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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勇敢的炼石小少女跑远了,风里隐隐的还留有栀子花的淡淡香味。慕容岩眼前浮现出一条两旁载满了栀子花的路,沿着那条路走到底,就能见到那个无喜无悲,谪仙一般的男人。想到那张冰冷而无表情的俊脸,他不可抑制的低低笑了起来:“陈遇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
  
  蔻蔻口中所说的西里,位于夜国的西边,是一个有着悠久游牧历史的草原民族,族民骑射俱佳,彪悍异常。
  
  作为邻国,多年以来西里对大夜一直虎视眈眈,这几年更是猖狂,频频于两国边界作乱扰民。两年前纪东便是领兵去了那里,可是这两年以来,他不仅久攻不下,反丢了一座城池,折兵损将,状况颇惨。
  
  艳阳公主曾试图私下逼迫皇帝调纪东回来,不想此事被纪霆察觉,事情没能办成,她回去反倒挨了一顿训斥。
  长公主心里有火气是憋不住的,所以为了西里,纪府里已经闹了不知道多少场了。
  
  近日西里攻势猛烈,边关战事吃紧,纪东也已经半个多月没有家书回来,艳阳公主担心的不得了,茶饭不思,人消瘦了一大圈,镇南王妃整日的陪着她宽慰她。
  
  可回来王妃却悄悄的对倩姨和纪南说:她自己心里也七上八下,似乎有不怎么好的预感。
  
  不幸的是:镇南王妃的预感奇准。
  
  那日纪南照例正在朝阳殿里,忽然有宫人领着她家一名下人匆匆的走进来,她那时正随慕容岩练字,听到禀报声一抬头,手腕不知怎么一颤,顿时一大滴的墨掉下来,污了那篇她好不容易才写完的字。
  
  “什么事?”她搁了笔问道。
  
  “四少爷!奴才是来传王妃话的:请您速速回府去!”那下人犹豫了片刻,又接下去说道:“大少爷……说是大少爷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纪南大惊,即刻又强自镇定下来,问道:“是不是前线军中来消息了?”
  
  “是!说是大少爷带兵出营,奇袭西里人,但至今未归……生死不明。”
  
  纪南脑袋里“嗡”的一声大作。
  那是战场,非生即死,哪有什么生死不明?何况已半月有余了,至今未归的话,恐怕只有一种下场——
  死、不、见、尸。
  
  她顿时喉头紧的说不出一个字来。
  
  “来人,备马!”她身后,慕容岩已替她扬声吩咐。
  
  “纪南……”他又上前一步,小声提醒她。
  
  纪南咬着牙点点头,与他一同快步出殿,两人齐齐翻身上马,快马出宫。
  
  **
  纪府倒并不像想象中的乱成一团,门房照例守着,见他两人到了,殷勤的跑出来牵马。
  
  待进到府中,便可见下人们匆匆而过时,脸上大多神色焦急,异于往常。
  
  慕容岩还有闲工夫暗自打量这些,纪南却脚步匆匆,直奔西边院子而去。
  
  那是艳阳公主的住处。
  
  一进院子,就已听到从房内隐约传来的哭声,纪南心里狠狠一紧,推开门大步的走进去,慕容岩紧随其后,却不防她忽然的半途停住了,他险些些便撞了上去。
  
  “怎么了?”他也停下,托了托她手肘,低声问。
  
  纪南脸色很是不好的跪了下去,毕恭毕敬的轻声叫道:“父亲。”
  
  慕容岩抬头一看,正堂之上端坐着的,可不就是大将军纪霆?
  只见他神色依旧沉稳坚毅,可那虎目之中,沉沉的是平日里绝没有的空凄与悲痛。
  
  戎马都快一生了,他比纪南更了解战场的残酷——他的大儿子,他这辈子第一个孩子……
  
  纪南跪下去,纪霆便缓缓站了起来,摆了摆手,沉声说道:“你进去帮你娘劝劝她……军中有事,纪西纪北暂时赶不回来。”
  
  “是!”纪南答,站起来,头也不回的往里走去。
  
  慕容岩不好就这么跟进内堂去,只得留在纪霆面前。他宽慰了大将军几句,便起身告辞。纪霆心头纷乱,也未多挽留。
  
  纪府慕容岩已来过多次,出去时并不用人带路。
  
  从西院一路走出去,他只身一人,并未有多少纪府下人认出他来。
  
  行至偏院门口,忽然斜里跑出来一个小小身影,与他擦身而过时被绊了一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他伸手一扶,那个人却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立即反抓住他手臂,紧张的低声求道:“救命!救命啊!”
  
  慕容岩稍一打量,发现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长的倒是清清秀秀的,只是身上穿着一件古怪可笑的道袍,将那青葱一样的小身板遮掩的更无半分看头。
  
  “有人在追你?”他问。
  
  纪小离直点头,满面惊恐。
  
  有淡淡香气随着她那点头的动作传过来,慕容岩觉得似乎曾在哪里闻到过,当即他心下一动,微微一笑:“那么我把你藏起来,让他们找不到你,好不好?”
  
  小姑娘闻言又是猛点头,那表情简直已感激涕零。
  
  **
  刚把她藏好,便有两个老嬷嬷就东张西望的找了过来。
  
  两人俱都半张脸黑乎乎的,平素一丝不苟的宫装头此时乱糟糟的蓬着,衣服上破破烂烂好几个大洞,浑身狼狈不堪,脸上的表情则是恶狠狠的欲吃人一般。
  
  “喂!那人站住!有没有看到——”其中一个见慕容岩低着头经过,厉声喝住,可待他抬起头来看清,两人却都吓了一大跳,双双“噗通”跪倒,“老奴参见二皇子殿下!二皇子殿下赎罪!”
  
  “两位嬷嬷请起。”慕容岩停下,温和的笑着说,“这是……出什么事了?”
  
  “没事……没事!”两人支支吾吾的否认,显也是心虚自己没干什么好事。
  
  “我刚从艳阳姑母那里来,内院眼下人多,我也不便进去,未能当面为姑母宽心几句。还请两位回去,代为转达。”他也不继续问,仿佛没看见两个人的狼狈样子一样,温声说道。
  
  两个嬷嬷想是还不知道纪东一事,这下听他说起,急忙磕头不止,爬起来后慌慌张张的相扶着离开了。
  
  待那两人影都已不见,慕容岩才抬头叫道:“好了,她们走远了。”
  
  他身后的假山顶上,小小的少女伸出一颗脑袋来,长舒一口气的轻松表情,“那请你放我下来吧!”
  
  纪府门庭高阔,府内各处的装饰也俱都大气沉稳,透着大将之风。连这假山也做的逼真,山势险峻,最高处离地怕有七、八米高,纪小离往下看一眼都已是头晕目眩,自己当然不敢就这么跳下来。
  见慕容岩只仰着脸笑,毫无放她下来之意,她不由得急了,捂着眼睛弱弱的哭起来。
  
  “别哭了,回答我几个问题,我立刻就放你下来。”慕容岩不急不缓的说。
  
  她一听立即不哭了,抽抽噎噎的说:“那你……倒是快问啊!”
  
  “你身上的栀子花香,是哪里来的?”方才他觉得熟悉的香味,是一股新鲜的栀子花香,可这时早就过了栀子花的季节了。
  
  “是——”正欲脱口而出,她却停下,想起送她栀子花那人的话来,扁了扁嘴又哭起来:“不能说啊……呜呜呜……说出来会被他毒死的!”
  
  慕容岩一笑,心里已然有了答案。而且那答案实在让他愉悦极了,于是他的声音更加温和:“好,那我们换一个能说的好不好?”
  
  “……好!”
  
  “你可知道自己的生辰?”
  
  “知道!”这下小少女欢呼一声,干脆利落的说了。
  
  “很好。”慕容岩和蔼的夸赞,负在身后的双手迅速一掐,算无遗漏,顿时他笑容更暖。
  
  接了纪小离下来,才这么短短片刻,她已停下不哭了,抹了眼泪,反倒怯生生的对他做了个揖,“谢谢你把我藏起来!”
  
  “那两个嬷嬷,是被你伤成那样的?”慕容岩笑着问。
  
  “不是!”纪小离一脸委屈,“是她们自己要乱扔我的宝贝,炸掉了一颗炸到她们自己了……”
  
  慕容岩莞尔,“别担心,此刻她们已顾不上你了,你放心回去吧。www.xiaoshuotxt.net”
  
  她点头,走出去两步却又跑回来,拿出一枚淡黄色鹅卵石模样的东西,小心翼翼的递到慕容岩手里,“这是我炼了很久的宝贝,送给你一个!你要是遇上了危险,就拿这个扔坏人吧!‘嘭’一声就炸了!不过不会炸死人的,你放心吧!”
  
  “这样啊……”慕容岩捧着那连人都炸不死的“宝贝”,硬忍着笑,认真的对她点点头,“真是多谢你了。”
  
  “不客气!”
  
  勇敢的炼石小少女跑远了,风里隐隐的还留有栀子花的淡淡香味。慕容岩眼前浮现出一条两旁载满了栀子花的路。
  沿着那条路走到底,就能见到那个无喜无悲,谪仙一般的男人。
  
  想到那张冰冷而无表情的俊脸,他不可抑制的低低笑了起来:“陈遇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
  
  **
  纪府西院里,整整一天艳阳公主痛哭不止,滴水未进。等晚上纪西和纪北从军营赶回来时,她已虚弱的眼睛都没有力气睁开,好半晌才认出了他俩。
  
  “儿子……”拉着两个儿子的手,想起大儿子与他俩相仿的音容笑貌,她顿时又是伤心欲绝,两行眼泪顺着她艳丽却苍白的脸庞滑下,凄切的让人不忍直视。
  
  “我要我的儿子啊……”她放声大哭,可却又一次晕了过去。纪西眼疾手快拥住了他娘,嬷嬷与奴仆们顿时乱作一团,又是给她喂水又是往她嘴里塞参片的。
  
  “小四!来!”纪北见自己插不上手,便趁乱将纪南拉到了外间的庭院里,“大哥真的……到底是怎么说的?”
  
  纪南将他拉的离窗户的位置远一些,方才闷声说道:“据说是西里人派兵夜袭,烧了我们不少的粮草。大哥一怒,立时便带兵出营追击……从此再无消息。军中已经派了好几支队伍去寻他,可是非但他不见,连那么多士兵都一个没能回来。”
  
  纪北如同她第一次听到消息时一样,脸色一下子刷白。
  “我要去找他回来!”他白着脸,恶狠狠的低声发誓。
  
  “纪北,前几日我在宫里时,就已听到消息:皇上有意再派一支大军前往西里援助。”纪南沉声说,她已经考虑了这些一个下午,“如今纪东下落不明,我想此事大概立即就会执行了。”
  
  “我去请命!”纪北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我去找大哥!一定将他找回来!”
  
  “不,这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为什么?”纪北疑惑的问道。
  
  “西里前线的主帅——大将军吴乾,他在最新送来的军报中,参了大哥一记,说纪东自从出征,时常行事不与他商量。身为副帅,自作主张,屡屡不从军令,终酿恶果。”
  
  “大哥绝不是这样的人!”纪北跳了起来,失声反驳,恨的面容都扭曲,“吴乾仗着他干爹撑腰,一向将咱们纪家军视作眼中钉、肉中刺,这回他定是趁机报复,污蔑大哥!”
  
  “所以我打算明日一大早进宫面见皇上——纪北,咱们三人一同前往,哪怕不带兵也行,一定要去一个人找到大哥!”纪南低声说道,“一会儿你进去,悄悄与纪西说。此事千万别让爹娘与二娘听到!”
  
  “恩!”纪北重重点头,正欲回身而去,却忽又觉得奇怪:“小四,你是怎么知道吴乾的军报上写了什么的?”
  
  纪南不防他会这么问,顿时一愣,支支吾吾半晌,灵机一动催道:“……你赶快进去吧!二娘好像醒了。”
  
  纪北果然不再多问,一个箭步冲了进去。
  
  纪南松了一口气,手不由得紧了紧袖中那封信。
  
  吴乾在军报中参了纪东的事,就写在那封信上面,是下午慕容岩派心腹悄悄送来给她的。
  他信上的原意,是恐怕朝中吴乾的党羽接下去便会借此生事,针对纪家军与纪府,要她有所防备。并劝她审时度势,不要请命前往西里,留在上京为好。
  
  纪家世世代代,一心守护大夜,竟也会被人如此诋毁。深秋凉薄的夜里,纪南抬头望了眼天边凄冷的月,叹了口气,这朝中的事情,她的确一窍不通。
  
  **
  纪南对月叹息的时候,慕容岩也正在竹楼窗边,负手遥遥的赏着那月。
  
  “夜深露重,殿下当心身体。”姚远捧了一盏热茶,在他身后悠悠说道。
  
  “西里这仗,不好打。”慕容岩仔细的辨着星空中繁复的星子,叹道:“简直是凶险极了。”
  
  姚远正低头喝茶,闻言放下茶盏,笑了起来,“殿下,西里越是凶险,越是能牵制大夜兵力与粮草消耗,这对殿下成事可是大有好处的。”他的笑容颇有深意,“这是好事啊,不知殿下却反而在担心什么呢?”
  
  “我是在想,那吴乾是端密太后的人,如今他有意对付纪家,或许是端密太后已经对我和纪南有所怀疑?”慕容岩轻皱眉,说道。
  
  “殿下多虑了,”姚远低头品了口茶,“端密太后此举,应该只是为了排挤纪家,从而促成大皇子领兵去西里一事。”
  
  “不,”慕容岩摇头,冷冷不屑的笑,“自从顾明珠失踪,大哥就已形同废人了,端密太后应当比谁都更清楚这一点。”
  
  “殿下如何能用自己的心思去揣度太后娘娘的?”姚远不赞同的笑着说道:“千密族人痴狂成性,可万万不能以常理衡量——大皇子是端密太后唯一的希望,不到最后,她是不会放弃他的。”
  
  “都是疯子。”慕容岩抚着尚未完全康复的左臂,厌恶的低声鄙夷。
  
  “所以臣认为,殿下应当促使纪小将军领兵,而不是让大皇子有机可趁。”
  
  “我心中有数。”慕容岩淡淡的说,语气虽是笃定 
 16、第十六章 ... 
 
 
  的,但那眼神中还是极快的闪过了一丝犹豫。
  
  “我的确有办法能让她领兵前往西里。”半晌,他转过身来说道,仿佛下了某种决心一般,“我也应当……让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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