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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女人和寂寞

  故事讲到这里,天光已亮成一种极浅淡的蛋壳粉。

  桌上的茶,早已凉透。

  我同晋州对坐在这晨曦中,但我们的心仍陷在那暗黑的回忆里。

  没想到,这是他的过往。

  这过往,阴暗、狼藉、惨烈,难怪他永不想再提。

  而我听过之后,也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面对他。

  我忽然后悔知道这一切。

  是他撑着我走过那段生命中至黑暗的路。而此刻,我又逼他重新返回他的黑暗。

  “看,这就是我的过去。”晋州将头从掌心抬起,那双眼里满是哀恸,有着我从来没有看见过的灰败。

  他一直是幽默的、睿智的、宽厚的、从容不迫的。

  我心里的他,悠游自在、逍遥不羁。

  而此刻,这个男人像一棵冬天被冻坏的树,满树都是死寂。

  “对不起,我——”我摊开手,却不知该说什么。

  “绍宜,我原本下定决心,惩罚自己孤独终生。没想到却遇到了你。那时候你就像曾经的我,自暴自弃,烂如泥沼,一双眼睛没有丝毫生气。我忍不住想来搭救你,仿佛可以搭救我自己。”他苦笑,“没想到,在拯救你的同时,我真的拯救了自己。我忽然觉得,也许人生没有那么糟糕,也许我可以放开过往重新来过,却没想到那过往永远也走不出去了。”

  我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冰凉,在夏日里透出冬的萧瑟。

  “绍宜,我曾经是个罪人,我也不想为过去的我开脱。”他望着我,目光里却是一派等待凌迟的坦然,“但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

  我怔怔握住他的手——

  我没有回答他。

  我选择了离开,逃也似的从他的回忆中离开。

  那天以后,我没有再见晋州。

  他也没有再联系我。

  我与他,又成为永不相交的两条平行线。

  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睡不着,不管加班多晚、工作多累,大脑却始终停不下来。

  我不断回忆晋州的故事,不断用我自己的想象去完善它。

  我想象那个从窗口飞坠的女人,是用怎样的决绝来捍卫她的婚姻,她的丈夫。

  我也想象那个女助理,是怎样隐忍着去坚持自己的感情。

  而我——什么也没有做。

  我凭什么在她们两败俱伤以后,去得到这个男人?

  而这个男人,又凭什么得到幸福呢?

  浓墨重彩的夏日,便在我一个又一个无眠的夜晚,快速流逝。

  立秋过后,天空常常碧蓝如洗,无一丝云翳。

  我不断告诉自己,我的选择再明智不过,我的心也该毫无阴霾。

  晋州的过往太晦暗沉重。

  他心中永远背着对两任前妻的负疚与罪恶感,实在不是搭伙过日子的良伴。

  我努力振作,说服自己退一步海阔天空。

  可是——当梧桐树落下第一片叶子。

  天气渐渐转凉,心仍然会被风吹得莫名惆怅。

  碧空高远,偶有候鸟结群而过,越发显得空寂。

  我忽然觉得心里好像有什么正在失去。

  这几日,全城的桂花仿佛都开了,满城都是甜熟的香味,空气里都像流着蜜。

  周五晚上,我仍然闷在公司,继续没有尽头的工作。

  当然,我也可以选择回家。

  只是,如果家里永远没有一盏灯为你亮着,永远没有一个怀抱为你守候,永远没有人听着你的足音为你开门,那也算是家吗?

  我忽然觉得有点冷,在初秋的暖阳中,其实冬天已经提前来临。

  凌晨两点。

  公司里特别静,除了我,再没有别人。

  我坐在办公室里,感觉自己就是渺小的一条鱼,怎么也逃不出金鱼缸的禁锢。而命运,就隔了一层玻璃,冷眼看着我挣扎。

  我望着明净无染的玻璃墙,心中却纷乱浮躁。

  我就要这样认输了?

  为了那个已经不是障碍的障碍?

  又或者——

  我真的沦落到要去和一个死去的女人抢男人,抢走她唯一留在人世的执念?

  难道离婚的女人,只能有这样蹩脚的选择吗?

  当然,我也可以选择单身——

  像歌里唱的,“不想拥有太多情绪,一杯红酒配电影。”

  听着潇洒,但实际——

  寂寞倾城。

  配合空调单音节的轰鸣,办公室里越发安静得诡异。

  我踱到茶水间,我记得那里还有几罐啤酒可供排遣。

  果然,我找出那箱啤酒,取了几罐塞进怀中,经过大办公室时,我瞥见那里有隐约的光。

  我放慢脚步——电脑荧光屏静默的蓝光下,映着一张小圆脸。

  听到响动,那张小圆脸抬起来,有浅淡的泪顺着那颗蓝色小痣蛇形滑过,汇聚到下颌处,一滴一滴落下来。

  呃?她也在?

  而且在哭?

  我不动声色站在原处,她尴尬地抹去脸上泪痕,不好意思地回我一个笑容。

  我叹口气——

  虽然我和温旭生因她分开。但幸好,我们三个没有沦落到晋州那般惨状。

  “怎么啦?”我放低声音,“今天我可没骂你哦!”

  她低下头,难得的消沉,“在和温旭生冷战!”

  换了以往,这消息绝对是我最隐秘的快乐。

  但此刻,却丝毫也不能令我兴奋半分,我现在整颗心都纠结于孙晋州。

  “有兴趣一起喝两杯吗?”我扬扬手里的啤酒。

  她立即站起来,跟我一起走到楼上小花园。我按亮廊灯,坐到长椅上。

  此刻夜色正浓,远处灯火安静璀璨,仿佛世间一派繁华安乐,人心并无悲哀。

  我扔一罐啤酒给她,她接过来,啪地拉开,咕噜噜一气灌下大半。

  看来,她的心结不比我少。

  我也扬脖子猛喝一大口,苦涩的酒液顺着喉咙冰凉下滑,心也跟着泛出几许涩意。

  我微闭了眼,夜风如丝袍的一角,贴着我裸露的小腿,来回扑打。

  几树桂花开得正繁盛,甜香在夜风里肆无忌惮地流淌,仿佛一吸气,便能将五脏六腑都染成金澄澄的蜜糖色。

  我忽然想起,有一晚在“浮生”,晋州在我耳边说,要为我酿一坛桂花酒,等秋凉的时候,用小火慢煮,整间屋都是甜熟的酒香,闻着便可以醉了。

  我叹口气。

  那样渺小的幸福,如今都成为奢望。

  “绍宜姐,你说旭生会是个好伴侣吗?”

  我没想到唐美妍会突然问我这样一个问题,把我满腹的愁怨都吓跑了。

  “你让我怎么回答?”我讪笑,“至少对我来说,他不是。”

  唐美妍自己也觉得问得唐突,忍不住笑起来,眼泪在灯光下一闪,有种楚楚可怜的味道。

  温旭生一向觉得我男性化,她就是以这样脆弱的妩媚,赢走他的吧。

  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想到晋州那惨烈的结局,我不由想对唐美妍稍好一点,故此偏过头对她笑一笑。

  她此刻心中酸楚,有人对她抱有善意,更加软化,“绍宜姐,我知道同你说这些很不妥。但是,没有人比你更了解他。”

  “不。我若了解他,便不至于走到离婚这一步。或者,根本不可能同他结婚。”我立即撇清关系,千万不要让她误会我与温旭生还浓情似海。

  “你还在怪旭生和我的事吗?但当初,如果不是你有外遇,旭生又岂会同我一起?”唐美妍急着为温旭生辩驳。

  “我有外遇?”我惊讶得差点跳起来,手中啤酒罐,捏得噼啪作响。

  “难道不是?旭生说你们之间存在第三者已经多年,两人的关系不知多么疏离冷漠。但他不想将你半路抛下,便一再隐忍,无一日过得快乐。直到遇到我,他才感觉到温暖,发现自己仍然是会笑的。”唐美妍有些不解地看着我。

  我气得倒吸冷气,这个温旭生,简直颠倒黑白。

  难怪人总说,男人想外遇,总会给自己的老婆编排点莫须有的罪名。不是说老婆不温柔贤惠、和自己没有共同语言,便是抱怨老婆与自己关系疏离,或者红杏出墙。

  果然——

  这简直比墨菲定理还要灵验。

  我冷笑一声,将啤酒灌入口中,“如果我告诉你这不是真的呢?”

  “什么?”唐美妍吃惊地握紧手中酒罐。

  “我从未有过外遇。是温旭生背着我与你偷情,被我发现了,我们才离婚的。当然,如果硬要说我同旭生之间有第三者,那个第三者便是我的工作。”我抬眼看着唐美妍,“明白了吗?”

  她的身子一震,僵了半天,手中啤酒一抖,泼洒出不少。显然我的话颠覆了她一直以来的认知。

  沉默很久,黑暗中她忽然仰起头对我说:“对不起——”

  我没想到,一向认为无愧于我的她,会忽然同我道歉。

  此刻我也终于明白为何她这个做贼的,一直在我面前那样坦然,那样理直气壮到有些耀武扬威的地步,想必心中是在为温旭生鸣不平吧。

  “道歉不必了,没有你也会有别人。我的婚姻失败,我自己也有诸多责任——但最重要的责任是有眼无珠。”我刻薄地笑起来。

  每段婚姻消亡都不是单方面的错。但我的过错却非发自我本心,我当然至首要便是原谅自己。

  “绍宜姐,我真天真。”唐美妍仰起头,眼泪又连串滚下来,“旭生他——前几日我朋友看见旭生同一个女孩子坐在街角咖啡馆聊天,那女孩长得很温柔沉静。”

  哦?

  看来离过婚的男人,果真比女人有更多选择,也更为风骚。

  我冲唐美妍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男人——”唐美妍呆呆想了一会儿,吸口气,烦恼地将剩下的半罐酒悉数倒入口中,又砰的一声,扔出老远。

  我忍不住想笑,又扔了一罐啤酒给她。

  她扬手接住,啪的一声又打开,连喝数口,直到呛住才停下,然后她静静看我一眼,眼底迷惘而悲伤。她日常那些没心没肺、愚蠢的快乐都忽然弃她而去。

  “其实和女性朋友喝杯咖啡聊几句,很正常。你工作忙,没时间陪他,他也需要人供他消遣,听他诉苦。”我言不由衷地安慰她。

  果然,唐美妍立即冷哼一声,“刚开头的时候,我也只是和他一起喝杯咖啡,聊几句闲话的普通朋友。”

  “小唐,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你。我自己也是个失败者。我也栽在这个男人手中,且比你更惨重。”我轻轻叹口气。

  “绍宜姐,你不用安慰我。我现在也不若当初那么好骗了,我相信他暂时还没有出格,但是若我工作一直这么忙,这恐怕是迟早的事情。旭生并不是养不起我,所以我在犹豫到底要不要为了旭生放弃工作。我虽不觉得工作有多重要,但渐渐也从中得到很多乐趣与满足感。所以,我现在很矛盾,很犹豫。”

  我喝口酒忠告她,“女人同男人交往,只能得到两样回报。不是婚姻,就是教训。但通常婚姻本身,就是个教训。”

  “可我妈妈说,女人最大的幸福和成就,应该来自她的婚姻。一个女人事业再成功,如果婚姻不幸,那她也得不到快乐。”唐美妍讷讷地问我。

  “快乐并非只能从婚姻中获得。况且当一个女人把丈夫视为她唯一的寄托和骄傲,她所有的价值体现,就不再是作为一个个体的人。你不觉得悲哀吗?”我望着她,此刻她的小圆脸和那颗蓝色小痣都暗淡了许多。

  “你事业那样成功,可是你幸福吗?”她怔怔望着我,若不是我知道她是个口无遮拦、心无城府的女人,还真以为我哪儿疼,她就故意踩哪儿。

  我幸福吗?也许没有她,我的幸福感能维持久一点。

  但是,又能有多久呢?

  不知为何,这一刻,我一点也不觉得她是我的敌人。我清晰地看到,这个未经风霜的女子,很快便要迎来她坎坷的情路,以及暗淡的婚姻与人生。

  曾经,我也是这样天真,以为跟着一个男人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幸福和甜蜜是理所当然的。

  渐渐酒劲上头,我满腹的牢骚便忍不住随着酒气涌上,“我幸福吗?当然不!如今社会对女人特别残忍,在外要与男人同工同酬,回家要做家务带孩子,劳心劳力,付出那样多,最后却往往沦为垫脚石。”

  夜风那样凉,吹得我鼻头发酸,我吸吸鼻子继续说:“一个女人,若把全部心血都用来浇灌她的男人,这棵树长得越高大,想来乘凉的人便越多。总有一天,树下便不再有你的位置。所以,一个女人要投资在自己身上才会有回报。投资在男人身上,小心血本无归。”

  唐美妍大抵第一次听到这样“反动”的言论,张着嘴巴愣住了。

  我乘机又多说两句,“你还年轻,难道甘心就这样嫁与一个男人?温旭生的人生已经定型,并将逐渐走向暗淡,而你还有无限可能。就像你妈妈劝你的,他以前可以背叛我,以后也能背叛你。当然,不排除他以后对你死心塌地。但你想想,值不值得为了他赌上你的一生?”

  我见她的眼中光芒慢慢亮起来,又觉得自己说得过头了,听起来仿佛别有用心。

  赶紧又补充道:“当然,我不是劝你和他分开。我只是觉得你应该趁年轻好好享受生活。把什么婚姻、爱情、责任、归宿都抛到脑后,痛痛快快爱自己想爱的人,做自己想做的事。要知道,青春这种东西不用来挥霍简直太可惜了,因为你即使不用,它也会发霉过期。”

  听到这句,唐美妍竟然破涕为笑,“是啊,我还年轻,就算现在选错了,以后也来得及后悔。如果现在就因还未发生的事情瞎操心,岂不本末倒置?等旭生有二心的时候,我再来收拾他。我好好工作,好好恋爱,走一步看一步,今朝有酒今朝醉才是正道!旭生若再和别的女人喝咖啡,我便约其他男人喝酒好了!一个女人诚心要找男人来陪,无论如何比男人更容易些。”

  一气说完,她的双颊竟泛起潮红,睁大眼睛笑望着我,“绍宜姐,谢谢你。”

  没想到,我别有用心一番话,听在她耳朵里,又是另一番意思。

  不知为何,我竟有些感触。

  她年纪轻轻,倒比我更想得通透。

  我此刻对晋州的态度,不也是因噎废食的表现吗?

  没想到,同她一番鸡同鸭讲,我们彼此都豁然开朗。

  我不禁冲她举杯,她喝酒倒是爽快,很快我们就干掉了所有的酒。

  虽然,酒精令人有些恍惚,但心中却前所未有地澄明。

  天际线已经有淡青色一线光,虽然与凝重的夜幕相比,这一线光那样微不足道,几不可察。

  但我知道,很快这座城市将亮起来,阳光将携希望重返人间。

  我望向唐美妍——这个我曾经视作眼中钉的女人,此刻看在我眼中,已经没有那么可恶。

  我从来未想过,有一天,我能和她一起坐着喝酒聊天,而且这样心气平和。

  我的前半生,就这样翻过去了。

  而温旭生,已经是一抹拍死在墙壁上的蚊子血。

  我深吸口气,那馥郁桂香丝丝缕缕都是甜。

  晋州——

  也许,我还有机会喝到他亲自酿的桂花酒。

  趁着天光还未真正亮起,我们各自归家。

  沐浴后,我整个人松弛下来,酒精被热气一蒸,在全身舒服地流淌,四肢百骸都暖融融的,每个器官都酥酥然。

  天边那抹淡薄青光,已经转为蔷薇粉。

  一夜未眠,我却毫无睡意,心中反而越加澄明。

  我忽然想同人聊聊。

  果然——子晴虽然睡意朦胧,可接到我电话却不以为杵,反而颇感安慰,“怎么?你终于肯打电话来诉苦,是不是心结快解开了?”

  对面一阵窸窸窣窣碎响,大约她看了一下时间,“见鬼!才五点半?你以为我还十七岁,随时可以唤醒听你心声?”

  骂完,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我莞尔——只有最好的朋友,才能容忍你在凌晨五点,打断她最深层浓甜的睡眠。

  “不好意思,打断你美梦。”我故意寒暄。

  “你天未亮致电我,不是专门来跟我讲,对不起打扰你睡觉的吧?”子晴在那头揶揄。

  我喝口热可可,半窝在床上,“你猜呢?”

  “喂,这可不是猜心热线。”子晴嘴不饶人,“少废话。是不是准备同孙晋州和解?”

  “这么准?”我笑,“你改行当心理医生了?”

  “认识你二十年,还需要心理医生那套?我早就猜到会有今天。”电话里,她慵懒的声音不乏得意扬扬。

  “那么肯定?”我还是有些吃惊的。

  “废话,这么优秀的王老五,本市没有几名了。”她懒洋洋地舒口气,“白痴都会选择原谅他,何况你已经尝过他的甜头,更不可能松手。”

  “那你当初劝我和他一刀两断?”

  “我一开始并不清楚他妻子跳楼的前因后果,当然要叫你放手。后来知道了真相,也想过劝你和解,但你这种人永远处于叛逆期,我若替他说情,你还不在心里把他枪决一万次?相反,若我说他不好,也许你还会逆向思维一下。”

  “这么长时间,我可都没和他联系过。你怎么知道我会有想通的一天?”我忍不住反驳。

  “江小姐,你可是属蜗牛的。看起来飞扬跋扈,其实一遇事就缩壳里。孙晋州的好与坏,别人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除非你自己琢磨明白。可你这人凡事又喜欢和自己较劲,不折腾几个月,你不会放过你自己的。”

  “你真赞成我接受他?”我略微踌躇。

  “绍宜——人到中年,谁没做过一两件亏心事?谁没欠过一两笔感情债?再干净的白衬衫,穿久了,颜色都会变的。何况我们这些在污浊尘世中打过滚、吃过苦、伤过心、犯过错的凡人。”

  “可是他有两任前妻。”我犹豫。

  “你同他,五十步与一百步。”子晴挖苦我,“人家也没嫌你是弃妇。”

  “可是他的婚姻比我的惨痛。”

  “那他得到的教训比你更多。”

  “子晴,不是我要挑刺。我知道他婚姻失败,并不是他一个人的错。而且他品性并不差,可是我担心我同他走不到最后。”我向被子深处滑一点,叹口气。

  “绍宜,难道你还不明白?没有谁能始终陪着谁。朋友也好、父母也罢,甚至子女、伴侣,都不是那个唯一。到了最后,你会发现,原来对你不离不弃,你仍需面对的那个人,也只有你自己而已。”

  “这么悲凉?有一个人,始终疼你、爱你、怜你、无条件原谅你、宠你、信任你,但那个人居然是你自己。”我长吁口气,“难怪我们要善待自己,因为除此之外,没有人更爱你。”

  “自爱有何不好?很多人连自爱都没学会。”子晴大概坐了起来,电话声音忽远而近,“但你还得找自己之外的人爱你。不过现在的你,也没资格太挑剔了。你得学会接受未来伴侣的缺陷,比如他离过两次婚,又或者带着孩子,甚至净身出户,没太多存款傍身。”

  “你的意思是,一个三十岁的离异女人,只剩资格选择那些已经凹陷的沙丁鱼罐头?”我讪笑,“比如孙晋州?”

  “喂,孙晋州可是一瓶82年的拉菲。”子晴在电话里狂笑,“你居然把他比作过期的沙丁鱼罐头。”

  “这瓶拉菲再好,也已经开瓶了,还被两个人喝过了。”我继续哀叹。

  “喂,是拉菲啊!能给你剩两口已经不错了。何况他正值壮年,一个男人最黄金的时光留给你,你还想怎样?”子晴已经叫了起来。

  “可我还是担心,我担心我不是晋州喜欢的类型。他两任前妻,都不是我这种款。不然,他也不会一直不联系我。”我继续犹豫。

  “难道你不知道?男人喜欢所有类型的女人。”子晴笑得咳起来,“你不会这么天真吧。别胡思乱想了,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吧。”

  “我该怎么做?”

  “男女之间还能怎么样?当然都是先下半身享乐,再上半身博弈!”子晴怪笑,我简直能猜到她躲在电话那头挤眉弄眼的样子了。

  “喂,小声点,别带坏了珊珊。”这段时间以来,笑容第一次真正爬上我的脸。

  “其实,我还有顾虑——他两任前妻,死的那个,我永远没机会替代。活着那个,他也亏欠太多,心中始终难断挂念。我不想与他的过去纠缠不清。”

  “可没有这些,就没有今天的孙晋州。你再想想吧。我知道要彻底放下这么优秀的男人很难,但是要真正接受他,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子晴终于正经起来,“你给自己一个期限,如果到了那个期限,你还是过不了心里这关,那么就彻底放手。”

  她顿一顿继续说:“诚然,你能遇到孙晋州这样的男人,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可是,你离开他,也不是不能生活。”

  我点点头,虽然她看不见。

  我回头望向窗外,晨曦正从幕帘缝隙中透进来,像一柄金剑,将阴霾都驱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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