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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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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过去
 
  那时候我8岁。
  假小子一个。
  短发,军装裤,贝雷帽。玩具枪玩得出花来。
  脸上有时候挂彩。
  讨厌女孩子。当然那时候还没有同性相斥的概念,讨厌是因为嫉妒。
  我母亲早逝,没有人能把我打扮成像她们那样的、被人捧在手心呵护的小公主。看着她们穿可爱的小红鞋奔进母亲宠溺的怀抱,我疼。
  爸爸有时候会带着我参加宴会。
  那些叔叔阿姨见了我就会说,林家公子长大以后一定是个青年才俊,不比林总差。
  爸爸听到后哈哈笑,笑着捏我的脸,说“青年才俊是不可能了,但说到比我强嘛,那是一定的。”
  我总是和家里的佣人玩。
  之前的我喜欢混在男孩堆里,玩弹子,玩四驱车模型。可是某次,佣人跑来找我,远远喊:“小姐,别爬树!要摔下来的!”
  自此,我的女孩子身份曝光,再没人和我玩。
  他们瞧不起女孩,怕我玩输了会哭鼻子。
  胆小的家伙!我鄙视他们。
  但是这些“胆小鬼”不和我玩了,我又万分难过。
  而在学校里,我没有朋友。我上下学都有司机来接,光这一点就足够让我被排挤。
  和佣人玩,是世界上最无聊的事。他们不准我爬树,不准我欺负小猫,见到我浑身脏兮兮他们就皱眉头。
  这不准那不准,我出离愤怒,气冲冲去向爸爸抱怨。
  爸爸拍拍我身上灰尘,捏我的鼻子,笑说:“亲亲爸爸,爸爸就帮你去说他们。”
  有了父亲的撑腰,佣人们不得不放任我几天。
  可是几天之后,便又恢复到“这不准那不准”的情况。
  爸爸很疼我,我是他的掌上明珠。
  **********
  一切的变故,我已经忘了是怎么发生的。
  我还记得,那一年的期末家长会,爸爸没有来参加。我站在学校门口等了又等,仍没有见到爸爸的身影。
  之后,我气呼呼地call司机,要他带我去公司。
  车停在了公司,我猫一样跳下车,朝着大门跑去。
  可是我没能跑出多远——我的身后,传来一声震颤人心的巨响。
  “砰”的一声,就在我身后不远处。
  那种一切都被摔碎,一切都不复完整的声音。像是骨骼、金属、空气一同被毁掉时发出的声音。
  我不得不停下脚步,回头。
  我看见,自家车顶上,一个人。
  红色的像河流一样的东西,从他头上汩汩流下,划过那双圆睁的眼,流成一滩血水。
  聚集在车顶盖上,再缓缓缓缓地流下车身,速度慢,却不曾停歇,像是要流到我的脚下,放肯罢休。
  而他的那双眼睛,看着我,一瞬不瞬。
  看到我的灵魂里去。
  ……
  ……
  “青年才俊是不可能了,但说到比我强嘛,那是一定的。”
  ……
  “亲亲爸爸,爸爸就帮你去说他们。”
  ……
  ……
  *************
  家里来了一个陌生的女人。
  她伸出手,“为零,我是你爸爸的朋友。从现在起,是你的监护人。”
  我那时候还不知道监护人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这个阿姨笑起来很好看。
  我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很纤细,力气却不小,稍微一拉就把我从地上拽起来。
  在这间没有一丝光线的书房里呆了一个月后,我被这个阿姨接走。
  胡阿姨说,为零,这是你的房间。
  胡阿姨说,为零,有什么想要的跟阿姨说,阿姨叫人给你去买。
  胡阿姨说,为零,说话,你得说话。
  我点点头,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医生说是失语症,受惊过度后的一般症状,只能靠时间来治疗。
  张律师张怀年到我的新房间来看我。
  爸爸还在的时候,总是叫他“张大头”,我也学着叫他“张大头”。
  可爸爸那时候又捏我的脸,怪怪的笑,“没大没小的。大头是爸爸叫的。为零要交他叫张叔叔或者张律师,知不知道?”
  张律师说了很多,我听不懂,又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他。
  他回视我的时候一愣,一时也忘了说话。
  很久以后他说,为零,之前的你有一双很纯粹的眼睛,看得人心里发虚。
  我那时候问他,那我现在的眼睛是什么样的?
  他笑,不说话。
  *******************
  我的一切,都过渡到了胡欣的名下。
  爸爸的公司,股票,债券,置产,全部,都不再归我,准确的说,是不归18岁之前的我。
  名以上的财产托管。
  我那时候不明白,可是等我到了可以明白一切的时候,那一切也早就不属于我,名以上,实际上,都不再属于我。
  这个女人,养大我的女人,有一双美丽并着残忍的手,她无声无息,夺走我的一切。
  我的新家里还有一个人。
  他是胡欣的儿子。
  那时的他和我一样,读小二。
  胡欣喜欢叫他宝宝。
  爸爸有时候也会这么叫我,可是我都会嘟着嘴表示不满。
  这个人也是这样,胡欣在饭桌上,把菜夹进他的碗里,“宝宝,吃饭安分点,别老把饭扒得到处都是。”
  他嘴巴就嘟起来了。
  是个会撒娇的孩子。
  可是,他一看到原本低着头吃饭的我悄悄吊起眼睛看他,那嘟起的嘴立刻就紧紧抿住。
  那双眼睛,带着不屑和黑沉沉的可恶光芒,与我对视。
  我虽从没和他说过话,但我知道他的名字,胡骞予。
  因为每天都有人在别墅围栏外叫他。
  “胡骞予!快下来!!别忘了带上球拍!”
  他们那个学校的体育课教授贵族运动。高尔夫、网球和马术。
  学校的入学简章上,大篇幅夸耀自己学校的这三项贵族运动,夸耀自己为了新加坡的未来出资出力。
  胡欣把这个学校讨人厌的入学简章拿给我,要我看,说我下学年也要进这所学校读书。
  我不喜欢这所学校。
  不喜欢高尔夫,不喜欢网球,不喜欢马术。
  每次看胡骞予他们练习,我只觉得讨厌。
  如果他们是去玩弹子的话,我会想要跟去。
  可惜不是。
  所以我从不和他们一起玩。
  胡欣,胡骞予,林为零,我们是一个奇怪的三口之家。
  ********
  我的生日。
  那是我第一次自己一个人过生日。
  我砸破了珍藏已久的小猪扑满,这个小猪扑满是我从原来那个家带来的唯一一样东西。
  里面的钱足够我买一个生日蛋糕。
  9根蜡烛。
  我躲在房子后面一个角落里,轻声唱着:“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to dear Vivi,happy birthday to you.”
  之前的每一个生日,爸爸都是这么唱生日歌给我听的。
  我想爸爸。我想他回来。可是这份想念,我不知道要对谁说。因为爸爸是再也听不到的了。
  就在我几乎要哭出来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嘲弄的声音:“原来你不是哑巴。”
  身后传来的声音里透着满满的恶意。
  是胡骞予。
  他在嘲笑我。
  胡骞予身后站着好几个他的同学。他们都背着网球拍,穿着名师设计定制的运动服,姿态不可一世。
  尤其是为首的胡骞予,他拿网球拍的右手虚空地指着我,胳膊伸的笔直,另一手插在裤袋内,身体微侧,居高临下看我,眼尾微挑,略有些懒散模样。
  这个男孩子拥有一张好看却欠揍的脸。
  多年后当我回想起这一幕,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自小拥有领导才能,总有人心甘情愿为他鞍前马后。
  他们齐刷刷看着我。
  此处是网球场,我在这里过生日,碍着他们了。
  我讨厌胡骞予,他背地里总嘲笑我是个哑巴。
  我会说话,只是不想和他说。
  我吹蜡烛,不理他们。
  胡骞予生气了。他一边嘴角扬起来,眼尾眯着,似笑非笑,语音低沉几分:“没听到我在跟你说话?!”
  他只是说了这么一句,就有人要给他当奴才,他身后一个男孩子突然快步走过来,一只脚踩踏上我的蛋糕。
  蛋糕被踩得稀巴烂,白色的奶油被球鞋弄得脏兮兮,巧克力做成的小动物被踩坏。
  我还没有尝到这巧克力做的小动物是否真如我想象的那样甜美!
  “鞋子都给你弄脏了!”
  这只走狗嫌恶地看着自己鞋底的奶油,说道。
  ****************
  梁子就是这么结下的。
  我要报仇。为我的蛋糕,要狠狠地教训胡骞予。
  他出门的时候会被隐蔽处的弹弓袭击。
  他的网球拍线会无缘无故地断掉。
  他昂贵的全球限量版玩具会凭空消失。
  我的报复,小心谨慎。
  可是最后还是让他发现。
  胡骞予是他那些同学中的老大,我被他逮住,他自己不用动手,自然有人替他收拾我。
  很多人。
  十几个,拿着球拍围住我。
  我被他们连拖带拽带到之前那间网球场。我被迫站在网前,他们则在发球区内发球,带着凌厉气势的网球纷至沓来,袭击我的额头,颧骨,胸脯,肚子,膝盖,还有小腿。
  在学校里,他们的网球教练都是高薪聘请来的国际级别高手,这些徒弟们师从名家,发球异常地快、准、狠。
  不多时我就已被打得蹲在地上。
  后来我习惯了网球打在身上的痛苦,他们就来到网前,用球拍打我。
  一下一下,挥动的时候带着风声。
  胡骞予一直站在裁判位,球拍搁在他自己肩头,另一手饶有兴致地支着下巴。
  他懒懒散散地看着我这边。
  我所在一角抱住脑袋。
  我疼。
  可是我不哭。
  我的目光透过曲着的膝盖和手臂之间的缝隙看向胡骞予。
  我们对视。
  我一瞬不瞬,直看到胡骞予敛去一切表情,慢悠悠朝我走来。
  他们散开,为胡骞予让路。
  一双球鞋出现在我的视线中。
  和几日前踩坏我蛋糕的那双鞋,同款同型,属于胡骞予。
  我没来得及抬头,就听见胡骞予用冷冷的声音道:“把他的衣服给我扒下来。”
  胡骞予发话,他们便开始拉扯我的衣服。
  夏天,炎热的季节,我却觉得冷。
  我浑身发抖,看着我的衣服被他们扯破,看着我的衣服被丢得远远的,说不出话来。
  我站起来想逃,他们就用球拍打我,警告我别动。
  最后,我身上衣服被剥了个干净,不得不蜷缩成一团,接受他们居高临下的目光。
  “她……没有小弟弟……”
  “她,她是女的……”
  “不可能!她打人很疼的!女孩子不敢这么用力打我!”
  “她,她哭了!怎么办?女孩子一哭就会去跟我爸爸告状的。我爸爸会打我的!”
  我冷,抓紧衣服破碎的一角,缩成一团。
  他们都逃走了。
  硕大的网球场,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要爸爸。
  我要爸爸带我回家。
  爸爸不在,所有人都欺负我。
  可是……
  爸爸不在这里,他哪里都不在。
  “喂。你。”
  一个身影蹲在我的面前。
  “不准再哭。不准回去跟我妈妈告状。”
  我抬起头,看着说话的胡骞予。
  因为逆光的缘故,我看不清他的脸。
  可是他的鞋子、他的声音,他的一切,都那么令人厌恶。
  胡骞予伸出一指,点了点我的手背,又警告我一遍:“这件事……不准告诉我妈咪,听到没有?”
  我还记得他说话当时的那双眼睛。
  警告,不知所措,傲气,和——也许是我眼花——少许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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