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第十章 青阳少夷
仙童不敢应声,只能使劲拿眼去抠玄乙,嘴撅得快能挂油瓶了。
玄乙爽快地应声:“是我。”
陌生的神君扭头望向她,他身量颇高,身上穿着一件浓紫色的长衫,上面绣满了金色的玄鸟,显得十分华丽,甚至花哨,然而穿在他身上,就是特别合适特别好看,挑不出半点错。
玄乙盯着他额上坠下的火红宝珠看了许久,宝珠色泽浓烈鲜艳,十分夺目,他的容貌在这璀璨宝珠的映衬下,非但不失色,反而更加浓冽俊美。除了清晏,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可以称为“俊美”的神君。
“为什么?”
他的语气里有一种恰到好处的温柔亲和,乌黑的眼睛仿佛天生就带了三分笑意,令人不由自主想亲近。
玄乙喝了一口九九归元茶,慢悠悠说道:“因为这里以后是我要住的地方。”
他一见冰桌上的茶与糕,便立即凑过来。
“九九归元茶和玛瑙白玉糕。”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种一本正经的控诉,怪她居然这么会享受。
玄乙屈指一弹,一只晶莹剔透的冰椅落在对面,她客气地邀请:“要不要来尝尝?”
他果然毫不客气坐下,姿势隽雅地端起冰茶杯。
“九九归元茶单独喝味苦,玛瑙白玉糕单独吃却又太甜,这两样在一起品尝,滋味才最好,你真懂享受。”
他赞不绝口。
玄乙笑眯眯地看着他,他也笑眯眯地看着她,两人一面吃一面笑,这场景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诡异劲。
一旁的仙童终于忍不住,轻声道:“公主,这位是九天凤凰青阳氏的少夷神君,是您的十二师兄。少夷神君,这位是刚被帝君收入座下的新弟子,钟山龙神烛阴氏……”
“烛阴氏的玄乙公主,今年九千七百岁。”少夷神君笑吟吟地打断,“我知道。”
玄乙奇道:“少夷师兄连我的岁数都知道。”
少夷笑得更加亲切:“当然,泥鳅小公主可是很有名。”
泥鳅小公主是怎么回事!仙童慌了,少夷神君怎么能跟公主这样开玩笑!她可是那个可怕的烛阴氏的公主啊!
孰料公主竟然一点儿也没生气,反而充满趣味地望着少夷神君:“原来我这样有名?对了,少夷师兄为什么会在这里?”
少夷神君用袖子优雅地挡住一个脱口欲出的呵欠,声音里带了几丝慵懒:“桐景殿最安静,离钟楼也近,点卯敲钟后我时常来这里睡回笼觉。”
哦,这样子啊。玄乙理解地点点头,替他续上一杯茶:“少夷师兄请。”
仙童无奈地看着他俩谈笑风生,一派和谐,以后谁再说青阳氏跟烛阴氏关系不好,他就跟谁急!
像是终于发现引路仙童还在旁边杵着,玄乙好奇地问道:“仙童你怎么还在?我已经没事了,你去忙你的罢。”
仙童绝望地看了看四周的冰天雪地,艰难地张开嘴:“这……桐景殿……公主……”
她把桐景殿变成这样,他要怎么跟白泽帝君交代?!
玄乙好心提醒他:“这里不叫桐景殿了,以后叫冰雪殿。你去罢,先生若是问罪,责任都在我,不要站在这里了。”
仙童只有默默流下一行眼泪,啜泣着离开了。
少夷瞥见他胸前小口袋里的花儿,不由笑道:“这朵花倒是很别致,没在明性殿里见过,你从哪里采的?”
“少夷师兄喜欢吗?”玄乙放下茶杯,轻轻抓起一团白雪,“我也为你捏一朵罢。师兄喜欢什么花?”
少夷正要说话,忽听后方传来一个轻快的女子声音:“少夷?”
玄乙扭过头,便见一个身着黄衫的神女似蝴蝶般轻飘飘地落在了满地寒冰上,圆圆脸圆圆眼睛,容貌十分甜美。她一面疑惑地四处打量,一面走过来,飘移的目光先落在了玄乙身上,很快又移开。
少夷神态慵懒地打了个招呼,一面道:“小泥鳅,这是你十一师姐,赤帝最小的女儿,列山氏的延霞公主。小晚霞,这是烛阴氏的玄乙公主,今日新来的小师妹。”
小泥鳅,小晚霞……看样子这位神君很爱给神女取暧昧的昵称。
玄乙躬身行礼:“延霞师姐,有礼了。”
延霞公主嗔怪地轻轻拍了少夷一下:“你怎么这样叫小师妹?她那么漂亮,哪里像泥鳅?”
说完她上前亲热地挽住玄乙的胳膊,微微一笑,腮边浮现出两个讨喜的梨涡:“芷兮师姐和夫萝师姐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现在来一个小师妹都这么美,成天见着这样的美人,我可真越来越无地自容了。”
玄乙笑得谦和:“延霞师姐过奖了。”
她将手中的白雪轻快地捏出一朵清丽的芍药,含笑双手递给延霞公主,望着她有些错愕的眼睛,柔声道:“芍药清丽婉约,正配得上师姐的容姿,还望师姐不要嫌弃。”
一席话说得延霞公主目中流露出喜意,笑吟吟地将雪芍药系在了胸前:“谢谢小师妹,你真是心灵手巧!”
她转身又看向少夷,说话又快又清脆:“听说今天来了新弟子,夫萝师姐他们都在扶苍师弟院落里,可热闹了。我想着这会儿你该醒了,就过来桐景殿叫你一起去,谁知这里竟变成这样了,吓了我好大一跳。”
少夷懒洋洋地开口:“我不爱热闹,你去罢。”
延霞公主有些急:“是夫萝师姐让我来叫你,你也不去?”
少夷乌黑的眼眸戏谑又暧昧地睇她一眼:“她想叫我,就让她自己来。她不来,我为什么要去?还不如在这里与小师妹喝喝茶。”
延霞公主面上忽然微微一红:“那我叫你去,你去不去?”
少夷轻笑着作势在她圆圆的脸上伸指一刮:“是你想叫我陪你,还拖着夫萝当借口,小丫头。”
延霞公主娇嗔地翻他一个白眼:“哪有!你明明……好啦!快走!”
她不由分说拽着袖子就扯人,少夷失笑:“慢来,衣服要被你撕坏了。怎么不问问小师妹去不去?”
延霞公主愣了一瞬,有些尴尬,她只顾着少夷,倒把新来的小师妹忘了,她赶紧笑道:“对啊,小师妹去不去?师兄们都在,可热闹了,方才芷兮师姐和古庭师兄还提到师妹你,叫我若见着你将你叫了一同过去呢!”
玄乙含笑摇头:“多谢师姐相邀,我还有事,就不去了。”
第十一章 傲慢无礼
冰雪殿重新陷入沉寂,玄乙慢悠悠地将杯中的九九归元茶喝完,捞起一把白雪,又开始悠哉悠哉地捏小雪人。
发系丝带的是扶苍,一丝不苟的是古庭,头戴玉冠的是太尧,额间坠宝珠的是少夷。身段高挑的是夫萝,耳畔戴红花的是芷兮,脸上有梨涡的是延霞。
第一天,她便见到了白泽帝君的七个弟子。
玄乙兴致勃勃地将古庭放在夫萝身边,想了想,再把少夷也放在夫萝身边。接着是延霞,把她放在少夷身边。扶苍和古庭是一挂的,他俩凑近点,芷兮和古庭关系好像不错,也放在古庭旁边好了。嗯,太尧是和事老,放在最后。
她盯着七个雪人看了许久,再捻起一块白玉糕咬上一口。
这里面的关系真是错综复杂。
玄乙将这些小雪人排来排去,玩得不亦乐乎,忽然不小心将雪人扶苍的脑袋拨断,她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
“何事发笑?”
白泽帝君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身后,玄乙微微一震,冰桌上的小雪人们立即碎成了雪沫。
玄乙可惜地望着一桌雪沫:“哎呀,好不容易捏好的。”
白泽帝君咳了一声,淡道:“先生来了你不拜见,只可惜那几个雪人么?”
玄乙盈盈下拜,声音恭敬:“弟子玄乙,拜见先生。”
白泽帝君微微颔首,目光环顾一周,稚嫩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来。
“你的胆子倒是不小。”他的话听不出是善意还是恶意。
玄乙无辜地望着他:“桐景殿这个名字弟子心中不喜,桐树也叫弟子心慌意乱,无奈之下只能用冰雪覆盖,还望先生宽宥。”
白泽帝君笑了一声:“宽不宽宥,你都已经做了,这胆大妄为的性子,跟你父亲倒不一样。”
他见那冰椅晶莹别致,忍不住坐了上去,顺手拿起冰桌上的茶壶晃了晃,里面的茶已经喝完了,他只好遗憾地放回去。
玄乙假装没注意他的动作,奇道:“先生见过我父亲么?”
睚眦必报的小鬼头,白帝暗暗摇头:“本座见过他,他却未见到本座。他像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本座远远见过一次,又腼腆,又多情,只忙着跟新认识的神女聊天。”
玄乙挑了挑眉毛,没有说话。
“你母亲的事,本座也有所耳闻。”
他忽然提起阿娘,玄乙面上的笑意便渐渐淡了下去。
“此等惨事与你父亲的多情性子逃不开干系,”白泽帝君用手指轻轻戳向桌上的雪沫,“本座听说,桐山的神族将你母亲刺伤的时候,你就在一旁?”
玄乙静静望着他,声音冷淡:“先生有何用意,还请直说。”
白泽帝君安抚地笑了笑:“本座只是觉得此事颇为蹊跷,桐山一族不过是小神,如何有胆量与烛阴氏作对?你母亲无论如何也是钟山帝君的夫人,她出了事,帝君怎会放过?”
玄乙心不在焉:“或许鬼迷心窍了罢。”
见她不想谈这些,白泽帝君沉默了片刻,方又温言:“今日见了许多师兄,你印象如何?”
玄乙歪头想了想:“师兄师姐都很和气,果然不愧是先生座下弟子。”
白泽帝君笑道:“既然都和气,为何你一个人待在这冰天雪地,不去与他们热热闹闹玩在一处?”
玄乙捂了捂脸,羞怯道:“其实弟子也生性腼腆,不好意思和师兄们说笑。”
白泽帝君大笑起来,起身朝外走了数步,忽然道:“以前数千年都是少夷点卯去钟楼敲钟,如今是你辈分最小,以后每日点卯便是你去钟楼敲钟,从明日开始。不许忘了,不然便要责罚你。”
“弟子谨遵先生之命。”她答得利落干脆。
白泽帝君停了片刻,低低叹息一声:“真是个叫人头疼的小家伙,本座老了,本想过几天清净日子,不该收你啊……”
不等玄乙应答,他的身形一晃便消失在冰天雪地中。
玄乙手指在冰桌上轻点,散乱的雪沫霎时间聚拢在一处,她又开始慢悠悠地捏起花儿。
极远处偶有阵阵笑语声传来,只是听不真切,一段一段,最终一切都陷入沉寂。
好安静,风的声音都那么清晰,她独自一个孤零零地坐在冰和雪的深处,用指甲细细雕凿一朵桔梗花,铃铛似的花苞,纤长的脉络。花捏好了,再将它轻轻抛下去,好像这样就可以挡住那些无处不在的猩红血色。
白泽帝君是故意的吧?让她住桐景殿,又跑来说一堆有的没的,考验她的反应?又或许只是满足他窥人隐私的念头?
是什么理由已经不重要,他已经成功让她变得不那么开心了。
不知过了多久,雪白的冰桔梗花已经堆了半人高,玄乙轻轻吹了一口气,它们又重新化为雪沫,散落一地。
远处有说笑声慢慢靠近,依稀是芷兮神女的声音:“先生最喜紫阳花,明性殿三百院里种的最多的便是这花,长在道路两旁,连认路也方便得多。这里拐角处有两丛青竹往东面去的路是通向钟楼的,那边是桐景殿……咦?”
伴随一个惊诧的惊呼,一行祥光灼灼的天神们纷纷停在此时被厚厚冰雪覆盖的桐景殿外,惊疑地朝里面张望。
“桐景殿怎么变成这样了?”古庭神君极为错愕,“有弟子住在这里?”
延霞笑道:“是啊,新来的小师妹被先生安排住在桐景殿,听说她是烛阴氏的后裔,这才把桐景殿铺满冰雪吧?看起来好漂亮!”
芷兮朝布满冰雪的桐景殿内静静看了片刻,因见那烛阴氏的小公主独个儿坐在冰天雪地里好似在发愣,相比较下,他们这里却是笑语晏晏,热闹非凡,方才让延霞叫她,她也不来,芷兮心中忽然有点愧疚的不忍,这样搞的好像他们真的在排挤同僚一样。
她上前朗声道:“玄乙公主,我们正领扶苍师弟游历明性殿三百院,你可愿同行?”
玄乙淡淡瞥了他们一眼,缓缓起身开口道:“要我去也行,让他走我就一起。”
她的目光落在古庭旁边的扶苍身上,他眉梢微扬,面无表情地与她对望。
芷兮蹙眉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大家都是同僚,哪里有厚此薄彼的道理?”
玄乙淡道:“那就请师兄们继续厚他而薄我罢,我要休憩了,请诸位师兄慢走。”
她长袖一挥,两扇冰雪大门轰然合拢,将这帮乱放祥光的天神关在外头。烦人,心情正不好他们偏要来触霉头。
弟子们都被她的傲慢无礼惊呆了,过了半天古庭才怒道:“这是什么态度!不必搭理她,我们走!”
他转身快步离开,弟子们议论了一阵,也只得跟着离去。wWW。xiaoshuotxt=nEt
第十二章 可笑多情
离卯时还差一刻,玄乙一面打呵欠一面朝钟楼走。
她从没起过这么早,怪不习惯的,加上这里和紫府不一样,一到夜里就风声呼啸,害她一夜都没怎么睡好。
对了,这里的饭食也不好吃……唉,齐南啊齐南,可知你家公主有多么辛苦。
玄乙痛苦地再打一个呵欠。
天还没完全亮,薄雾弥漫三百院,好在路边的紫阳花开得甚是显眼,不至于叫她迷路。
眼看快到钟楼,忽闻前方薄雾中传来低低的说话声,玄乙停下脚步,侧耳去听,依稀是个低柔的女子声音。
“昨天一整天都和延霞待在一处,一句话也不和我说,你还在生我的气么?”
很快,一个柔软慵懒的声音响起:“我什么时候生过你的气?你就爱胡思乱想。”
这是少夷的声音?玄乙揉了揉眼睛,视线穿透薄雾,准确地落在钟楼下的两道人影上。一个身段高挑窈窕,一个服饰华丽风骚,正是夫萝公主和少夷神君。
夫萝公主眼中带了一丝哀怨,定定凝视着少夷,又低声道:“你总爱说这些话骗我安心,其实我知道,你心里是怪我的,不然不会昨天不理我。可是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我和古庭是父母定下的婚约,他待我一直很好,我不能让他伤心。”
少夷笑了一声,抬手将她耳畔碎发拨开,柔声道:“傻孩子,我就说你的小心眼儿里总想太多事情,一夜没睡罢?眼睛红了。”
夫萝公主红着脸微垂粉颈,声音变得很小:“可是,你昨天一直和延霞说笑,一句话都不和我说。”
“小醋坛子。”少夷捏住她的下巴,戏谑地晃了两下,“你做个笼子将我栓里面罢,这样我睁开眼看到的只有你,想说话也只有你。”
夫萝公主咬住下唇,娇声道:“这可是你说的,以后我真给你做个笼子!”
他低低的轻笑听起来叫人心里面痒痒的:“你做啊,把我关起来,我就只是你的了。”
玄乙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好困啊,她还想回去补个回笼觉呢。
她加重脚步,穿过薄雾,直直朝钟楼走去。
似是听见脚步声,夫萝公主骤然化作一股青烟,跑得飞快,只剩少夷一个人背手站在钟楼下,一派从容地笑望玄乙。
“小泥鳅,你偷看了多久?”他的声线始终温柔而慵懒。
玄乙淡道:“光天化日,谈何偷看?”
少夷有些意外地摸了摸下巴:“咦?你说的对,确实不算偷看。嗯……你不好好睡觉,天没亮跑来钟楼做什么?”
玄乙叹了口气:“先生昨日和我说,如今弟子里面我辈分最小,所以日后点卯敲钟的事便归我了。”
少夷忍俊不禁:“先生真是不会怜香惜玉,怎能叫小师妹点卯敲钟?你回去睡吧,以后敲钟还是由师兄来。”
真的?玄乙双目一亮。
他于是又笑了,缓缓凑近,将她歪掉的披帛轻轻扶正,指尖轻轻划过她的胳膊。
“除了这个,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他满脸好奇。
玄乙想了想:“少夷师兄。”
“嗯?”
“今天若要补回笼觉,可别去冰雪殿了。”
他顿时失笑,作势在她脑门儿上弹一下:“快回去罢,小泥鳅。”
水晶的罐子里装着鲜红芬芳的蔻丹膏,玄乙从里面小心取出浸泡过的纤薄丝棉,轻轻敷在指甲上,纤长透明的指甲很快便被染成了鲜艳的红色。
看看天色,辰时应当快到了,她低头在指甲上轻轻吹了几口气,盼着蔻丹膏快些干。
不管怎么说,这是她拜先生后的第一次课,可不能迟到。
不一会儿,忽闻窗外有仙童呼唤:“公主?玄乙公主?您起了没?”
玄乙吁出一口气,雪白的冰窗哗地一下打开,她歪着脑袋朝外面望,便见昨天那个气鼓鼓的小仙童站在窗下,嗯,今天看上去还是气鼓鼓的。
“什么事?”她继续吹指甲,再看看天色,辰时还没到呀?
仙童道:“帝君方才交代了,今日他授课需要几样道具,但他忘了去取,便命公主与扶苍神君一同前往,务必在巳时前带回来。”
玄乙吹指甲的动作停了一下:“为什么叫我和扶苍一起?”
“因为您二位是新来的弟子,往常这些杂事都是交给新弟子的。”
仙童恭敬地递上一张艾绿小笺,又道:“所需物事帝君都已写在上面,请公主与神君速去速回。”
……还没授课,先开始指使弟子了。
玄乙打开艾绿小笺,便见上面写着:「太阳之辉,三根;月华之精,三枚;飞廉神君的头发,三根。」
前面两样东西还算合理,飞廉神君的头发是什么意思?难道要她跑到飞廉神君面前,叫他拔下三根头发么?早就听说白泽帝君喜欢搜集些稀奇古怪的宝贝,原来是叫弟子们当跑腿的。
她丢了小笺,道:“我不想去。”
仙童吓了一跳:“不去?这……帝君是先生,他的吩咐,公主怎能不去?”
“因为看上去好麻烦的样子。”玄乙一面吹指甲一面抱怨,“先生想要什么,不能自己去拿吗?”
仙童瞠目结舌地看着她,他在白泽帝君的明性殿做仙童也有上万年了,弟子们来来往往,从没有哪个像她这样大胆乱来,昨天把桐景殿铺满冰雪,今天又是罔顾先生指派的任务,她到底是来拜师还是来捣乱的?
“……扶苍神君与古庭神君已经出发,公主、公主也请快吧。”他假装没听到她刚才的话,继续催促。
玄乙奇道:“为什么古庭师兄也去?”
“公主与扶苍神君是新弟子,帝君怕二位应付不来,所以吩咐古庭神君从旁协助。”
玄乙又想了想,忽然点头答应下来:“好,我去。”
她披好披帛,慢悠悠赶到明性殿外时,扶苍与古庭早已到了,两位神君神情严肃地琢磨艾绿小笺上写的物事,看上去怪凝重的。
“飞廉神君脾气阴沉暴躁,一言不合便爱大打出手,实是个刺猬般的神君,先生许多弟子都吃过他的苦头,却从未能带回他的头发,想不到先生到今天竟还垂涎他的头发。”
古庭一面说一面皱眉,眼角余光忽然瞥见玄乙,便回头淡道:“玄乙公主,先生吩咐务必在巳时前将这些东西带回来,为了尽快,不如我们分开,你去取太阳之辉,我与扶苍前往望舒宫取月华之精与飞廉神君的头发,怎样?”
他还是只管她叫“玄乙公主”,显得十分生疏。
玄乙笑吟吟地望着他:“古庭师兄的提议自然是好的,可是我自小没有离开过钟山,半点路也不认得,怕是反而耽误事情,不如我跟随师兄们,也叫我开开眼界。”
这个理由十分合情合理,古庭一时竟不知怎样反驳,只得默然腾云而起,扶苍神色冷淡跟随其后,玄乙也笑眯眯地御风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古庭师兄,”飞了不到片刻,玄乙突然唤了他一声,“听说师兄与夫萝师姐有婚约,可是真的?”
古庭声音冷淡:“不错,你从何处听来?”
“我听夫萝师姐自己说的。”她眨了眨眼睛,“你们这样年轻便订了婚约,以后会后悔吗?”
古庭眉头紧皱:“说的不尽实,夫萝何时与你说过话?遇到情投意合的爱侣,早早订下婚约有何不好?”
“情投意合。”她跟着念了一遍,轻轻笑了。
古庭对她印象极为不好,立即冷道:“你笑什么?”
玄乙撅唇吹开黏在睫毛上的长发:“师兄与师姐天成佳偶,我好羡慕。”
她慢而且绵软的声线里仿佛总带着一丝冰冷的讥诮,古庭不由火冒三丈,欲要与她真的争辩起来,却又实在难看,只得强忍一口气。
第十三章 羲和神女
一路无话——其实玄乙挺想说话的,但是古庭板着脸一声不吭,扶苍更是习惯性装哑巴,她只好一面飞一面随意欣赏风景。
古庭忽然开口道:“扶苍,你们往羲和宫去,我去望舒宫探探飞廉神君的口风。”
一直装哑巴的扶苍神君终于说话了,只有简单的五个字:“我去望舒宫。”
古庭摇了摇头,神色凝重:“你没和飞廉神君打过交道,他……不可以常理度之,还是我去稳妥点。”说完忽然微微一笑,又道:“何况,你去拿太阳之辉自然万无一失。”
先前帝女婚宴上,羲和神女击鼓,扶苍舞剑,自那之后羲和神女便对扶苍甚是挂怀,她素来直爽且果敢,无论被他冷面无视多少次,依旧不气馁,全然不在乎她与他相差十几万岁的差距。
“仔细别被羲和神女抓住哭诉。”古庭说笑一句,转身朝望舒宫飞去。
玄乙看看他,再回头看看扶苍,她跟谁走呢?
不过显然这两位神君都没有搭理她的打算,眼看古庭飞得都看不见了,扶苍也变成了一个小黑点,她赶紧追上去。
今天她心情又好了,笑眯眯地开口:“扶苍师兄,羲和宫什么样?羲和神女长得美吗?”
扶苍默不作声,直到她持之以恒连问十几遍,他便垂头看了她一眼,魅惑的声线低低响起:“你很好奇?”
哎呀,他终于说话了。玄乙点头:“当然,我见识少得很,还请扶苍师兄指教。”
他淡道:“那你等下要仔细看,别眨眼,我一处一处讲解给你听。”
玄乙笑得春风扑面:“这样会不会太麻烦师兄?”
扶苍定定望着远处起伏的云海,缓缓道:“不麻烦,你喜欢就好。”
总觉得这家伙话里有话,跟着他飞了片刻,只觉眼前光线越来越亮,渐渐不可逼视,玄乙心里就有了个不大好的预感。
只听扶苍开口道:“下去罢,羲和宫到了。”
玄乙随着他落地,果然对面正是羲和宫,殿前的台阶皆为赤金色,两旁沟壑中是汹涌的火海,时不时溅射数丈高,声势惊人,整座大殿光芒万丈,她立即觉得自己要瞎了,急忙用袖子捂住脸。
扶苍上了台阶,回头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这里是台阶,所用材质乃是穷桑一地火海中产出的万年火岩,沟壑中的火焰乃是甘渊之火。”
刺眼的光芒让这可怜的受不得光亮的烛阴氏公主恨不得用袖子把自己整个儿裹起来,扶苍看了她一眼:“不是要我讲解么?还没进羲和宫,羲和神女也没见到,把袖子放下来。”
玄乙的声音听起来怪可怜的:“可是我睁不开眼,师兄你去取太阳之辉罢。”
扶苍还在公事公办:“先生布置的功课怎能半途而废。”
玄乙不说话,转身便要飞走,谁知后领被他提住,他的声音不喜不怒,十分平淡:“我说了,不可半途而废。”
她猛然回头,长袖下的唇角一翘,正要说话,却听羲和神女爽朗的声音自殿内骤然响起:“是谁在殿门前徘徊?”
扶苍拱手行礼,开口道:“白泽帝君座下弟子,华胥氏扶苍,烛阴氏玄乙,奉先生之命,特来向神女讨要三根太阳之辉,还望神女不吝成全。”
话音未落,但觉香风扑来,羲和神女春风满面地奔至殿门处,她身披赤金色长衣,耳上挂着火焰般的耳珰,容色艳丽无比,见着扶苍,霎时间满眼泪花,使劲挽住他的袖子,连声道:“扶苍神君!快!进去坐!正好今日恰逢阴云密布,金乌便留在了殿内,我正帮它沐浴,这可不是缘分?”
她连拽带拉,把他俩强行推进羲和宫。玄乙只觉殿内满眼生辉,处处刺眼,什么都看不见,正愣在原处,羲和神女奇道:“你怎么一直捂着脸?过来呀。”
玄乙沿着声音的方向缓缓走过去,忽听羲和神女惊呼:“小心!”
她急退一步,这才发觉裙摆竟被点燃,火苗已经窜到腰间。这是她最喜欢的一条裙子!玄乙气得呆住了。
巨大的黑幕罩住了整座殿宇,刺目的亮光终于被遮挡住,羲和神女手指一勾,玄乙裙子上的火焰顷刻间像一只柔顺的猫,扑簌簌飞起,盘旋在她指间。
“别乱走,”羲和神女嗔怪地望着她,“受伤了怎么办?”
玄乙默然望着自己焦黑的裙摆,好半天才吁出一口气,抬头含笑道:“多谢羲和神女。”
金乌的太阳之火竟然只将她的裙摆烧黑一块,羲和神女的神色瞬间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美艳双眸盯着她看了片刻,最后勉强一笑:“原来你就是那位烛阴氏的小公主,果然一如传闻中所说,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我先前听闻天帝牵线你与扶苍神君,结果却没能成,倒不知你又与扶苍神君一同拜在了白泽帝君座下。”
她方才喜不自禁的神情已变得哀怨,幽幽看了扶苍一眼,从袖中取出一柄金色小剪刀,转身走回殿内的一座高台,双手一抬,巨大的黑幕掀开一个角,那高台后居然是一方巨大的火池,天地间最后一只太阳金乌正泡在里面,上下摇曳,总显得有些颓然。
羲和神女揽住金乌,爱怜地抚摸了数下,接着便用剪刀细细剪了三截日光。
“可恨后羿那个家伙,将其余九个金乌全杀了!以前在甘渊里沐浴多热闹!”她一面剪,一面抱怨,“现在只剩它一个形单影只的小家伙,成日没精打采的……唉,我也是形单影只一个,如今只有我俩作伴了……”
她似是想起什么伤心事,竟嘤嘤哽咽起来,泪水一串串变成火珠子,掉落在火池里。
玄乙默然听她哭了一会儿,低头看看自己焦黑的裙摆,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她放出白雪将那些焦黑的地方填补完整,忽觉羲和神女哀怨的目光又落在自己身上。
“你真好。”她把三根太阳之辉揉来揉去,“这么年轻,这么好看,又跟他在一处拜了先生,朝夕相对。哪里像我,十个金乌被杀的只剩下一个,永远孤零零的,天帝对这等罪行竟然不闻不问!”
玄乙扭头看了看扶苍,他又开始装聋作哑,长睫低垂做走神状。她想了想,笑道:“羲和神女,其实扶苍师兄才没有把我放心上,他心里只有你,还为你写了一首诗,叫‘云谁之思?羲和美人’。”
羲和神女猛地一愣,霎时间又春上眉梢:“真的?”
玄乙温柔地点了点头,这单纯的神女立即奔向扶苍,再次挽住了他的袖子。
扶苍转头望了她一眼,她却朝他甜甜一笑:“师兄与羲和神女慢慢谈情罢,我不打扰了。”
她说走就走,御风一眨眼便飞得再也看不见。
第十四章 狂暴飞廉
凭着以前书上的记载,玄乙一路向东飞,在云海中飞了二刻,只觉越来越暗,幽凉冰寒的风吹拂脸庞,很显然,望舒宫应当就在附近了。
她降下云头,果然前方有一座巨大的宫殿,夜空般的苍蓝色,高耸入云的殿门上,赫然雕琢了一只三足银蟾。
此刻殿门前站了个年轻的神君,玄乙定睛一看,正是古庭,他捂着半边脸,看上去蔫蔫的。
“古庭师兄。”她唤了一声,落在他身旁。
他微微一惊,见只有她过来,不由皱眉:“扶苍呢?”
玄乙捂嘴暧昧一笑:“扶苍师兄与羲和神女感情真好。”
坏了,扶苍肯定是被羲和神女拽住倾诉衷肠,不知何时才能脱身。古庭阴郁地望向望舒宫,半天说不出话。
玄乙歪着脑袋打量他捂住的半边脸,看起来好像是被谁砸肿了,衣服上也是挂满尘土,看上去极为狼狈。她忍俊不禁:“古庭师兄,你怎么啦?”
古庭见她满脸笑意,心中更为不喜,正欲开口,却听头顶风声响动,白衣胜雪的扶苍轻飘飘落在了身侧,他惊喜道:“羲和神女没有为难你?”
扶苍面沉如水,避而不答,只问:“你的脸怎么了?”
古庭尴尬地摸了摸伤处:“今日望舒神女不在,只飞廉神君留在望舒宫中,月华之精怕是都取不到。”
飞廉神君虽然只是望舒神女的引路使,然而此刻望舒不在,望舒宫一切事宜便由他定夺。这位神君脾气暴躁,十分不随和,又因为白泽帝君时常派遣弟子前来索取头发,导致对他们印象极差,一言不合立即动手,他年纪比他们大几十万岁,谁能打得过?连九帝子太尧都被他揍过。今天他更是连飞廉神君的面都没见到,门一开就被月砂给扑了个狗吃屎,脸都撞肿了。
“那便回去罢。”扶苍转过身,始终不朝玄乙看一眼。
玄乙上下打量扶苍,突然歪着脑袋指了指自己的袖口,悠然开口:“扶苍师兄艳福不浅。”
扶苍低下头,便见自己雪白的长袖上留了一抹淡淡的胭脂色,想必是离开羲和宫时,羲和神女拽着他的袖子哭泣而留下的。
他的双眼微微眯起,瞥了一眼玄乙用白雪掩盖的裙摆,淡道:“不错,你的裙角形状也被烧得挺别致。”
玄乙吸了口气,霎时间新仇旧恨一并涌上心头,她上前一步,还未说话,却见那纹刻三足银蟾的巨大宫门缓缓开启,幽冷的风呼啸窜出,拂动三位天神的衣袖长发。
殿内忽然传来一个冷冷的哼声:“又有杂碎过来了!既然你们不走,那就别走了!”
玄乙只觉一股巨大的吸力将自己拽着,不由自主被扯进大殿,跟着又被毫不客气地朝地上使劲一摁,她急忙稳住身体,下一刻,狂风忽然大作,四角巨大花盆内的月砂飞腾而起,不但迷眼,割在脸上还跟刀一样疼,它们翻腾汹涌,毫不留情纠缠过来,牢牢地盘住他们的身体,像是要将他们撕碎。
古庭急的大叫:“请飞廉神君息怒!我等并非有意为之!实乃师命难违!否则绝不会来打扰神君!”
飞廉神君冷硬干涩的声音自月砂后嗡然炸开:“就算白泽老儿贵为帝君,岂有三番两次前来索要头发的荒唐事!我不管他要头发是什么下三滥的趣味!今日我卸了你们的手脚,叫他尝尝我的厉害!”
月砂骤然收紧,玄乙慢慢挥了挥手,殿内纷纷扬扬竟开始下起大雪,白雪飘在月砂之上,这些金灿灿的砂粒顿时下雨般坠落,一一化为虚无。
她缓缓落地,整了整衣服,淡道:“你火气可真大。”
对面沉默了片刻,忽然,一个高大异常的身影自殿后现身,来者身披一件紫檀色长袍,面容虽算得上相貌堂堂,然而鹰钩般的鼻子却增添了一股蛮狠阴鸷之气。最为奇特的是他那一头倾泻而下的长发,竟如月色般银白,流光溢彩,无风自舞,极为奇异。
怪不得白泽帝君垂涎他的头发……玄乙顿时明白了。
“看什么?!”飞廉神君冷喝一声,恶狠狠地盯着她,满头银发飞扬而起:“原来是烛阴氏的后裔!哼!你才多大点?也想吓唬我?!你不惧五行阴阳又如何?难道我会怕你?!看你年幼,我让你先出手!来!”
玄乙摇了摇头:“成日喊打喊杀是莽夫所为。虽然神君不愿将头发相赠,但我们也是师命难违。这样罢,飞廉神君,我们打个赌,我赢了,你便给我三根头发外加三枚月华之精。若是你赢了,我的两位师兄随你处罚,爱怎么揍就怎么揍。”
这心狠手辣的魔女!古庭大怒:“你说什……”
玄乙不等他说完,便安抚一笑:“古庭师兄,我们是一条船上的。”
一条船才有鬼啊!她又在这边耍鬼点子!这赌局听起来公平,其实赢了功劳归她,输了他们俩倒霉!
飞廉神君果然不是吃素的,当下白眼一翻:“你年纪小,心眼倒多!我干嘛要陪你打劳什子赌?!”
玄乙定定望着他满头无风自舞的银发,飞廉神君体内神力鼓荡时,长发便会扭曲如蛇,这模样,自然谈不上什么玉树临风。
她想了想,道:“神君言之有理,倘若我有法子叫神君的头发安静下来,并且变回乌黑,神君可愿随我赌这一把?”
呼啸的狂风骤然停了一瞬,他狐疑阴沉地打量她:“当真?你应该知道骗我的后果,我不管你是什么烛阴氏后裔,就算钟山帝君来了,我也不怕!”
玄乙淡道:“既然神君心中有数,又何必怕我骗你?赌不赌?一句话。”
飞廉神君狠狠瞪了她半晌,他试过无数法子,始终不能变回少年时期正常的模样,以至于到今天,眼看都快成老头子了,还没能娶到妻子,繁衍后裔,头发实在是他心中一块痛,带给他无数麻烦与烦恼,他脾气暴躁,倒有大半是源自它们。
“口说无凭。”他朝前走了一步,“你先证明给我看。”
玄乙笑道:“好,神君莫眨眼。”
她纤细洁白的指尖涌出一团团黑雾,被她像捏棉花似的轻轻捏出,再一口气吹出去,它们团团絮絮地落在飞廉神君舞动的银发上,像雪花般消失不见。
奇异的是,每多落下一团黑雾,他的银发便灰上一层,也低垂一寸。直到黑雾尽数消失在发间,飞廉神君似喜似悲地捞起一绺长发,几十万年不见,漆黑柔顺的头发,仿佛是一场梦。
他怔怔发了许久的呆,忽然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直视玄乙。
“你这是什么法子?”他的声音竟然温和了许多。
玄乙一本正经:“此乃烛阴之暗,四海八荒最沉最暗之物,好在神君神力充沛,倒也能支撑得住。现在神君可信我了?”
飞廉神君摸向另一边的头发,突地脸色乍变,怒气冲冲地吼道:“你这狡诈的小鬼头!只弄了一半的头发!”
他这会儿看上去肯定滑稽极了,一边头发黑黝黝地垂在背后,另一边的头发却银白发亮蛇一般舞在空中。她是故意的!
玄乙优雅一笑:“神君,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第十五章 有难同当
飞廉神君哪里还有心思与她做什么赌局,揪着自己另一边乱舞的头发快要疯了。
“快把这边也弄黑!快!”他怒吼。
玄乙收敛了笑容,慢悠悠地开口:“莫非神君是又想得偿所愿,又不愿付出分毫?”
飞廉神君登时大怒,奈何他的头发一边白一边黑,比以前还可笑千万倍,若不弄好,他连房门都出不得,此时少不得强忍怒意,沉声道:“好!我答应你!不过无论输赢,你都必须替我弄好头发!”
玄乙朝他伸出一只手:“我已证明我说的不是谎话,神君也应当表现诚意。三枚月华之精先给我,倘若我输了,再原数奉还。”
飞廉神君气得浑身发抖,他竟然被这种小鬼头耍得团团转!
三枚泪水般的月华之精被恶狠狠地抛过来,玄乙稳稳捞在掌中,还没仔细看一眼,飞廉神君早已不耐烦:“说!赌什么?”
玄乙沉思片刻,道:“打打杀杀的事我不喜欢,我们玩个最简单的问答游戏,我问你答,比一比谁的见识更渊博,你答对了,就算我输,若是答错,便算我赢,神君觉得如何?”
飞廉神君冷笑一声:“当真?你才多大点,不过仗着几份小聪明,就以为自己见识渊博?”
“这些不劳神君挂心,行,还是不行?”
飞廉神君转了转眼珠:“我若答错,不能算你赢,你也答对才算赢!否则还是你输!”
玄乙瞥了他一眼:“神君竟然斤斤计较至此。”
“少说废话!你只管问!”他像是怕她耍赖,又道:“不许问那些谁也答不上来的古怪问题!”
玄乙偏头做苦思状,良久,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好点子,笑道:“神君,我听说望舒宫内四角花盆中的月砂都是神君你神力凝练而出,那我问问你,方才被我化为虚无的月砂一共有多少枚?”
飞廉神君满脸狐疑,她又想耍什么鬼点子?这问题连守门女仙都能毫不犹豫回答上来!望舒宫所有的天神们都知道,飞廉神君自诞生后,一年凝练一粒月砂,今年他三十二万岁,所以共有三十二万粒月砂。
肯定是小鬼头又使诈!
他扬手一招,方才被化为虚无的月砂顷刻间聚拢在他掌中,他上下左右仔细看了无数遍,还不放心,瞪着玄乙:“你们三个都把手伸出来!摊开!脚也抬起来!”
玄乙“哎呀”一声,满面懊悔,撅着嘴摊开手,只见她雪白的掌心中留了一枚金灿灿的月砂。
飞廉神君哈哈大笑,抬手将那枚月砂收回,得意至极:“我就知道你会耍赖!”
玄乙撅着嘴不说话。
他笑道:“不错,就是这样,方才被你化为虚无的月砂,一共是三十二万缺一粒!我赢了!快把我头发弄好!”
玄乙眸光流转,轻道:“神君分明错了,怎会是赢了?”
飞廉神君勃然大怒,狂风卷着月砂再一次肆虐在殿内:“不要以为你年纪小又是个丫头我就真的不揍你!铁证如山摆在面前,你这两个师兄都可作证!你还想耍赖?!”
玄乙淡道:“我说你错,就是错了。不信你在左耳下方两寸处的头发上仔细摸一摸。”
飞廉神君将信将疑,果然伸手在头发上细细摸了几遍。突地,像是摸到了什么,他脸色骤然巨变,猛然将手抽回,却见他指间捏着一粒为漆黑雾气包裹的月砂——她竟然藏了两枚!一枚故意留在手里引他上钩,另一枚却用烛阴之暗藏在他头发里!
“所以,被我化为虚无的月砂应该是三十二万缺两粒。飞廉神君,我赢了。”玄乙笑眯眯地伸出手,“愿赌服输,给我三根头发罢。”
飞廉神君的脸色从没这么难看过,撑大了双眼死死盯着她,他本来就神情阴鸷,如此一来更显得十分可怖。
玄乙像是没看见一样,慢悠悠地催他:“神君,头发。”
古庭原以为飞廉神君至少要大发一场雷霆之怒,最不济也会狂吼两声,谁知他竟什么也没说,安安静静拔了三根头发递给玄乙。
玄乙只抽出一根递给古庭,将剩下两根无风自舞的银发绕在指间,笑道:“神君果然有气度,多谢了。”
她又朝宫外看了一眼:“古庭师兄,时候不早了,请你先回复师命,我替神君把头发弄好便也跟上。”
可是,她只给了一根头发啊?先生要的是三根。
古庭百思不得其解,然而先生要的三样东西算是勉强到手,这飞廉神君又暴躁古怪,果然还是回复师命更重要。他朝飞廉神君拱手行礼,又向扶苍看了一眼,示意他随自己一起走。
自进了望舒宫便安静如木头人的扶苍终于动了动,还未迈步,下一刻袖子便被玄乙紧紧攥住。
“扶苍师兄留下陪我。”她浅浅一笑,“我很快的。”
古庭一头雾水地独自走了,扶苍低头看看她拽着自己袖子的手,她拽得可真紧,吃奶的力气大概都用上了。
她声音很低:“别想溜,我们有难同当。”
静默了很久的飞廉神君终于开口了,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小丫头,弄好我的头发。”
玄乙利落干脆地放出烛阴之暗,一寸寸替他将右边飞舞的银发染黑归顺,直到最后一根银发也变成了黑色,听话地垂在肩后。
玄乙后退两步,拱手行礼:“此间事了,告辞了,神君。”
飞廉神君的目光始终胶着在她身上,突然,他低声道:“你很好,第一次有天神能让我拔下头发……你叫什么名字?”
玄乙面无表情:“我叫叽里咕噜龙。”
下一刻狂风便似刀一般切割上来,飞廉神君阴冷的声音自风中炸开:“我本不打无名之辈!烛阴氏的小奶娃!谁给你的底气在我面前猖狂!今日留你一只手,一洗耻辱!”
玄乙急急避开风刃,忽觉手上一轻,该死的扶苍竟然挣脱开了!
他敢一个人跑?!
风沙中,她瞅准了那道雪白的身影,毫无形象地饿虎般扑上,手脚并用,死死抱住他。
烛阴氏神勇无敌无惧术法,这奇葩的龙公主竟然还要拿他做挡箭牌!
扶苍面罩寒霜,低声道:“撒手!”
想都别想!说了有难同当,就是被揍,她也要拿他当垫背的!
玄乙用力,一口咬住他的衣服。
第十六章 针锋相对
华胥氏以清雅高贵出名,懂事以来,扶苍见过的所有神君神女无一不是温文尔雅风轻云淡的,可神界中竟然还有烛阴氏公主这种存在,每一次都活生生把他充满恶意的一面撕扯出来。
他想也不想,伸手便要将她丢出去,谁知这看着纤弱优雅的公主到了关键时刻动作跟老鼠一样又猥琐又灵活,手脚嘴并用,连下巴都能派上用场,跐溜溜地就滑到他腋窝下面躲好了。
扶苍气极反笑:“烛阴氏今天又让我开了眼界。”
快跑!玄乙用眼神催促他。
巨大而交错的风刃近在咫尺,扶苍一时顾不得再跟她纠缠,眼角瞥见四面八方都是狂风飞沙,无处可躲,硬吃一下风刃,必然要受重伤,飞廉神君发起火来岂是小事。
殿南上方有个空隙!他反应奇快,当即御风试图冲破望舒宫逃离,却听飞廉神君冷笑一声,月砂早已如蛇般窜出,扶苍只觉脚踝像是被巨蟒用力缠紧,再也飞高不得。
眼看风刃又要从飞廉神君掌中射出,扶苍被缠住躲不开——没用的华胥氏!
玄乙一骨碌从他腋窝下面钻出来,瞅准空隙便打算先跑,冷不丁手腕被狠狠捏住,她百般挣扎,两只脚用力踩他胸口上,扶苍雪白的衣裳顿时多了无数黑脚印。
“不是说有难同当吗?”扶苍似笑非笑,天生魅惑的声线犹如在调情,目光中却寒意闪烁,“给我留下!”
他屈指在她膝盖上一弹,她便毫无反抗能力地栽下去,一头撞上他的下巴。像是怕她再跑,他毫不留情把她拖在脑后的长辫子攥在手里,还绕了好几圈。
玄乙疼得泪光闪闪,这狠毒的莽夫!什么清冷似月的神君,明明是个没神性的混账东西!他的下巴近在眼前,她张嘴便狠狠咬上去。
仿佛被她无耻的行径震撼,扶苍又把手里的辫子继续绕了两圈,疼得她抬手就打,两只脚毫无章法用力踹他的腿和腰。
两位如此优雅高贵的天神发生了这般野蛮粗暴的行径,连飞廉神君也有些怔忡,风刃捏在手里忘了丢出,不知不觉散开了。
上面的两个年轻天神已经发展到破口大骂,大概是因为疼,玄乙绵软的声音听起来在发抖:“华胥氏看来最擅长扯头发!”
扶苍的声音阴森森的:“烛阴氏也不赖,尤擅坑蒙拐骗,过河拆桥。”
“是你先使诈烧坏了我的衣服!”
“我以为是你之前先挑衅我。”
“是你自己蠢!”
“是么?我说过,华胥氏睚眦必报。”
眼看他们又要进展到新一轮的近身肉搏战,飞廉神君觉得自己实在看不下去了,世风日下,神心不古,现在的年轻神族们简直恬不知耻,毫无形象!一个神君一个神女,一言不合大打出手,连扯辫子咬下巴的事情都能做出来,真叫他大开眼界。
“你们成什么样子!”毫无自知之明的老古板飞廉神君厉声斥责,“神君不知宽宏大度,神女不知温文尔雅!白泽帝君的弟子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话未说完,却见扶苍动如脱兔,一掌劈断有些松懈的月砂,玄乙吁出一口气,整个望舒宫霎时间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飞廉神君愣神片刻,待黑暗褪去,殿内空空如也,方才还闹得不可开交的两个天神早就跑得没影了,他才发觉自己又被耍了一遭,当下怒发如狂,然而想起多年的头发心结已解,最后还是勉强收敛了怒气,爱不释手地把玩漆黑柔顺的长发。
*
御风踏云,不及回顾,待前方终于能隐隐见到天宫巍峨的轮廓时,扶苍才骤然停下。
一只微凉的玉手还搭在他额头上,手指贴着他的眼眶,鲜红的指甲只差一丝丝就要触到眼珠,无声地表示威胁。
“放手。”他冷冷开口。
玄乙猴在他背上,她脑后的辫子还在他手里绕成了许多圈,脖子生硬地梗着。
“你先放手。”她毫不示弱。
那就耗着吧。
扶苍低头看了看胸前的黑脚印,试着掸了几下但好像没什么效果,他索性放弃了。
“你不是擅长舞刀弄枪么?”玄乙冷笑,“关键时刻一点用都没有。”
扶苍面无表情:“你却正好相反,关键时刻太有用了,我竟不知你为了替先生拿到飞廉神君的头发,什么损招都敢用。”
所谓头发本来就只是白泽帝君的古怪趣味,他根本就没打算听从,飞廉神君恶名昭著,但凡有理智的神族都不会招惹一只疯狗。
玄乙悠然道:“这些自以为有点身手的神族,舞刀弄枪就好像道理都在他那边了,我偏要叫他吃苦头。”
扶苍淡道:“会舞刀弄枪的神族都心眼小,有仇必报,龙公主小心了。”
玄乙本想跟他继续针锋相对几句,缠在手指上的银发忽然扭动了数下,喔,她差点忘了,这里还有两根飞廉神君的头发。
她搓了搓银发,张嘴轻轻一吸,两团烛阴之暗顷刻间沿着两根头发的脉络泉涌而出,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便回到了体内。
想必这会儿头发恢复原状的飞廉神君又是气得发疯罢?那场景肯定有趣的紧。
“扶苍师弟!玄乙师妹!”
远处传来太尧的呼喊声,听到这声音,两位天神反应奇快,扶苍一把丢开玄乙的辫子,玄乙也一骨碌从他背上滚下来,霎时间互相离开足有一丈远。
没一会儿就见呼啦啦来了一大片师兄,古庭太尧都在,连芷兮都跟着。因见扶苍胸前黑漆漆数个脚印,下巴上还有一行牙印,古庭的脸色顿时变了,声音也变了:“飞廉神君竟真的对你大打出手?!这位神君未免太过荒唐!你怎么样?受伤了没?”
扶苍摸了摸下巴上的牙印,迎着一众师兄关切的目光,神色自然:“没事,抓了个空隙逃出来了。”
看不出来,他也会说谎,而且说得挺顺溜,她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
“怎么会没事!”芷兮看上去比古庭还紧张,凑过去仔细看他胸口上的脚印,脸色泛白,“胸口是要害!我听闻那个飞廉神君下手从不分轻重,四万年前他曾与南海龙神的太子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将南海龙太子打得吐血三日!你如何能吃得住他这么多脚!快回去!叫先生替你看伤!”
一声闷笑从旁边传来,芷兮咬牙回头,便见玄乙搓着手里两根舞动的银发,悠哉悠哉地看风景。
“同僚受创,你竟然还笑得出!”芷兮气坏了,“要不是你执意跟飞廉神君纠缠,怎会逼得他对扶苍师弟出手?!你还能笑?!”
玄乙摸了摸鼻子,柔声道:“师姐见谅,先生既然吩咐叫弟子去取物事,弟子当然要尽心办事,好在幸不辱命。”
她抚着手里的银发,十分正气凛然。
太尧出来打圆场:“方才古庭师弟急匆匆地赶回明性殿,只说你们俩被飞廉神君缠住,怕是脱不了身,我们便赶来相助,既是无事便为最好,都回去罢,先生还等着。”
话音刚落,便闻后方风声雷动,只见飞廉神君满头银发乱舞,状若疯狂地追了过来。
第十七章 秋水如泓
因为白泽帝君这些年始终垂涎飞廉神君的头发,以至于每来一个新弟子就叫他去找神君要头发,这里每个天神都吃过苦头,此刻见着这魔头大呼小叫地出现,谁还顾得上什么仪态,一个个逃得飞快,只恨自己肋下不生翅膀不能飞得更快。
玄乙御风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遥遥听见飞廉神君在后面破口大骂:“烛阴氏的小混蛋!给我停下!你敢耍老子!老子要把你撕成一片片的!”
他发怒的时候头发更像一团团舞动的银蛇,那模样滑稽极了,玄乙忍不住笑出声。
芷兮见她眉开眼笑,不由更是怒气上冲:“都是你招来的霉星!让他这样大呼小叫的追着,有什么可笑的?!”
玄乙笑眯眯地看了她一眼:“他追的是我,师兄们跑什么?”
太尧摇了摇头:“都吃过他的苦头……此事先不说,他为何又追了上来?你究竟用了什么法子拿到头发的?”
大家都知道飞廉神君脾气暴躁,但他这样发疯的模样还是头一次见,不知道这古灵精怪的烛阴氏公主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玄乙搓着指间的银发,分外淡定:“我用的是最正当的法子。”
明明用的是歪门邪道!古庭嗤之以鼻,他素来正派,最看不得她这种滑头手段,待回头发现飞廉神君原本变黑的头发又重新变回了银色,正朝天乱舞,他不由失声:“你怎么又将他头发弄回原样了?!”
怪不得飞廉神君跟个疯子一样追后头!她根本是玩了个骗局!
玄乙嘻嘻一笑:“我可舍不得把烛阴之暗用在他身上,多浪费。”
古庭严厉地瞪着她:“此等行径实在可耻!快停下,向飞廉神君好生道歉!”
玄乙只回了他一个甜笑,一下也不动弹。
古庭气得只是跺脚,忽地咬牙转身折回去,孤零零地迎向气势汹汹的飞廉神君。
一旁的扶苍忽然朝太尧开口道:“太尧师兄,不知可否将腰上佩剑借我一用?”
太尧有些犹豫,到底还是将佩剑摘下,低声道:“扶苍师弟,飞廉神君成名已久,做事前还是思量三分。”
扶苍没有说话,将剑轻轻拔出剑鞘,伸指在秋水碧蓝的剑身上轻轻弹了一下,宝剑发出细微的嗡鸣,仿佛有了灵性一般。
那边厢古庭已经停在了飞廉神君身前,急急拱手行礼,道:“飞廉神君请息怒!在下替不懂事的师妹给您赔罪!她年纪幼小,不通道理,还望神君宽宏大量,莫要与她计较!”
“滚开!”飞廉神君哪里能听见他叽里咕噜说什么废话,他眼里只有烛阴氏那个小混蛋,不把她捉住撕烂他绝不能甘心!
恼人的苍蝇还跟在身前嗡嗡嗡,他怒火攻心,巨大的风剑毫不留情刺向他。古庭料不到他竟会突然下杀手,一时僵在当场,慌得众弟子纷纷惊叫。
忽然之间,方圆数里陷入了一片浓厚的黑暗中,这片黑暗来得如此突然,以至吃过一次亏的飞廉神君情不自禁又吃了一次亏,手上的动作停了一瞬。只这一瞬,耳畔划过锐利的风声,宝剑的寒气令他浑身寒毛倒立,头顶突然轻了几分。
黑暗来得快,去得更快,不过眨眼工夫,又恢复了明亮。
只见扶苍拽着古庭退了数丈,他手中执着一柄泓如秋水的宝剑,轻轻滑落一个漂亮的直线,一绺绺扭动不休的银发随风飞扬,缓缓散开。
飞廉神君错愕地摸了摸头顶,他一小半的头发竟然被宝剑削断。
扶苍将古庭推去后面,执剑漠然凝视飞廉神君,不发一言。
“你……你竟敢……”飞廉神君狂怒之下连话也说不好了,一个小辈神君,竟然用剑削断他的头发!而且他竟然真的削断了!
“你不过倚老卖老。”扶苍语调冰冷,“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对象从来都是小辈,今天给你一个教训,你再向前一步,以后便做个秃子罢,正好解了你的苦恼。”
飞廉神君哪里忍得,大吼一声,月砂夹杂风剑与风刃,没头没脑地朝他砸过来。
这会儿没玄乙碍事,又有宝剑在手,扶苍全然不避,横起长剑,当胸划一个圈,两仪八卦的光辉犹如铜墙铁壁般,将飞廉神君的杀招尽数挡在外面。他御风而起,不过眨眼的工夫,又猛然落在云海中,宝剑再次轻甩,又是一把银发落下。
对面的飞廉神君连着被削了两次头发,满头乱舞的银发犹如狗啃般参差不齐,看起来越发滑稽,在一旁看热闹的玄乙忍不住哈哈大笑。
“都是你这小混蛋!”
飞廉神君扭头张牙舞爪朝她扑过去,此仇不报,他颜面何存!
玄乙却动也不动,笑吟吟地看着他扑上来,悠然道:“你还真是只捡软柿子捏呀。”
飞廉神君的手在她身前三尺处仿佛触到了无形的墙壁,无论如何也碰不到她,他气得又是一声大吼,忽听前方不远处传来白泽帝君的声音:“飞廉神君且息怒,本座弟子年纪尚幼,怕是吃不得神君的怒气。”
玄乙身前三尺的无形屏障发出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道,飞廉神君被推得倒飞数丈,神色阴晴不定地落在云海中。
众弟子这才发觉太尧不知何时回明性殿把白泽帝君叫出来了,这孩童般的先生只穿了一只鞋,另一只脚还光着,想来一定是被太尧强行逼出来的,果然大师兄在关键时刻比先生要靠谱多了。
显然白泽帝君还没搞清楚状况,前后左右看了看,又望见飞廉神君狗啃般的头发,不由微微一惊:“本座只叫你们借三根头发,怎地却把神君的头发削了大半?”
玄乙把绕在手指上的两根银发取下,连同太阳之辉与月华之精一起,送到他面前,笑道:“先生,幸不辱命。第三根头发在古庭师兄那边,您别忘了找他要。”
白泽帝君又惊又喜,小丫头果然有本事,竟然真能取到飞廉神君的头发!
他忙不迭将那两根银发接在手中,但见从发根至发梢足有三尺多长,齐齐整整,绝非利器切断而得,飞廉神君的神力还有些许残留其上,银发犹在款款扭动。
帝君眉开眼笑:“好好好!好头发!好弟子!”
玄乙提醒他:“先生,神君还在发火呢。”
白泽帝君先将银发小心翼翼放入袖中,这才正了神色,遥遥向飞廉神君作揖:“神君大方,白泽多谢,来日定然给神君一个满意的赔礼。”
飞廉神君见着这种老辈的帝君便有点发憷,扶苍说的倒也不错,他确实只敢在小辈面前张牙舞爪,纵然心里深恨白泽帝君常年觊觎自己的头发,当着他的面却不敢说,只梗着脖子哼了一声:“白泽帝君,我不要什么赔礼,你将这小混蛋交给我就行了。”
第十八章 此行诛心
白泽帝君笑了笑,温言道:“小徒顽劣,本座替她向神君赔个不是。正巧数百年前素女送了本座一盒融雪膏,神君拿去,将此膏抹在发上,不出三日便可恢复如常。过后本座还有赔礼奉上,还望神君莫要与小徒计较。”
飞廉神君又哼了一声:“我说了,什么膏啊礼啊,我不要!我只要这小混蛋!”
她到底做了什么把别人神君气成这德性,连帝君的面子都不好使了?白泽帝君朝玄乙抛去个疑问的眼神。
一旁的太尧小声将经过说了一遍,说到她坑蒙拐骗弄到了飞廉神君的三根头发时,白泽帝君不由失笑:“你为何又将他头发弄回原样?这不是使诈是什么?”
玄乙慢吞吞说道:“先生,要飞廉神君头发的不是我,我只是替您取过来,烛阴之暗我可舍不得给。现在正好神君来了,先生也在,就由您二位亲自交涉,与我还有什么干系?”
白泽帝君被她说的哑口无言,憋了好半天,才凑过去小声道:“好孩子,能不能就帮先生这个忙,替他把头发弄好,皆大欢喜?”
玄乙面上露出一丝为难的神情,想了片刻,终于艰难地点点头:“既然先生这样说,我自然尽力而为,可是我年纪还小,神力不足,烛阴之暗即便给了神君也维持不了多久。不如神君与先生耐心等候数万年,待我再大一些,神力充沛了,到时候一定帮神君把头发弄好。”
数万年!她又在假正经地胡说八道了!
白泽帝君扭头看看飞廉神君,他还在吹胡子瞪眼睛,再看看玄乙,她还是一贯无辜又明媚的笑,最后看看周围一干弟子,大家都挺无奈的。
他觉得自己也很无奈,好后悔啊……当初他怎么就为了一块龙鳞收了这么个麻烦货色?
“神君,依本座看,神君的头发并非完全无解。”白泽帝君笑着走过去,仰头望着飞廉神君满头银蛇般扭动的长发,“神君神力中有风之力,所以头发才会因为神力鼓动而扭曲。假如神君不怕麻烦,将头发分成无数细绺,每一绺系上一个极重的饰物,从此神力激荡,头发为饰物牵制,便不会乱动了。”
飞廉神君冷道:“话说的容易,我到哪里去找几万个宝珠饰物!”
望舒宫根本是个清水司,望舒餐风饮露,连饭都不吃了,他一个引路使,能有多少宝贝挥霍?
白泽帝君有些肉痛地挠了挠圆乎乎的脸颊,干笑道:“此事终究是本座有错在先,自然应当赔礼。这样,本座幼年时恰逢凶煞魔族作乱,曾以神力凝练出赤金天音铃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枚,神君若不嫌弃,尽可拿去。”
他遣了太尧回去拿金铃,一行天神在云海里足足等了顿饭工夫,太尧才一步三颤地回来了。他怀中抱着一只巨大的木箱,累得脸都白了,好容易放下木箱,只顾得上躲一旁喘气。
白泽帝君手指轻弹,木箱立即打开,霎时间金光闪耀天地,光华万丈不可逼视。
“神君请看,这里是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枚赤金天音铃。”帝君看着这些玲珑精致的小金铃,又肉痛地眨了眨眼,“此铃每一枚重三分三厘,这里便是三千三百斤,不过以神君之能,这点重量自然是轻若羽毛。”
飞廉神君面沉如水,先捻了一枚金铃放在掌中看了半晌,随后搓了一绺长发,将金铃系上,神力激荡下,这绺长发果然不再朝天而去,安安稳稳地坠在身后。
他终于动容,抬手将木箱一抱而起,轻松得好像它真的只是一片羽毛。
“多谢白泽帝君,告辞。”
他毫不拖泥带水,说走就走,恶狠狠白了玄乙一眼后,眨眼不见了。
诸神直到此时才齐齐松了口气,总算把这煞星打发了。
白泽帝君肉痛得无法安生,颤巍巍地看着玄乙,气若游丝:“你、你……要不到回来就是了,你做什么招惹他?害本座赔了金铃不说,你自己也麻烦,这是何苦!”
玄乙没有回答,笑得像一朵花。
“回去罢……”白泽帝君摇着头先走了。w w w.x iaoshu otx t.NET
为三根头发折腾一上午,课是没法上了,白泽帝君只想回去再睡一会儿,再心疼心疼那十万缺一枚金铃。甫一进殿,他便要开溜,冷不丁芷兮和古庭同时在后面叫他:“先生。”
“何事?”他有气无力。
芷兮先上前一步,急道:“先生,扶苍师弟被飞廉神君伤在要害处,还请您替他查看一下!”
伤在要害处他哪里还来的力气把别人神君的头发削掉大半?白泽帝君满心不解,朝扶苍胸口上的黑脚印看了看,淡道:“飞廉神君的脚怎会这样小?何况神君怎会用脚和牙伤人?他没事,不必惊慌。”
芷兮顿时明白那脚印和牙印是谁做的好事,当下将脚狠狠一跺,声音幽怨:“原来你没事……又是那个烛阴氏公主弄的吧?明明才来一天,就惹这么多麻烦!”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她对玄乙的责备听起来就像是责备了他,他惹的麻烦一点也不比那龙公主小。
“怎么了?”他的目光令芷兮有些不安。
“师姐说得对,我错了。”扶苍坦然道。
芷兮茫然地微启朱唇——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她不是在责备他呀……
“先生,有关玄乙公主,弟子有话想说。”
古庭神色肃然,沉声开口。
此话一出,周围的弟子们纷纷竖起了耳朵,白泽帝君颇有趣味地看了看玄乙,她像猫一样瞪圆了眼睛,满面无辜。
“弟子以为,玄乙公主的行事之道与脾性,皆与先生的‘仁雅度’相背,并不适合拜入先生座下。婆娑牡丹一事乃为其一,可以看出公主盛气凌人,毫无仁之意;飞廉神君一事乃为其二,公主言辞诡诈,机心颇深,诱使神君入套,令弟子不寒而栗,可见她毫无度量;方才与先生对答,公主又十分随性散漫,处事无礼任性,不见雅之仪。弟子愚鲁,不敢与玄乙公主列为同僚,还望先生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