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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你想要完成的事,不管是打赢西里,还是救你大哥回去,凡是让你为难、让你难以两全的事情,我都替你完成。”他低头,贴着她额角轻轻蹭了蹭,亲昵而克制,心神俱都激荡,“你只要做你自己。”

  这是来自大夜国二皇子殿下慕容岩的承诺,一生有效。
  
  天色傍晚,满天都是火烧云,漂亮的红光将这极西之地笼罩,温柔的覆盖了每一样事物,使得夏城中的一切都显得不真实:这时光太静谧,静谧到几乎无情的地步——就在片刻之前,这里还是火与血的战场,被深深的绝望所覆盖,仿佛没有明天一般。可现在,这些都已归于安宁,伤兵被送回营地治疗,乱箭流矢被打扫干净,地上的血迹和焦黑都被城中重新冒出来的百姓踩过,变得模糊不清。那些绝望与伤痛,就像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这让纪南忍不住的鼻酸:她的大哥在这里战斗了两年,如今他不在了,除了方才那扁腿的士兵,谁还记得他?
  这些挽着菜篮沿街叫卖的妇女知道他吗?
  路边捡了断箭嬉笑打闹的孩子们,可晓得有一位叫做纪东的将军,为了保护他们纯真的笑容,他离家万里,如今身陷囹圄?
  这些纪东用热血与生命护卫的人,并不在乎纪东,他们只在乎有人保护着他们,而无论这个人是谁。
  
  “纪南。”慕容岩的声音在这样傍晚里这么近的响起,简直是慈悲的,因为他将她从无边的委屈中一把拉了出来。
  纪南下意识的转头看向他,满目所见皆红光,满城红光里,只有他一身月白衣袍不沾分毫,纯正清明,如同依旧月下漫步一般。
  那姿态,瞬间就安定了纪南一颗正无着落的心。
  
  “殿下,”她有些失魂落魄的喃喃出口:“我要去救纪东。”
  
  心头盘旋着的话,就这样说了出来。
  她是带领十万大军援助战场的将军,方才还义正言辞的对那扁腿士兵说着杀敌卫国,可走在这样的夏城里,她的心里只想着她的大哥。这话不能说也不该说,她却对他说出来了。
  
  纪南自己一定不知道,此刻的她看上去有多么的令人心疼——慕容岩帮过许许多多的人,为了各种各样的利益,而眼前的纪南,让他第一次有了“不惜代价”的想法。
  不惜任何他所拥有的一切,只要能够为她完成心愿。
  
  或许她是知道的,知道此刻的自己会让他多么的心疼,所以才这样无助的看着他——慕容岩在无可自拔的沉沦里,自暴自弃的这样想。
  
  “好。”他轻声的答应,怜惜不已,飞快而留恋的捧了捧她的脸颊。
  
  **
  吴乾的干爹吴彦宏吴大太监,是端密太后面前第一红人,因此吴乾眼里只有大皇子,对慕容岩并不买账,迎他与纪南时,不冷不淡的称呼他“监军大人”。
  
  纪南以为按慕容岩的秉性,一定是一笑而过,谁知他今日不知怎么,脸色一变,竟从身后侍从手中“锵”一声抽出御赐宝剑,回身不由分说架上了吴乾的脖子。
  不要说吴乾,连纪南都傻眼。
  
  “……二……二皇子殿下!” 吴乾脸色发白,仰着身体、歪着脖子一动不敢动,嘴里颤颤的求饶。
  
  只见二皇子殿下面如寒冰,那双平素温柔迷人的桃花眼,此时微微的往上吊着,布满了暴戾杀意,比他手中的剑锋还要更冷几分。刹那之间,他周身的气魄让人完全相信:若不顺他意,下一刻他就会毫不犹豫的挥剑杀了……随便谁!
  
  僵持片刻,吴乾额上已有汗珠滚滚而落。慕容岩眉峰不易察觉的一动,冷声开口:“吴乾!今日要不是纪将军飞马赶来,南门已破!若连丢两座城池,你还有何面目回去见我父皇!”
  
  吴乾闻言如释重负,立即大叫起来:“衡州是纪东丢的!与臣并无直接关系啊!殿下明察!”
  
  “哦?衡州一战是纪东打丢的?所以与你无关?你们军中的功过是非……是这样计算的?”
  
  “殿下!纪家军一向归纪家主帅调遣!衡州一战落败,臣至多被办个督察不力!”吴乾见他犹疑,立刻猛力推脱。
  
  “是这样啊,原来军中竟不是主帅一人做主……就像朝中一样,大臣各司其职,吴将军好比我父皇,统领全局。”慕容岩仿佛恍然大悟一般,潇洒收了剑,抱歉的对他微笑:“真是对不住吴将军!我第一次任这监军一职,诸事不了解。”
  
  “臣不敢!”吴乾刚缓过来,听得慕容岩居然拿他比作皇帝,又立刻“噗通”跪倒。趴在地上擦着额上冷汗,他腹内将这草包二皇子骂了个半死。
  
  “纪南!”草包二皇子终于放过他,一转头找起了新任副帅的麻烦,“吴将军如今已对我说清楚了,纪家军归你调遣。本监军奉旨而来,你们谁功谁过我看得清清楚楚,回去自当如实禀告父皇!”
  
  纪南如梦初醒,忙低头跪下,恭敬应了声“是”。
  
  **
  当晚,纪南与吴乾交接了军中事务,又马不停蹄的初步清点麾下人数,这一清点,她发现两年前纪东带出来的三万纪家军,如今竟只剩下了一半。而整支夜国军队在衡州与夏城的折损也不到两万人!
  
  吴乾这样的刻意消耗削弱纪家军兵力,难怪纪东会急的兵行险招了。若是她,必定也按耐不住的。
  
  纪南立在星涯山山顶,目光所及之处,西里军营中巡夜士兵的面容都依稀可辨。她不禁想:若是现在掠下去,拼着一己性命有去无回,杀了那西里主将里耶,如何?
  
  “里耶是西里第一猛将,武功与你父亲不相上下。况且他觊觎西里王之位已久,这些年笼络了不少奇人在身边,你若是下去,连他十步以内都不一定接近得了。”
  
  就像初识时在暗夜谷一样,她眺望着远方,而他从月色中怡然而出,一语道破她心中所想。
  
  纪南早习惯,无谓的笑了笑,指着那西里军营,问他:“要是你去呢?”
  
  “五成把握。”他负手在身后,淡然回答。
  
  “那……我和你一起去呢?”纪南饶有兴趣的追问。
  
  慕容岩看了她一眼,脸上笑意全无,“我们也许能全身而退,但是西里会派别的大将来接替里耶,不死不休。还有,纪东必死。”
  
  纪南脸上本就极淡的笑,顿时丝毫都无。她不再说话,遥遥望着星空与地面相吻的远处,眼神分外落寞。
  
  “其实最开始时,我是为了我大哥才极力争取来这里的。出征时,我答应我二娘一定把大哥带回去。可就像殿下说的,到了军中我就不再是小四,变成了纪南。比如方才,要不是殿下提醒,我几乎忘了纪东还在西里人的手里。”她自嘲的笑笑,“下午还为大哥这两年的辛苦委屈,口口声声要救他的,一转眼,只想着怎么打赢这场仗。”
  
  在两个身份里挣扎出这番话,她很平静,“两万大夜男儿死在了这里,他们家中也有兄弟姊妹在盼望着他们回家,他们已为这场战争而死,如果最后大夜还是输给了西里,他们将死不瞑目。”
  
  “殿下,”她目光直直看进他眼睛里去,“我替自己选择了纪家军主帅这个身份,请您忘了我傍晚时对您说的话吧……我要打赢这场仗。”
  
  她只到他肩膀高,这样双目对视的对话时,必须微仰着脸看向他。月光柔和的洒在她年轻光洁的脸庞上,她神色平静,勇敢而无畏、一望到底的平静。
  她才十五岁啊,慕容岩这时心里只有这一句叹。
  
  他自己十五岁时,要说名气比如今的她只增不减,甚至他那时就已有了全盘的谋略,天下江山尽在心中。可那只是心计而已,说到底空想一场,白日梦谁不会?
  他没有她这般的勇敢,远没有。
  
  她在纪家军主帅与纪家小四之间选择了前者,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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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着她也替纪东做了选择——她替纪东选了名誉,而非生命。
  尽管那一定也是纪东求之不得的,但对纪南来说,多么残忍。
  
  慕容岩自问这一生都没有真正佩服过几个人,此刻的纪南却让他由衷钦佩——这样果决利落的勇敢,他做不到。
  
  “……”他喉头有些涩,迎风深吸气,猛的被呛到,顿时呛咳不止。他难得失态,纪南便多看了他两眼,慕容岩只觉得那眼神无辜的让他整颗心都剧疼,只想拥她入怀,怜惜一番。
  
  都怪月色,他竟着了魔一般,真的伸手将她揽了过来,紧紧扣在怀里……
  
  “小四……”他满足的低声叹息,闭着眼,天地之间瞬间只剩自己与怀里的她。
  
  纪南急推他,他却纹丝不动,双臂反收的更紧。她其实那么瘦小,贴在他怀里像个孩子一般——此刻对慕容岩来说,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需要他全心全意保护的孩子。
  
  纪南被他闷在怀里,又惊又羞,眼前一片月色,分不清是他的衣衫还是月光。
  她推他,反被按的更紧,一面脸颊贴着他胸口,体温隔着衣衫熨烫着她,另一面,他蹭着她额角,呼吸扑在她发间,两种来自他的最亲近的温度,困得她在劫难逃。
  
  “放开!”这温柔如同凌迟,她抵挡不了,小兽一般绝望而低声的叫起来。而他恍若未闻。
  
  在这噬人心魔的月色之下拥着她,前方是大敌阵营,后方是千万夜国子弟,天亮之后有一场以及以后更多场恶战在等着他,可他此刻什么都已忘了。
  
  “你想要完成的事,不管是打赢西里,还是救你大哥回去,凡是让你为难、让你难以两全的事情,我都替你完成。”他低头,贴着她额角轻轻蹭了蹭,亲昵而克制,心神俱都激荡,“你只要做你自己。”
  
  这是来自大夜国二皇子殿下慕容岩的承诺,一生有效。
  
  **
  他们回去时军营中灯火通明,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
  
  李河越迎上来,故意隔着老远就大声的问:“纪将军方才去哪里了?!西里使者不见了!”
  
  纪南惊讶的回头看慕容岩,从山上下来一路他们都没有说过话,此时她情急之下与他对望,两人都是微一尴尬,目光刚相触就各自别了开去。
  
  李河越立刻机警的察觉到他们之间不对劲,顿时早先与慕容岩套好的词都不说了,转而低声问纪南:“小四,怎么了?”
  
  纪南怎么也忍不住的红了脸,为了掩饰低下了头去。
  
  慕容岩轻咳了一声,接过话去:“人怎么会不见了的?不是有专人看守他的么?”
  
  李河越只顾观察纪南神情中的异样,丢慕容岩一个人在那,慕容岩正欲提醒,那边吴乾已颠颠的跑了过来。
  
  “二皇子殿下!”经慕容岩早前下马威,他如今更加惶恐不已,“臣该死!”
  
  李河越意识到戏还没唱完,这时撇了撇嘴,懒洋洋的说道:“吴将军提审使者,送回去时未按照规矩交接,被那人逮空给逃了。”
  
  慕容岩听了,沉默不语。吴乾跪着,看不见他神情,顿时额上又开始冒冷汗。
  
  良久,只听二皇子殿下淡淡说道:“那人身份未明,我本是要亲自审理的……大战在即,吴将军,我且记你一过,来日再算。”
  
  吴乾心中懊恼不已,却也只能磕头谢恩。
  
  **
  回到帐中,四下无人,纪南问李河越:“是你?”
  
  “他让我干的。”李河越用手势比了个“二”,不甘不愿的嘟囔,又问:“你和他方才去了哪里?”
  
  “察看地形。”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慕容岩一起待久了,纪南扯谎时想都不用多想。
  
  这理由太正当充分了,由不得李河越不信。
  
  不过,他就是不信。
  小四方才与那个“二”并肩站着,对视一眼又立刻移开目光的神态,让他说不出的……眼红。
  
  “很晚了,你回去休息吧。”纪南整理了一下书桌上的地形图,催促道。
  
  李河越往外走了,一会儿却又折返,手里抱着一床被,径直走到她铺盖处,往她的虎皮褥子旁一铺,“我今晚同你睡!”
  
  纪南头都没抬,断然拒绝:“不行。”
  
  “藏磷石的地窖遮光不够,我把自己的帐篷移到那上面盖着了——你想让我睡在那么一堆恐怖石头上面吗?万一我半夜做,梦翻身动作大了些,一定会被炸飞的!”李河越振振有词。
  
  纪南停下手里动作,无可奈何的看着明显耍赖的他。
  
  “打搅。”慕容岩这时忽然掀开帐门走进来,时间掐的分秒不差,“纪南,方才那地形图我画好了。”他煞有其事的递过一卷纸来。
  
  纪南如遇救命稻草,连忙将李河越连人带被塞给他。慕容岩爽快而无私的接收了,搭过李河越的肩膀,亲切而不容他反抗的往外走去,“我们兄弟多年不见,一塌同被,抵足谈心,再好不过了!”
  
  李河越一脸哀怨的被他牵走,一步三回头的消失在帐门之外。纪南笑着摇头,手里的“地形图”放在书桌之上,径自缓缓展开,一片纯白。案头烛台温柔的爆了一个烛花,像某人的一声轻笑,纪南侧了侧头,无声的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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