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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重阳节 (1)

  不久,战鼓又再响起,崔捷的马儿兴奋地载着她跑开,皇帝抓空的手停在半空,一声“敏直”亦被纷乱的马蹄声掩盖,他只能在心里默默地说:“你可别再做那种吓人的动作了。”

  他也不解为何自己忽然慌乱忧心起来,她的技艺如此出类拔萃,大可好好享受这难得的并肩作战之乐才是。

  萧澈和韦白瞅准了他在发呆,接连两次不厚道地在他跟前偷球,看台上延英殿的内侍们个个恨得牙痒痒。蕖英悄悄向后望了望,太后一言不发、万分不悦地黑沉着脸。

  崔捷浑然不觉皇帝的焦虑恍惚,只知龙武军那边也改变了战术,她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对付。“嗖——”龙武军又传了一个不漂亮的高球,马儿感受到她的心意,前蹄奋力高高踢起,她刚想顺势一跃,却见球杆从自己手中脱飞,她心一冰凉,身体好像完全没知觉般狠狠地甩了出去。

  半空中,一双坚定有力的手臂把她接住,紧紧把她保护在温暖的怀抱中。坠地前,皇帝担心那马受惊乱跑,左肘在地上拼力一撑,他们又几乎贴着地面滑开数丈,终于安全了。

  看台上,太后蓦地站起来,手中的茶杯砰然坠地碎成几片,宫女们连忙上前扶住她,太后用力推蕖英:“快!快过去看看!”

  “不好!我,我要快点儿起来!”崔捷挣扎着想从皇帝身上爬起,却手软脚软地动也动不了,她急得几欲淌泪,“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这时候发作!”

  皇帝觉察到她的异常,双手不禁收得更紧,抱着她坐了起来,急切地问:“你怎么了?摔到哪里了吗?”

  就那片刻工夫,韦白已抢先赶到,想要拉开崔捷,皇帝下意识地护住她肩膀,对他怒目而视。

  韦白又急又好笑,低声说:“陛下,快!其他人就要过来了!”

  皇帝好似被惊雷轰醒般木然望了望远处,是的,很多人,很多马正跑过来,四面八方的。萧澈也已经过来了。

  他狠狠用力再一次抱紧她,颤着手推开,似乎如此亲近的对视还是第一次,而她并没有令人泄气地躲避和畏缩。

  她微弱地说:“陛下,我没事的,只是……”

  话没说完,萧澈和韦白已扶着她起来,霎时间,无数人冲上来围住皇帝,她只能退开,再退开,远远退开,她看不清皇帝的情况,他是否受伤了?他的手肘……真可恨,为什么全身只有心脏那一块知觉还这么灵敏!

  皇帝一直定眼望着她,很快,他们的视线就被人墙截断,再也触碰不到了。

  可他仍然雕像般凝望着那个方向,一动不动。

  蕖英查看了皇帝的手肘,方才那样勉强用力,果然还是撞伤了,所幸不甚严重,还治得了。她站起来,向人群外的韦白微微颔首。

  韦白大大松了一口气,安慰崔捷说:“不必担心陛下,我们送你去那边的帐下歇一会儿。”

  太医给皇帝仔细包扎了手臂,皇帝本想自己走,却被群臣一阵苦劝,只得任由内侍抬到场边。太后僵着脸听了蕖英的报告,竟没多说什么便摆驾回宫了。皇帝心想自己留在这里,只怕害得大家都玩不开,安抚了群臣几句,便也乘着肩舆回延英殿去。

  终于安静下来了,此时才觉得左肘辣辣地疼,他垂头望望自己的双手,真不敢相信在那么亲密温暖的拥抱之后,自己还能舍得放手,还能狠得下心推开。他该庆幸自己的冷静,还是怨恨自己的清醒?

  他想起分开之后,纵使隔着无数人影,她仍然目不转睛地关切地注视,还有伤心难过的神情。

  他心里一阵揪疼,我做的这一切事情,真的是对的吗?

  半路上,康福追上来禀报:“陛下,崔学士已没事了。萧大人和韦大人送他回家去了。”

  那两人从崔府出来,见左近无人,萧澈先忍不住摇头:“这下子……可真了不得了。”

  韦白叹气,有点儿自责地说:“没想到陛下身手比我还快,当时我和他差不多一样远。要是我能快一点儿,事情就简单了。”

  萧澈轻笑:“那是因为你眼里只盯着球,而陛下眼里心里却一直盯着人。”

  韦白完全同意:“是是,否则也不可能轻而易举地从他手里偷球了。”

  萧澈忧虑又不满地说:“小崔的‘宿疾’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那张嘴又死紧,叫我们怎好回去交差?”

  “只好留给陛下自己去审了。”

  “但是,今天那情形……太后全看在眼里了,还有其他乱七八糟嘴里不干净的人,谁知道会弄出什么话来?恐怕他们暂时不要见面比较好吧?”

  不要见面?韦白不禁停立在地,脸上十分不忍。萧澈多少知道点儿他的心病,也不说破,只催促道:“咱们快点儿进宫去,陛下一定在念着呢。”

  崔捷的手足麻痹其实不多久就好转了,只是她练了那心法,体质已大不如前,在马上激烈运动时还不察觉,一旦停滞下来便疲意顿生、腰骨酸软,只得无力地瘫在床上。

  “扑通、扑通”,轻而有序、急而有力的声音不屈不挠地从发烫的右耳传来,右边脸颊也好像仍保留着皇帝衣物的温热触觉——今天,有那么一刻,皇帝用手把她的头微微用力地按在胸前。真奇怪,那时周围应该很吵吧,可她就是无比清晰地听到了那个细微的声音。仿佛一瞬间,所有嘈杂都戛然而止,只余下那个声音,很惶急,很不安。

  她在心里内疚地说:陛下,对不起,我竟然忘了自己这毛病就贸贸然地上场。我,我并不是故意赖着不起来的……

  她想起皇帝的手肘和地面的惊心碰撞,还有他的背在地上重重擦过的刺耳声音,他的伤是真的不要紧吗?

  两相对比,自己却是毫发无损,安全着地。

  她不禁用手抹抹眼睛:陛下,你何苦要这样奋不顾身地来救我?我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臣子。

  假如自己是个置身事外的人,恐怕此时正在延英殿义正词严地指责陛下吧,诸如“不应以万金之躯肆意犯险,做无益之事”之类的。

  那时候有多少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在看着,以后又会有多少不怀好意的议论?

  回想陛下今日的举动,只怕是早已看穿了吧?他到底花费了多大的耐心和宽仁来包庇我?

  再揣摩萧韦二人的态度……恐怕这桩把戏只有我自己才玩得那么可笑而不自知。

  想到此,她再也不能安心地躺着,勉强爬起来,坐到桌前,把藏在书册下写了半页的稿子抽出来。可默念了半天,却心乱如麻,仍是想不出该怎么续下去。

  自己真是太不自量力了,竟然那么信誓旦旦地允诺,会一直辅佐他,当他的翰林学士,做他的左臂右膀。

  所以,这次发作其实是老天的惩罚吧?我是什么身份,我不过是个钻空子想假扮举子混饭吃,混车坐,一路舒舒服服晃悠到京城来的骗子!

  可是,总会不自禁地想起他欣喜期盼的神情,平和相得的君臣之谊,点点滴滴的殷切照抚,辞官两字便硬怎么使劲也写不出来。

  说到底,其实心里还是很喜欢这段日子吧,一展所长,自食其力,假如不为官,我又该做什么来养活自己?

  我还能再遇见……像陛下这么温柔亲切的人吗?

  她猛地伏倒在桌上,喉咙里一阵哽咽,心里不断责骂自己:我竟然还有这种念头,还嫌惹的麻烦不够多吗?我决不能再让陛下困扰烦忧了。

  入夜,才交亥时,皇帝便被众内侍半逼迫着提早歇息,只觉左臂比白天时更加肿痛,他强忍着没有嚷出来,侧着身躺下,转身不得。

  正想着心事,外头忽然报:“太后驾到。”他在帐内皱了皱眉,心道:终于来了!

  内侍才挂起帐幕,太后便已来到了床前,后面只跟着一个小宫女,远远地在门边站定,太后脸色不豫地一挥手,内侍们只好纷纷退避到殿外。徐常礼为太后摆好坐墩,也悄然躬身退下。

  皇帝撑着手坐起来,笑道:“我没事,母后着人过来问一声就是了,夜里风大,叫儿子怎么过意得去。”

  太后看他脸色发青,知是疼得厉害,口中冷冷地说:“伤势我尽可以问太医。”

  也就是专过来兴师问罪的?皇帝笑容隐去,干脆不吭声。

  “我已命太常寺挑了日子,这月二十七就让丽妃进宫。”

  皇帝顿时寒下脸:“母后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诏书都已下了,这阵子忙乱不堪……”

  “皇帝!”太后怒喝着打断他,“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皇帝几乎想吼回去:又是身份,身份!我已经听厌了!

  太后见他一脸倔犟和不愤,仿佛又看到他孩童时被训斥后的模样,不知怎的倒有点儿心软,默然半晌,声音也缓和下来:“你长大了,有了喜欢的人,想把她放进宫里,我也不阻挠你。”

  啊?皇帝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是,不管你喜欢谁,她总不能比一国之君更重要,值得你拼了命地去救她——你将国家社稷置于何地?别忘了你还没有子嗣,你若是出了意外,这朝廷会乱成什么样子?有多少人会无辜牵连受苦?”

  皇帝先是一惊,听了后面的话,恨恨地张了张嘴,却又反驳不得。

  太后说:“你早知道崔翰林是女子了吧?”

  “母后!那是我默许的,责任在我。”皇帝急切地说。

  “你我眼睛都不瞎。”太后在心里苦笑,先前可真白操心了。

  “这事我自会处理,母后大可撒手不理,静养天年。”皇帝生硬地说,听起来好似在暗讽太后早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太后也不生气,她本就是在承香殿生完气再过来的,她只是谆谆告诫道:“你若只是看上她,不用你动手,我都可以把她弄进宫来。可是经了今天这一事,我眼里可再容不得她了!”

  皇帝大声说道:“我没有要把她弄进宫来!”太后有点错愕,不解其意。皇帝也觉自己语气太过了,郁郁地说,“母后,她不会进宫的,我也不会强迫她进宫,请你别为难她。”

  太后见他神情落寞,不禁讶异,回想今日马球场上的情景,恐怕那崔姑娘亦未免有情吧?女人家看这种事是错不了的,但崇谊似乎以为她对他并无情意?

  难道这事竟然比想象中的还要棘手?难道他要把她养在宫外?不,不是的,太后立即否定了这一想法:他是由我教养成人的,决不会做出这么荒唐无稽的事来。

  但是,不管放还是留,只怕这人都已成了他心上的一块石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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