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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衡州城外的战场上,场景十分诡异:双方十万大军,竟一丝声响也无,西里人步步逼近,夜国军队已经退到了城门口,每一个人都瞪大着眼,恨不得将对面的敌人吃肉喝血,可又碍于那高举着的银甲,没有人敢立刻就扑过去。

 
    队伍最后面的两名士兵,脚后跟刚触到城门冰凉的铁门,然后忽的一空——城门瞬间大开,一骑白马如同一支快箭,转眼就到了眼前。马上那人沿途不断打着响鞭,前面的夜国军队如同潮水一般向两边分开,在她身后又迅速合起。
 
    纪南一直冲到阵前,在西里人密密麻麻飞来的箭矢前勒停了马。大哥的银甲就在前方高挂,她手上不自觉的用了力,马儿被她勒的直立起,嘶鸣不已,那成为场上唯一的声音,所有人都随着那声嘶鸣看向马上着银甲的“少年”。
 
    纪南身上的所穿银甲,与西里阵前高举的那一套一般无二:指甲大小的鳞片看似杂乱无章的分布着,实则每一片都与其他两片相咬,形成一个坚固的三角形,无数坚固的三角形相互牢牢扣住,使得这件盔甲既轻便,又刀枪不入。
 
    一整件的金丝软甲被当做内里缝制在盔甲里面,软甲右方下摆,以黑色冰绸细线绣了一个飞扬的“纪”字。
 
    这种盔甲,只有暗夜谷“南蝶”一门才能缝制,一件需耗费一名普通南蝶门人十年的手工。
 
    夜国有一个叫做“圣甲堂”的地方,里面存放了三十多套这样的盔甲,每一件都代表了主人生前所立下的赫赫战功,而其中,有一半盔甲的主人都姓纪。
 
    所以,纪南如何能允许纪东的盔甲如眼下这般被对待?!
 
    “里耶!”她提气怒吼:“是男人的,出来与我决斗!”
 
    这句话是她每次向慕容岩学西里话时,一个词一个词不动声色问来的,此时她用了十分内力吼出,整个西里大军都听得清楚,纷纷窃语不止。
 
    西里第一猛将,于是策马而出。
 
    里耶年纪与纪霆相仿,满脑袋硬锵锵的毛发,远看活似一头怒狮。他是典型的西里人长相,浓眉大眼,高鼻梁大胡子,一看就是脾气暴躁的武将。
 
    纪南单手将方天戟舞的虎虎生风,戟尖遥遥指向里耶,她毫不畏惧的冷冷看着他,“听说你们西里人一向自诩草原雄狮,可居然这等卑鄙下作!”
 
    里耶哈哈大笑,声音洪亮:“狮子只管吃掉猎物!怎么吃,你管我!”
 
    西里人附和他们的大将军,轰然大笑。
 
    纪南目眦欲裂,强自压下喉头涌上来的血,长啸一声,挥舞着方天戟向里耶袭去。
 
    里耶武功远在她之上,丝毫不将她放在眼里。谁知一交手,纪南招招都是不要命的杀招,完全没有给自己留下退路,里耶一时竟也被缠的只有招架之力。
 
    两军翘首望着各自的主帅战成一团,因为两人身形太快,两边都不敢放箭。而此时远处衡州城的城墙之上,慕容岩裹着厚厚的狐裘站在最高处,正脸色阴沉的看着这一幕。慕容宋和水蔻蔻一左一右伴着他,被他浑身散发出的凌厉杀气所迫,两人连呼吸都困难,肃然无声。
 
    **
 
    纪南有伤在身,渐渐力竭。里耶逮到了空子,迅速的抽身出来,高高举起了大刀。
 
    他身量高出纪南大半个脑袋,这一刀以雷霆之势向纪南当头顶劈去。纪南横举方天戟挡下第一刀,被震的身形委顿,口中吐血不止,可转眼,第二刀就又重重劈来。
 
    所有人的心都被高高吊起,眼睁睁的望着那一刀劈向纪南。
 
    城墙之上的慕容岩握拳抵唇,低咳不止,放开手后嘴角留下一缕令人担忧的血迹,他咬着唇,一点点拭去。
 
    战场上,纪南拼着心肺俱裂的剧痛,竭力清啸一声,方天戟狠狠插入地下,她索性矮了身贴地,一手握着戟身,“呼”一下以戟为中心转了一圈,竟转到了里耶怀中去!
 
    里耶两眼闪着嗜血的光芒,他一刀就能把这白脸小子砍成两半,到时黄黄白白的脑浆混着鲜红的血液喷出,该多么让他兴奋!
 
    可惜他刀还未挨到纪南,纪南人就不见了。下一秒,她出现在他极近的面前,从他举刀的双臂中钻了出来,用脑袋狠狠的顶向他的下巴与喉结之间!
 
    里耶征战几十年,打过无数次仗,受过无数次伤,但这样刁钻古怪的袭击还是头一回。
 
    他这时正张嘴大喊,下颚猛地被顶,上下牙齿将舌尖咬的几乎断掉,顿时满嘴鲜血往外涌,比纪南的样子更为可怕。
 
    “#@&%$……”里耶疼的两眼模糊,哇哇鬼叫。
 
    西里人都没有听懂他在喊些什么,纪南却心中了然——“你不怕我、杀了纪东?”
 
    她拼力挡开来势已弱的大刀,震的里耶蹬蹬后退,她趁势贴着那刀背斜斜的跃了出去。
 
    “怕死不姓纪!”
 
    小小的少女银甲染血,以方天戟借力,如一弯银月在半空中一晃而没,她声音清亮,满场大夜男儿听了心中都是一热,随着纪东的盔甲被她夺下,大夜军队一拥而上,与追击她的西里人打了起来。
 
    城墙之上,慕容岩这时轻一竖掌,一旁早已迫不及待的慕容宋便如一只鹰一般,从上一跃而下,及时的捞住身负两幅银甲的纪南。,
 
    纪南被扶住后看了他一眼,然后心下一松,吐出一大口血来,终于昏了过去。
 
    **
 
    纪南醒时,耳边模模糊糊听得姚远正劝慕容岩:“……殿下,歇息片刻吧……你的伤不轻于她的。”
 
    “退下。”慕容岩难得有这样冰冷的命令口吻。
 
    姚远不知又说了几句什么,因为声音压的太低,纪南耳力不及,只听慕容岩冷冷一笑,咬牙切齿般:“不,我要留在这里,并亲自上阵,亲手杀了里耶!”
 
    纪南闻言顿时醒的彻底,闭着眼纹丝不动,凝神去听。
 
    “里耶若死,王子上位,西里内斗停止,上下一心,恐怕将来会不好对付。眼下上京形势复杂,殿下不宜先动手料理西里的事。”
 
    一阵静默。
 
    而后纪南听得清楚,那是慕容岩缓而杀机四起的声音:“我顾不了那些,眼下,谁伤了她,我就要谁的命!”
 
    姚远似乎再要说什么,刚一出口就被忽的打住,然后纪南额上抚上来一只温暖的手掌,耳边只听慕容岩温柔的低声唤:“小四?”
 
    纪南不动,慕容岩松了口气。片刻,纪南装作悠悠转醒,睁开了眼睛。
 
    慕容岩见她苏醒,便对姚远递了个眼神,姚远会意出帐端那药去了。纪南伸手拉了拉慕容岩袖,问:“外边怎么样了?”
 
    慕容岩轻捧她脸颊,“你好好休息。”
 
    纪南皱眉摇头,“他们有送来新的消息吗?关于我大哥的?”
 
    慕容岩安慰的对她一笑,“接下来你只管养伤,万事有我。”
 
    “不!”纪南拒绝的干脆,“守住衡州城和救纪东,是一个相悖而驰的局,有人要面对它的话,只该是我。”
 
    她勇敢的简直让人心碎。
 
    慕容岩默了良久,直到药被送进来,他端过,先吹温了,才放到她手里w w w/xiao shu Otx t.Net,柔声劝道:“喝了药再说。”
 
    纪南注意到那送药之人,伸头对他笑了笑,“河越。”
 
    连日消沉的李河越今天精神很好,看上去恢复到了往日九成。他对纪南点点头,又端过另一碗药给慕容岩,“姚医正让我拿进来给你。”
 
    慕容岩一笑接过,却并不喝,只端在手里,直到身后床榻上传来纪南倒回去的闷闷一声响,他扬手将那药汁洒在了地上,轻轻搁下碗,笑着问李河越:“河越也想替小四上阵?”
 
    李河越见他不喝那碗加了瞌睡草的药,就知道他已察觉,听他这时这般问,他也不否认,点头道:“昨天是盔甲,今天大概就是纪东本人被推到阵前了。我不能让小四去。”
 
    “若是你去,不如我去。”慕容岩微微的笑。
 
    李河越却并不恼,非但不恼,反而笑了起来,“你去不了。”他笑的很高兴,仿佛回到了与纪南同在暗夜谷学艺时,无忧无虑、奋发向上的青年。
 
    那是他人生最好的时候了,那时他还不甚清楚自己对小四的这份心,那时也还没有无所不能的慕容岩,人生仿佛只要拿到一枚门主令,就能与小四并肩,那时候的人生简单到小四对他微微一笑,就足够他开心好几天。
 
    李河越高兴的笑容里,慕容岩忽的感觉一阵晕眩,他眯了眯眼,冷声问:“极乐花?”
 
    极乐花与瞌睡草都是安眠的药草,瞌睡草有种很淡的香气,服之即睡。极乐花则无味,但熬入药中后只需闻到那热气就会使人昏睡过去,药效比瞌睡草更厉害。
 
    李河越知道以慕容岩的细致入微与精通草药,药一端进去的他就能闻出异样来,所以李河越故意在他的那碗药里加了足量的瞌睡草,引他上当,令他想当然的以为纪南那碗加的也是瞌睡草,所以不管他喝不喝自己那碗药,在他为纪南吹药的时候,就已经中招。
 
    “河越……”慕容岩越来越晕,不得不坐下,他眼前开始模糊,口齿也越来越不清楚:“……危险……”
 
    李河越不语,等慕容岩终于昏睡过去,他出去将被打晕了的姚远搬进来,与慕容岩摆在一处。
 
    然后他拿了纪东那套与纪南一般无二的银甲穿上,把领间与帽盔相连的金丝软甲扯到前面来,挡住了大部分的脸,他低头将眉眼隐在帽盔的阴影中,手持方天戟,就这么走了出去。
 
    外边早有暗夜谷白虎门的子弟等着,一见他出来,立刻一拥而上,将他不着痕迹的围在了中间,口中叫着“纪将军”,往前方战场走去。
 
    **
 
    里耶今日仍是打头阵,很蹊跷的,竟没有如李河越先前所料般,将纪东推在阵前威胁。
 
    他正一刀劈开一圈五六名夜国士兵的胸膛,忽然右前方冲过来一匹熟悉的白马,马上“纪南”一身银甲,挥舞着方天戟前来。
 
    里耶踹开身边被划破胸膛、喷血不止的夜国士兵,哈哈大笑着迎向“纪南”。
 
    两人劈头对了一招,大刀砍在方天戟上,火花四射,“纪南”今日竟比昨日还有力些,里耶虎口被震的隐隐作痛,不由得操着咬烂了一截的舌头模糊不清的大笑道:“纪霆的儿子着实不赖!”
 
    “纪南”冷哼了一声,翻下马来与他单打独斗,里耶“咦”了一声,因为“纪南”今日好像身量比昨日高大了不少。
 
    但“纪南”没有给他空闲多想,一连串狠厉杀招攻了上来,里耶先挡后劈,“纪南”果然如同上次般力竭,渐渐向后退去。
 
    可惜今日的大夜军队比昨天远不如,四下溃散乱成一团,没有了众人的掩护,“纪南”被里耶紧追不放。
 
    到了衡州城下不远时,里耶四周的西里兵已经没有方才那样多,“纪南”脚下一慢,被里耶劈中了背,当场一口血箭喷出去一丈远。
 
    “纪南”跪倒在地,身后里耶哈哈大笑着,随手砍冬瓜一样砍死了几个扑上前救“纪南”的夜国士兵,直向“纪南”而去!
 
    银甲掩映下的“纪南”这时面贴着地,回头来对里耶笑了笑,里耶一见那眉眼不对,立刻警觉,不顾这人究竟是谁,往回就跑。
 
    可来时他是追着“纪南”来的,并未注意是何路线,这下往西里大军方向跑去,几步一踩脚下便是一空,那洞并不大,半个脚掌左右,可踩空之后洞内有物见光即炸,饶是里耶闪得快,小腿还是一麻,顿时被炸的血肉模糊。
 
    里耶忍着疼抬眼看去,这时才发现周围这些穿着大夜军服的士兵个个面容沉静,气度不凡,一看便知俱都是武林高手,他们看似在与西里人缠斗,其实只是将西里士兵隔绝在只有他们才知道的磷石阵之外!
 
    直到这时,里耶被引入了阵中,他们终于放开手脚杀敌,一时周遭全都是西里语的惨叫声,以及西里士兵不慎踏中磷石穴,被炸的支离破碎。
 
    里耶大怒!
 
    他咬牙向扮作纪南的李河越扑去,不慎又踩中两个磷石穴,腿上与腰间几处挂彩,整个□已被鲜血浸满。他见势不好,扭头又向外跑,李河越见他意欲逃走,从地上一跃而起,仗着对阵法的熟悉,很快截到了里耶前方去,与几名暗夜谷子弟合力围攻。
 
    西里第一猛将的称号,里耶果然当之无愧,前赴后继的暗夜谷子弟俱都不敌,纷纷为他所伤。他一身是血,却仍滴水不漏的舞着大刀,勇猛无比。李河越集众人之力,依仗阵法之便,终于击的那大刀脱手,可他心下还未及喜悦,手中方天戟已被大力捏的动弹不得——里耶沾满鲜血的凶悍脸庞近在咫尺,正露出嗜血恶鬼一般的笑容!
 
    那一瞬,李河越眼前是这鬼刹一般的脸,心里浮现出了小四从小到大所有对他的笑容:天真无邪的、快乐无忧的、英气勃发的、意气昂扬的……
 
    为了小四——为、了、小、四!
 
    李河越大喝一声惊退旁人,反手紧紧缠住方天戟与之上里耶的手,同时他双腿如同铁钳一般紧紧扣住了里耶一条腿。
 
    李河越用额头猛的撞向里耶,趁那千钧一发之势,使出全身功力绊倒了他,两人一起倒在了地上。
 
    里耶惊觉他的疯狂意图,大力挣脱,却被他缠的更紧,并且顺势地一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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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连而起的爆炸声响彻了衡州城上方。
 
    慕容宋与水蔻蔻一清早就被李河越派人骗去了夏城,这时急急赶回,发现除吴乾一如既往的糊涂外,慕容岩、纪南、姚远并纪家军一干将领,不是被下药昏睡,就是被白虎门人控制了起来。他俩知道不妙,急忙掠出城去,正好目睹了李河越与里耶倒在磷石阵中的那一幕……
 
    慕容宋一声大吼,水蔻蔻已从马上飞身而出,两人一前一后赶到,却只来得及抢回那身着银甲之人残缺的身体。
 
    李河越没了双腿与左臂,一个好好的热血少年,只剩下一半身量。水蔻蔻望着他,脸色惨白,哆嗦着唇话都说不出来,慕容宋抱着他,急点他大穴止血,心里却知道已经压根没希望了。
 
    “走……”李河越睁开眼,口齿清楚的对慕容宋说:“小、四!”
 
    慕容宋大悲,捧着他往回就跑。水蔻蔻则留在那里,提剑将来不及逃的西里人杀了个精光,然后与扮作夜国士兵的暗夜谷门人一道,将里耶四分五裂的捡起,串在剑上举着,回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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