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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部分

 第一百二十二章 心之逆鳞

    乙部的得力战将想换到甲部来,太子长琴自然乐意至极,当即大手一挥批了甲部战将行宫中一座院落给清晏。
    玄乙还套着扶苍宽大的外衣,装扮不大优雅,仪态却很优雅地坐床上吃茶点。
    清晏回来的时候丢了两套战将装给她,坐在床边又仔细看了一会儿她的脸色,确认没什么问题,悬起的心总算落下一半。
    “怎么和那个青阳氏撞上了?”他问。
    玄乙吞下茶点,偏头想了想,决定只说最紧要的:“他说要我们做一件非常难的事,我猜大约与离恨海有关。”
    离恨海?清晏眉头皱起,他摸不透少夷的策划,他原本担心的是因着两族龃龉,他要对烛阴氏有什么不利,谁知这些年过去,各自的修为也快圆满,少夷却什么行动也没有,这件事悬着反倒叫他越来越挂心。
    “以前两族到底有什么仇怨?”玄乙吹了吹茶上的雾气,当年两位帝君离恨海一战后直接陨灭在其中,搞的谁也不晓得缘由为何,两族也因此反目,至今不通往来。
    清晏摇头,此事连如今年岁最大的白泽帝君都不知道,何况他们。他不想叫玄乙为这些事烦恼,索性换个话题,似笑非笑看着她:“又怎么跟华胥氏缠在一起了?”
    玄乙神色无辜:“谁跟他缠在一起?”
    她若承认,反倒不好,一口否认便是心怀鬼胎,清晏对她的德性了若指掌,笑意不由更深:“以前不是还把他当对手么?”
    “现在看不上了。”
    清晏在她脑袋上点了一下:“脾气这样坏,也就华胥氏能制得住你。”
    他陪着她扯了一会儿闲话,见夜色已浓,便起身推门:“睡罢,你那个战部依我看也不用回去了,你这趟下界竟是来玩的。”
    反正烛阴氏万法无用,太阳之辉灌顶之刑全然没有任何威慑力,何况阿乙既然喜欢扶苍,他自然要成全她的心意,烛阴氏何须在乎这些戒律教条?随她开心就好。
    清晏踏着凡间迷蒙的月色步出庭院,沿着回廊走了一段,果然栏杆处立着一位白衣神君。见他来,扶苍回身微微颔首,清晏倏地出手如电,上前便夺他腰间纯钧。
    似是早已料到他会动手,扶苍侧身避开,纯钧化为一条细小金龙,在夜色中来回旋转,疾若闪电,轻盈地挡住清晏的每一道雪光。
    剑道觉醒的华胥氏轻盈有之,厚重有之,犀利有之,狂暴亦有之,清晏与那条小金龙来回绕,始终无法接近扶苍,他不禁想起很早以前说过要替玄乙揍扶苍一顿的话,老实说,只怕难。
    他渐渐收势,轻飘飘落在栏杆上,那条小金龙也变回纯钧,回归剑鞘,讲究礼仪之道的白衣神君又一次颔首行礼。
    清晏不由笑了笑。
    *
    战将行宫的床睡着实在不怎么舒服,硬而且窄,习惯了金尊玉贵生活的玄乙这一夜都没怎么睡好。在床上赖了半日没见清晏过来,她只得自己推门出去。
    刚一出门便觉日光耀眼,更耀眼的是靠在墙上的那一身白衣,玄乙赶紧低头揉眼睛,知道她看不得亮光还成天穿白衣。
    冷不丁她被一把拉过去,直接被抱起来,她下意识搂住扶苍的脑袋,低头撑圆了眼睛看他。
    扶苍仰头定定凝望她,她总是什么也不说,喜欢他也不说,为了他心伤复发几乎陨灭也不说。
    可,若是这些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她或许也不是她了。
    昨夜小龙君告诉他之后,他默然在回廊上矗立了一夜,一夜无眠。
    他想起下界那些记忆,那座庭院里时刻铺满的冰雪,他那一吻造成的心伤。原来那并不是因为她不懂收敛神力,而是因为心上有伤无法抑制神力外溢——他急切的逼迫和不成熟的感情造就了这一切。
    他的龙公主,怕寂寞,又喜欢爱娇使小性子,满肚子乌云,他潜意识里总觉得自己爱的要比她多的多。他宠她,却又有些恨她,所以一次次紧逼,他知道她的喜欢,却不确定究竟有多喜欢,一向剔透聪明的扶苍神君,在她面前竟真真成了没有脑子的莽夫。
    扶苍轻叹一声,把脸贴在她心口,那里的心跳声清脆动听,他紧紧合上眼,无法想象她心碎的时候是怎样的声音,他竟是她心里的逆鳞。
    不会再有下次。
    扶苍在她脑袋上轻柔地拍了拍,傻孩子。
    玄乙盯着他头顶玉冠上一粒明珠使劲抠,一面软绵绵地问:“清晏呢?”
    他停了一会儿,才把思绪拉回现实:“押解三太子去南天门的途中遇到岁虎大君的战将前来营救,让他逃了,丁卯部刚刚全部出动,小龙君也去了。”
    居然逃了!玄乙奇道:“你不去吗?”
    下界魔族战将多如繁星,本来丁卯部不用这样盯着三太子,只是太子长琴与花皇交好,古庭重伤至今未醒,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下一刻便要陨灭,此次追剿三太子倒是复仇的意味更多些。古庭又与扶苍关系那么好,他那天那条金龙凶狠的要命,把三太子追得犹如丧家之犬,今天怎么偷懒啦?
    扶苍把她放下来,从袖中摸出金环替她插好,这才牵着手往外走:“我带你一起。”
    玄乙得意起来:“要靠我的冰墙罢?”
    他不由失笑:“是啊,要靠你帮忙。”
    没问题,她把自己之前临阵逃脱的恶行全部丢在了脑后,看她怎么把三太子冻成雕塑,她要替古庭出这口恶气。
    出得战将行宫,扶苍吹了声口哨,九头青狮立即欢天喜地地奔了过来,见着玄乙,它的十八只眼睛登时盈满泪水,也不知是欢喜还是吓的。它脖子上用红绳系了一尊小巧玲珑精致无比的白雪九头狮,玄乙凑近了用手捞起来打量,随即浅浅一笑:“你还留着。”
    他会永远留着。
    扶苍将她抱上狮背,九头狮立即腾飞上云海,沿着战将们留下的清气痕迹急急追去。
    玄乙在手里捏了一只虎头,靠在他怀中问:“岁虎大君长这样吗?”
    扶苍莞尔,随即面色却显得有些凝重,摇了摇头:“没有神族见过岁虎大君的妖身,他深不可测,希望这次剿杀三太子不要与他撞上。”
    这位大君不但厉害,而且狡猾,知道有厉害战将到,便绝不出来,钟山帝君曾与他在下界耗了三千年,一个追一个躲,最后还是帝君自己觉得浪费太长时间,索性不管他,改去剿杀其他大君,也正因此,三太子之流近年才会这样放肆。
    云海中有突兀的山峰高耸,九头狮绕过那嶙峋的石峰,忽然低吼了一声,扶苍扭头望去,却见远处云海中停了一匹赤色天马,四蹄如雪,额上也是一片雪白,他不由皱了皱眉头。
    他认识这个坐骑,这是夫萝的坐骑。
    这个时候丙午部应当远在万里之外,她跑来这里做什么?
    扶苍捞过一把风,放在鼻前嗅了嗅,清气与浊气纠缠的味道,心下了然,当即驭使九头狮飞过去,从袖中取出令符,抽出“丁卯”那张点燃抛去空中,随即摸了摸玄乙的脑袋:“在这里等我。”
 
第一百二十三章 放浪之祸(上)
    龙公主立马化身牛皮糖:“你做什么?我也要去。”
    ……他怎么就忘了她从来没听话过呢?要她强行留下,她指不定能做出偷偷跟上的行径,那时反而更糟。
    扶苍只好点头:“既然要去,便听我吩咐行事,不可妄为。”
    他牵着玄乙的手,念动真言架起屏障,这才缓缓降落云头。下方大片大片绿意,临近山崖瀑布处,绿叶上凝了一层乌紫的颜色,正是被收敛到极致的妖雾,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从树荫下传来。
    “……胆子也真大,叫你那些同僚发现,怕是上界刑罚要把你这身细皮嫩肉给打烂。”
    是三太子的声音。玄乙看了看枝叶上凝聚的妖雾,有盈盈清气正与其纠缠。
    一个柔腻娇媚听着略耳熟的女声低低笑起来:“谁舍得打我?只有你这坏家伙舍得把我弄成这样,身上都被你掐紫了,你好狠的心。”
    玄乙偏头想了半日,她素日里接触的神族并不多,对各自的声音倒还都有印象,这声音……是夫萝?她恍然大悟,原来那坐骑是夫萝的,这胆大包天的师姐正是因为和三太子勾勾搭搭,才惹得古庭发火,以至于发展到现在丁卯部追剿三太子,怪不得扶苍见到坐骑便要下来。
    密密麻麻的枝叶挡住视线,她吸了一口气,一轮巨大的冰镜落在对面,将远处树荫下的景象全部投注在其上,扶苍立即用力掐了她一把,用眼神警告。
    不是要捉三太子么?玄乙不搭理他,朝冰镜内望去,便见夫萝衣冠不整窝在三太子怀中,两个人正在低声说话。
    两万多年过去,这位屠香山的公主比当日在明性殿还要美艳夺目,墨色战将装穿在其他神女身上便是灰扑扑,偏生在她身上衬得她肤白如雪,莹丽无双。嗯,这模样是比延霞要美上许多,怪不得古庭始终不能忘怀。
    三太子左臂处空空荡荡,只用右手搂着她,他身材高大,夫萝的高挑身段在他怀中也犹如小猫一般,他问道:“上回那个挑衅我的小天神是谁?你莫不是与他有什么往来罢?”
    夫萝娇笑起来:“你自己不也是成天抓神女?放心罢,我心里没有谁及得上你。”
    三太子冷道:“我想要的东西,就永远是我的东西,我不要了砸碎了,也轮不到旁人碰一下。”
    夫萝轻声道:“你这样凶,吓坏我了。”
    三太子在她头发上摸了摸,声音居然变得温和起来:“上下两界神女女妖,似你这般美貌且知情知趣者实在不多,放心,我舍不得杀你。”
    夫萝笑着从他怀中起身整理衣裳:“我该回去了,你也赶紧走罢,丁卯部如今全部出动,必是要将你全力擒拿,小心莫要被捉住。”
    不好,三太子要走,只要他妖雾一起,立即便能发觉他们躲在远处。扶苍眉头一皱,将玄乙按在地上:“在这里待着,不要动。”
    苍蓝的纯钧霍然出鞘,细小的金光疾电般窜出,倏地化为巨大金龙,三太子不及回避,被金龙一口咬住,又在地上推了十几丈,痛得惨叫一声。他反复痊愈的能力在金龙面前竟好似全然无用,被咬过的部位痛彻心扉血流不止,且这条金龙虽然巨大,却奇快无比,躲闪起来都十分吃力。
    三太子倏地怒吼一声,妖雾蒸腾而起,一杆杆巨大漆黑的长枪下雨般砸落,他捉住一根枪,与金龙上下翻飞战在一处,一时竟难分难解。忽地望见远处的白衣战将,他恨得牙都要咬碎,他的左臂正是被这战将弄断的。
    他将手中长枪狠狠朝扶苍掷来,扶苍并不躲闪,任由这杆黑枪砸碎屏障。他念动真言,巨大的金龙骤然化为万道金光,四面八方毫无规律朝三太子窜去。
    玄乙正看的津津有味,忽见一旁的夫萝偷偷溜进林间,显见是打算独自跑掉。
    其实她倒不讨厌这师姐,还挺佩服的,可她更喜欢古庭,他伤重濒危到现在,夫萝也不说过去看一下,好像不大好。
    稀稀疏疏的雪花坠落,夫萝还没来得及御风飞起,便被冻僵在原地。
    玄乙笑吟吟地飘过去,柔声道:“师姐,你先等一会儿,回头捉完三太子,我带你回去看古庭师兄。”
    夫萝面色发绿,盯着她看了半日方认出是那烛阴氏的公主,不禁厉声道:“你这样擅自对同僚出手,不怕遭遇刑罚吗?!”
    玄乙摇头:“不怕。”
    夫萝想起烛阴氏万法无用,上界刑罚从来也没能拿他们怎么样过,登时泄了气。
    对面三太子和剑气化潮斗了半日,身上已是血迹淋淋,他有心靠近扶苍,可华胥氏剑气何其犀利,根本不容他近身;有心用长枪去刺穿他,华胥氏的屏障又结实的很;他又不想现出妖身,妖身太过巨大,一定会引来更厉害的战将。
    三太子狂怒之下忽地后撤,妖雾团团包裹身体,化作一团阴风便欲逃窜。
    冷不丁一转头就撞上一面看不见的冰墙,旋即天色骤然暗下,密密麻麻纷纷扬扬的大雪坠落,三太子在地上滚了数圈,便被冻得结结实实,只剩眼睛在乱眨,没一会儿便见林中款款飘出一个穿赤红战将装的神女,身姿纤细袅娜,金环在蓬松发间熠熠生辉,正是上回害他逗留断了左臂的小神女。
    他的眼睛登时直了,原来是烛阴氏,怪不得。
    “还是要靠我罢?”玄乙得意洋洋。
    扶苍瞥了她一眼,看来根本不能指望她听话乖乖待在一个地方,他真是太相信她了。
    他抛出捆妖索与朱砂真言,将三太子捆好,方把他从地上拽起来,却听他开口道:“那边的烛阴氏公主,怎的不是你出手和我相斗?”
    玄乙看了看他,皱起眉头:“你长得丑,我不想打。”
    三太子气得浑身发抖:“迟早有一天我要把你剥光了按地上……”
    话没说完,嘴也被朱砂真言捆住,金龙将他高大的身体从头到脚卷起,扶苍四处看了一圈,随后目光落在玄乙身上:“你把夫萝藏哪里了?”
    先前她偷偷摸摸把夫萝冻住,他看得清清楚楚。
    “我带她回去看古庭师兄。”玄乙手指一勾,被冻僵的夫萝便从林间飞了出来。
    扶苍啼笑皆非,叹着气走过去:“你确定古庭愿意见到她?”
    “说不定见到她就醒了?”玄乙觉得这件事挺有可能的。
    醒了大约也会被气得直接陨灭。扶苍看了看夫萝,她满面珠泪,用一种哀求的眼神望着他,颤声道:“扶苍弟弟……放了我……求求你。”
    扶苍弟弟?玄乙被这称呼逗乐了,刚一笑就被他用指尖在脑门儿上点了一下,他的目光从夫萝面上移开,淡道:“等丁卯部同僚过来,你有什么话回南天门与刑部说罢。”
 
第一百二十四章 放浪之祸(中)
    夫萝柔声哽咽:“看在你我认识多年的情分上,扶苍弟弟,我从未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倒是对你千万般的好,可你不愿,我也未有纠缠。我知道是我对不住古庭,可我没有对不住你们,我与他也是各自情愿,你能不能放我一马?”
    这话说的……玄乙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原来她还真的勾搭过扶苍,她忽觉古庭多了一万分的可怜。
    扶苍背过身:“擅自脱部行动是太阳之辉灌顶之刑,与魔族私通是鞭刑三百。”
    此乃非常时期,曾经诸神下界与群妖戏耍玩闹都属正常,如今却不行了,夫萝此等行径可谓胆大包天至极,这两个刑罚下来,怕她有千年都不能再下床。
    夫萝哀求了半日,见他毫不动容,只哭得肝肠寸断。玄乙最不耐烦听神女哭,指尖一弹,又把她弹回林间,见对面山崖上瀑布银龙壮观,她把手绢铺在地上,坐下去漫看景致。
    “丁卯部战将什么时候过来?”她心不在焉地问着。
    扶苍蹲在她身侧,她大约还是不大能够穿习惯战将装,领口两根衣带系错了,他便替她重新系,一面道:“还要一会儿。”
    见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盯在自己脸上,他不由问:“怎么了?”
    玄乙想了想:“夫萝师姐怎么勾搭你的?”
    扶苍眉头一蹙:“……什么?”
    “没什么。”玄乙用袖子压住一个呵欠,“我饿了。”
    扶苍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手按在她头顶,轻轻晃了晃:“我不记得,没有关心过。”
    玄乙垂头去抠他纯钧剑鞘上的明珠,风渐渐大起来,她的长发被吹拂过脸庞。
    今日她身上的战将装赤烈如火,极少见她穿这样浓烈的颜色,因她面色生得苍白,衬着这样鲜艳的色彩反而比平日多了一丝生动,扶苍不禁用指尖在她面颊上细细摩挲,拈起上面的发丝。
    “起来罢,警惕些,下界魔族很多。”他声音温和。
    玄乙起身掸掸浮灰,只觉崖边风越来越大,她眯眼往天边望去,青天白日,没有妖雾,扭头看看三太子,他如一滩死肉躺着一动不动,可她心里总有个不大好的预感。
    扶苍显然比她更为警惕,捆住三太子的金龙瞬间跃回身周,绕着二人盘旋相护,他架起屏障,眯眼四处张望,忽闻地下传来一个嗡鸣般的吼声:“两个小天神!哼!”
    扶苍将发愣的玄乙一把抓住,骤然御风飞起,下一刻山崖便为无数巨大的漆黑长枪打碎,玄乙手指一勾,被烛阴白雪冻住的夫萝与三太子立即飞到身边,她张嘴喷出一口气,霎时间天昏地暗,暴风雪呼啸而至,方圆百里迅速冰封雪埋。
    那声音有些惊讶:“有个小烛阴氏!”
    几乎是一倏忽间,那声音便躲去了风雪之外,遥遥响起:“我看你这片风雪能下多久!”
    这么快!玄乙微微变色。
    金龙更快,眨眼便窜至发声处,“轰”一声,那一片树林瞬间化为齑粉,一道身影在半空轻巧地躲避着金龙的追击,一面大笑:“华胥氏剑道!看你年纪也不大,没到一梦万年,不会剑气化天地,你伤不到我!别以为我是负犬那种没用的东西!”
    只闻一道锐利风声袭来,扶苍侧身勉强闪过,方才看清是被硬生生以巨力掷来的一根漆黑长枪,穿过暴风雪的百里之距,居然仍威力如斯。
    能厉害到这种地步,只怕是撞上了岁虎大君。扶苍将玄乙紧紧抓住:“别浪费神力。”
    岁虎大君堪称狡猾至极,向来只喜欢偷袭,往往确认有绝对优势才会正面出击,当时他们在上界商讨剿杀他的过程也是个个绞尽脑汁。今次他单独捉拿三太子,便已有了可能会与岁虎大君撞上的准备,这位大君对三太子宠爱备至,怕是要亲自前来相救,想不到还真的撞上了。
    倘若只得他一个,倒还能拼一下,可龙公主也在,他绝不能叫她陷进危险里。
    身后锐利风声急窜而来,扶苍翻身闪避追击而来的漆黑长枪,忽觉周围更暗了无数,一点幽幽烛光在玄乙掌中凝聚。这一点烛火虽然十分微渺细小,却又仿佛在天地间灼灼跳跃,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只有一点烛光带来的微光缓缓摇曳。
    追击而来的无数长枪无力地跌落,岁虎大君朝这片浓稠的黑暗中又掷了数根长枪,却毫无作用,想不到这么个小小的烛阴氏居然拥有这样多的烛阴之暗。他冷冷一哼,匆匆躲开汹涌而至的烛阴之暗。
    忽听三太子的声音从那片黑暗中传来:“父亲!别杀了这烛阴氏!我要把她玩烂掉再一寸寸撕碎!”
    岁虎大君勃然大怒:“都是你自己惹出来的祸事!还要贪图美色!烛阴氏是好对付的吗?!闭嘴!”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扶苍抓过三太子,他嘴上的朱砂真言已被咬碎,为免他再说出什么污言秽语,他下了禁言咒,旋即长袖一挥,金光灿灿的小金龙静悄悄从浓稠的烛阴之暗里往外钻。
    玄乙捧着烛火盘腿坐下去,面上有细细一层汗,低声道:“烛火若是灭了,就是我神力耗尽。”
    完全释放烛阴之暗最耗神力,但也是烛阴氏最常见的修行方式,刚开始她的烛阴之暗只能停留一小会儿,现在大约可以停留一天左右,可下界浊气浓厚,不过半晌工夫,竟已觉疲惫。
    又过得半晌,金龙方慢慢钻出烛阴之暗,扶苍过来张臂将她一抱,低声道:“撤掉烛阴之暗。”
    粘稠的黑暗顷刻间如潮水般褪尽,玄乙只觉眼前一片金光璀璨,眼睛差点被闪瞎,急忙捂住。她真得学望舒神女弄个什么东西挡眼睛,不然她这双可怜的眼睛迟早要瞎掉。
    耳边又有长枪掷来的尖锐风声,扶苍却不再闪躲,她不禁紧紧抓住他的胳膊:“不躲会死的。”
    凡人才称死,神族只有陨灭。扶苍没力气再去提醒她这个两万三千年前就提醒过无数遍的常识,密密麻麻的长枪撞在金光上,迅速被弹开,趁着烛阴之暗褪去后匆匆赶来的岁虎大君见着这漫天漫地的金光,不由吸了口气。
    这是华胥氏的剑气化神,当年共工大君一头可以撞碎天柱,却没有能够撞破上一代青帝的剑气化神,因此被数位大帝击穿头颅,以至头骨破碎而亡。
    他本想飞快解决两个小天神,把三太子带走,不料一个是烛阴氏一个是华胥氏,他们这样拖时间,必然是在等援兵,只怕耗不起,他当即厉声高叫:“吾儿撑住!为父改日来救你!”
    岁虎大君转身便欲化作阴风遁走,冷不丁远处响起铮铮数声裂天之音,清气似网一般当头罩下,岁虎大君暗叫不好,太子长琴来了!他急忙朝反向窜逃,谁知丁卯部各战将已从四面八方涌来,暴风雪呼啸而至——竟然还有个烛阴氏!
    前后左右都逃不得,岁虎大君只得朝地下遁逃,太子长琴哪里容他逃走,瑟弦一拨,早已破碎的大地霎时化为火海。岁虎大君惊怒之下翻身一滚,现出庞大的妖身,长声嘶吼,大约是在召唤自己的战将们。
 
第一百二十五章 放浪之祸(下)
    玄乙的眼睛还在被剑气化神狠狠伤害,她用袖子捂住眼睛,急得乱跳:“他的妖身长什么样?”
    扶苍面上汗水淋漓,漫天金光化为纯钧落回鞘中,玄乙放下袖子,使劲揉了揉眼睛,只见乌紫妖雾和剧烈的祥光撞在一处,一只硕大无匹通体漆黑的老虎和丁卯部的战将们斗成一团,纷纷扬扬的暴风雪中,他的动作十分迟缓,却居然没有彻底冻结,可见修为比清晏要高深无数,不愧是上古十八族大君。
    她看了半日,有些失望地吁了口气:“真丑。”
    害她失望了真不好意思。扶苍想笑,身体却软下去,立即有两只手扶住他,龙公主黑白分明的眼睛出现在视界里,定定看着他:“……你怎么了?”
    神力耗尽了。扶苍想说话,眼前却一黑,晕了过去。
    玄乙抬起他的身体,前后左右检查一遍,他后背上有一道长长的伤口,倒是不深,但漆黑的浊气汩汩而出,显见是有一杆长枪没能成功躲开。
    后面被冻住的夫萝还在淅淅沥沥地哭着,哭得她烦死了,指尖一弹,巨大的冰龙将夫萝一卷一拧,她霎时被拧晕过去。
    狂风越来越大,密密麻麻的新妖雾在天边汇聚,大约是岁虎大君的战将们正在赶来,玄乙放出烛阴之暗,铺天盖地的暴风雪骤然席卷天地,那些匆匆赶来的魔族战将们毫无防备便被一团团冻在原处,看着倒有些滑稽。
    要是能把岁虎大君也冻住就好了,玄乙抬着扶苍的身体,叹了口气。
    此地因为与大君交战,声势浩大,惊动了近处数位帝君组成的战部,见丁卯部与最神出鬼没的岁虎大君苦战不休,帝君们立即出手相助。
    这一场大战足足打了下界两个月的时间,最终以剿杀岁虎大君一脉、活捉三太子而告终。清晏带着几个战将匆匆赶来时,玄乙已不在了,只有巨大的冰龙留在原地,被捆的结结实实的三太子面朝下躺在冰龙背上,身子下面还压了张白纸。
    清晏拿起白纸一看,上面龙飞凤舞写了一行字:「我送夫萝回上界看古庭,很快回来。」
    他不由一头雾水,夫萝是谁?古庭又是谁?
    一旁的战将们来拖三太子,忽地惊叫起来:“三太子的头发怎么变成这样了!”
    清晏低头一看,登时哈哈大笑,可怜的三太子,后脑勺被割成了秃瓢,他那脾气古怪的小妹,扶苍神力耗尽,她一肚子邪火无处可发,只好发在三太子的头发上。
    *
    剿杀了最神出鬼没的岁虎大君一事让诸神兴奋了好几日,原本在白泽帝君的计划里,这位大君是留着最后剿灭的,想不到因着三太子好色贪淫,反而叫众战将抓住机会,将这最大的刺头先拔除。
    而玄乙出手冻住岁虎大君的战将们,算是立了大功,将功折罪,脱离乙乙亥部的罪被开阳星君干脆地免了——不免也没有意义,太阳之辉灌顶对烛阴氏只怕毫无作用,与其得罪一个烛阴氏,还不如随她去了,至少人家剿杀魔族上面确实有大用。
    回到毓华殿的时候,下界已过了数月,而上界木火梧桐金青交织的叶片还没掉光。玄乙一棵棵摸着梧桐往正则院走,后面的夫萝哭得哀哀切切,可恨现在神界几乎倾巢而出,毓华殿里连个影子都没有,不然若叫战将们见到烛阴氏这样欺压同僚,好歹有个能帮她的。
    “别哭了。”玄乙叹着气回头瞥她一眼,“不然等一下看完古庭师兄,你受刑的时候没力气哭。”
    谁知她听了这话,哭得更厉害。
    夫萝私通魔族与脱离丙午部擅自行动的罪名已被立下,因玄乙不肯解开烛阴白雪,非要拉着夫萝先看古庭,刑部诸神无法,只得由着她把夫萝带来正则院。
    玄乙皱眉忍耐地勾着夫萝进了正则院,刚推开房门,里面的延霞就“啊”一声站了起来,倒让玄乙有些惊讶:“延霞师姐没下界吗?”
    延霞红着脸低头玩手指:“我、我告了假……我想留下来照顾古庭师兄。”
    她见着玄乙身后的夫萝,面色先是一变,随即发现她被冻得结结实实,反而愣住了:“这是……”
    玄乙手指一勾,夫萝轻飘飘飞了进去:“我带夫萝师姐过来探望古庭师兄,他醒了没?”
    延霞神色有些复杂:“昨日醒了一次,又睡了……小师妹,你确定古庭师兄愿、愿意看到她么……”
    “大概愿意罢。”
    玄乙凑到古庭身边看了看他背上那个洞,浊气已经比先前少了一些,他不再气若游丝,可正因如此,伤口处的剧痛也开始折磨他,即便是陷入昏睡,古庭面上都带着一丝痛苦忍耐之色,满头冷汗。
    夫萝一见他伤成这样,反而不哭了,眼怔怔地盯着他背上的伤,枕头边放着一团被揉碎的君影草腰饰,他没有再握在手中。
    延霞含泪看了她半日,见她一言不发,不由跺脚:“你不说点什么吗?你把古庭师兄害成这样!”
    不等夫萝说话,榻上的古庭忽然哼了一声,慢慢睁开眼,散漫的视线先落在延霞身上,很快便又望向对面的夫萝,盯着看了片刻,他居然没有说什么,只是艰难地摸向枕边,将那枚君影草腰饰握住,轻轻抛去她脚边。
    “你走罢。”他声音干裂而沙哑。
    夫萝落下数行泪,咬住嘴唇,还是没有说话,直到刑部的侍卫进来,玄乙解了烛阴白雪,她方捡起那枚揉碎的腰饰,低声道:“古庭,抱歉。”
    没有任何回答,侍卫们将她带离正则院,古庭在榻上重重喘息了许久,眼睛又盯向玄乙,不知是气还是叹:“……你这小魔头……是你把她带来的?”
    玄乙点了点头。
    古庭叹道:“真不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性子……你怎么会在上界?不是发了诸天屠魔诏令吗?”
    玄乙一本正经:“我来看你。”
    古庭合上眼:“我真是……受宠若惊……扶苍呢?”
    玄乙正要说话,古庭忽然咳了几声,面上冷汗涔涔而下,延霞取出自己的手绢替他擦拭,目光里满是温柔怜爱。
    玄乙索性起身:“我走了,得了空再来看你。”
    谁知古庭反而紧张起来:“扶苍怎么了?”
    延霞急忙解释:“扶苍师弟神力耗尽,还在青帝宫沉睡,只怕一时醒不来。”
    古庭松了口气,这小魔头,话也不说完,吓的他差点又晕过去。他正想撑点气力把这两万多年里的牢骚好好斥责出来,玄乙却早已跑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帝君失踪
    深秋时节的青帝宫,满目璀璨的深浅金色,曾经那些在春夏里疯狂嚣张的滔天浓绿,都已化为艳到极致的斑斓色彩。
    台阶上落叶无数,因着太山这里老下雨,潮湿的很,软靴踩上面听不见清脆的裂声,反而软绵绵,像走纤云华毯上。
    一路走至白石桥旁,密密麻麻的粗大青竹还是翠绿欲滴,幽冷的水滴掉下来,发出扑簌簌的声响。
    领路的神官面上好像总带了一丝暧昧的笑意,躬身道:“玄乙公主,神君还未醒,怕是要怠慢了贵客,祈请见谅。”
    说起来,华胥氏的神官真是胆子大,青帝不在家,神君在昏睡,他们也敢这样把她放进来,不怕她心怀叵测吗?
    大约看出玄乙面上的微妙神情,这做了多年神官十分擅长察言观色的领路神官便笑道:“玄乙公主自然不是外客,请罢。”
    为什么她就不是外客?玄乙难得有些摸不着头脑,破开云境,第二次走进那座只属于扶苍的庭院。ww w . xia oshu otxt.NE T
    一切都还是老样子,干净清爽的风,长长的楠木回廊,参天大树的叶片应了时气变成金黄的,地上铺了一层落叶,显见着是扶苍不给神仆们进来,落叶都放着没神仆清扫。
    玄乙尽量放轻脚步,像第一次来的时候那样,有点鬼祟,推开第三扇木门,探头朝里面小心张望——这里变化也不大,满地蒲团,只是多了几扇书架,放满了书,上面还特意空出一排堆放着她在下界时替他捏的白雪小玩意。
    大约因为时常被摩挲,白雪纯钧都有些钝了。
    玄乙将那些白雪小玩意拿着一一看了遍,扭头又朝东面书案上望去,纸张齐整地放成一沓,用青铜镇纸压着,架子上挂着各色毛笔。她把镇纸拿开,一张张看那些染了墨迹的白纸,忽然翻到几张,上面写的都是“龙”字,她不禁盯着看了许久。
    带着干净气息的风吹拂卧间外的青纱,玄乙一步步用最轻柔的脚步踩进去,撩开青纱,继续探头朝里面张望,扶苍的纯钧剑横放在南边的木架上,墙角纱帐笼罩了一张床,帐子没有合拢,黛色长袍的衣角坠了一截在床下,扶苍安稳侧卧,一把漆黑长发铺在枕头上,睡得正香。
    她拉了个蒲团坐床边,趴在他身前盯着他的脸看,眼皮不动嘴唇不动,更不会说梦话,跟下界那个凡人皇子可不一样。
    她来了,还不醒吗?
    她抬手在扶苍面前晃了晃,他一点反应也没有。
    玄乙低头,朝着他的脸轻轻吹了口气,依旧没反应。
    她往床上爬,鞋底的泥沙撒了他一被子,他身上那件黛色的袍子摇摇欲坠,露出半截后背上的伤口,她不大温柔地把那截袍子扯到下面,仔细查看伤处,确认浊气很快就会排净,便悄悄松了口气。
    还是睡,他还是睡,动也不动,鼻息深邃绵长,真是不给她面子。
    玄乙躺在他身后,手指在他紧致结实的后背上轻轻划过,低低叫他:“扶苍师兄。”
    没声音。
    她气馁地把脑袋靠上去。
    日头渐渐西斜,这座庭院里安静的只有细细风声,刮在外面那些树上,像下着轻雨,在这一阵阵令她舒适的轻雨声中,玄乙慢慢睡着了。
    她在这座庭院里一待就是两天,中途扶苍除了换了个姿势继续侧卧,自始至终都在昏睡,神力耗尽需要睡这么久吗?
    玄乙把脑袋靠在床边,用白雪细细填补手里的白雪小玩意,这些年它们可能天天被摸,都摸圆滑了,她把形状重新填精致。
    正将婆娑牡丹花瓣上的脉络重新顺齐整,忽觉右手腕上一点金印跳个不停——清晏在叫她。他可是极少会用这种方法来催她。
    玄乙小心翼翼将填补好的白雪小玩意重新放回书架上,抽了张白纸,龙飞凤舞写上一行字,又扭头朝卧间看了一眼,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
    匆匆赶回下界丁卯部的战将行宫,方落入清光大阵,便见清晏满面阴郁地抱着胳膊靠在墙上等着,见玄乙来了,他骤然松了口气,少见地上前一把抱住她,低声道:“……还好你没事。”
    玄乙有些愕然:“怎么了?”
    清晏皱眉吸了口气:“昨天乙亥部战将来找我,说父亲忽然失踪了,我立即想到你……你从上界回来的?他在钟山吗?”
    钟山帝君失踪?玄乙摇头:“他不在钟山,南天门也没有他来回的记录。”
    清晏叹道:“这事别让齐南知道,不然他得疯了。怕是这家伙又……姑且先不管,再等等。”
    其实她也觉得钟山帝君故态复萌,不知看上哪位美貌神女,开始“发乎情止乎礼”的可能比较大,下界时间流逝快,一日不见实在正常不过。
    因为小妹没事,清晏便不再担心,他对钟山帝君这些年早已心灰意冷,何况天底下能够伤害到烛阴氏的实在不多,他还是帝君,真要出点事必然山崩地裂,既然毫无动静,那十有八九是老毛病发了。
    清晏见玄乙眉头皱成结,便笑着替她揉开:“何必担心他,走罢,回屋子。你在上界待了这些天,扶苍还没醒?”
    什么送夫萝回去看古庭,他还不知道她?找一堆借口,就是想回去看扶苍而已。
    玄乙故作冷淡别过脸:“睡得像猪一样。”
    清晏想了想:“他最后那招是剑气化神,依照他的年纪与修为,华胥氏剑道剑气化龙、剑气化潮应当没问题,剑气化神大约还费些劲,兴许这次沉睡也有剑道突破的意思,那睡久些也正常。”
    玄乙笑着去刮他的脸:“老气横秋,他可比你大。”
    清晏有些戏谑:“再比我大,将来还是做我妹夫,管我叫大哥。”
    妹夫?他真是想太多了,别的不说,想必青帝他老人家就第一个不同意。
    玄乙不想跟他扯这些,索性把夫萝和古庭的事拿出来叽呱,刚说到一半,却听屋外“轰”一声巨响,整个地面都在颤,行宫里的战将们却似乎早已见惯这种情况,有条不紊地纷纷从屋子里出来。
    但见清光大阵上悬浮了一枚血红令符,是往东北三万里处乙癸未部发来的火速召集令。太子长琴大约正在睡觉,衣冠不整地快步走来取下令符,它沾手便迅速化为灰烬,他的面色也变得十分难看:“乙癸未部撞上了胡申与商卯两位大君,令符已发往所有战部。”
    两个大君!这帮魔族要翻天了吗?!
    丁卯部战将们迅速披挂佩戴,清晏本想叫玄乙留下,但想了想,这话对她来说大概就是句屁话,他便道:“跟着一起罢,两个大君非同小可,保护好自己就行。”
    商卯最善妖雷魔电,胡申最善呼风唤雨滔天大水,这必然是一场苦战,倘若再有其他大君跟着蠢蠢欲动,还不知要连着打多少年,钟山帝君又在这节骨眼上不知跑哪儿去,情况实在十分严峻。
    战将们化为一团团狂风,往东北三万里处狂奔,但见苍茫夜色中,四面八方都有祥光闪烁,各处战部均出动了。
    及至天方亮,玄乙忽觉远处妖云密布,一阵阵振聋发聩的巨雷之声震得她胸膛都在颤,漫天漫地的黑浪席卷,大水已发了千万丈,先行赶到的诸战将正与商卯大君战在一处,这位大君头生得像只诡异的兔子,身体却如猛虎般,丑的玄乙不忍再看。一瞥眼望见远处还有其他战将与魔族战将们打得团团乱,她一口气喷出去,霎时间天封地冻,巨大的冰龙卷起数百魔族,不断绞成碎末。
    通体雪白的胡申大君端立妖水之巅,那些漆黑滔天的浪潮一层层叠上去,被他用手抓棉花似的抓出数团,对着诸神狠狠砸下,妖水落地既化为一滩奇臭无比的水塘,不小心沾上一滴,便要腐蚀皮肉,痛苦不堪。
    太子长琴拨动五十弦瑟,一面有条不紊地厉声吩咐:“甲部去应对胡申的战将们!乙部协助勾陈大帝应对商卯大君!”
    话音一落,忽觉地面开始迅速升高,一道道无比深邃的沟壑将那些黑浪归纳入内,使其不能汹涌翻卷,白泽帝君童稚却稳重的声音响彻天地:“本座已取来息壤,诸位不必惊惶。”
    白泽帝君到了!诸神登时精神抖擞。白泽帝君从怀中取出一枚琉璃镇纸,为他轻轻一抛,落在胡申眼前,他伸手便去抓,谁知一握竟全部碎成粉末,落入他眼内,霎时间痛得惨叫连连,在妖水中乱打滚,众战将一拥而上,恨不能把他打成一团抹布。
    先前让他们头疼不已的滔天巨浪也被息壤克住,它涨一丈,息壤便涨十丈,少了大水的泛滥,商卯大君的妖雷魔电威力登时大减,太子长琴震荡神力,瑟弦骤然疾射出数根,绕住商卯的脖子,他用力拽紧,竟硬生生把这位大君拉得狠狠摔在地上。
    一场惊天动地的乱战,也不知下界这些凡人有没有吓死。
    玄乙一面吹白雪冻住魔族战将们,一面四处张望,寻找清晏的踪影,她怎么没看到他的暴风雪?
    一道幽蓝火光忽地擦着她的肩膀流星般窜过,刺入一一个魔族战将的眉心中,这可怜的魔族叫得撕心裂肺,玄乙赶紧捂住耳朵。
    一只手友好地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少夷的声音在一片噪杂喧嚣中显得异样的清晰:“小泥鳅,你怎么也在这儿?”
 
第一百二十七章 清晏失踪
    玄乙扭头淡淡瞥了他一眼:“少夷师兄为什么会在?”
    真是难为他,从这乱七八糟惊天动地的战场里把她找出来,好罢,其实要找烛阴氏并不难,暴风雪太明显,可她就是认定他是故意的。
    少夷指尖一勾,羽毛长刀飞回掌中:“所有正规战部都接到令符,我在这里也不奇怪罢?”
    倒是她会在才真的奇怪,这小泥鳅向来只擅长临阵逃脱,一段时间不见居然开始一板一眼打魔族了。
    玄乙冷道:“那你还问什么?”
    少夷“啧”一声:“嘴实在太坏。”多亏得她是烛阴氏,不然根本逍遥不到现在。
    玄乙不理他,她还没琢磨出新点子来折腾他,逼问是什么都问不出来,被惹火了还不能打他,又冻不住他,跟这家伙扯一块儿只有憋气这一个感觉,她决定先不自讨苦吃。
    她吹出白雪冻住几个试图扑上来的魔族战将,忽然瞥见远处有清晏的暴风雪,顿时松了口气,他还在跟胡申大君相斗,这位大君上天入地各种乱窜,右眼鲜血汩汩而下,染红了身上雪白的皮毛,除此之外,战将们先前打上去的伤竟全无痕迹。
    清晏怕是冻不住他,她也不行,大约要父亲来才行,可父亲现在可能正在发乎情止乎礼,肯定顾不上剿杀什么魔族,他们这一家子任性起来都够呛。
    玄乙正准备过去帮他,忽见天顶掠过十几道祥光,刺目而庞大,想必是几位帝君战将赶到,清朗的风声盘旋而起,一条比扶苍那条金龙还要庞大无数的金龙骤然出现在天地间。
    那一瞬间,整个苍穹仿佛都被映亮,金龙所到之处,浊气尽数消褪,胡申大君那些密密麻麻为数极多的魔族战将们迅速被金龙冲散,吞噬无数,诸神趁机与残余魔族缠斗不休,先前有些艰难的局面眨眼便被反转。
    金龙倏地直窜入九霄,化为一根庞大的光柱,将到处乱窜的胡申大君困在其内,无论他怎样拍打踢踹,使尽诸般手段,竟丝毫不能脱离光柱范围。
    密密麻麻如潮水般的剑光在光柱内来回穿梭,毫不留情刺穿胡申大君的身体,他发出凄厉的惨叫声,雪白的毛皮顷刻间变得血肉模糊。
    没一会儿,那根光柱便迅速变小,化为细小的金龙急窜回一只手掌中,变成一柄通体碧绿的桃木剑,来者果然是青帝,他儒雅清癯的面上少见地有一丝凝重之色,方才那招剑气化天地大约十分耗费神力,他细细出了一层汗。
    很快,巨大的金龙再度跃出,威风凛凛地冲散魔族战将们,化为一团金色的潮水,所到之处无可匹敌。
    玄乙正看的出神,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少夷转身离开,她心中一时倒生出些疑惑来。
    他刻意过来,她本以为要使什么诈,谁知居然打个招呼就走,这是什么意思?特地告诉她,他来了?还是再次提醒她,他一直在暗处盯着她?
    少夷从不做这种无意义的事,从某些方面来说,他或许才是她真正极其慎重对待的敌人,她不信他会这样无聊。
    似是发觉她的视线,少夷扭头看看她,又含笑朝一个方向指了指,用口型提醒她:小心。
    玄乙疑惑地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却见方才被剑气化天地重创的胡申大君大约是因着剧痛,反而比先前狂暴无数,一团团漆黑的巨浪从口中喷出,那么多战将在对付他,他偏偏只盯着清晏,动作奇快无比,把他追得犹如风中落叶。
    她当即御风疾驰而上,重重喷了一口气,硕大的暴风雪落在胡申大君身上,只令他灵活无比的动作稍微迟缓了些许。
    玄乙震荡神力,四条冰龙上下盘旋,捉住他的四肢,硬生生将他绊倒在地。冰龙绞紧胡申大君的四肢,令他又痛得大声喊叫,扭头就是一口黑浪对准玄乙喷出,她御风迅速躲闪。
    清晏在远处似是发火:“谁叫你过来的?!”
    咦?她也不知道,自己就跑过来了,别计较这些,先歇歇罢。
    玄乙指尖一弹,又多出两条冰龙,死死绞住胡申大君的脖子。六条冰龙,齐南看到大概要吓傻,她拼命起来也很厉害的,能绊倒一个大君,真是牛逼哄哄。
    战将们又是上来一顿乱打,专门捡这位可怜大君的伤处使劲揍,他惨叫的声音此刻听来还挺动听。玄乙指尖再度一弹,又多了两条冰龙,一圈圈捆住他的身体,勒得他巨大的骨骼发出断裂的声响。
    八条冰龙,她真是拼了。
    清晏的声音骤然凑近:“阿乙!不要这样用神力!小心旧伤复发!”
    话音刚落,却见被打得如一滩烂肉的胡申大君把脑袋以一种十分诡异的姿势转向清晏,一张嘴,一口比先前汹涌无数倍的黑色巨浪喷向他,此乃大君的搏命最后一击,威势何等巨大,清晏架起的冰墙“当”一声被撞碎,他的身体瞬间被黑色巨浪带走,倏忽间推在群山之外。
    玄乙眉头一皱,八条冰龙一下子消散于无形,她转身便追过去。
    烛阴氏万法无用,龙鳞长齐后更不惧神兵利器,清晏不至于有事,她只怕那些恶心的黑水伤到他的眼睛,他们唯有眼睛是极弱的。
    在黑水弥漫的群山间找了无数遍,却始终没见到清晏的踪影,玄乙不禁焦急起来,急急叫他:“清晏?你跑哪儿去啦?”
    她的声音在下界群山间回荡不停,连千里之外的老鼠们都惊得纷纷窜动,他会听不到?晕过去了?这点黑浪就把他泼晕?那还当什么烛阴氏!
    玄乙心中烦躁,骤然将手一挥,方圆千里被黑水吞噬的群山间一层层冰雪垒砌起来,将黑水下的万物都托起,她细细寻了一遍,还是不见他的踪影,他好像是突然被黑浪推去九幽黄泉似的,一点痕迹不留。
    她催动右腕上的金印,这是她心伤复发之后,清晏催着齐南教给他的一种神官才会的术法,原本是方便神官安置神明之府里成百上千的神仆女仙们,可他大约是怕她再出什么状况,自己又是最后一个才晓得,便迫着齐南传授。
    以前她也曾好玩催动过金印,他都给过回应,可这一次无论她怎样费力催动,他一点回应也没有,一点也没有。
    玄乙倏地转身,赤红的战将装似火一般掠过山林间,她一定要找到他!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三根心羽(上)
    与商卯和胡申两位大君的战斗结束在下界的三个月之后,中途还有宫酉大君前来捣乱,所幸那些负责剿杀大君们的帝君与大帝纷纷赶来,最终剿灭两位大君,重伤宫酉大君,终结了连续三个月的修罗场。
    太子长琴匆匆清点丁卯部战将,所幸伤亡不重,最叫他感到意外的,是烛阴氏的小龙君居然不在,陨灭了?烛阴氏有这么容易陨灭?临阵脱逃?不像,清晏跟他那个成天乱来的小妹倒不同。
    他正在奇怪,忽见一团火红身影急急落在面前,正是清晏那个小妹,她本就生得苍白,此刻看上去更像是一团月光搓出来的,马上就要散开一样,一落地她毫不客气开口就问:“清晏在不在?”
    他正想问她呢!太子长琴摇头:“你们兄妹俩搞什么,小龙君去哪儿了?”
    话还没说完,这团火红的身影“唰”一下又飞走了,倒让他呆了半日。
    玄乙急急飞回南天门,往钟山一路疾驰而去,闯入山门后,一派莫名的齐南连声追问,她什么也没说,四处看了一圈,又骤然离开,往天北玄冥帝君那里飞去。
    哪里都找不到清晏,上天入地,他彻底消失了。
    或许父亲的失踪也并非因为他的寻花问柳,下手的是魔族?不像。
    这专门把她单独留下的行事风格……是青阳氏?他们怎么做到的?为何抓的不是她?
    她想起那天与两位大君激战,少夷突如其来的招呼,他在暗示她?
    她始终以为少夷的两根凤凰心羽是用她的命来要挟烛阴氏,难道竟是相反的?现在他用清晏和父亲的命来要挟她?这两根心羽他究竟有何用处?
    玄乙一直觉得自己很聪明,很厉害,天底下没有什么事能难倒她,任何为难与刁难她都可以轻松化解。可她现在发现,她对目前这个局面一点办法也没有,且全然摸不着头脑。她的父亲和哥哥,万法无用神魔惧怕的烛阴氏,忽然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回到下界时,那片曾作为战场的破碎群山已被大神通重新造好,弥漫山林的黑水也已消失,玄乙落在林间,感到一种没顶的茫然。
    这天地之间好像突然只剩下她一个了,扶苍始终沉睡不醒,而清晏和父亲不知所踪。
    她要不要等扶苍……这个念头一起,便迅速被她压下去。
    父亲和清晏等不得,如果她惨败,大约便要丢了命。亲眼看着她陨灭的话,扶苍师兄大概很痛苦——嗯,不是大概,他一定会痛苦得也想跟着陨灭,她就是如此自大。
    她现在一点也不想伤害他,一点也不想。
    喉咙里有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右腕的金印无数次被催动,到现在也没得到任何回应。
    玄乙慢慢转身,御风而起,往一个方向疾飞而去。
    *
    或许是因为众战将连着剿杀数位大君,下界魔族近来安分了许多,曾经令符落个不停的清光大阵也有了数日的短暂平静,可今天乙丙寅部的战将行宫好像不怎么平静,一道火红身影落在行宫前,不等任何通报,直接闯了进来,弄得侍卫们一个个都在叫。
    待看清闯入者是谁之后,连匆匆赶来的执掌主将也不管了。
    又是那个烛阴氏的公主,她本来是乙乙亥部的战将,偏生下界后不听调动到处乱跑,可她又十分厉害,两次剿杀大君都帮了大忙,搞的白泽帝君都不管她,他自然更懒得管,她爱闯便闯罢。
    玄乙一步步慢慢在行宫里走着,她的五感忽然锐利到了极致,每一个战将庭院里的清气气息都瞬间被她掌握,青阳氏的木火味道在东南角。
    好像有什么不好的画面在脑海里掠过,被她忘记的那些。
    一根根被烧红的针刺穿皮肉,阿娘的哀嚎,她那些低微压抑的哭泣声。
    她紧紧皱起眉头,刻意忽略它们,穿过藤影弥漫的回廊,停在那座木火气息浓郁的庭院前。凡间的花草树木都喜欢九天凤凰的气息,这里的草木比别处要旺盛无数,青翠的藤蔓爬满墙壁,一丛一丛凡间的花盛开在庭院中。
    玄乙默然盯着窗下的一只茶花,过得片刻,门忽然开了,少夷披了一件单薄的银白长袍,似是刚刚沐浴完,长发上还滴着水,怀里揽着一个身姿妖娆的神女,与她含笑道别。
    一抬眼见到她,他狭长浓黑的凤目眯了一下,柔声道:“小泥鳅?你又来找我斗气?”
    那妖娆的神女见着是烛阴氏的公主,立即狂奔远去,头也不回。
    玄乙慢慢走近他,抬头盯着他额上那粒火红宝珠,低声道:“你把清晏和我父亲弄哪里去了?”
    少夷见她面上全是乱发,便用手指替她轻柔拨开,轻道:“为什么来问我?你觉得我能做到这些?”
    玄乙缓缓道:“不必装傻废话,除了青阳氏我想不出还有谁这般大胆。你那天晚上既然出声了,不就是等我来找你么?”
    少夷哑然失笑,将她的手一拽,拉进屋子:“进来说话罢。小泥鳅,是青阳氏做的话,你要怎么办?你是来求我?还是来和我同归于尽的?”
    说到“同归于尽”,他反而笑了一声。
    玄乙被他按坐在床沿,床上被褥凌乱,枕头都掉在地上,方才那神女身上盈盈清气的气息还留在上面。
    她眉头皱的更紧,脑海里那些不愉快的画面越来越多。
    陨灭时阿娘的鲜血与眼泪、紧紧抱住她的那双胳膊,叫她一定要活下去。
    她很厌恶这种感觉,只有她被留下,她心中牵挂的那些重要的东西全都被带走,令她不得不终日与寂寞为伴。
    她宁可被带走的那个是自己。
    “你在想什么?”少夷蹲在她面前,好奇地撑圆了眼睛看她,“难道专门来找我发呆?”
    喉咙里那团毛茸茸的东西又开始泛滥,玄乙不禁张口喘息,少夷的眼睛又眯了起来:“你……”
    “不必拿清晏和我父亲要挟我,我来了,你把他们放走。”她的目光落在他脸上,静静打断他的话。
    少夷又愕然又好笑,上下打量她:“你这小泥鳅,竟有这般肝胆?你简直叫我刮目相看。”
    他还以为她冷血冷心,天上地下只有自己最重要呢。
    玄乙神色平静,淡道:“我现在确实没有手段对付你,你却拿准了我的命脉。看来我靠着区区两根凤凰心羽活到现在,应当挺厉害的,无论你想叫我做的事有多困难,我都会尽力而为,放了他们。”
    少夷沉思了片刻,抬眼凝视她:“为什么?”
    玄乙低声道:“因为我不想做被留下的那个。”
    少夷轻道:“可是被留下才有希望,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什么改变都会发生。”
    玄乙道:“被留下的最痛苦,因为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背负各种债,我不想痛苦,也不想背债,我宁可叫旁人痛苦。”
    她已经被留下过两次,不想再有第三次,再也不想有。
    少夷眸光微转,静静看着她,还是她没见过的眼神,她已经没心力去研究那里面藏着怎样幽深的心事,只平静而坦然地与他对望。
    喘息声渐渐变得粗重,少夷忽地眨了眨眼睛,双手轻轻捧住她的脑袋,声音变得温柔:“你这可怜的小泥鳅,心伤竟然又这样裂开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三根心羽(下)
    是么?怪不得她又觉得不利索,她这颗心怎么这样脆弱?比她想象的脆多了。
    就她这样的家伙,也有最在乎的、最不能失去的东西。他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掐准了她自以为无敌的七寸,真真是狠毒异常。
    密密麻麻碗大的雪花开始降落在屋中,地上迅速结起一层厚厚的冰霜,玄乙渐渐觉得像是无法呼吸一般,那团毛茸茸的东西堵在胸膛,慢慢泛起一种令她战栗的剧痛。
    她想起来了,那时候被万年火岩针穿过心脏,她这颗烛阴氏最冰冷的心被烧灼得几乎要沸腾。
    真是疼得她想陨灭当场。
    少夷也开始皱眉,将她的脑袋捧着,凑上前要贴住她的嘴唇。冰冷的手指挡在他下巴上,她的眼睛好像在说:答应我才行。
    他语气冷漠:“我也可以收回心羽,看着你陨灭。”
    那就收回罢!不要想拿她的命来威胁她自己,如今这招已没有用,她的命脉不是自己,而是被他捏在手里的那些,倘若不能让他们平安,他们一起陨灭也挺好的,如了青阳氏的愿,两族的恩怨,是他们赢了,她根本不会在乎这些。
    她不去想另一个雪色身影,不去想的话,可以更加决绝一点。
    少夷盯着她看了很久很久,久到他已经可以感觉到自己也快不能呼吸了,他便慢慢握住她冰冷的手腕,往两旁拉开,她的身体僵硬地瘫在床边,他就势压上来,低头重重吻在她唇上。
    似烈酒般的再生神力顺着咽喉滑落,迅速填补玄乙胸膛里那块空缺的地方,烧灼的剧痛缓解了许多。
    九天凤凰的气息喷在脸上,玄乙立即别开脑袋,他炽热异常的呼吸轻轻落在她耳畔,往复数次,忽然又凑过来,再一次吻住她冰冷的嘴唇。
    像是寒冰与烈焰的接触,只有一瞬间,玄乙一把推开他,因着心伤复发,她变得比太山还要沉重,力气奇大无比,少夷一下被她推开数步,随即以指尖擦拭了一下嘴唇,平静的神情,不知在想什么。
    玄乙只觉昏昏沉沉,当年心伤复发后回到钟山的那种疲惫感再度席卷身体,她死死撑住不陷入沉睡,断断续续地开口:“我就在这里,不走,你把他们送回去。”
    少夷缓缓走到床边,盘腿坐上去,低低笑了一声:“小泥鳅,这可不行。”
    不行?玄乙冷冷看了他一会儿,他又道:“我也不能再让你陷入沉睡,情况比想象的还糟一些,你没时间睡了。”
    密密麻麻的冰刃飞舞而起,带着暴戾的杀意毫不留情刺向他,少夷没有躲闪,任由这些冰刃扎入身体,忽觉后背心口处又有冰刃要刺进来,他立即偏过身体,这次却没有让它扎入右胸,他的长发微微一撩,似凤凰尾羽撩动般,将那枚冰刃卷住丢开。
    金青交织的光辉在他体肤上盈盈弥漫,一丝一缕地舒展,少夷摸向自己的心口,指尖一拈,一团金青交织柔和异常的光辉落在他掌中,上面犹带尚未凝结的神血。
    “来。”他勾开玄乙的衣带,她奋力挣扎,可因着他身上那些冰刃,他的手也变得沉重无比,她挣了半天,他纹丝不动。
    这一次与上回带着怒气的搓断衣带不同,他十分谨慎而缓慢,慢慢将赤红战将装的衣带勾断,剥花瓣似的轻柔地把衣领往两边剥开,她苍白的大片肌肤暴露出来。
    少夷一手压住她,一手拈着那团沾了血的光辉,一点一点把它刺入她的心口。
    像是又被一根针刺穿心脏,玄乙倒抽一口凉气,这团光辉就是凤凰心羽?居然可以刺穿烛阴氏的龙鳞!他忽然用手掌按住,遍布体肤的金青光辉流水般归纳在她心口之上,玄乙只觉那烈酒般的再生神力这次是直接灌入心脏,疼得满身冷汗。
    “上回救你时,你正晕着。”少夷低头看着她,半湿的长发铺在她两肩旁,“所以你不知道,被凤凰心羽救,可是很疼的。”
    何止很疼,酷刑也不过如此了!玄乙痛得眼前阵阵发黑,两脚在床上用力蹬着,瞥见他好整以暇看着自己受酷刑,她简直怒火滔天,此刻她没有办法震荡神力,索性一把抓住他的头发,放手里绕上无数圈,可劲儿的拽。
    少夷“嘶”一声,顺力重重压在她身上,垂头凑得极近,看她玉瓷般的肌肤上一层层冒出冷汗,居然也没叫一声。曾经清醒着被凤凰心羽救治的那些神族们,可是十有八九都要鬼哭狼嚎。
    厉害,她真厉害。
    少夷两只手慢慢捧住她的脸,端详了良久,她苍白的嘴唇已经被咬破了,她还在咬着。
    要咬烂了,他也很痛的。
    他卡住她的下颌,方欲俯首,冷不丁头发又被她在手上绕了一圈,他的头皮痛得厉害,便抬头看着她阴冷的眼睛。
    四目交错,片刻后,少夷卡着她下颌的那只手微微晃了晃,声音轻柔:“原本想着有扶苍师弟陪着你,把小龙君和帝君带走后,你大约能撑过去,想不到他竟把你丢下,没办法,少不得我来。我到现在也才只有五根心羽,光你就用了三根,咱们这笔账可越算越大。”
    他身上被冰刃刺伤的血落在玄乙身上,又被他用袖子慢慢抹开,随后却把脸贴在她光裸的心口上,听着她混乱艰难的心跳声一点点归于正常,第三根心羽下去,总算有了作用。
    少夷身上迸出一层金光,飞快切断被她握住的头发,插在身上的那些冰刃也纷纷落在床下,他并不去治愈伤处,慢慢坐直身体下了床,扭头看一眼床上满身血迹凌乱的小泥鳅,这会儿她的心大约不疼,疼的该是这些伤口了。
    再多疼久一些罢。
    玄乙用尽所有的气力将衣带全部点好,翻过身死死盯着他血湿的背影:“告诉我,他们还活着吗?”
    少夷倒了一杯茶,转过来靠着桌子浅啜,慢悠悠道:“他们现在还活得挺好,以后会不会活着,就要看你的了。”
    玄乙勉强从床上坐起,将凌乱的衣摆整理一番:“我要证据。”
    少夷想了想:“没有证据,你不信的话,我也无所谓。”
    玄乙吸了口气,定定看了他片刻:“凤凰心羽对我们两个的影响一样,你一天不切断心羽结系,你的命也等于在我手上。虽然想伤害烛阴氏很难,但我还是有手段的。”
    现在这句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他真的要相信才行。
    少夷看着她犹带血迹的脸,忽然道:“他们在穷桑城,你要去吗?”
 
第一百三十章 烈焰寒冰
    穷桑城悬浮九天之上,乃是青阳氏的所在,几乎不见外客。
    当年齐南为了求青阳氏相助,在九天之上寻了无数遍都没能找到穷桑城的踪迹,想不到时至今日,少夷居然把他们烛阴氏一家子都带去。
    玄乙冷笑了一声:“青阳氏把自己藏得真深,诸天屠魔诏令都没能把你们帝君唤出来,该不会这么多年全缩在穷桑城里琢磨怎么对付烛阴氏罢?”
    少夷替她斟满茶,甚是优雅地递过去,旋即盘腿坐在床下:“当今青阳氏血脉比你们烛阴氏还要单薄,父亲只有我一个独子,他向来体弱,难以离开穷桑城,天帝也是知道的,故而此次诏令特特对他网开一面。”
    青阳氏不是有各种心羽再生么?还会体弱?
    玄乙本想把茶水泼在他脸上,可她满嘴血腥味,难受的很,最后还是低头喝了口茶,旋即嫌弃地皱起眉头,什么破茶!
    少夷忍俊不禁:“小泥鳅,在下界要求别那么高。要享受,去穷桑城有的你慢慢享受。”
    “我去了穷桑城,还能出来么?”她问得冷淡。
    少夷居然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怕是难。怎么,还有未了的心愿?”
    未了的心愿?那可是太多太多,多到她自己都害怕。
    她想让清晏和父亲能回到钟山,这样至少齐南会有安慰,她听够了各种哭声,他千万别再添一抔眼泪。还想让清晏别总是自责,虽然他从不说,但她知道,他一直因为心羽的事在自责,虽留住了她的命,可这条命却是留在青阳氏的手里。他成天拼命修行,一点风花雪月都顾不上,看看别的年轻神君多自在,烛阴氏不该输给他们才对。
    她还想知道古庭后来跟延霞怎样了,还有芷兮跑哪儿去了?她挺想她的。
    对了,还有扶苍师兄。
    少夷支颐闲闲盯着玄乙看了半日,她神情先是平静,随后眸光却开始流转,露出一种温柔却又伤心的眼神,他不由慢慢伸手,在她披散的长发上摸了摸,声音温和:“痴心一向伤人伤己,我早就告诉过你,你呀,就是不听话。”
    玄乙偏头让过他的手,放下茶杯,淡道:“现在就可以去穷桑城。”
    少夷将她用过的茶杯捏在手中把玩:“那就等我告个假,不然穷桑城辽阔空旷,怕是要闷坏你这金尊玉贵的公主。”
    玄乙皱起眉头:“你方才说过,我父亲和清晏都在穷桑城。”
    “对啊。”少夷以指尖拭去杯口的茶水印,朝她微微一笑,“烛阴氏折腾起来可是天翻地覆,我总得想法子不叫他们把穷桑城砸烂罢?倒是不看还好些,但你若坚持,我自然如你所愿。”
    玄乙骤然合上眼,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方才找回正常的声音:“……青阳氏用了什么法子把他们摄走?”
    少夷缓缓道:“其实很简单,只需要将凤凰心羽的事和你的名字写在一张纸上,适当的时候投出去,以烛阴氏的冰雪聪明,自然瞬间便明白了。小龙君是自己去的,钟山帝君倒是费了点力气,好在他的烛阴之暗被离恨海吞了一半,何况他实在算不得有天赋,对付起来倒比想象中容易些。”
    离恨海还会吞噬烛阴之暗?怪不得急吼吼地发了诸天屠魔诏令,是因为父亲的烛阴之暗被吞了导致离恨海又扩散么?他一介小辈,竟用如此居高临下的口吻来评断一个帝君?
    玄乙越来越搞不懂这青阳氏到底要做什么:“你真的要做魔王大君?即便困住烛阴氏,上界仍有无数战将,你未免太妄想。”
    少夷“嗤”一下笑了:“你做魔王大君的可能都比我大。至于要你做什么,去了穷桑城我再告诉你。如今这些神族实在差劲许多,一个离恨海也能把他们弄得焦头烂额,也该叫他们警醒下,风花雪月固然有趣,天神职责却不可忘却。”
    玄乙隐含讥诮:“说的好像你做了什么天大的好事一样。”
    少夷淡道:“我做事,从来不问好坏,只问当不当做,应该做的,怎样都会做到。”
    他起身走向内间,将血湿的银白长袍脱去,身上遍布伤口,她真是把他扎成了刺猬。
    他不去管伤处,换上玄黑战将装,出来将玄乙拦腰一抱,推门走出去:“我得看看你现在真正的修为是怎样。”
    他宽大的袖子将她紧紧裹住,不露出分毫,一路慢悠悠走过藤影弥漫的回廊,还不忘与擦肩而过的战将们含笑招呼。诸神晓得他素日里风流,见他怀里抱着一具纤细身体也不以为意。
    出得战将行宫,少夷四处看了看,御风而起,飞了半日却落在一座孤峰之上,长袖打开,把玄乙放在地下,周身金青色的光辉闪烁,身上的伤口霎时间全部愈合。
    他看上去竟然十分严肃:“把你的烛阴之暗彻底放出来,直到神力耗尽。”
    玄乙面色白的像是要化开,喘了会儿气,消散的剧痛让她精神不少。她没有问为什么,只摊开手掌,一点幽幽烛光出现在掌心,四下里骤然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不愧是两百年便得了人身的烛阴氏,她确然有着十分优秀的天赋,若非心伤不愈,单靠两根凤凰心羽吊着,不能竭力释放神力,她的成就必然极其光耀。如今她体内已有三枚心羽,神力的释放应当顺畅许多。
    少夷仔细看了看周围的烛阴之暗,摇曳的幽幽烛光把玄乙纤细的身影投注在这片深邃黑暗中,他便垂头去望她,她此刻不再狂暴,烛火映着她染了血迹苍白的脸,两点幽光在眸中浅浅跳跃,显得沉静而妖异。
    他坐去她身边,闲话家常一般问道:“在想什么?”
    玄乙语气平静:“在想怎么把你的皮剥了,牙敲了,从脚开始慢慢剁成一片片的。”
    他既没苦笑,也没叹气,只柔声道:“就算这样,我也不会陨灭,倒是怕你自己吃不得这种疼。”
    她不再说话,下界浊气浓厚,释放烛阴之暗渐渐开始让她感到吃力,细小的烛光开始在掌心急促地跳跃闪烁,她的呼吸渐渐变粗,细细的汗水从冰霜玉瓷般的肌肤里透出来,把脸颊上的血迹冲成一道道的。
    少夷握着袖子替她把脸上的血和汗擦干净,她发上的金环挂在几绺头发上,摇摇欲坠,他索性坐在她身后,将散乱的长发用五指梳理齐整,重新插入金环。
    方做完这一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倏地消褪干净,他手臂一伸,玄乙已晕在怀中。
    少夷低头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她眉梢处还有一点血迹沾着,他用指尖细细搓揉擦拭。
    真的没有未了心愿?不过,她若说出来,他或许还会忍不住第二次满足她,那还是不说最好。
    漂亮而丰润的嘴唇半张着,少夷看了许久,像是犹豫,又像是警惕着什么,垂首将唇轻轻贴在上面。
    寒冰与烈焰再一次碰撞,他只触了一瞬便离开,眉头蹙起,不知在出什么神。
    清朗的风声呼啸而过,拂乱他和她的长发,少夷忽觉远处金光一闪,他双眼微微眯起,没有躲闪,任由那道金光疾电般窜至眼前,数绺长发随着额上火红的宝珠被切断,掉在他衣服上。
    他扭头,对上一双幽深冰冷的眼。
 
第一百三十一章 幽华一梦
    扶苍梦见自己走在一座荒烟蔓草的空旷平原上,他不知走了多久,却始终无法走到这片荒原的尽头。
    远处有一株高大的帝女桑,孤零零地杵在天地间,风拂过叶片,飒飒的声响犹如细雨。
    他情不自禁转身朝它走去,不知何处似是有声音提醒他:别去,别靠近。
    他分不出那是谁的声音,像是父亲,又像是许多年没有听过的母亲的声音。他的脚步没有停下,执着地朝那株帝女桑迈进。
    树下立着一个纤细而袅娜的身影,宽大的雪色长衣随风舞动,金环在发间熠熠闪烁。她忽又回过身,清艳无双的脸庞,寂寞的眼神凝望他,朝他伸出手。
    来这里,陪着她。
    扶苍慢慢握住这只冰冷的手,腰间的纯钧忽然发出剧烈的嗡鸣声,苍蓝的剑身不受控制地出鞘,一剑刺穿她纤细的身体,鲜血从她嘴里慢慢流下来,她唤他:扶苍师兄。
    扶苍一惊之下倏地睁开眼,入目是熟悉的帐顶,他回青帝宫了?
    冷汗顺着额头落在脖子上,他翻身从床上坐起,黛色长袍松垮地滑在腰间,他的手掌按在一片泥沙上,诧异地低头望去,却见自己床上撒落好些泥沙——谁穿着鞋踩过他的床?
    一倏忽间,之前捉拿三太子,与岁虎大君相撞的回忆回到脑海,龙公主……
    扶苍下了床,将长袍拢好,一面快步朝外走,行至外间忽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扭头一看,书案上的白纸被风吹得到处乱飘,梨木小案里堆放的珠串腰坠之类也好像被胡乱翻过,而书架上那些已被摸旧的白雪小玩意此刻栩栩如生,宛若新成。
    她来过?
    他快步走至庭院,天光乍亮,外面一片空旷,谁也不在。
    扶苍不禁吸了口气,他睡了多久?
    慢慢走回屋内,忽见书案上另有一张白纸被青铜镇纸压住,上面墨迹淋漓,写了数行字,他移开镇纸,果然是龙公主抽风一样的字体:「你像猪一样睡了好几天,清晏催我下界,我走了。」
    扶苍一时觉好笑,一时又愧疚,一时还有些惊骇,神力耗尽而已,他竟睡了这样久。
    匆匆沐浴更衣,他回房取纯钧,方握住剑柄,忽觉心中似有所悟,原来,剑气化神……怪不得睡了这样久,剑道又有突破。可他顾不上再用半年时间来参透,只得先把这份领悟放在一旁。
    破开云境离开庭院,神官们见着他纷纷行礼,将龙公主来过的事告诉他,这次他竟睡了十几日。谢绝了神官们挽留自己用膳的请求,扶苍连口茶也没喝,风一般赶回下界。
    他做的那个梦,让他有种十分不好的感觉。
    神族应清气而生,是没有梦的,一旦某日有梦境降临,便是某种征兆,若非大运即为大劫。解梦一事只怕唯有白泽帝君通此道,他也来不及找他询问,他必须马上见到龙公主。
    可是扶苍没有想到,下界发生了这样巨大的变化,他在上界沉睡的十几日里,三个大君作祟,杀了两个,重伤一个。而神界最得力的战神烛阴氏,从帝君到小龙君,均突然失踪,连白泽帝君都没有能够找到他们的下落,因此初步被认定是陨灭在剿杀魔族途中,让诸神疑惑唏嘘皆有之。
    龙公主也不在了。
    太子长琴一见着他便抱怨:“那个烛阴氏的公主实在太过傲慢,和我说话都那么高高在上,成天不做正事就到处乱跑,她到底哪点好?你是什么眼光?”
    扶苍没有听清他说什么,他立在丁卯部战将行宫前,只觉耳中嗡嗡乱响。钟山帝君与小龙君的失踪必然对龙公主打击极大,她躲在什么地方?为何不来青帝宫找他?
    他忽地想起那天晚上,小龙君与他切磋结束,提及龙公主的心伤,言辞含糊,并没有说是怎样治好的,最后他甚至露出一丝悲切的目光,只说:“华胥氏剑道冠绝三十三天之上,扶苍神君天赋极佳,我十分放心,日后小妹便有劳你多照顾了。”
    如今想来,这句话竟带了些托孤的悲怆,小龙君早就知道自己会出事?
    扶苍素来通透,一转念之间,只觉突然明白了什么,扭头朝絮絮叨叨的太子长琴问道:“青阳氏少夷如今被编在哪一战部?”
    乙丙寅部,一百二十战部中最普通,也最不起眼的战部,就像少夷平日里的作风,他从不会叫自己当众露出光彩夺目的一面。当年他剑道突破,视界大为不同,已能够看出少夷绝不简单,只当他喜欢故弄玄虚,原来竟是他错了。WWW.xiAosHuoTXT.neT
    九头青狮在云海中疾驰,扶苍想起这些往事,越想越觉心惊。
    绕过一座峭壁,他忽然望见远处有一团巨大的乌云般的物事聚拢在孤峰之上——是烛阴之暗,龙公主在战斗?
    扶苍立即化为一股狂风急窜而去,倏地那团巨大的烛阴之暗又瞬间消失,孤峰上一位黑衣战将抱住了她,果然是少夷。
    纯钧出鞘,他带了一丝试探的谨慎,只切落了他额上宝珠。
    风声骤然停息,少夷抬头看了看他,再低头看看掉落在衣服上的火红宝珠,慢慢用手拈起,若有所思一般:“你的剑这样快,为何不直接伤我要害?”
    金龙窜回,落在扶苍掌中化为苍蓝的纯钧宝剑,他冷冷看着他,目光又落在他怀中的龙公主身上,她面色比平日苍白了无数,衣裳虽然齐整,然而脖子上隐隐有干涸的血迹透出,想必又是青阳氏的血。
    扶苍缓缓道:“你不切断凤凰心羽的结系,又是为何?”
    少夷有些惊讶,撑圆了眼睛:“你是猜到的?还是他们告诉你的?”
    他们没有告诉他,烛阴氏从不会把自己的弱点和难处说出来,他只是从一截截蛛丝马迹中推断出,此事或许与凤凰心羽有关。
    他对凤凰心羽的效用也是做了战将后才得知的,这件天下无双的至宝唯有青阳氏才能生出,连万法无用的烛阴氏也可治愈,所以当年龙公主右腿受伤,少夷才会突然出现在下界,并替她暂时痊愈伤处。所以小龙君提及龙公主的心伤,目中会有悲怆之色。所以龙公主上回没有受伤,却一直捂着胸口。所以少夷会说“替他照顾”,以及心伤复发给他带来麻烦。
    扶苍淡道:“放开她。”
    少夷笑了笑:“你既然知道心羽的事,还觉得我会放吗?上回给了你,你又把她丢下,这回我可真不能给你了。”
    纯钧骤然化作巨大的金龙,盘踞怒视,蠢蠢欲动。
    少夷笑意更深:“你杀我,她也会陨灭,我和她两心一脉,只要受创,彼此都能感觉到。扶苍师弟,我知道你喜欢她,但我很早以前就提醒过你,喜欢她,你可是要伤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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