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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部分

   第六十五章 明明猪比较可爱

 
  “你要干吗?”阿邦闲闲的用扇子扇风,虽然已经入冬了,这行为也没让他显得二百五。
  要知道,诸葛亮同学的羽毛扇,不也春夏秋冬一直摇啊摇的吗?到了他们这种头脑聪明的等级,扇子的基本功能已经被弱化。它表现得只是一种符号,个人的标志性象征。
  “很明显,我要揍人。”小武耸耸肩,看起来很高兴。这个有暴力因子的娃啊,只要跟动拳头有关的事,对他来说都是快乐的。
  “揍谁?”阿邦又问。
  “谁背后传话,我就揍谁。”小武一脸理所应当,“大家都是男人,何况还是全大燕的最高学府,国子监的学子。这帮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的,不仅忌贤妒能,失了我大燕学子的风范,而且大嘴巴,乱传话。国子监在他们眼里成什么了?无知乡妇们聚集的菜场吗?不经调查,就人云亦云,文人风骨又何在?他们没事时,怎么不多针砭一下时政,不好好研究一下三国之间的经济和军事联系,不探讨一下国计民生,不琢磨怎么做好学问?长此以往,未来大燕在这帮人手里会变成什么样?”
  “说得好,少年!”我大声喝彩,没想到小武有一天会说出这样掷地有声的话来,而且是长篇大论,换做阿邦还差不多。
  小武得意,但下句话却漏了气,“小爷不就没考倒数第一吗?你看把那些穷酸气的!怎么着?小爷我活该就得垫底啊。”
  “因为你从来没表现出羞耻心。”我设身处地的想一想,也觉得有些情有可原,“上回你记得不?你最后一名,还哈哈大笑着说:哎呀呀,老子也不容易啊。得倒数第一不难,永远得倒数第一才是最难最难的啊。”
  “我有吗?”小武抓抓后脑。随后又拍胸脯,“就算有吧。但小爷自己说可以,别人背后抵毁就是不行!”说完。就要冲出去打人了。
  国子监禁止斗殴打架,但因为有武学比赛一说。把对方打得鼻青脸肿,只要不出大事,就说是切磋武艺了,谁理你学武生对阵的是文科生啊。况且,小武这种前科很多,就算真被追究的话,也不过是被他爷爷、奉国将军拎回家,侍候吃一顿木棍炖牛肉而已。
  他习惯了。www.XIAOshuotxt。NET
  但我觉得。这事以武力解决有点不好。而阿邦的反应力一向快于我,所以先一步拦住意气风发的小武,很镇静地道,“先别急!”
  “我能不急吗?背后说人闲话,就要有被打的觉悟。纷纷有句话:不作死就不会死。”小武晾开嗓门,“我就从那个什么叫木头的打起。要做‘文死谏’的忠臣,青史留名?小爷先让他‘文死贱’!”
  “你们不觉得,这事闹得这么大,似乎有人煽风点火吗?”阿邦不理小武的叫嚣,转过头问我。“照说,有些学子不信任你们的成绩,顶多就是背后唠叨几句就算了。也不是什么关系到命运的大考。犯得着这么丁是丁,卯是卯吗?我倒觉着,总透着这么一股子借题发挥的劲儿。”
  我心里一惊。
  是啊,此事可大可小。往小处说,不过是学内小考是否作弊的问题。往大外说,此事发生在我和小武身上……就变成了太子党弄虚作假,大燕最高学府的先生和教官谄媚权势,故意放水……这样的谣言,甚至不值得去解释。但对名声的损害,是润特细无声的。
  正所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若我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朝臣们会怎么看待大燕未来的天子?不诚实、不信义、无尊严、无品德的人?百姓对国子监选拔的人才还怎么会有信心?全无真才实料,凭权势就可以决定成绩?
  “是赵关做的吧?除了他,有谁这么无聊?”小武皱紧眉头,“损害大燕的形象,破坏国子监在天下士子和百姓中的公信力,对别人没有好处。除非是他,他是齐国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老早看他不顺眼,扮猪吃老虎。都已经让人发现了,还装什么天真无害!再说他也不像猪,明明猪比较可爱。”小武不傻,只是不爱动脑子,此时,倒是一下子抓住关键。
  我想想,深以为然。赵关有动机,也有那个能力。别看他好像独自来我们大燕的国子监留学,其实身边明线暗线无数。到底他是齐国太子,身份贵重,身边侍候保护的人不会马虎。加上他总是给我使绊子,这件事被闹大,真可能是他的手笔。
  但阿邦却摇头,“受益者太明显了,如此做等同于交恶。赵关不是白痴,他什么身份?代表着大齐。所以,他确实事事针对纷纷,却不会让自己成为靶子。”
  “那还能是谁?”小武烦躁地扒了扒前额的碎发,“难不成是公羊潇洒?他可不像是动这种小手脚以破坏大局的人。大燕形象受损,国子监名声坏了,于他有什么好处?”
  “谢谢你这么说。”一个声音突兀的插进来,“没想到,小武倒是我的知音啊。”
  我和小武本能的闪开两步,循声向上望云。
  阿邦还稳得住,一手拉我们一个,哼了声道,“王世子殿下,偷听别人说话这种事,实在很失风度吧?”
  “你说得太客气了,明明是无耻加无耻,那个……无耻!”小武的词汇量匮乏,只好连用三个相同词儿,以表示语气加重。
  我没吭声,但心脏猛缩,就像心里落下个刺猬,这小东西还滚了几滚,害得我满胸腔都扎扎的不舒服,身子情不自禁的绷紧。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那天,公羊潇洒紧贴着鲛纱珍珠帐站着,五官和身形印在纱上,那似乎就要触碰到我的感觉。
  说起来,最近真的很少见他,上回闯宫事件,他也是露了一面就走了。
  “这是公众场所,并不是你们谁的房间。”眼前白影一闪,公羊潇洒从假山上跳下来,“是我先到这里的,正躺在上头舒舒服服晒太阳。今天天气很好哦,谁知道你们过来讲心事。我不想听,却架不住声音往耳朵里钻。”
  
  第六十六章 恶魔与天使的混合体
 
  我们三人对视,都很懊恼。
  此时,是午休时间。此处,是国子馆外头的小花园,本来是学子们休闲娱乐,抒发情怀的地方,谁知道这么陡峭的假山上面,还有个大活人?而且,我们也不是约好谈作弊事件的。只是恰巧知道了谣言的传播,又恰巧走到这里,脾气刚好爆发出来而已。
  “若是真君子,我们开始说话时,你直接现身不就好了?”我忍不住反驳。
  “我不是伪君子吗?”公羊潇洒突然弯下身子。
  他比我高好多,突然做出这种举动,身高和气势上的压力,迫得我与他面对,我的眼睛一下就撞进他的眸光中。那里面波光滟潋,看似戏谑,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光芒闪烁。
  别烧盘!别烧盘!我拼命压制自己往上冲的血液,告诉自己不能在他面前脸红。
  “好吧,因为我是你的表哥,我可以放水,在你们开始说话时就提醒你们有外人存在。但别人呢?若正好躺在假山上的是别人呢?他会顺你的意?”公羊潇洒向前慢慢踱步,害得我要不断后退,以躲避全身被他笼罩,“隔墙有耳,你是要做未来大燕天子的人,这点谨慎小心如果也不能具备,又不能克制情绪,在恰当的时间地点说恰当的话……纷纷,你就危险了。”说着说着,他脸上清淡的笑容,慢慢消失不见。
  我们三人沉默,最后是阿邦点了点头,“王世子说得对,是我们大意了。国子监是做学问的地方,年轻人居多,可并不意味着没有阴谋和小人。”
  小武上前。把我和公羊潇洒隔开。
  至此,我才能正常呼吸。当然,表面上还是漫不经心的样子。
  “那对作弊事件。王世子有何高见?”阿邦问道,“你在上头听了半天。不会不相信纷纷和小武是冤枉的吧?”
  我和小武都很惊讶,没想到阿邦会和公羊潇洒商量。
  因为正要离开,却被阿邦的问话拉住脚步,于是公羊潇洒就那么站定在假山旁边的小径上。
  又因为角度的问题,正午的阳光避过一个山石尖角,迎面洒了过来,笼罩了公羊潇洒的全身。那奇异的光景,造成了奇异的视角效果:他的身体四周。金光闪闪,好像承载了全世界所有的光明。而他影子,却被衬托得愈发黑暗。
  他整个人,就像恶魔与天使的混合体。
  “事关我家纷纷的清白人品,必须要争个清楚明白。再者,一个国家的教育,往往意味着它的未来。大燕的未来,怎么能让人瞧轻了去?”公羊潇洒语气严肃,但用词仍然吊儿郎当的。
  什么叫“我家纷纷”?我不是他家的!虽然我们都姓公羊,但血缘关系已经出了五服。而且皇室家族与觊觎皇位者,向来势不两立好吗?
  “人心若有了偏见,再强有力的雄辩。也难堵悠悠众口。”阿邦微微摇头,轻愁的样子真是好看哪。如果国子监女生部的学子们在,会忍不住尖叫的。
  “纷纷不是常念叨一句话吗?”公羊潇洒侧过脸,鼻梁挺直,额角坚强。
  看起来,有些寂寞的感觉。
  “我说什么了?我平时说的话很多。你指的,是哪一句?”我努力错开眼睛,接过话来。
  “事实,胜于雄辩。”
  公羊潇洒对着我的时候。脸上总是会挂着笑容。哪怕这笑容极浅极淡,只是唇角和眼角的细微弧度。却连严肃时,也透着一丝逗弄感。似乎我是他的小宠物。
  此时,他仍然是在这种表情下对我说话,“不管是什么样的谣言,在实力面前也是不堪一击的。他们不认同你的努力,质疑你的成绩,你就让他们心服口服好了。”
  “怎么心服口服?”我追问。wWw。xiaoshuotxt。net
  “反正不是靠拳头打服。”公羊潇洒讽刺了小武一句,“我的建议是,你们这些天好好的温书学习,然后在公开场合重新考一次。众目睽睽之下,题目由学子们临时出。如果你的成绩仍然达到一定标准,那谁还能废话吗?”
  “啊?还考!”小武发出哀嚎。
  我跨下脸,心里伴随着也叫了一声。
  阿邦却沉吟片刻,点了点头,“看来,也只能这样了。”
  “那他们两个可要吃些苦头了,这相当于挑战全国子监二年级的学子,不好好下点功夫是不行的。”公羊潇洒说着,迈步离开,姿态潇洒风流,当真是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只留下我和小武面面相觑,状若痴呆,欲哭无泪。
  上回小考成绩上升,虽然我绝对没有作弊,却也实在有运气的成分。刚学到的东西,正新鲜*,还没等着忘记就现买现卖,成绩当然好了。
  可是现在,要明刀明枪的公开比赛,知识必须是真正扎实学到的才行。我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怎么又有了高考前突击的感觉?想想那脱层皮的可怕过程,我无比怵头。
  不过我对作弊的态度和小武完全一致:那不是应付老师和考试的小事,而是人品问题。学习可以不好,功课上也可能会不努力,但至少不会为了成绩,采取欺骗的手段。这种事做习惯了,还怎么指望以后做事不投机取巧?如果全大燕的人都这样,社会上的诚信何在?
  所以,为了自己心中的信念,就……我咬了咬牙,丢给小武一个为国为民慷慨就义的神情。
  拼了吧!
  第二天一早,由阿邦执笔,我和小武签名的挑战书就贴在了膳食阁前头的大公告栏里。整体意思就是:鉴于大家对我和小武的考试成绩有所疑问,所以本太子决定,一个月后和奉国将军之孙武定国公开进行一次史学课的考试,当着全体同学的面,而且考题随便出,只要在前两年史学课本范围内的。我们要以事实,来证明自身的清白。
  其实,国子监每一个区域都有公告栏,但选在膳食阁,是因为那里的公告栏是浏览量最高的。毕竟有的学子不去这个地方,有的不去那个地方。但所有人,却一定会到膳食阁吃饭。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啊。
  
  第六十七章 怎么能不诚实
 
  于是,八卦以风一样的速度,迅速传遍整个国子监,没放过任何一个死角。随后,在向外部扩散的时候,被以曹大祭酒为首的教官和先生们,联手扑灭。我未来的岳父大人说得好:学内的事,学内解决。谁敢泄露出去,立即开除,而且牵连同好!
  其措词之严厉、手段之毒辣、行动速度之雷霆,是国子监自建立以来,从来没有过的,堪比刑法中的株连九族。甚至,我亲爱的岳父大人威胁要上书皇上,传播流言者,有功名的立即革除。没功名的,以后也不准再考!
  在学究们看来,传八卦是很低级的行为,与学子身份不配。尽管,八卦人人爱,而且人人在传。但,绝对不能承认,更不能被逮到。
  而由于教官和先生们处理得当,此事还真没闹腾到民间去,只在国子监内沸腾。
  “太子殿下也太嚣张了,居然挑战全国子监的学子们!”
  “哼,目中无人,和传说中一个样。”
  “也别这样说。太子殿下定是为了前些日子的流言所伤,气极了,又无从辩驳。说起来这也不算是挑战,顶多是想证明自己罢了。”
  “我倒佩服太子殿下的气势,敢为已名而战!不愧是将来的大燕之主。”
  “对对,这事放我也忍不了。真当了缩头乌龟,还有什么脸面再冠以皇族之姓?”
  “切,你们怎么确定那是流言?太子殿下的功课历来不好,入学时成绩勉强,去年又是连滚带爬才升入二年级。所以,这回小考的成绩,确实值得怀疑。”
  “嗯嗯。反常即为妖。太反常了!太反常了!”
  “那也未必是作弊,人家还不能瞎猫碰上死耗子吗?”
  “住在国子馆的,除了王世子。就是一群纨绔!太子殿下,哼。是纨绔中的纨绔!”
  “你不必这样仇官仇富仇皇家吧?我看太子殿下除了淘气了一点,不务正业了一点,喜欢调戏女同学了一点,身子弱了一点,长得娘了一点,品德上缺乏了一点。其他……也没什么缺点嘛。”
  “唉唉,各位,事非莫谈国事。”
  “我等学子。就是未来国家之栋梁,难道看到不平事,不许说吗?我管他是太子还是权臣富贵,我要以前顾太师为榜样,冒着生命危险,直谏、死谏。”
  “快闪快闪,木头又犯疯了。当心,会传染的。”
  “哈,我对一个月后的公开考还真是期待啊。”
  “你们猜太子殿下能得几分?”
  “一百分的话……还有一个月时间,至少能得个二三十吧?”
  “若真是这分数。看太子党还不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也别出来了!”
  哈哈哈哈……
  学子们七嘴八舌,对此事的关注空前热烈。比对学习有兴趣多了。直到那根搅屎棍、扫兴星的*oss木头同学出现才渐渐散去。但那刺耳的嘲笑声,却回荡半天,真有绕粱三日,绵绵不绝之感。
  不过他们三三两两的聊天时,没留意有三个校工正在附近扫地,个个认真负责的样子,低着头,双手不停挥动。可惜,一直在扫原地。地是越扫越脏,耳朵却支得比兔子还长。等他们走了。校工也没有离去,其中一个更是气得把扫帚顿在地上。又泄愤似踩了几脚。
  没错,此校工就是本太子我。不过穿了件灰扑扑的布衣,粘了两撇小胡子,涂黑了脸,就没人认出我来了。可见,世人多么以衣装分辨他人。
  肤浅!
  不用说,另两个校工是小武和阿邦。我们三个,到哪儿都在一块儿,就像三胞胎。
  “听听!你们听听!”我指着学子们消失的方向,手都咆哮了,“不像话!太不像话了!你们听听他们背后是如何说我的?本宫是太子诶!”
  “当你自己的太子,让别人嚼舌头去吧。理他们作甚?”小武皮厚,不管是挨他祖父的胖揍,还是被同学背后嘲笑,都对他伤害不大。
  可我不行,我没想到我的名声那么不堪来着。就凭我这人畜无害且无敌小白兔可爱软白甜丝丝的长相,怎么会有人不喜欢我?怎么会!
  “其实客观的说,也不都是坏话,有人维护你不是吗?”阿邦安慰我。
  “只有很少几个人。”我沮丧。www.xiaoshuotxt.net
  “国子监的学生将来大部分会做官为吏的,所以你不需要他们爱你,忠诚、服从,克己尽责就行了。重要的是,让百姓们爱你。”阿邦拍拍我的头,话题一转,“不过我们有一件事做对了:公开考试。没想到,这回公羊潇洒真出了好主意。”
  “是好心还是恶意,得看我们公开考的结果。”小武苦着脸,说得一针见血。
  “那还耽误时间,快,赶紧复习去!”我丢下扫帚就走,气急败坏。
  没错,公羊潇洒出的主意是双刃剑。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我却已经没有退路。若是考得好,没问题,我的名声自然清白又光辉。但这个挑战也紧紧把我束缚住了,我必须通过,不能不及格。否则,我没作弊也是作弊了,我就成了不诚实的人!我百口莫辩!
  一国之君,怎么能不诚实!无诚,怎么取信于天下,怎么取信于百姓群臣!
  再想想,一个月,听起来似乎时间很长,但我史学课的课本跟新的似的。这说明什么?说明我只随便翻过不超过三次。而且!而且我们不仅要学习本学期的,还有一年级的功课。天知道去年我是怎么通过的,反正课本里写的什么,我半点印象也没有了。
  把阿邦和小武扔在原地,我以从未有过的速度跑回房间,一头扎向乱得鸡窝也似的几堆杂物,不停翻找,“史学课本呢?史学课本呢?要不要再来两本参考书?哦,对对,还需要一年级的,我放到哪里去了?来人!来人去找红拂绿珠,让她们找找御书房。我父皇有好多藏书……”
  我自言自语,茫然又慌乱。手指尖像被什么咬了一口,钝而凉,但感觉不到疼。有人进来也没有发现,听到呼唤我的名字也不理。
 
  第六十八章谁哭了?
 
  正忙活,腰上拦住两条坚强的手臂。接着,身子不受控制的后倾,背部贴上一个胸膛:结实而宽阔,还有着好闻的、暖暖的香气……
  是公羊潇洒。
  他明明知道我极不喜欢别人触碰,可此时不管我下意识中如何挣扎,他却不放手,似乎有非这么做不可的理由。
  于是我知道,我一定非常失态。不仅如此,我还在失控中。
  “纷纷,别怕。”他声音好温柔啊,带着温热的气息,吹拂过我的脸侧,有着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嘘,嘘,别闹腾得像被抓的小鸟,安静,安静!”
  情不自禁的,随着他有如蛊惑般的声音,我放弃挣扎,被动的被他翻转过身,借势把头埋在他的胸口。他的心跳稳定而有力,慢慢的我也平静了。
  我这才知道,原来我在害怕,非常非常害怕。因为我不能丢脸,一定要考过,成绩还不能差,可我连一丝一毫的信心也没有。若是当众失败……失败……
  我心理压力一直很大,身份的秘密,身为太子的重大责任。这些事平时不显,但凡出现状况,遇到没有退路的时候,那恐惧就处于爆发的边缘。
  我站的位置太高,看似风光无限,但某些时候就像是个大靶子。平时嚣张跋扈,变着花样淘气,其实不过是掩饰内心的不安罢了。
  因为,我不能输。任何时候都不能输!因为我代表的不是我自己,我背负着整个国家。
  怪不得历史上好多当太子的都不可理喻,有幸顺利当了皇上之后就各种不靠谱,各种祸国殃民,只因为抗压能力不强。最后不在沉默中谋反,就在沉默中变态。
  而我之前总还觉得自己很不错,哪想到不听不知道。原来我在同学们心中是如此不堪。表面上的花团锦簇迷惑了我,但那些嘲讽和幸灾乐祸的话令我充满了深深的挫败感。之后。就是怕被无数人指责和看不起的恐慌。
  我-不-要-成-为-这-个—样-子!
  深呼吸了几次,我拼命把不良情绪摒出脑外,之后推开公羊潇洒。
  “谁让你跑我房间里来了?”我的态度很不友好,大约是因为恼火,谁让我软弱时,偏偏被宿命中的敌人看到。但,他这是在安慰我吗?
  很多时候,我们浑身带刺儿。好斗敏感,其实只是不知道如何相对。
  “我看到你小疯子似的跑回屋,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他垂着眼睛,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循着他的目光看向我的手。蓦然发现,刚才我大概抓到了裁纸刀,割伤了手指。之前没注意时便罢了,现在看到伤口,纵然已经自行凝结止血,但那钝木的感觉突然变成尖锐的疼痛。害我胳膊都抽了一下。
  公羊潇洒动了动,似乎要捧起我的手,但却及时停住。又颓然放下。
  他这样欲言又止,害得室内的宁静气氛变得令人浑身不自在,于是我必须找点话说,冲口问道,“公羊潇洒,你出主意让我当众重考,还由大家自由出题,是不是想害我出丑?你明知道我功课不太好不是吗?哼,我又上了你的当。你给我记住!”口气凶巴巴的,掩饰心虚。
  “打败我。”
  “什么?”我以为我听错了。
  他重复。那么认真,“打败我!考个好成绩。让我的阴谋诡计不要得逞。”
  “你这是承认陷害我了?”我气不打一处来。可是,为什么他的目光如此坚定,看起来似乎像是……像是鼓励。像是激将法。像是关心。还有一点点……心疼?
  “别怕。”他答非所问。
  “谁怕了?”我挺挺包裹得平平的小胸脯,被他激得浑身血液升温,“我会打败你的!一定会!你等着看!”
  他笑笑,忽然伸出食指,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时,轻轻抹了我的脸颊,然后放进嘴里吮了一下,“那怎么哭成个花猫模样?”
  “谁哭了?!是汗水落在眼睛里。”我极其幼稚的拉起一段衣袖,快速抹了一把脸,不要脸的毁尸灭迹。
  真丢人啊,居然又急又气,哭了。咦,似乎擦泪的袖子不是我的。但,管它呢。本宫是太子,我拉谁的袖子抹泪,是谁的荣幸!我暗中给自己搭建心理堡垒,之后怀疑的抬头,盯着他。
  “你到底什么意思?”公羊潇洒这个混蛋,行事总是会让我无法理解。看来,我们真的是天敌。可是按动物界的说法,我才是食物链的顶层才对啊!
  他英俊的脸上,戏谑的笑容重现,大手放在我的头顶,略显削瘦的身形被窗外的阳光映照得呈现淡金色,“人家都说小个子心眼儿多,你怎么这么笨哪?”
  “我追求的是大智慧,大智都是若愚的。”我愤然扒拉开他的手,瞪他。瞪他!瞪他……
  可是我努力装扮出的凶恶眼神,就那么遇到他笑着的、清浅的目光,不知为什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我心底快速融化。还有,我们离得似乎有点近。近到我得努力仰头,才能看到他。
  救命!救命!再这样下去是不行的。虽然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不行。可动物的求生本能明白的告诉我,这样不行。救命!
  似乎听到我的心声,这时小武和阿邦回来了。看到公羊潇洒在这儿,我又乌眼鸡一样,好像浑身的毛都炸着,立即很警惕。
  “你干吗来了?”小武直眉瞪眼地问,一步蹿上来,高大的身子把我挡在身后。
  呼,安全了。终于安全了。我躲在小武的肩膀下,手抓住他的后衣襟,只觉得心落了地。
  “给我家纷纷打气啊。”公羊潇洒语气似逗弄般,仿佛刚才抱着我时的温柔只是刹那,只是幻觉,“据我看来,她惹的麻烦事这么多,都是因为她的小字不好。叫什么纷纷?有个词叫议论纷纷?该着让人家背后数落。”
  “你说够了没?还不滚!”小武发火。
  公羊潇洒也不生气,抬步向外走,路过阿邦身边时,摆出苦口婆心的样子,“给傻大个小武找点山核桃补补脑子吧,再给纷纷找个人辅导一下,不然一定会不及格的。”
 
  第六十九章 请司业教导
 
  “长乌鸦嘴不是你的错,出来乱讲话就不厚道了。”我总是轻易被他勾起怒火,不由得很不客气地回了一句。
  公羊潇洒仍然不生气也不理会,只留给我一个背影。可他怎么就不明白,正是他这种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态度才让人跳脚、抓狂。
  只是一脚踏出门槛时,他又对阿邦叹口气,同情地说,“可怜的阿邦,你也真不容易,要顾着两个人,他们还是淘气榜前三名的。可若想给小坏蛋们找个文武全才,还得是国子监的先生来教导他吧,只怕虽近,却也得舍下脸面。”
  “好说。好话。”阿邦也笑眯眯的,扇子挡着半边脸,眼睛冒绿光。
  哼,狐狸对狐狸,千年奇景。不过嘛,狐狸有好的,好狐狸就是我家阿邦。
  “你干吗对他态度那么好。”公羊潇洒走后,我对阿邦嘟囔。
  “因为这次他真的是帮忙了啊。”阿邦拉我坐下,“表面看来,似乎这件事对我们有利也有弊。但实际上,我们还有其他路走吗?既然只此一条道,他指出来,就应该不是出于坏心。”
  “可是,他确实把我们逼到悬崖边上啊。”我不服气。
  “就是就是。”小武附和。
  阿邦叹口气,“你们俩平时不好好读书,明明是自己溜达到悬崖边上,到头来还怪别人。”
  “阿邦,你到底和谁一国的?”我无话可说,只好撒赖。
  “我这是客观讲道理。”阿邦没好气地喝了口冷茶,“纷纷你啊,一遇到公羊潇洒,习惯性就深身长刺儿,好话也当坏话听。”
  “他有说好话吗?刚才还说我和纷纷会不及格。”小武哼了声。
  “你只听这句。怎么没听后面?”阿邦瞪小武,“他最后那句,明明有三层意思。倒真的提了个好建议。一,你们自己温书是不行的。得有人辅导。二,我一个人顾不过来,因为学习进度不一样,所以要找个文武全才的人来帮忙。但得是镇得住你们俩的,更不能是国子监之外的人。三,这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谁这么本事?”小武眨眨眼睛,好奇。
  我脑子中灵光闪过。立即想起一个人来,“顾司业。”
  阿邦赞许的点头。
  我抓了抓头发,还真有点发怵。
  再看小武,脖子也是一缩。
  说起来,顾荒城还真有本事。当年的文武状元,少年得志时前往苦寒的边塞之地,在军营多年带兵历练,威慑得大燕和大齐的边境平安无事。今年奉调回来,奇迹般的进了国子监当先生、教学生。区区四品的司业,居然把当朝的东宫太子我和京城太子党的小古惑仔武定国给镇住了。只提到他的名字,我们都自然而然的收起小爪子。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潜移默化中,我当真怕了顾荒城。
  “公羊潇洒不多嘴。阿邦你早晚也会想到的。要他卖这个顺水人情!哼,此人最会投机取巧。”我明明心里有些感谢,可嘴里却还是说狠话。就好像生怕自己心软,以后对那人再也冷硬不下心肠。WwW/xiaoshuotxt.N et
  我得不断提醒自己,我们是敌人。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就算他本人没那么坏又怎样?屁股决定脑袋,两大对峙的阵营,我们谁也逃不掉。
  注定的!
  我们三个又仔细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由阿邦辅导小武。因为小武的程度比我还低,不好麻烦外人。我嘛。好歹有点底子,就由顾荒城来一对一授课。阿邦本来说由他去请顾荒城。但我想,既然尊师重道,既然已经决定好好担起太子的责任,既然才想学好就面临考验,我就要亲自低下我属于皇族的高贵头颅。
  没有人是傻子,真心还是假意,是分辨得出来的。所以,我首先得拿出诚意。
  “请顾司业教导。”转天放了学,我去见顾荒城。当然,提前打听到他没有外出,而且叫校工正式送了拜贴。
  我打扮得整整齐齐,虽然都是国子监的常服,但平时我在这儿系个香袋,那儿绣个花,左边汗布子,右边挂玉佩,或者在腰带的系法上别出心裁,偶尔镶个大明珠,脖领子里有时候还插把扇子,模仿街头的二溜子。和所有不爱穿校服的学生都一样,只要想,就总能找出令自己与众不同的方法来。
  不像今天,我规规矩矩的穿着打扮,发髻梳得四平八稳,戴着标准的学生巾,浑身上下无半点多余的佩饰。衣领浆过,脚上黑的布鞋,雪白的布袜,两边袍袖微垂,纹丝不动。
  我还提了两盒子点心,早上让人传信,红拂亲自送来的、新鲜出炉的御制点心。当然,这绝对不是贿赂。笑话,要贿赂老顾家的人,不是自己找死吗?这是这年代的礼节,因为我执学生礼,不能空手上门的。
  我挑明来意后,顾荒城半晌没回音。
  这让我心里有点长草,忍不住抬头,瞄了他一眼。见他大马金刀的坐在桌子边,漂亮英挺的眉毛微微皱着,似乎有些纠结。
  哎呀呀,他长得真是帅哪,怪不得我那未过门的小媳妇心心念念着要红杏出宫墙。可他到底纠结个什么劲儿啊?教就教,不教也没办法,我再找别人就是。了不起,拉了我未来岳父当免费家教。估计他得乐疯了,我还不给好处。
  “司业大人……”我出声询问。
  “太子殿下的耐性不好,以后要提高。”他抬起头,极快的看了我一眼,又转开眼神,眉头并没有松开。
  “是。”我老实的点头,因为我知道这个人是真正正派,不会故意刁难我。他这样说,心中定然就是这样想的。
  我们,也算不打不相识。开始时针尖对麦芒,后来渐渐发现彼此的优点。
  我也有优点的,是……吧?
  “若要我来教你,也可以。”顾荒城终于点头,神色极其认真,“但是,太子殿下了解,我是非常严厉的,不会因为你是皇子而放松要求。”
  “请先生严加管教。”我立即改了称呼,态度诚恳。
  
  第七十章 三大法术
 
  显然,这出乎了顾荒城的预料,他眼神中闪过一丝欣慰和异样的微光,又问,“肯吃苦?”
  “肯。”
  “不哭?”
  我一呆。
  这算什么问题?难道我是个小姑娘吗?有困难就哭鼻子?呃,我当然是,可外人不知道不是吗?我曾怀疑顾荒城,认为他知道了我身为女生的“可怕”秘密,可他后来再没有异常的举动,考虑他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主儿,我觉得是我多心了。
  现在……
  “不哭!”猜测不出别人的心理,干脆老实回答呗。有什么难的?
  “史学课是吧?那你是什么程度,自己清楚吗?”
  我脸红了。
  奇怪啊,我一向以没自尊的差生自诩,以不需要成绩的太子身份自傲,此时居然会觉得难为情、羞愧!原来,差生也是渴望荣誉的,我平时以差为荣,说到底就是为了显示自己反抗权威和为了显得与众不同罢了。不过此时尽管抬不起头,我还是决定实打实的报告,不玩虚的。
  “基本上……”我支吾了一下,“一年级学的功课全忘记了,二年级的知识……除了上回考试的部分,正巧我前一天温习过,有些印象,所以成绩不错外,其他的……”
  说到这儿,我突然想到某种可能,心中冒出点屈辱感,愤然问道,“顾司业,您不会也以为我是作弊了吧?”
  顾荒城摇头,说了一句自从我认识他以来,最让我舒服的一句话,“我相信殿下。”
  但接下来话风一转,又让我吃瘪,“殿下对考试成绩一向无所谓得很。自然不肯白花那份力气、冒这番风险。”
  “司业大人,请容学生反驳。”我深呼吸数次,平息即将暴走的情绪。“学生认为,作弊非小事。而是事关品行。我可能不是个好学生,但我是个对自己也能诚实的人。而身为大燕的太子,这点最起码的骄傲,还是有的。”
  顾荒城不说话,定定的望着我。
  我回望,赌气似的连眼睛也不眨。哼,比眼睛大?我绝不会输你。比对视,谁先收回目光就是自认等级低。我才不会哩!
  哎呀,眼睛好干涩,但坚持下去是必须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其实可能也就十数秒,顾荒城错开目光。哈哈,本太子与人瞪眼,真是仍然战无不胜啊。可是,是我看错了吗?他似乎有点点慌乱,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表情。果然啊,长胜将军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是我错了。太子殿下请原谅。”顾荒城沉默片刻道,神情和气势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我略躬身,持学生礼。心中对顾荒城又加了几分好感。有学问的人,特别是身处先生的地位上,基本上是不会向学生道歉的。哪怕,是真的有错。但顾荒城如此诚恳,人品就显得愈发贵重。而且我知道,他道歉,并非因为我是太子,而是真的觉得自己错怪了我。
  怪道人家说: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
  顾荒城绝对是个正人君子。往后如果是我登位,一定要重用此人。
  “时不我待。”我说着。借机打量了下顾荒城的房间。一桌一床一柜,少有小摆设。墙上挂着弓箭,颜色以黑灰为主,整洁又整齐,典型的军营风格。
  “不如我们现在就开始学习吧?假如顾司业没有其他事情的话。”
  “别忙,要先有个计划。”顾荒城摇头,“我会根据你平时的课程安排来配合时间,补习史学课,准备公开考是对的,但不能耽误其他功课,不然岂不本末倒置?”
  啊?!还要兼顾其他啊,不能停了别的课程吗?还要做什么计划,又不是上阵打仗,要详细部署,仔细策划,外加战前总动员什么的。
  我腹诽着。可是顾荒城极其认真负责,我拗不过他,只好事事顺从。
  于是,我苦逼的突击学习生涯,半军事化的人生阶段,就这么悲催的拉开了序幕。
  从重生到现在,十七年多的时光里,我从来没这么忙碌辛苦过。早上卯时(五点)就起床了,连洗漱带早餐时间只有一刻钟。这对于站着穿衣服也会睡着,由红拂绿珠侍候着,半个时辰才啃下两口饭的我来说,简直就像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只要晚片刻,手心就能吃上几下竹笋炒肉。那滋味……我不说了,大家试试就知道,就跟抓着一只刺猬似的。
  卯时一刻开始背书到辰时初(七点),而后马不停蹄地就要赶去前头上课,一直到午时(中午十二点),和同学们到膳食阁吃午饭。普通情况下,未时中(下午两点)前是午休时间,我会睡上一会儿的,可是现在没有了,变成了每天必进行的模拟小考时段。
  不知是天意还是凑巧,我选修的课程在这段时间内安排很紧,所以我下午要继续奔走于各个课堂之间,申时末(下午五点)才能回住处。
  国子监实行过午不食的佛家戒律,据说是为了让肠胃得到休息。但依我看,是为了让少年们减少食欲,免得精力旺盛,总惦记着外逃去找乐子或者惹事生非。饥肠辘辘之下,倒不如看看书,毕竟不活动就会不饿嘛。或者,早早熄灯睡觉,做梦吃大餐去。
  我一直觉得这种制度极不人道,要知道国子监内大部分是青少年学子,成年人只占不到百分之十的比例。常言道:半大小子,吃跑老子。都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晚餐减免,身体糖元供应不足,脑子都变笨了,学习效率并不高。
  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学生们长年和老师们斗智斗勇,早研究出高招以应对,简略说就是三*术。
  一部分学子适应环境的能力非常强,很快修炼出“骆驼术”,早、午两餐时把晚上的饭食也塞到肚子里,转化成热量,全天备用。这些学生,多出自寒门。
  另有一部分人会修炼“仓鼠术”,储存大量点心零食,晚上垫巴垫巴也不会饿到。这类学子一般家境比较好,比如我这样的,比如贵族和富户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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