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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夏初蝉 (1)

  第二天下午,崔捷如常到延英殿去。康福杵在正殿门外,神色为难却果断地拦住她:“崔大人,陛下说今天用不着你,可以请回了。”

  她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望望康福身后,正殿大门关得严实无缝,什么都瞧不见,又不好站在这儿丢人,还是回翰林院看书吧。

  康福一见她出了延英门就立刻飞跑进去禀报:“陛下,崔学士来了,才刚走!”

  皇帝用力横了他一眼,继续埋头看奏折,康福讨了个没趣,撇着嘴到外头打扫去。

  翰林院今日似乎特别闷热,崔捷一边翻书一边扇扇子,很不舒服,暗忖国史馆那边该凉快些。一有这念头更坐不住。到了国史馆却又懒劲上身,不想进去了,萧澈他们还在忙吧,家里又没意思,去哪儿好呢?

  出了大明宫不远就是承宁街,不经意间看到了同康医坊的大金漆招牌,突然想起了一个去处。

  不知道哪里发生了械斗,仁安堂里横七竖八地躺满了损手断脚的,分不清是游侠儿还是恶少无赖小混混的少年,全都唧唧哼哼地呻吟着。丁洛泉手脚麻利地帮人包扎,一位白髯蓬松、矮矮胖胖的大夫在旁不耐烦地颐指气使。崔捷看他们实在忙得不可开交,见有人要布、要膏药,就过去顺手递一递,学徒们初时见到她的五品官服还诚惶诚恐,后来见丁洛泉随意使唤她,也有样学样起来。

  处理完所有伤者已是傍晚,两人就到旁边的小酒馆吃饭,丁洛泉笑问:“你今天怎么有空,不用去皇帝跟前应卯[1]?”

  崔捷生气,却不知道如何回击,只郁闷地摇头:“你来长安真是为了学习医术的?”

  “据说现在最好的外科大夫是江都的莫大夫,我本想去投奔他的。”

  崔捷疑惑地望着他,他岔开话题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她脑子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学医是不是很难?可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出来,沉默了半晌才说:“我想问你要一瓶敷脸的药,治发炎的那种,可以吗?”

  丁洛泉定住:“你又用不上,要来做什么?”

  崔捷笑道:“讨好相好的舞伎呀。她整天涂脂抹粉的,把脸都弄坏了。”

  丁洛泉乐了:“我不信。”

  “京官风气如此,我也不能独树一帜吧。”

  丁洛泉疑心重重:“我可以把方子给你。”

  “不不不,我急着要用,等照你的方子磨出药来,她早变大花脸了。”

  过了几日,皇帝终于解了点气,吩咐康福说:“你今天不用当门神了,让她进来。”

  康福很踌躇了一阵才畏缩着说:“陛下,崔学士一直没来过了,听说有点小恙,在家养病呢。”

  “什么?!”皇帝手中的毛笔差点滑落,语调也不自觉地提高,“你怎么不早禀报?”

  康福脸拉了一尺长,真委屈死了。

  皇帝在那奏折堆成的小山中翻出之前被他甩在一旁的崔捷的折子,这才发现那是告假的。他立刻站起来想出去,走了两步却又停下:不行,她又不是几朝元老、开国功臣、封疆大吏,我去了别人会怎么说,就是派太医去都不行。

  来回踱了一阵,他又问:“请了哪儿的大夫?现在可好点了?”

  “仁安堂的人看的,只是伤风,没什么大碍的。”

  皇帝很意外:“为何不是同康医坊?跑那么远请大头?”这个康福就答不上了。

  皇帝重新坐下,拿起原先看着的那份折子,可上头的字好像突然长了翅膀般在眼前飞来飞去,他不禁愤愤地说了一句:“谁的字这么难看!”

  崔捷不知皇帝没有看她的折子,这天丁洛泉过来,又让她喝那种苦兮兮的药,她极不情愿地说:“我已全好了,这药就不必再喝了吧?”

  丁洛泉笑道:“既然全好了,怎么还天天赖家里不干活?可见是没好彻底。”

  陛下又没有叫人传话让她病好了就回去,明摆着要她继续闭门思过,但这实话绝不能说:“我不偶尔还会咳嗽吗?那可要被弹劾失礼的。况且后天就是旬假,我乐得再休息几天。”

  丁洛泉也不出声,只把药碗推到她面前。她只得闭了眼,咕嘟咕嘟地把药灌到肚子里。

  丁洛泉环视四周,这房子还不够宽敞通风,难怪她会热出病来。他的视线突然停在床前案桌上,那儿有个熟悉的瓶子和一把短剑。

  “你还没把药送给‘相好’的舞伎吗?明明说得那么急。”他讶异地说,还特意在“相好”两字上加重语气。

  “她生气不愿见我,我还担这个心做什么?”崔捷皱眉答道。

  丁洛泉过去抽出短剑端详了一阵,房内亮光不足,轻轻挥动,剑身仍能闪现清如月辉的光芒:“这是南诏国的铎鞘?皇帝赏你的吧?传闻它要在每个月圆之日,以马血浇淬,十年乃成。只怕有点儿戾气,你别随便放在床头了。”

  天子赐剑最能表示他的荣宠和信任,因为它意味着那人可以不纳兵刃陪伴在皇帝身边。

  崔捷说:“你怎么知道?听说在南诏只有权势之家才佩得起的。”

  丁洛泉轻微地叹了一声:“当年我彷徨离家,只管一直往南走,有一天忽然抬头,看到周围的人都穿着奇装异服,满口听不懂的怪话,那才发现已到了南诏。”

  崔捷心想:你家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吗,要逃这么远?

  丁洛泉把剑插回鞘中,笑着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确是至理。我在那儿见识了不少奇闻趣事。比如,他们柘东城里,诸葛亮收服孟获之后立的石碑还在,上面刻着‘碑即仆,蛮为汉奴’[2]。南诏人心里不服气,可又惧怕先祖立的誓言,就在碑前堆满了大石头来遮掩。我偷偷扒开石头看字,还差点被他们抓到。”

  崔捷很不以为然:“像诸葛亮这么聪明的人,竟会想不到要人佩服容易,要人臣服难?立碑扬威只会徒增愤恨,又有何益?”

  丁洛泉愣住,他原本是把这事当笑话讲给她解闷的,此时仔细琢磨,倒觉得她的话非常在理,不禁深深望了她一眼。

  崔捷叹气道:“我看边境上的人只愿好好做生意过日子,没人有兴趣比较谁的手腕子力气大的。只是话不能由他们说了算。你在那儿可有听到什么对我国不利的消息?”

  丁洛泉感叹地点头:“我一直以来总觉得你是女孩子的……”

  崔捷吓了一跳,望望门外确定没人,才嗔怒地说:“我本来就是!”

  “不,你装起朝廷命官来还忒像那么一回事的。”丁洛泉微笑着说,“前几年南诏和吐蕃交手,大败亏输,依我看现在都还没恢复元气。”

  崔捷露出稍微放心的神情。丁洛泉接着讲了几样真正新奇有趣的南诏国见闻,她这才听得入迷。

  他走的时候,立在房门表情犹豫,似乎有什么事情决断不下,末了才望着她吞吐着说:“如果,哪天你官瘾过足了……”

  “什么?!”崔捷佯怒,心想结果你还是要嘲笑我女子参政吗?

  丁洛泉似乎苦笑了一下,终究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日暮时分,内侍少监徐常礼领着一队人从建福门出宫,肩上挑的,手里捧的,全是皇帝赏赐给王公大臣的物品。

  萧澈和韦白刚好忙完了手上的工作,相约一块儿去探望崔捷,不期然地和他们同路而行。韦白问:“子明又不来吗?”

  “说家里有事,以后再去。”

  韦白心里存有疑问已很久了,此时再按捺不住地说:“他们到底怎么回事?互相冷淡成这样。”

  萧澈嘘了一口气,压低声音说:“我也在想,该不会……这孩子也看出点什么了?”

  “子明虽然个性端谨持正,可也不是迂腐无情的人啊,就算看出了也不该是这种态度,恐怕另有缘故吧?”

  萧澈摊手说:“反正我是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安慰自己,只要他们相安无事,都站咱们这边就成。”

  两人相对默然,前面徐常礼一行已转左拐入承宁街,他们大觉意外,本以为徐常礼会继续直走,向亲王、郡王和郡公府邸最多的长乐坊至兴宁坊一带去呢。

  很快他们就知道了答案。徐常礼命其余人在矮柳短巷外等候,只带两名内侍挑着一个绒布裹得严实的木盒进去,而这巷子只有崔府一家。

  御赐的东西两人是司空见惯了,自然猜到那木盒装着什么。萧澈拖住韦白,笑嘻嘻地说:“还是陛下手段高明,用不上我们了,明天小崔一定会回来的。”

  崔捷听门外报宫里来人,而身上图凉快只穿着半臂,手忙脚乱地换了,再装着有点儿病后初愈精神不振的样子出去。徐常礼入了前庭就停下,两名中人解开层层绒布,取下木盖,盒内又有一层莹洁的玉石,此时崔捷才明白木盒不大,为何要两人挑,原来盒中装了将近全满的水和两个大青皮西瓜[3],水里浮着大块微融的冰,玉石或许是为了隔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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