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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部分

 第一百四十二章 防风帝江

    浓稠的浊气如浆糊般粘腻包裹,偶尔有令玄乙毛骨悚然的煞风穿梭在浊气的缝隙中。这里没有一点声音,可又似乎包含了无数声音,满地白砂与黑雾纠缠翻滚,细小的魔煞们躲在暗处蠢蠢欲动。
    玄乙下意识震荡神力,便要释放烛阴白雪,冷不丁胳膊被扶苍用力掐住,他的手劲丝毫没有收敛,竟掐得她骨头硬生生感到一丝痛。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你若出一下手,我便直接把你敲晕。说一个字,也直接打晕。”
    说罢,他拽着她往砂粒穷桑城疾步走去。
    至今他也不能明白少夷说的那句“你不想她陨灭罢”是什么意思,单纯的威胁?还是另有深意?可看到如此庞大的与浊气纠缠融合的烛阴之暗,他心中那种不好的预感又来了。
    龙公主不能出事,不然他……
    扶苍的手劲不自禁再度加重,他此时怒不可遏,不光为了恣意玩弄旁人的少夷,还为了她。他已近在咫尺,她却依旧狠心地坚持着自己的自私。
    不会再有谁比他更了解她,她要他眼睁睁看着她丧命,把这份撕心裂肺留给他,留给这天上地下原本就没几个的、真心爱着她的那些可怜虫,包括她的父兄。
    现在不能看她,他也不能开口,更不能听到她的声音,不然他大约真要做莽夫,顾不得轻重地敲打她。
    忽然之间,煞风似刀一般扑面,扶苍长袖一挥,缠绕身周的巨大金龙倏地化为万千潮水,犹如一匹被揉皱的丝绸瞬间铺开,无数细小魔煞被金色潮水撞碎,化为一团团黑烟回归浓稠的浊气中。
    潮水重新化为金龙,缠绕他们身周,扶苍举目四望,除了那座砂粒穷桑城,离恨海内空荡荡的景象有些让他意料不到,这样厚重疯狂的浊气,岂会只生出细小的魔煞?防风氏尸骨在哪儿?帝江之翼呢?难道都和少夷那具被执念纠缠的尸体一块儿,藏在砂粒穷桑城里?那些不幸被吞噬入内的战将们,按常理来说,不至于陨灭的那么快,可这里没有半个影子,莫非都闯入了城内?
    浊气缝隙中吹来的煞风越来越大,满地雪白的砂粒被吹得如雪浪般翻涌,突然,一阵犹如打呼噜般的巨大声响自地下深处响起,一声一声绵长而震耳欲聋。扶苍立即停下脚步,将玄乙往背上一放,交代:“抱紧。”
    她难得听话起来,犹如八爪鱼一般手脚并用死死缠住他,但见地下那些砂粒滚动得越来越剧烈,渐渐犹如沸腾般,那一阵刺耳的呼噜声倏地停下,紧跟着砂海下突然缓缓伸出一双巨大无匹的翅膀,翎羽漆黑而妖异。
    先时它们并在一处,很快又张开,分开的翅膀复而又再度分开,从一双翅膀变成了两双,在翻滚的砂粒上不停地震颤抖动,一团团抖落无数粘稠如浆糊般的浊气。
    传说中的帝江之翼,就这样突如其来出现在他们眼前。
    帝江乃天下间第一凶兽,正是当今天帝即位时开始作祟,其时也是耗费了无数神力才将其剿杀,因其尸骨过于庞大,也不可留在下界,天帝大概是跟白泽帝君学的,便把那两双凶猛异常的帝江之翼丢进了离恨海,其余部分剁碎了压在天宫琉璃塔下。
    玄乙觉得,这件事真不该独独是青阳氏跟烛阴氏的责任,以白泽帝君为首的那帮闲的失心疯的帝君们明明也是帮凶,可现在居然只有烛阴氏和华胥氏两个小辈独自面对这传说中的凶兽翅膀,它还被离恨海浊气浸染得比以前厉害百倍。
    如果她这趟还能活着出去,她得找白泽帝君和天帝好好谈谈,她想谈的实在太多了。
    扶苍念动真言,巨大的金龙瞬间又涨了数倍,方欲腾飞,冷不丁那些砂粒又开始翻涌沸腾,下一刻,一颗硕大无匹的漆黑的脑袋从四片翅膀中钻了出来,脑袋上五官深刻而清晰,还留着临死时的狰狞表情,浊气从它七窍中汩汩涌出,看上去无比可怖。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脑袋下面的身体也钻出砂粒,不一会儿,天上地下第一高大的巨人身体便立在了不远处。它通体漆黑,身体上遍布狰狞的伤口,原本应当生着双臂的地方,如今硬生生贴了四只帝江之翼,使它看上去多了无数诡异。
    防风氏的尸体与帝江之翼一起,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玄乙不禁吸了口气,退意顿生,她的目标只是少夷的尸体,这玩意就算了罢?她觉得把它们放出去交给白泽帝君那帮混蛋帝君对付是最好的。
    扶苍迅速收回金龙,急退数步,忽见那两双帝江之翼振翅而舞,漫天漫地的浊气似被一双巨手搅动,剧烈旋转起来。防风氏发出无意识的吼声,头扭向他们这里,拔腿便追。
    扶苍反应奇快,转身便朝砂粒穷桑城疾驰。
    可恨这里面不能御风腾飞,防风氏这样高大的巨人又在急追,眼看越来越近,他指尖在纯钧上一弹,巨大的金龙呼啸窜出,落在防风氏巨大的身体旁,一头钻进它眼中,没一会儿又自头顶天灵盖处冲出,它也浑不在意,继续地动山摇地追在后面。金龙立即下移,疾电般的金光在一只帝江之翼上倏地绕了一圈,防风氏发出一声大吼,一片翅膀从它肩上掉下去,激起无数砂浪。
    几乎是一眨眼的工夫,四片帝江之翼便被利落干脆地切下,没有了翅膀震颤翻飞,防风氏追逐的脚步果然慢了一些,被卷起的刀一般的煞风也平息下去。它追了一阵,因见那白衣神君奔得极快,距离竟慢慢被拉开,便骤然张开漆黑巨口,狂吸了一大口气。
    玄乙死死按住头发上的金环,饶是如此,披散的长发依然被扯得倒竖起来,要不是扶苍拽着,怕是要跟着倒飞出去。防风氏最擅长惊天吼声,当年作祟时,曾有吼死过神界战将的丰功伟绩,被它这样猛吸一口气吼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她震荡神力便要放出烛阴白雪,冷不丁扶苍一把掐住她的腰:“收回去!”
    玄乙素来怕痒,被掐得差点痒笑了,刚震荡起来的神力硬生生被痒回去,那盘旋的金龙一头钻入防风氏口中,破开它的喉咙一跃而出,它将发未发的吼声再也吼不出来,只徒然张着大嘴,反而多了丝莫名其妙的滑稽。
    切断帝江之翼也好,破了防风氏的喉咙也好,都不过是暂时的,离恨海里这样疯狂的浊气,加上再生神力与被污染的执念,没一会儿怕是这怪物又要恢复原样,他们不能耗。
    砂粒穷桑城的宫墙已在眼前,扶苍将纯钧剑鞘掷出,势如破竹般插入宫墙内,他跃起握住剑鞘,身体一翻,似鸟一般轻盈地落在宫墙上,跳了下去。
    防风氏像没头苍蝇般在宫墙外乱跑,踏地之声犹如响雷,砂地震颤不休,可看上去它竟像是不敢闯进来。
    这情况非但没让他俩松口气,反而都觉心在往下沉——这些怪物都是因着少夷求生的执念变成此等模样,他可以将天下间极凶煞的东西控制到这般地步,还不知那与执念纠缠的帝君尸体究竟要如何厉害。
 
第一百四十三章 帝君尸首
    扶苍眯眼看了看穷桑城内的景象,宫墙后是万丈深渊,砂粒的宫殿群便建在这深渊中,那些高塔宫殿自远处看栩栩如生,可眼下靠近了才发现它们不过是个徒有外形的空壳,巨大的窗户内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
    他反手将玄乙捞在身前,双手紧紧抱住,一言不发便朝深渊中跳下。玄乙倒抽一口气,他又不是青阳氏有翅膀!
    粘稠的浊气飞速擦着脸颊过去,扶苍念动真言,苍白的砂地中瞬间长出密密麻麻的巨大叶片,他们的身体落在柔软的叶片中,像一粒水珠般被轻轻弹起,毫发无伤。叶片顷刻间又消失,扶苍双脚站稳在砂地之上。
    玄乙憋在胸腔的那口气也稳稳吐了出来,身体被他往地上一放,他摇摇头:“……大惊小怪。”
    就这模样,少夷选她来解决离恨海的问题,实在不是件明智的事。
    玄乙假作不知,扭头四处张望,苍白的砂粒不光凝结成宫殿,还凝结成木火梧桐的模样,树下甚至有砂粒凝结出的青阳氏神官,三三两两聚集,在这无声的死地中显得怪异无比。
    “他会在哪里?”扶苍问。
    不是不给她说话么?玄乙盯着他,难免带了一丝怨气。
    这会儿终于知道听话了。扶苍心头汹涌的怒意莫名消褪了一些,脸还板着,语气却变得有了一丝温和:“只准说一句。”
    玄乙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顺着大道找罢。”
    她有点后悔为什么没答应少夷逛逛穷桑城的提议,虽然在那边待了几天,可她依旧半点路也不认得,帝君尸体会在哪里?这么巨大的穷桑城,不能腾飞只靠两条腿走,要走多久?
    ……这简直是句废话。扶苍又摇了摇头,他不该指望她能靠得住。纯钧再度脱鞘而出,化作一道细小的金光,快到不可思议,一瞬间沿着巨大的穷桑城绕了数圈,旋即又落回鞘中,他转身往西面行去:“这里来。”
    玄乙垂着脑袋跟在他身后,满心疑惑,奇怪,她不是应当特别厉害吗?以前也都挺牛逼哄哄的,怎么这会儿被他对比的像个废材一样?不应该是这样的,肯定有哪里不对。
    手被一把牵住,扶苍回头看看她,他眼里阴霾仍在,目光却温和了无数,轻道:“你这个战将做的乱七八糟。”
    龙公主实在是许多事都做的乱七八糟,一手字写得如抽风,当个弟子几万年不去听课,当个战将连剑也不会握,一贯自私自利,突然又跑来这边当孤胆英雄——幸好他来了。
    玄乙还是垂着头不说话,他便又道:“为什么不等我?”
    她继续不说话。
    “不会再有下次。”他声音清冷,“如果再有这样的事,我便把你关在纯钧里。”
    ……意思是他要放剑气化龙来咬她?对了,刚才他就放过一次,这残暴的莽夫。
    玄乙含泪捉起他的手,用指尖在上面愤愤地写下一行抽风的字:我想再说一句。
    这九死一生的当口,扶苍竟又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牵住她的手继续往前走,一面道:“你还是安静些更好。”
    袖子被轻轻扯了两下,他下意识回头,龙公主撑圆了两只眼睛盯着他,她那双黑白分明会说话的眼睛分明是在问他:你怎么来这里的?
    居然真的不说话,怕他真的敲晕她?
    扶苍淡道:“问来做什么?反正都已经到了。”
    她默然,眉头蹙起,又有一丝泪光迅速掠过,快得几乎看不清。扶苍看了她一会儿,慢慢张开双臂,将她圈入怀内。什么也不用说,既然他来了,那就不会走。
    玄乙把脸使劲贴在他胸前,熟悉的干净气息,还有有力的心跳声。
    他若不来,她还能死心塌地以命相搏,他来了,她好像就傻了。会不会一起陨灭在这里?和他一起当然好,可她不想他陨灭,他可以好好过下去,总有一天大约能遇到比她更适合他的神女,不会跟他斗气,也不会叫他上天入地万里迢迢赶来陪着一起送命。
    真是个没眼光的神君。
    难得见到龙公主像被雨淋湿的鸽子一样颓然无力,扶苍摸了摸她的头发:“不用怕。”
    玄乙紧紧抱了他两下,方才松开手,扶苍牵着她,沿着砂粒木火梧桐款款前行,他荼白的衣衫下摆与长袖被浊气与煞风吹得摇曳不休,她盯着上面的云纹看了很久很久,看的出神。
    煞风刀枪一般擦刮在脸上身上,扶苍的脚步突然变得十分谨慎,四周砂粒的木火梧桐莫名茂密起来,脚下的道路也渐渐变得清晰而不再粗糙,再绕过几株有了颜色的木火梧桐,一座巨大而华美的大殿出现在眼前。
    与砂粒穷桑城中其他景致不同,这里的一切都与真正的穷桑城别无二样,烈焰般色彩的殿门,连其上最细微的雕花纹路都清晰可见,大殿内漆黑的水晶地面纤尘不染,瑰丽的金色枝叶缠绕的竖格窗,绣满了玄鸟的云纱窗帘。
    空旷的大殿内一个影子都没有,连那些砂粒凝结的神官也没有。扶苍握紧纯钧,极其小心地以足尖在漆黑的地板上轻轻踏了一下,大殿的后门忽然打开,金青交织的明丽颜色如潮如云,映亮了显得有些阴森的大殿。
    仔细穿过大殿,玄乙拉长脖子朝外望去,这里像是一个突兀的庭院,高大的木火梧桐将天空都遮蔽,艳丽繁茂至极的枝叶下,有一道穿着古老玄黑长袍的身影席地而坐,背靠木火梧桐,姿态竟十分慵懒。
    漆黑长发宛然垂在肩下,金线细细绕了一绺编好的辫子,下面还坠着一粒玲珑精致的玛瑙凤凰。
    倏地,长发晃了一下,他侧过脸来,俨然跟少夷一模一样,只是额上没有那粒神魂宝珠,且看上去比年仅五万岁的凤君又要成熟无数。
    玄乙不禁深深吸了口气,这是尸体?青阳氏家的尸体长这样啊?!
    他似是全然没注意庭院里突然出现的两个神族,掌心不知何时多了一片树叶,放在唇边细细吹奏,断断续续的小调儿划破死寂的离恨海,正是上回少夷吹的那首,只是不连贯,像是记不得调子了。
    玄乙朝他走过去,身体却被扶苍死死扣住,他严厉地瞥了她一眼,随即指尖一弹,纯钧化为一条细小的金龙,疾电般落在帝君的肩畔,清朗的风把他坠在辫子上的玛瑙凤凰吹得晃来晃去,他依然无动于衷。
    断断续续的小调儿吹完,帝君丢开叶片,转过头来,目光准确无误地落在玄乙身上,眉头忽地一皱,喃喃:“流桑?不是长这样。”
    语罢长袖一振,玄乙只觉黑雾与苍白的砂粒朝自己铺天盖地而来。
 
第一百四十四章 烛阴之暗(上)
  她咬破舌尖便要喷出冰障,扶苍早已一口气呼出,将黑雾与白砂吹得散落一地,可是一瞬间它们又重新弥漫在一处,幽幽悬浮转动,渐渐凝结成一个神女像。
  与外面那些粗糙的神官不同,这尊神像与真神一无二样,眉若翠羽,姿容妖娆,纤细修长的颈项上系了一根长长的杏黄丝带。
  看来这便是流桑的模样了。
  玄乙眉头紧皱,这是什么鬼尸体?!不但能动,还会说话,更把她当砂粒凝结的神像来雕凿,少夷那混蛋该不会骗她罢?
  帝君见着砂粒凝结成流桑的模样,便不再去管他们,长袖又是一振,砂粒流桑重新化为白砂与黑雾散开,他站起身来,辫子坠的玛瑙凤凰撞在衣服镶嵌的明珠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缓缓在木火梧桐林中踱步,旋即悠然吟哦:“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扶苍盯着他看了半日,低声道:“他的尸体被执念纠缠,与浊气融合,应当没有神思,只残留些许记忆。”
  如今这整座离恨海的黑雾浊气都与少夷的庞大的求生执念纠缠在一处,所以那些吸食了碎片变成魔族的妖们才能拥有如此凶猛的痊愈能力,所以被堆在离恨海的那些尸骨们才会变成怪物。
  之前他在离恨海等了许久,以少夷周全的布置,他推测他大约会用什么法子遣开看守大阵的战将们,才能朝离恨海下手,当子丑大君的妖雾席卷而来时,他便知道,这十有八九是他的手段。
  那些吸食了碎片的大君们倘若最终一个个都被执念吞噬神智,后果一定十分严重,先前少夷还可以与执念沟通控制,待这份控制彻底消失,怕是失去神智的大君们便要开始大肆作祟了。
  只要有这具与执念纠缠的尸体存在,无论杀多少魔族都是治标不治本。
  扶苍拽着玄乙的胳膊,把她拉到角落一株砂粒木火梧桐下,道:“在这里待着,不许动。”
  因晓得她必然不听话,他便沉下脸又道:“动一下我便将你在纯钧里关一百年。”
  他老是用各种凶狠手段来威胁她!玄乙板着脸抱起胳膊站得好似一尊砂粒神像,这模样反而让他眼里升起些许笑意,冲散了一丝阴霾。
  扶苍抬手将她那枚总是歪掉的金环扶正,指尖顺着面颊柔媚的弧度滑落,掌心在其上贴了一下,低声道:“听话些。”
  林中的帝君已复又坐在了树下,重新吹着断断续续的小调。为何不继续攻击?扶苍带着一丝试探,细小的金龙又一次窜上帝君的肩膀,将他那根与金线缠绕的辫子切断,玛瑙凤凰掉在树下。
  小调断开,帝君的目光落在扶苍身上,凝神看了片刻,眉头皱的更紧:“长御?不是长这样。”
  漫天漫地的黑雾与白砂席卷而来,比先前要凶猛无数,扶苍架起屏障,不等那些砂粒黑雾化为神像,一口便吹散,忽地眼前黑光一闪,“当”一声巨响,屏障竟被一柄漆黑的羽毛长刀撞得粉碎,原本应当缠绕刀身的毁灭之火,此时变成了缭绕的黑雾——决不能被这样浓厚的浊气划伤。
  金龙化为万千潮水铺开,将羽毛长刀绞的粉碎,帝君一跃而起,悬浮半空让过剑气化潮,抬手一招,长刀又重新出现在掌中。他盯着扶苍看了良久,目光阴沉,忽地一挥手,地面一寸寸开始皲裂,火舌般的黑雾自裂缝中蒸腾而起,他身形一闪,与金色潮水撞在一处。
  玄乙只觉地面颤得厉害,一团团浓厚的黑雾似巨龙般呼啸而起,身后华美的大殿,身前金青交织的木火梧桐庭院,似一张被撕碎的画,渐渐化为苍白的狂砂,这一座被砂粒凝结出的穷桑城正在崩溃瓦解,砂粒似瀑布般滚落。
  半空的帝君正与剑气化潮战成一团,青阳氏本就灵活飘忽,帝君的玄黑身影更是犹如疾光闪电,在潮水的空隙间来回游走,黑雾似燎原大火般一层层将潮水包裹,再一次次被金光洗涤一净。
  得想个法子让他停下来。
  玄乙指尖一弹,数面冰墙无声无息落在帝君身旁,一层层收紧,帝君一个侧身,冷不丁撞上冰墙,飘忽的身影被迫停了一瞬,剑气化潮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绞碎冰墙,也将那玄黑色的身影吞噬入内。
  成了?玄乙疾步上前,忽见一团漆黑的凤凰强行撞破金色潮水,在黑雾漫天的半空急急绕了数圈,落地后化为人身,略带踉跄地退了两步,一手捂住肋间,指缝里浊气汩汩,被华胥氏剑气抢到,伤口过了片刻才愈合。
  ……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强,果然是神魂不在的缘故。
  玄乙正准备把这具尸体冻住狠狠折磨一番,忽觉一道蓝光夹杂着风声狠狠砸在脚边数寸的地方,溅起无数白砂,竟是纯钧剑鞘,不远处的扶苍眼神冰冷地瞪着她,她只得退两步,继续抱着胳膊冒充砂粒神像。
  潮水收拢成为巨大金龙,金光一闪,巨口咬住帝君,将他在砂地上推了十几丈,旋即腾飞而起,龙口一松,身体迅速蜷缩,将帝君卷在其中,立时便要卷碎。
  这电光火石间,两双漆黑的帝江之翼倏地自砂地中钻出,四片翅膀诡异地一折,将金龙紧紧抱住,防风氏巨大的脑袋自翅膀后骤然伸出,张嘴便朝扶苍一口咬来。
  他急急避让,忽觉身后煞风凶狠,当即念动真言架起屏障,又是一声巨响,不知什么东西撞碎了屏障,他心中暗惊,将手一招,剑鞘落在掌中,在背后一挡,一股大力用力甩在剑鞘上,他借力朝前滑了数步,猛然转身,待看清眼前景象,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那些藏在离恨海暗处、曾被天帝和白泽帝君恣意丢进来的厉害魔族与妖族的尸骨,以各种诡异的模样混乱黏合在一处,粗粗一看不下几十只。
  ……原来可怕的不是这青阳帝君失去神魂徒留执念的尸体,可怕的是他可以操控里面这些惊天动地的怪物们。
  缠住帝君的金龙迅速窜回,化为巨大的浪潮,阻挡那群怪物与防风氏的疯狂攻击。帝君落在砂地上,这一次伤口痊愈的极快,他方站起身来,忽觉密密麻麻的白雪如骤雨般坠落,他似是被唤起了什么回忆,扭头目光闪烁地盯着不远处的玄乙。
  “流桑?”帝君错愕地唤她。
  还能动,证明她没能彻底冻住他。玄乙震荡神力,暴风雪呼啸狂暴,她第一次发现自己能唤来这样凶悍的风雪,帝君几乎是一瞬间便被冻了个结结实实,只有双唇诧异地张开,还在唤她:“流桑?”
  玄乙冷道:“我不是流桑,你也早就陨灭了。”
  指尖一弹,巨大的冰龙将帝君再度卷起,将他的骨骼来回绞碎。
  快一点!快点把这尸体解决了!扶苍正被那群怪物追击,这些惊天动地的怪物们连帝君们都难敌,何况是他,防风氏只要吼一声,他不陨灭也得重伤。
  玄乙眉头紧皱,忽而又有一条冰龙呼啸而出,化为万千寒光,反复刺穿这具难以消灭的尸体。
  不知为何,她觉得越来越吃力,好像神力消耗得极其快。她扬手召回烛阴之暗,这一召竟毫无反应,这才愕然发觉自己方才放出的烛阴之暗被浊气迅速包裹,已有大半变成了和离恨海一样的黑雾。
 
第一百四十五章 烛阴之暗(下)
  玄乙一下子想起少夷说过,离恨海会吞噬烛阴之暗。她素来精细,本不会犯这种迷糊,可因着父兄接连出事,少夷又透露了太多讯息给她,一时竟忘了此事。
  她会忘情有可原,可少夷绝不可能忘,居然不提醒她?
  他既然知道不能用烛阴之暗,她几乎等于没什么战力,怎会叫她来解决尸体?之前扶苍来了,他又为何不阻挡他?难道正是因为晓得她做不得什么战力,才刻意让扶苍作陪?
  玄乙心中惊疑不定,见所剩不多的烛阴之暗也要被浊气吞噬,她沉着脸强行把它们抢回,一时间只觉神力已没了大半,捆住帝君的冰龙小了无数圈,万千寒光也消失了。
  她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急急扭头朝扶苍望去,剑气化潮正与那群怪物激烈地纠缠在一处,他荼白的衣服上已是血迹斑斑,那群怪物生前便是要集合数千战将才能剿杀的魔族,死后又被离恨海的浊气感染得更加厉害,此地浊气极重,扶苍怕也是神力消耗得差不多了,加上伤口被浊气感染,更是不能妄动。
  再低头看看,被冻僵的帝君脑袋也已经可以开始转动,她实在没有多余的气力将他冻得更结实——再这样下去,前功尽弃。
  难道今天真的他们俩一起陨灭在这里?
  正犹豫时,胳膊突然被一把抓住,白衣几乎被血浸透的扶苍疾驰而来,拽着她往离恨海边缘狂奔:“离开这里!”
  离开?可离开了,清晏和父亲就……
  玄乙下意识又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先前那群不停追逐扶苍的怪物和防风氏被无数条巨大的金龙圈在一个圈内,无论怎样挣扎奔逃,都无法挣脱那个圈,防风氏凄厉可怖的吼声狠狠扎进脑袋里,令她头晕目眩,龙鳞也抵不住他的吼声。
  扶苍大口喘息,他前胸后背受了无数创伤,浊气几乎侵入内脏,他咬牙召回纯钧的剑鞘,从伤口处摸了一把血洒在上面,剑鞘霎时间变作一条金光璀璨的小龙,灵活地钻入黑雾,为他们开辟离开的道路。
  他将玄乙抓起锁在怀中,声音十分吃力:“我们先撤,来日方长。”
  滚烫的神血一团团掉在她脸上身上,玄乙怔了半日,突然反手紧紧抱住他。
  没有什么来日方长了,这次半途而废的话,以她对少夷的了解,他必然毫不犹豫收回三根心羽,父亲和清晏只怕也难逃浩劫。他本就是不想叫诸神晓得离恨海的秘密,才这样暗地行动,如今还扯上扶苍,他一定也不会放过他。
  玄乙生平第一次痛恨自己为何没有学拳脚之道,这样至少她还能把帝君揍成齑粉,而不是对着所剩无几的神力发愣,看着扶苍为她伤成这个模样。
  肩膀被扶苍用力掐紧,他的手劲又令她感到骨头上的痛楚。
  “如果我不行了,要听话,自己出去。”
  他一面说,一面有血滴落在她脖子上。
  自己出去?怎可能?他大约失心疯了。
  她没有烛阴之暗,可离恨海里还有很多,尽管被浊气和再生神力感染的变了样,但它依旧还是烛阴之暗。
  玄乙定定望着漫天漫地的黑雾,她终于明白,少夷给她的三根心羽有什么用了。
  她咬破舌尖喷出冰障,硬生生将扶苍推得摔在地上,他本就重伤强撑,冷不丁被她用术法狠狠一推,竟晕了过去,鲜血迅速染红地上苍白的砂粒,苍蓝的剑鞘摔落在他手边。
  砂地剧烈地震颤起来,玄乙抬眼望去,因着扶苍昏迷,纯钧自然也失去效用,远处原本被无数金龙困住的怪物们和防风氏正地动山摇地追过来。
  她深深吸了口气,毫不犹豫将身边的黑雾召向体内,浊气入体,犹如烈焰在灼烧经脉五脏,她眼前一阵阵发黑,汗水一下浸湿了衣裳。
  不够,实在不够,要把那罪魁祸首的尸体彻底消灭,要冻住那群追来的怪物,继续吸,离恨海里有这样多的黑雾,足够她挥霍。
  汗水顺着玄乙的面颊一直流到脖子上,那些浊气冲撞着四肢百骸,她觉得心脏跳得厉害,像是要裂开一样。
  一团柔和的金青色光辉忽地自心口迸发而出,似流水般迅速流遍她的身体,玄乙已经分不清这到底是幻觉还是真实发生的,她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某个不知名的小点,耳内嗡嗡乱响,只有吸纳黑雾的动作执着地持续着。
  煞风扑面,怪物们已近在眼前,玄乙喷出一口气,前所未有的庞大的漆黑暴风雪近乎狂暴地呼啸而来,那两双几乎要拍在她脸上的帝江之翼骤然变慢,下一个瞬间,黑水晶般的寒冰将它们冻了个结结实实。
  剧烈的心跳渐渐停了,第一根心羽替她彻底愈合了心伤,撕心裂肺的浊气感染的痛楚也顷刻间平息下去。
  玄乙起身,指尖一弹,八条漆黑的巨大冰龙将怪物们卷起,她一路慢慢往回走,一面继续吸纳黑雾。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这样勇敢,好像一点都不怕疼了,也不会自私地忙着自己逃命。Www.xiaoshUotxt.net
  天地秩序?那是什么东西,永远也不会叫她为之拼搏至此,之所以会站在这里,只是为了清晏,大约还有一丁点儿是为了父亲,如今更是为了扶苍。
  将眼前碍事的黑雾全部吸干,玄乙觉得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身为烛阴氏当然挺好的,唯一不好的就是因着龙鳞,他们对疼痛的忍耐实在是不够看。威风八面的钟山帝君,天资上佳努力修行的小龙君,被种个心羽,青阳氏帝君在胸口弄个伤就把他们疼晕过去,真是没用。
  论到对痛楚的忍耐,还是要和她这废材学一下,她大约是历代烛阴氏里唯一一个动不动就跟疼痛打交道的公主。
  所以这点浊气焚烧内脏经脉的痛苦实在不算什么,不算什么。
  空荡荡的砂地上,已挣脱冰冻的帝君正负手而立,听见脚步声,他转过头,停了半日,这具造就离恨海之祸的尸体竟然开口道:“我要活下去。”
  玄乙喷出一口气,漆黑的暴风雪将他团团包围,她淡道:“你早就活在外面了,活得好得很。”
  不但风花雪月,还狠毒异常,仗着帝君之力,想报复他都难。
  这片暴风雪还是不够大,她要将他彻彻底底冻得再也不能翻身。
  黑雾如潮水般疯狂涌入体内,玄乙只觉头发也汗湿了,胸口又是一阵金青色的光掠过——第二根心羽。
  没用的少夷,这点疼都忍不住。
  十条漆黑冰龙被唤出,化作漫天漫地黑水晶般的冰刃,来回穿刺帝君反复痊愈的身体。真难消灭,她那个太爷爷到底是怎么跟青阳氏打成各自陨灭的?
  黑雾又一次被不停吸纳入体,多到玄乙觉得脑门儿都快炸裂,可还是不够,不够,要不干脆将整个离恨海吞噬算了,少夷那个混蛋用尽手段胁迫她,如今还留在外面逍遥看戏,她得叫他疼得死去活来才行。
 
第一百四十六章 结系之断
  戊辰部和子丑大君的酣战还在继续,没有谁留意到离恨海的异状。
  少夷抱着胳膊,定定看着黑雾翻卷的离恨海,它漆黑深邃的颜色变淡了许多,小泥鳅终于明白那三根心羽的作用了。
  滚烫的汗水顺着面颊流进领口,他的玄黑长衣早已湿透,浊气入体的感觉连他也感到濒临陨灭。
  可是,再等等,只剩最后一根心羽,尸体还没彻底消灭。
  他闭上眼,额上火红宝珠激烈闪烁,竭力释放帝君神魂之力,与执念的一丝丝牵扯马上就要像线一样断开,他却始终无法真正沟通控制,他的眉头不由越皱越紧。
  身后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下一刻便有两只手毫不客气揪起他的领口,清晏苍白的脸出现在视界里,因着剧痛,他喘息粗重,目光却阴森刻骨,声音里饱含杀意:“……你叫阿乙进了离恨海?”
  他在对付胡申大君时便忽然收到了画着凤凰心羽的纸条,下面还写了玄乙二字,他立即明白这是青阳氏开始行动了。这么多年来他没日没夜地拼命修行,正是为了这一天。
  要解决离恨海,没有任何问题,只要事后切断心羽结系,他陨灭在离恨海也没问题。
  可他没有想到,少夷的目标从来也不是他和父亲,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阿乙。
  清晏转头望着颜色变淡无数的离恨海,神情阴郁,一把丢开少夷,转身便朝离恨海行去,没走几步却撞上无形的屏障,少夷淡道:“我允诺了小泥鳅无论成不成都会将你们送回钟山,小龙君最好莫要节外生枝。”
  清晏森然道:“你以为阿乙陨灭了,你还能活着吗?”
  要不是碍着他不切断与阿乙的心羽结系,他早就将他撕成碎片。
  少夷声音依旧清淡:“我会尽量不让她陨灭。”
  清晏视线冰冷:“即便她不陨灭,你觉得烛阴氏会放过你?”
  少夷微微眯眼,忽地抬臂,一肘撞在清晏胸前,他原本就被青阳氏帝君的心羽牵制,胸口剧痛无比,被他这一撞之下几乎背过气去,眼前发黑,摔倒在地。
  “小龙君还是先操心自家小妹的事罢。”少夷移开视线不再看他,一粒汗水顺着下巴落在领口,“一刻之内再解决不掉,我便要切断最后一根心羽了。”
  他已有即将陨灭之感,这小泥鳅狂暴起来十分够呛,真打算把离恨海全部吸了吗?了不起。
  汗水越来越多,他的头发也湿了,唇色如雪。手掌按向胸膛,心脏几乎要蹦出喉咙,后背忽然一阵撕裂般剧烈的痛楚,紧跟着是右腿、左腿、肋间……身体要裂开了,她太过年轻的神之躯承受不了那么庞大的烛阴之暗。
  陨灭在即。
  少夷骤然合上眼,自心口拈出一道金青交织的柔和光辉,指尖毫不犹豫一绞,似是有一缕看不见的莹光被迅速切断,他的身体一瞬间变得轻松无比——第三根心羽结系已断,他们的两心一脉,到此为止。
  他弯腰将晕死过去的清晏抓起,头也不回走进暗道,五彩斑斓的长车还等在林间,神官们恭敬地朝他行礼:“小龙君突然醒来闯了过去,属下们不敢阻拦,惊扰了凤君,祈请宽宥。”
  少夷把清晏随手往车内一丢:“送他们回钟山,把下界所有残留的上古通道都封死。”
  “是。”神官们没有一丝犹豫,立即驾车离开林间。
  少夷拭去面颊上残留的汗水,额上神魂宝珠的光辉慢慢黯淡下去。他与执念最后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联系彻底断开了,能不能成只看天意,他会留在这里直到亲眼见证结果。
  *
  一百零八条漆黑冰龙化作的冰刃将对面被冻住的帝君切割的几乎不成样子,可他却始终没有被彻底消灭。
  玄乙大口喘息着,神力的再次耗尽令她眼前一阵阵发黑,她定定看着帝君面不改色的脸,终于感到有些无措。是她没尽全力?还是这具尸体根本不像少夷说的那么容易消灭?
  抬手摸了摸心口,第三根心羽结系刚刚也被切断了,这也意味着她再吸纳浊气,便是真的要陨灭。
  她早已做好陨灭的准备,可是,在这之前,她一定要把扶苍送出去。
  玄乙艰难地转身,苍蓝的纯钧落在不远处的砂地上,她两脚发软,一步步慢慢走过去,正欲弯腰捡起,这柄天之宝剑却突然尖锐地嗡鸣起来,紧跟着化作一道金光,巨大的金龙呼啸着扑向被漆黑冰龙纠缠不休的帝君尸体,金光铺开,万千潮水吞噬帝君与漆黑冰龙。
  这么巨大的潮水……她喘息粗重,再度艰难扭头,便见先前被她冰障推晕的扶苍已坐直了身体,捂着腹部的伤处,两只眼只盯着她,目光幽深,不知是喜是怒。
  剑气化潮反复碾压着帝君的尸体,漆黑的冰龙已被绞成碎片,帝君在金色的潮水中上下反复被切割了无数次,忽然发出一个低低的叹息声,长发一寸寸化为黑灰,紧跟着是头颅、肩膀、手臂……
  玄乙怔怔看着这自己怎样也毁不掉的尸体终于丝丝缕缕消散在深邃无光的离恨海黑雾中,忽觉一阵茫然和荒谬,一时竟完全感觉不到喜悦。成功了?终于把这个尸体彻底毁了?居然不是她毁掉的?那她之前拼命的行径到底在忙什么?眼睁睁看着功劳被抢走?
  她忍不住又望向扶苍,他都晕过去了怎么不好好晕着?一醒过来就把她忙活半天的功劳全抢了!
  他还是不动,两眼盯住她,看的她有些毛骨悚然。
  你胆子真大。他的眼睛这样说着。
  他胆子才叫大,居然敢抢她的功劳。玄乙晃了两下,膝盖实在没力气,身体轻飘飘地软在了砂地上。她好累,得歇一会儿,还不知道今天吸了这么多浊气到底有没有什么影响,她的身体特别沉,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清朗的风声呼啸而至,巨大的金龙朝她扑过来,金灿灿的嘴一张,似是打算把她吞下去。她实在没力气反抗,要咬就咬罢,要吞也来吞罢,关纯钧就关纯钧,她不信他不放她出来。
  纯钧忽然停在她身侧,似是犹豫着什么,两只冰冷的金色眼瞳死死盯着她,疑惑地上下绕圈盘旋。
  看什么看,没见过这样勇敢大义美丽善良的公主吗?她为了维护天地秩序,刚刚可是差点陨灭,还是连着三次差点陨灭。玄乙把先前的念头全丢在了脑后,坚持认为自己是为了天地秩序而拼搏的。
  扶苍念动真言,金龙终于顺从地张开巨口,将她一口吞下,玄乙只觉眼前金光璀璨,亮的她眼睛又差点瞎了,赶紧用袖子裹住头脸,慢慢竟觉要昏睡过去。她累狠了,须得好好睡一会儿。
  金龙化为苍蓝宝剑落在扶苍掌中,他摸了摸剑身,她还是待在纯钧里好些,不要再出来了。
  手一招,剑鞘化作一条不大不小的金龙,继续破开黑雾前行。不知是不是错觉,离恨海内的黑雾似乎稀薄了无数,破开黑雾比先前轻松太多,几乎不用费力。
  不远处被冻僵的防风氏和那些怪物们突然也动了起来,扶苍正欲抛出纯钧,却见它们全然没注意自己这边,一个个朝离恨海外狂奔——只怕戊辰部这里又要有一场恶战。
  他按住腹部最深的那个创口,皱紧眉头,跟着剑鞘开辟的路慢慢走出去。
 
第四卷 我心则夷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不我遐弃(上)
  黑雾越来越稀薄,当第一缕幽蓝通透的晨曦落入扶苍眼中时,远处神魔间惊天动地的战斗还在继续。
  大约因着离恨海里那些怪物突然跑出去,戊辰部执掌主将发了全战部召集令,百里之外,祥光与浊气斗得昏天暗地,没有谁发现离恨海内发生了什么。
  这场战斗已经与他无关,即便有心相助,也心有余力不足。
  扶苍踏在清光大阵上,只觉精疲力竭,连御风腾云的气力都没有,一直躲在云海里的九头狮似是发觉他出来了,立即流着泪狂奔而来,九颗脑袋一齐塞他怀里,眼泪汪汪地柔声叫唤。
  扶苍摸了摸它柔软的狮毛,留下一片血迹。
  远处有一道玄黑色的身影独自矗立,他抬眼望去,却见少夷远远地负手站在那丛漆黑的木芙蓉旁,他的双眼既没有看离恨海,也没有看百里开外的神魔交战,而是盯着天际那抹蓝与红交织的朝霞,眸光流转,不知在想什么。
  似是察觉到扶苍的视线,少夷转过头来,他面上少见地没有挂着笑容,深沉而平静的神色让他看上去与离恨海里那位上古帝君一模一样。
  “辛苦了。”他低低开口,声音被晨风送过来,“多谢。”
  虽然见不到离恨海里发生了什么,但尸体被彻底销毁,他的神魂在那个瞬间感到了一种久违的轻松,仿佛甩脱数百万年的一个沉重负担,他便明白,他们一定成功了。
  扶苍没有动,也没有拔剑,只淡道:“轮不到你谢我,有心解决灾祸,何不自己进去?”
  少夷没有回答,目光落在他身侧,那里空荡荡的,赤红的清艳身影不在。陨灭了吗?不像,她若是陨灭了,扶苍不会是这种反应。
  没陨灭也好。
  他静静眺望天际清透的晨曦,成功离开离恨海那天,穿过黑雾,他遇见的也是这样一个晨曦。
  被困在离恨海里的那么多年,他只有一个念头,便是一定要活下去,这份执念令他生出浊气,又在各种阴差阳错之下,弄出了如今的离恨海。那些弹出的碎片,是执念试图离开离恨海的后果。
  他曾那样渴望离开那片死寂无声的黑暗,花费了数百万年的时光,消耗了三代青阳氏后裔的神力,所以他绝不会再踏入其中一步,即便进去的是她,特别进去的是她。
  他揉乱了整个天上地下,也能够重新把它重新铺平整,至于用了什么手段,牺牲了谁,是对还是错,他一点也不在乎。
  少夷退了两步,那层温和而甜蜜的笑容重新回到俊美的面上,声音变得轻佻而柔和:“扶苍师弟早些回上界养伤罢,他日再见,还是同僚。告辞。”
  他玄黑的长衣衣袂轻摆,袖子如羽翼般一振,眨眼便消失在晨光之中。
  他日再见还是同僚?他不怕烛阴氏的报复,也不怕离恨海的秘密泄露出去么?扶苍在原地站了片刻,并不打算去追。全身各处大小创口被浊气侵蚀得撕心裂肺般痛,他眼前阵阵发黑,当即跨上狮背,绕过远处的神魔战场,往南天门飞去。
  凡间带着厚重浊气的风拂起他的长发,小九发出哽咽般的呼声,扶苍安抚地在它背上拍了拍,它却哽咽得更大声。他身上的血已经把狮毛淋湿了大片,神血的香气飘了一路。
  他唤来雨露洗去狮毛上的血,却怎样也洗不净,明明天已然大亮,他却觉得周围似是越来越暗,身体一点力气也没有,到底撑不住瘫软下去。
  腰间的纯钧发出一阵阵低低的嗡鸣,扶苍下意识紧紧握住它。
  他不会放手了,绝不会再放。
  *
  戊辰部的一场劫难结束的比想象中要快很多,众战将原本做好了大战数个月的准备,谁知不知是错觉还是运气,子丑大君与那帮从离恨海里跑出来的怪物,身上叫诸神烦恼不已的反复痊愈之力似是弱了不少,全战部召集令发布后,竟只用了下界的五日便彻底剿杀完毕。
  更有眼尖的战将们发觉,清光大阵中的离恨海似是颜色淡了不少,从未遇过这种情况的诸神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又出现什么纰漏,反而加派战将每日严加看守离恨海。
  白泽帝君赶到离恨海时,见到的便是大阵周围密密麻麻的看守战将。戊辰部执掌主将满脸紧张,小心翼翼地询问:“白泽帝君,您老看,离恨海现在是怎样的情况?”
  怎样的情况?分明是笼罩离恨海的烛阴之暗少了大半的情况啊!这样简单的事情还要特地把他这百忙之中的老人家请下来看?现在这些小辈真是的!
  白泽帝君皱了皱眉头,忽然又觉事情没那么简单,烛阴之暗这种东西万法无用,何况还和浊气与再生神力纠缠在一处,说到底,笼罩离恨海的这些黑雾已不单纯是烛阴之暗,若能处理掉,早先上几代的帝君们就处理掉了,何至于拖到今天?
  为何突然消失了那么多?防风氏和那些怪物们从离恨海里跑出来,是不是与此有关?
  “继续派战将看守罢。”白泽帝君未置可否,想了想,又道:“倘若再有什么异变,立即通知本座。”
  执掌主将被他含糊的言辞吓得小脸煞白:“帝君的意思是……这个所谓的异变,难道……”
  白泽帝君叹了口气:“有什么好怕的?难不成从里面蹦出个蚩尤大君把你们吃了不成!”
  他转身便轻飘飘地飞走,把脸色发白的执掌主将丢在原地——里面会蹦出蚩尤大君?!可怜的主将僵住了。
  白泽帝君匆匆赶回上界,刚好在南天门撞见青元大帝,他立即招呼:“青元小鬼,你负责战部战将安置,失踪的钟山帝君和小龙君可有消息没?”
  青元大帝赶紧行礼:“帝君提及此事,我正要与您说,刚巧是方才钟山那面传来消息,说是钟山帝君与小龙君因剿杀魔族均受了伤,日前才回到钟山,待伤好后便归部继续剿杀魔族。”
  哦?回去了?
  白泽帝君有些意外,什么魔族能把两个烛阴氏弄伤?烛阴氏一受伤没有个成百上千年哪里能痊愈?等他们伤好,大概下界魔族都杀完了。而且这含糊的言辞好生诡异,只字不提失踪的事,也不提到底怎么伤的,烛阴氏行事怎么总带着一丝诡异邪气呢?
  正沉吟时,忽然瞥见青元大帝身后放了一尊贴满朱砂真言的木箱,他登时眼睛一亮,把什么事都丢到了脑后,凑上前左看右看:“这是从下界捞回什么宝贝了?又是一片蚩尤大君的指甲?”
  青元大帝对他的德性简直无奈,赶紧拦住他试图撕朱砂真言的残暴行径:“您老慢来,这些都是当日离恨海掉落下界,从朱宣玉阳府里掉下去的宝贝们,这些年战将们七七八八也就顺手收回来这点……开不得!里面的东西开了要出大事的!”
  他好不容易将木箱抢在怀里,头也不回地飘远:“我将东西送还朱宣玉阳府,您老忙去罢。”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不我遐弃(下)
  幽幽的风声传入耳内,似是有细雨滴落枝叶,扶苍微微一动,迷惘地睁开眼,入目是熟悉的绣满云纹的青纱——小九把他带回青帝宫了?
  他撑着床褥要坐起,刚一动腹部的伤口便是一阵剧痛,他皱眉揭开被子,松垮的鸦青长袍早已滑在腰上,他错愕地发现原本全身各处大小伤口上的浊气竟已变淡了无数,有几处小伤居然浊气都已排净。
  他该不会又睡了十几日罢?
  扶苍下意识往床侧望去,苍蓝的纯钧正放在枕边,他的眉头不由蹙起,不好,竟将龙公主在纯钧里关了这么久。
  他念动真言,将她从里面放出,谁知真言念了两遍,纯钧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他眉头皱的更深,手掌在纯钧上微一试探——她不在里面?
  先前昏睡时些许凌乱的回忆回到脑海里,他好像睡到中途醒了一次,怕她在剑里闷坏,便已将她放出来了,其后他又昏昏沉沉睡着,一直睡到现在。
  她又跑了?
  扶苍沉着脸翻身下床,不想脚底却踩在一双软靴上,低头一看,这双软靴纤细火红,还嵌了黑色宝石做装饰,十分漂亮。
  是龙公主的鞋,她还在。
  扶苍收拢长袍,快步朝屋外走,眼角余光又瞥见她赤红的战将装丢在地上,墙角的木箱也被打开,他的衣裳乱七八糟地耷拉在箱沿,他又愣了一瞬,出到外屋,果然又被翻得乱七八糟,白纸被风吹得撒了满地,屋门敞着,外面淅淅沥沥下着秋雨,雨水被风吹进来,许多白纸都已湿透。
  湿漉漉的楠木回廊上正坐了一道纤细身影,长发披散在背后,穿着他旧年的云纹长袍,也不知出着什么神,脚趾在地上画了一个又一个圈,随后大约是觉得脏,便敲起脚任由雨水洗刷上面的泥沙。
  扶苍忽然觉得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这座孤寂深邃的庭院特别生动,看着特别顺眼。
  他放轻脚步慢慢走过去,似是听见声响,龙公主立即扭头,看到他,她“哎呀”一声似穿花蝴蝶般扑过来,落在他身侧,也不说话,只撑圆了眼睛上下打量他。
  先前她满脸满身的血迹已没了,想必这小贼不但会乱翻东西,还摸到浴池,毫不客气地用了一下。
  扶苍握住她的肩膀,将她扳正,细细打量面色,她原先在离恨海里苍白的面色如今已正常许多,看来应当没什么事。他放下心来,指尖便在她身上那件松垮的云纹长袍上拈了拈:“……偷我衣裳穿?”
  玄乙扭头朝云境处指了指,纯钧剑鞘化作的金龙凶狠地盘踞在那块,她一靠近它就要吞她,这凶残的术法一看就是只有扶苍才能想出来。
  “你睡了两天。”她板着脸,十分不愉快,“我又出不去。”
  金尊玉贵的公主一旦平稳下来,便开始各种讲究,哪里能忍耐满身干涸的血迹,她沐浴过必要更衣,翻遍了屋子没找着合适的,只得将他旧年一件还算小的衣裳拿出来暂时套着,还很不满意。
  扶苍心中讶异,他伤口中的浊气排的那么快?按照离恨海的疯狂浊气,起码得数月才能排净,他只睡了两天浊气竟已浅淡至此?
  他琢磨不透,索性暂时不去想,见玄乙要往蒲团上蹭脚上的泥沙,他皱着眉蹲下去把她的脚一捉,蛮横放纵,谁教她能往蒲团上蹭脚的?
  用袖子将她的脚擦干净,扶苍看着乱七八糟的屋子,也不知是笑还是叹气:“小贼,把我屋子翻得这么乱。”
  她继续理直气壮地指向云境处那条金龙。
  扶苍一言不发起身拉着她进屋,他还有一堆事情要教训和敲打她,岂会这样容易放她跑。
  指尖一弹,满地的白纸纷纷扬扬回到书案上,被青铜镇纸重新压好,屋门合拢,挡住外面的秋风秋雨,扶苍勾过一个蒲团,淡道:“坐下来,我有话要问你。”
  总有种他好像要大发一顿脾气的样子,玄乙踯躅地坐在蒲团上,看着他去内间端茶,她偷偷一口气把月窗吹开,这样他发脾气的时候她就可以跑了。
  扶苍端了茶案出来,神情平静,也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将茶杯优雅地推到她面前,那个讲究礼仪之道的华胥氏又回来了:“没有新茶,请见谅。”
  说罢指尖又是一勾,将被她吹开的月窗合拢。
  玄乙皱着眉喝了口茶,还是淡而无味,他家都喝的什么破茶。等了半日,不见他说话,她清清嗓子:“你的伤怎么样了?”
  扶苍用指甲勾勒杯沿的浅蓝花纹,声音很淡:“死不了。”
  玄乙只觉坐立不安,背后寒毛都竖起来了,秋雨落在庭院的参天大树上,合着风声,反而显得一种异样的安静,正是这种安静让她越来越慌。
  她只好端着淡而无味的茶又喝一口。
  扶苍盯着她看了半日,她穿着自己旧年的云纹长袍,还是显得十分宽大,像是要飞起来似的。一些柔软的情绪刚漫溢上胸膛,很快又坠了下去。她那些逞强的任性,一意孤行的行径,决绝地要把痛苦留给旁人的自私——实实在在是可恨至极。
  眼里隐隐有阴霾凝聚,过了许久,他方低声道:“这一次,如果我没有找到你,你就打算自己去离恨海送命?”
  龙公主垂着头,睫毛乱晃,就是不抬眼看他,隔了半日,她又支着下巴绕开话题,软绵绵地开口:“我饿了。”
  扶苍彻底无视她的转移话题,冷冰冰地看着她:“一声招呼也不打?”
  她的睫毛终于扬起,眼泪汪汪又娇滴滴地望向他:“扶苍师兄,我真的饿了。”
  别说这些了好不好?反正麻烦都解决了,他们都好好的,她挺精神的,他看着更有精神,都困了她两天,别生气啦。
  扶苍眯起眼,目光阴郁。每次都是这样,任性地来,任性地走,任性地给他很多,最后再任性地一刀切断。若是喜欢,为何可以这般随心所欲?孤零零去送命,还要他安静地在一旁看着?是不是还要为她叫好?
  她总是要将他抛下。
  “……我之前叫你离开,你做了什么?”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问。
  玄乙吸了口气,放下茶杯试图起身:“我还是该回……”
  回?一只手掐住她的胳膊,扶苍声音很低:“坐下来,我在问你话。”
  玄乙用力一挣,不知手打在何处,他微微一颤,脖子上尚未痊愈的伤处细细流下一行血。
  她吃了一惊,立即不动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妖娆绽放(上)
  扶苍指尖在脖子的伤处上轻轻拭了一下,低头看看上面的血,再抬眼望着她。
  那片极罕见的温柔又伤心的目光又在她眼里凝聚。
  不要这样看着他,他从来不是为了让她伤心才追逐庇护。一直都是这样,对她这样刻骨极致的爱里面总会掺杂恨意,如今这丝恨意在胸臆泛滥。他痛恨她的任性自私,可这份温柔的伤心更让他痛恨。
  扶苍猛然盖住她的眼睛,手指的血染在她额角上:“……别这样看我。”
  龙公主没有说话,她的睫毛在掌心颤抖,痒而且酥。眼睛被盖住,只露出下半张脸,丰润漂亮的唇微微抿着,她这模样让扶苍情不自禁想起她第一次来到这庭院的情形,一切都与那时候不同,可又仿佛完全一样。
  任性放纵而自私的龙公主,还是让他沉沦又痛恨。
  伤口的痛楚又让他变得大胆直接,扶苍伸手扶住她的肩膀,手指合拢,可是很快又迅速滑落在她腰上,用力一带,这纤细而袅娜的身体便落在怀中,他俯首重重一口咬在她柔软的嘴唇上。
  龙公主的鼻息中发出痛楚的抽息,立即开始挣扎,双手按在他胸前那些伤处上,又受到惊吓似的急忙缩手,撑在地上使劲把身体朝后退。
  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她此刻的心疼与怜悯,仿佛在一次次提醒他,还不够强,还不能够将她囚护在掌中,所以她一次次受到伤害,狠心到将他远远抛开。
  扶苍按着她的后背令她紧贴自己,盖着双眼的手将她的脑袋推得后仰下去,他像是要将心底那些恨意发泄出来似的,与她瑟瑟发抖的唇瓣交缠不休,深深探入齿关中,不允许任何闪躲回避。
  抱着他,这才是真正的怜悯与温柔。
  可她的手还是在朝后躲,身体往后退,脑袋使劲朝下挪。扶苍盖着她双目的手顺着后脑勺滑下去,抓住她的头发,令她不得不仰起头,被这样凶悍的吻亲吻得浑身发抖。
  她慌乱急促的呼吸喷在脸上,吐息幽冷,可触着他的肌肤已是滚烫,耳鬓厮磨,似花瓣般细嫩。扶苍情不自禁松开她的头发,指尖探向面颊,沿着下颌的弧度,摩挲在纤细的颈项上。
  玄乙此时已经分不清是触痒不禁还是意乱情迷,脑中始终有根弦绷着,不能够像曾经那样恣意挣扎抗拒,万一不小心推在什么地方,伤口又要流血。
  她觉得自己无比的忙,又无比的无措,两只手不知该怎么摆,时而下意识去推,时而再急忙缩回来,最后只好死死掐住他肩上的袍子,丝质的料子都被她掐皱了。
  身上的袍子本来就宽大松垮,领口不知什么时候全部敞开,后背的肌肤又被他的手掌熨帖,玄乙猛然伸出双臂,死死抱住扶苍的脖子,不给看。
  按照以往的经验,基本上他这个时候就会很体贴地停下了,玄乙用尽气力抱紧他,不给他往下看,她几乎是挂在他身上,袍子都快滑下胳膊。
  扶苍滚烫的吐息喷在她耳朵上,他果然没有再继续,她于是赶紧找回自己的声音,唤他:“扶苍师兄。”
  帮她把衣裳合拢,然后他想怎么敲打她、怎么斥责她,她都决定乖乖坐着听完,绝对不说一个字。
  可下一刻,他的唇却落在她耳廓,两只手毫不犹豫穿过长袍的空隙,握住她如瓷如丝的身体。玄乙倒抽一口气,使劲往地上赖。
  扶苍一把将她抱起,困在怀中,转身折回卧间,玄乙简直不知所措,急忙攀上去继续抱住他的脖子,搜肠刮肚只能含泪又念出一个早已用烂的借口:“我、我饿了……等等!”
  等?然后她又跑远?为什么总是在躲?既然始终要躲,他便追逐在其后;既然已被他抓住,以为他还会放开吗?
  掌中握住的肌肤分明是火热的,何必要逃?青色的纱帐淹没她纤细的身影,扶苍俯身引诱似的去吻她,从左边唇角亲吻去右边唇角,与她柔软的唇瓣缓缓摩挲,一点点撬开唇齿品尝里面的珍馐,舌尖与她一触即离。
  累赘松垮的长袍被一点点剥开,火热的亲吻一路向下,辗转反侧,玉瓷冰霜般的肌肤在他唇间被噬咬舔吮。
  像是被铺天盖地的云纹盖住,晕眩而沉重,他发烫的体肤和她的相触,玄乙觉得自己又要陷进这张床里了,被褥在身下辗转碾压,和她的脚趾缠在一块儿,她不晓得是甩不脱它,还是甩不脱他。
  鸦青汗湿的长袍落在青纱下,扶苍俯在她上方,将她凌乱盖在脸上的长发拨去枕上,凝视她迷离绯红的脸,像一朵即将盛放的花,他的龙公主。这里是他的庭院,他的屋子,他的床,他确确实实在囚禁她。
  漫长的两万多年,与她相识、相怨、相恋,如同三个轮回,他每一次都无法自拔地陷进去。
  让他陷得更深一些,不要逃。
  他垂头,在她潮湿半张的唇上一下一下亲吻,旋即勾住她的膝弯,为他打开罢。
  龙公主柔若无骨的身体又开始僵硬,随即一个劲朝上躲,金环掉落在枕边,他的长发骤然与她的长发合在一处,低头在她微微汗湿的面上细吻:“别躲。”
  她的呼吸越来越剧烈,小腿在床褥上蹬着,搏命一般一直躲去床的最角落,他却步步紧逼,最终迫得她无路可逃,身体落入他掌中。没有退路了?那便都交给他罢。
  一粒汗水从他美玉般的下巴上滑落,青纱摇曳不休,每一次动作都让他剧痛与绝顶的愉悦并存,扶苍居高临下地看着龙公主,她在痛,再痛一些罢,这样才会任性放纵,他深深厌恶这股任性,可他也一直深深为之吸引着。
  龙公主似是忍到了极致,双手伸出打算推他挠他,她被他毫不温柔甚至可谓粗暴的剧烈动作折磨得像是要发疯了,可手伸出来,终究没有抓挠他身上的伤口,只是一把扣住他光裸结实的肩膀,张嘴使劲一口咬在没有创伤的地方。
  直到咬出血腥味,她复又松开手,胳膊挡住眼睛,在被褥上辗转反复,发出急促而断续的喘息声。
  扶苍捉住她两只手腕,打开按在被褥中,让他看她。
  她的长发又盖在了面上,迷离的绯红残留在脖子上,面色与唇色都疼得发白。扶苍不禁托住她的后颈,俯下身体轻柔地搂住她。
  “抱住我。”他低声道。
  她细嫩的双臂终于环住他的脖子,扶苍放缓了动作,在她汗湿的额上吻了吻,沿着面颊下去,缓慢而诱惑地去吮她的唇。她花瓣般的肌肤在掌中被细细摩挲,终于再度发烫火热,短促急切的吐息喷在他耳边,连呼吸也变烫了,身体打开,变得柔媚而依附。
  呼吸交错,长发交错,他渐渐彻底投入,不能自拔。
 
第一百五十章 妖娆绽放(下)
  秋雨被风吹得不停扫在月窗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声音。渐渐地,雨停了,夜色笼罩整座安静的庭院。
  合拢的青纱忽然被一只修长的手打开,扶苍捡起地上的鸦青长袍披好,赤足去重新煮茶,端着茶案回来的时候,龙公主也披好了长袍,织缎般的长发拢在肩上,伏卧在被褥上小腿翘起,慢慢抠着袖子上的云纹。
  她忽然十分不友善地眯眼瞪他,绵软的声音冷冰冰地:“你太赖皮了。”
  仗着自己有伤在身,她不好推也不好挣,都怪她太心软。奇怪,她素来心挺硬的,一遇到他就全变了。
  扶苍没有回答,只倒了一杯茶递去她唇边,玄乙嫌弃地喝了半杯,便推开他的手,她本来挺精神的,结果被他充满恶意的行为弄得痛而且累,忍不住用袖子压住一个呵欠,拉开被子钻进去,毫不客气睡在正中间,顺便高傲地吩咐他:“把帐子合拢,我要睡了。”
  扶苍还是不说话,自顾自喝了一杯茶,撩开纱帐方欲上床,她立即死死按住被子:“床是我的。”
  他休想上来,自己睡蒲团上去罢!
  扶苍看看她,从善如流地从她身上跨去床里面,一把揭开被子,将她乱动乱挣的身体揽入怀内,低头细看她略有些泛红的唇,被他咬破了一些。他将她散乱的长发慢慢拨去脑后,捞起掉在角落里的金环,摩挲了一阵,便轻轻放去床边的楠木柜上。
  怀里的身体大约还顾虑他的伤,一靠近就不挣扎,没一会儿又仿佛没了骨头,依赖在他怀中,如一只猫。
  先前那些喧嚣萦绕在胸臆的恨意已渐渐褪去,悔意又渐渐浮上,他本来只想敲打斥责一下,结果因着冲动一发不可收拾,她大约痛得厉害,一直在发抖,强撑着一声不吭。
  面对她,他总有那些恶性的一面要被折腾出来。
  玄乙枕在他胳膊上,要睡不睡的,见他漆黑的长发落在面前,她便捻起一绺,在他松垮领口处裸露的锁骨上似流水般划过,这细微的麻痒与甜美让扶苍心跳骤然加快,猛然按住她的手,与她五指交错。
  她的神态与身体一样慵懒,忽又软绵绵地唤他:“扶苍师兄,花园里那些仙华杏花还开着花吗?”
  扶苍对她跳脱的思路已经到了想也不想便能跟上的地步:“这些年开了两次,下次开花还要数千年了。”
  还要这么久,她目中流露出惋惜的神情,那边景色真挺不错的。
  扶苍在她额上轻轻一吻:“以后有的是时间看,怕你看到腻。”
  她好奇又清澈地看着他,似是在问为什么有的是时间看,他面上露出一丝笑,并没有回应她的好奇。
  玄乙也不再追问,两只眼又望向他脖子上挂着的那粒珍珠耳饰,上面染了一些干涸的血迹,她立即用指甲去抠干净。
  扶苍看着她凑近的清艳而妩媚的容颜,幽黑的眼睛难得有些踯躅,停了一会儿才低声问:“你……还疼么?”
  那片充满诱惑的绯红色再一次爬上她的脖子,她眯起眼,语气却十分冷淡:“烛阴氏怎么会疼。”
  ……这和烛阴氏有什么关系?
  扶苍撩开她长袍的下摆,本来只想看看有没有受伤,手掌方碰到她的腿,她又僵住了,一个劲朝被子里面躲,与他挡了半日,身上那件宽大的袍子一下子松开,他索性按着后背不给躲,全然无视她乱蹬的腿,指尖触在她最没有防备也最娇嫩的地方。她紧紧捉着他的领口,脚趾又继续艰难地与被子做斗争。
  还是很疼么?扶苍在她面上似安抚似引诱地亲吻,她这样柔媚纤细的身体,实在不该鲁莽粗暴。
  她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起来,眉尖微蹙,眼中忽然多了一层迷离水光,再也不顾他有没有伤似的,两只手用力去推他。
  手指的感觉变得柔腻,原来不是疼,扶苍垂头在她唇上舔了舔。
  似是发现朝被子里躲没用,玄乙又如一开始那样朝上躲,他不去阻止,扣着细柳般的腰身,用牙咬开领口,在她胸前落下碎吻,沿着肋间往下,几乎将她抱举起来,炽热的呼吸喷在她腹部。
  玄乙骤然抱住他的脑袋,她已长满龙鳞,本不会感到疼,可她又切切实实感到被他亲吻的肌肤有种烧灼般的微痛,这丝丝缕缕的麻痒疼痛让她神魂颠倒。她想他停下来,但本能上似乎又并不希望他停下。他是如此令她愉悦,唤起她潜藏在最深处的什么东西,只有他可以。
  光裸的腿已勾住他的身体,把他妖娆地勾向自己。她大约终于输给了龙性的本能,情不自禁顺从着他撩拨的动作,鼻息里发出一种自己也从未听过的娇媚声音,忽又蜷缩起来,双手紧紧捧住他的脸,把额头贴在上面,唤他:“扶苍师兄。”
  扶苍翻身压住她,低头深深去吻她,他们的身体纠缠在一处,四肢也纠缠在一处。
  她已准备好了,这次不要再逃。
  想要更多,给她更多。玄乙下意识勾紧他的肩膀,不甘心似的去追他试图离开的唇,终于为他反过来彻底攻陷,深邃的撩拨令她舌根发麻。身上好沉,他在强硬且不容抗拒地侵入她,就像他不容抗拒飓风般的纠缠一样,又一次将她拽入飓风,天旋地转,神魂倒错。
  她发出不知是哽咽还是认输般的叹息,她好像要碎了,一种让她几欲疯狂的愉悦攫住她,在他断断续续的亲吻中,随着他掌控的狂暴节奏一阵阵发颤瑟缩。
  扶苍扣着她的腰翻身坐起,仰头在她颤抖的睫毛上吻了一下,低低地说着只有她能听懂的话。乌云散开,霜色的月华照亮了朦胧的青纱,她的头发像是一根根在发光,玉瓷般的肌肤仿佛发出微弱的雪光,青纱又在摇曳不止,两件长袍也早已再次滑落在地上,她如藤蔓一般柔细地纠缠着他,晶莹的汗水落在他鼻梁上。
  他的话语,玄乙已记不得自己回答了什么,深邃蚀骨的狂喜正等待着她,只有他能给,天上地下,只有他可以给她。
  扶苍将她的双臂捉住,环绕自己,有力的手臂紧紧抱住她瑟瑟发抖的纤细身体。
  他的龙公主,为他绽放罢。
 
第一百五十一章 何处归宿
  暗香浮动,月窗不知何时开了半扇,坠地的青纱被吹得缓缓摇曳,已不知是第几日的霞光笼罩整座安静幽深的庭院,纱帐内的一切都显得一种异样的模糊。
  玄乙从短暂的沉睡中惊醒,她的右脚被握在一只手掌中,指腹柔软而暧昧地摩挲着脚趾和脚心,麻痒得很。她把半张脸埋在散开的宽敞长袍里,犹带睡意扭头去看,果然扶苍这家伙把她的脚抓手里把玩。
  他身上那件鸦青长袍也松垮垮地耷拉着,大片胸膛露出来,长发拢在肩上,在朦胧的霞光中泛出金红的颜色。
  极少见这清冷神君慵懒的模样,那些瓷器般的冰冷精致此时全无,他专注而痴恋的神色更像那个凡人的皇子。
  玄乙静静凝视他,不停回想刚与他认识时,他那可恶的模样,她记性向来挺好,可这会儿怎样也想不起他那些讨厌的过往,仿佛他们从花皇仙岛刚见面便开始相爱似的。
  像是发现她醒了,扶苍用指尖在她柔软的足心挠了数下,痒得她在被子上滚来滚去,忽地支起左脚,轻轻踹在他肩上。
  扶苍握住肩上纤细圆润的玉足,像冰一样凉,他做七皇子的时候便早已想吻一吻这样的冰肌玉骨。他垂首,在她细腻的足背上吻了一下,大约痒得很,龙公主“嗤”一声笑了,脚趾在他鼻子上俏皮一点。
  他作势去咬她的脚趾,她急忙缩脚,到底没躲过去,大脚趾被他牙齿轻轻咬了一口。
  掌中娇小的玉足忽然烫了起来,扶苍心中一动,垂首去望她,龙公主半张脸埋在衣服里,玉瓷般的面颊上似笑非笑,她本就生得清艳妩媚,往日里倒是摆着公主架子的时候居多,更像个任性的孩子,此种媚惑风情实在少见。
  霞光明媚,她裸露出的小腿如一截明玉,扶苍握住她的小腿,一点点将她拉向自己。龙性放纵,他却无比喜欢这种放纵。柔软的冰肌玉骨又一次在唇齿间变得火热,他顺着膝盖吻下去,每一寸都钜细靡遗,爱不释手。
  从离恨海回来后,胡天胡地不知过了几日,还有很多正事,不该再这样下去,可他暂时还不愿去想那些正事。让他放纵罢,他早就陷到最底,这一生都浮不上去了。
  艳丽的云光中,龙公主喘息的声音急促而娇媚,扶苍俯去她上方,用手指替代方才的唇舌,细密地撩拨她。她身上那件松垮的袍子根本也遮不住什么,漆黑的长发凌乱在变成粉色的肌肤上,被上面的汗水黏住,丝丝缕缕。
  她正为他盛开而娇妍。
  扶苍抵着她的额头,粗重的喘息交融在一处,她的胳膊又挂在他脖子上,诱惑似的唤他扶苍师兄。他用身体取代手指感受她,湿润的手指握住她的膝盖,复又下移,将她的脚握住,放在唇边亲吻轻咬。
  这近乎癫狂的恣意与放肆仿佛可以到一生的尽头。
  青纱又开始摇曳,复而一双纤细的手从里面伸出,手指攀在床沿,紧紧掐着床褥,徒劳地想要逃离这里似的。修长的手从青纱中追出,捉住纠结的手指,指尖一下一下摩挲手指间细嫩的肌肤。
  最后一点赤红的霞光也终于被夜色吞噬,冰冷的秋雨再度弥漫庭院,淋湿了月窗。不知过了多久,玄乙又一次从短暂的沉睡中惊醒,眼前明珠幽蓝的光辉柔和而细腻,身体浸泡在清气横溢的池水中,扶苍在身后正替她清洗长发。
  她犹带睡意地眨了眨眼睛,慵懒地动也不想动。华胥氏性属金木,除了金顶的青帝宫,几乎所有庭院房屋都是木制,连浴池都是一截巨大的树干挖出来的,池内汤呈浅碧色,水汽蒸腾。
  “继续睡罢。”扶苍将她洗净的长发用自己的簪子全部盘上去,“明日我送你回钟山。”
  他将龙公主囚禁在庭院中已有好几天,这行径自然十分不符合华胥氏的礼仪之道,不过他这会儿好像一点也没有幡然醒悟的负罪感,想必以后也没救了。
  玄乙转头轻轻朝他面上吹口气,细细地笑:“我才不要你陪我去钟山。”
  她总是用这种撒娇似的语气说不好听的话,扶苍惩罚似的在她腰上轻轻一掐,她简直躲得花枝乱颤,蛇一般扭动,他的手掌掐着下巴晃了晃,一面轻道:“你原本便该嫁给我。”
  花皇仙岛那次,倘若她没有那些恶意的奇葩言行,说不定如今他们已订下婚约。
  以他对她恶性的了解,接下来她大约又要得意洋洋说些足以让他敲打她的话,谁知她竟仰头盯着自己看,目光明澈,扶苍慢慢将她眉毛上一粒水珠抹去,微微一笑,复又一口气吹开月窗,窗外云收雨停,湿漉漉的水汽后面,巨大的银月方落在天顶。
  玄乙游去窗边,扶着窗棂看了半日,果然还是这里的月景最好看。
  扶苍将长发解开,方清洗了一半,忽然才发觉身上各处大小伤口的浊气竟已全排净了,伤口的痛楚是因着水汽蒸腾而致。他盯着腹部那个最深的伤口看了半晌,再望向窗边的玄乙,她还在出神地赏月。
  他放出回春术将伤处痊愈,复而凑过去,将她扳正,两只手捧住脸盯着仔细看,她有些吃惊的模样,睫毛扬起,黑白分明的眼睛坦然而平静地与他对望:“怎么了?”
  扶苍眯起眼,默然片刻,低声道:“你若再……”若再有事瞒着他,他真的要把她彻底关在纯钧里,再也不放出来。
  但望着她清澈的眼神,他倏地又停住,他大约真是被她折腾怕了。w w w. xiao shuotxt. n et
  玄乙捞起池中水,将他脖子上的珍珠耳饰洗了洗,复又扭头望向窗外的银月,叹气似的开口:“以后我若是做望舒,就得这样天天驾车带着月亮跑一夜了。”
  听起来一点意思都没有。
  有个清闲神职做还挑三拣四,扶苍哑然失笑,扶在窗棂上,与她一同眺望这不知看过多少遍的景致,曾经从来也没觉得它好看或者不好看,可他如今竟又庆幸青帝宫里可以见到如此辽阔的月景。
  她若做了望舒神女,此处的月景才会变得有意义。
  “离恨海反正也解决了,全靠我们,剿杀魔族的事就让那些乱丢东西的帝君什么的去操心好了。”她把脑袋靠在他肩上,“扶苍师兄,我们要不要偷个懒?去别的地方玩罢。”
  扶苍将她面上粘着的数根湿漉漉的长发拈开,伸臂环住她,摸猫似的摩挲她细白的后颈,声音温柔:“好。”
  可在那之前,不说少夷的事,至少要回钟山看一下情况罢?她为了父兄甚至可以抛下自己的性命,为何事后又全然不急着回去看他们?原本想着她只要再说一次回,他立即便将她送回钟山,可她竟再也没说过,还是说他们有什么烛阴氏专门的术法可以私下联系?
  心思剔透的龙公主似是看出他的疑惑,晃了晃白玉似的右臂,得意洋洋:“我早就和清晏联系过了,用的神官术法金印。”
  她一付“你不知道了罢”的模样,扶苍忍不住在她脑门儿上弹了一下,旋即又垂首在额上吻了吻,再一次与她耳鬓厮磨,他已食髓知味,再不能餍足。
  巨大的银月沿着太山的轮廓一寸寸滑落,东方的天空开始发亮,望舒神女驾月而归,羲和神女暂时还未带着太阳赶到,这短暂的空隙,天际才会泛出淡墨水烟般的色泽,似暖似冷。
  门没有关,青纱被风吹得敞开,扶苍睡得很沉,长发铺在枕头上,袍子松垮地耷拉在手臂上。
  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脸,旋即手腕一转,一团比夜色还要黑的烛阴白雪落在掌中。
  木架上的纯钧发出低低的嗡鸣声,玄乙没有去理会,只把那坨黑雪在手里颠了又颠,以前她挺讨厌刺目的白色,现在突然觉得,还是白色的雪更好看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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