姊姊拿钥匙。」

  夏侯家的阁楼里,搁着无数珍宝。阁楼的钥匙,原本由夏侯寅亲自带着,从不离身,是成亲之后,他才慎重的交付给她。

  那不仅仅是一串钥匙,而是代表着,他对她全心的信任。

  如今,他竟要她把钥匙交给董絮?

  搁在桌沿的小手,有些儿轻颤。

  「姊姊?姊姊?」董絮还在唤着。

  「钥匙搁在房里。」

  董絮露出困惑的神情。

  「但是,虎爷说,钥匙一向是在姊姊身上的。」

  「今日太忙,一时忘了。」

  「喔,那……」

  「妳先去回复虎爷,说我等一会儿,就亲自拿过去。」画眉说道,镇定如常,甚至还能挤出微笑。

  「是。」董絮福身,灵巧的退了下去。

  厅外的天色阴霾,黑压压的一片,几乎让人的心情,也莫名的沉重了起来。

  画眉坐在原处,小手探进袖中,摸着那串从不离身的钥匙。没错,钥匙是在她身上,但是她却不愿意交给董絮。

  在她心中认为,交出钥匙,仿佛也就是交出了某样,更重要的东西。

  一股难忍的冲动,逼迫着她站起身来,匆匆往外头走去。那些搁在心头的不安,已经愈来愈沉重,几乎要让她无法负担。

  寒风阵阵,她行色匆匆,忘了披上外裳,被冷风冻得粉脸微红。走到粮行内时,她的手脚已经冷得像冰。

  管事一见到画眉,立刻迎上前来请安,表情却有些心虚,视线甚至刻意的避开。

  「夫人,气候冷寒,请多添件衣裳。」

  「谢谢管事。」画眉勉强笑着,心里蓦地一闪,又想起某件事情。「管事,请问你,昨日的帐册呢?怎没瞧见你送来?」

  管事的头垂得更低。

  「呃……那个……虎爷说,帐册以后就送到二夫人那儿,由二夫人过目即可。」

  画眉的脸色,蓦地变得雪白。她站在原地,只觉得一阵晕眩袭来。

  她手上的工作,一桩桩、一件件,全都转交到董絮手中了。

  管事看了她一眼,就匆匆转开视线,继续转述着主子的吩咐。「虎爷交代,要让夫人您休息一阵子,别再为这些事操劳。」

  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针一样,刺得画眉的心一阵一阵的痛。她双手交握,握得好紧好紧,心里浮现了一个最可怕的猜测……

  仅仅是猜测,她就痛苦得几乎无法呼吸。

  妳怎么这么傻啊?

  她想起那些元配们的话。

  男人啊,总是喜新厌旧。

  她不愿意去回想。

  不是吗?有了新的,他就会忘了旧的。

  却又不由自主的想起。

  由来只见新人笑,有谁见到旧人哭?

  虎爷对那小的可疼爱极了,不论到哪儿都带着她。妹子,妳看在眼里、听在耳里,难道都不觉得委屈吗?

  这会儿妳还笑得出来啊?

  现在会笑,再过不久,只怕欲哭无泪呢!

  一句又一句的话语,在她脑中回荡。她连连吸气,设法平静下来,心中不断的告诉自己:不会的、不会的,这一切只是自己在胡思乱想,虎哥他不会……

  粮行外头传来银铃般的笑声,打断了她紊乱的思绪。她本能的抬起头来,赫然瞧见董絮……跟她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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