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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不能说的秘密

  隔几日,子晴开始处理在国内的诸多事宜,也通过邮件与电话,为珊珊联系了英国的学校。

  而我,除去工作,便天天窝在“浮生”。

  “浮生”几乎成了我的第二个家。

  晋州常常在阁楼上,替我煮一大壶温补的冰糖莲子枸杞大枣茶。

  我们俩便守着煮得噗噗响的氤氲热茶,聊得神游四海。

  红枣的香甜,渐渐代替了“浮生”惯有的清苦柚香。

  有时候,茶煮到一半,便有顾客过来,央求分一杯尝尝。

  甚至有客人打趣道:“要不要干脆在饮料单上,加一种红枣茶啊?”

  晋州哭笑不得,我则忍笑忍得睫毛乱抖。

  日子仿佛又回到以前,静谧流香。

  这日,我们俩又窝在浮生各自捧了书读。

  读到精彩处,会不由自主抬眼看一看对方。看到彼此静好的神态,便能将沸腾的情绪又平复下来。

  我喜欢这种默契的感觉。

  那是一种由信任与理解构建的感知,比爱情更长久可靠。

  茶香刚溢,门铃便碎碎响起,与背景的古典音乐形成对比。

  我同晋州安坐楼上,继续酣战书中。

  然而,一人夹裹着室外清冷的空气,行至楼上,站定于我们桌前。

  我抬头——

  一名女子身着墨色大衣,肤色白得透明,像泛着寒光的青玉。五官清秀得几近寡淡,林黛玉似的眉眼,一看就是个多愁善感的女子。

  这个女子,是有本事把一身黑衣穿出怨妇气质来的。

  当然,她本身就是名失婚的怨妇。

  下一秒,我已经认出,她就是晋州那名活着的前妻,亦是他当年的助理。

  “卫欣,你怎么来了?”看得出晋州十分讶异,没想到她会突袭。

  “我前日便来过,可是你不在。”她细声细语地对晋州说,一双眼却片刻也未从我身上移开。

  前日,我同晋州去看了一场话剧,是阿加莎的《无人生还》。

  之后他送我,顺带留宿我家。

  乘着兴致,我们又谈论起阿加莎,就着Julie·London的歌,干掉一大块埃曼塔芝士,和一瓶波尔多干红。

  真是一场奢侈而罪孽的享受。

  最后缠绵时,也不知是酒精作祟,还是音乐蛊惑,我几乎虚脱,醉死在旖旎的情欲中。

  此刻,腰还是酸的。

  所以,提起那晚,我忍不住眉头一动,看向晋州。

  而他正好望向我,眸光如灿星闪落入夜海,泄露了他与我想到一处。

  我不禁含笑白了他一眼。

  他立即正襟危坐,收敛了眉目间的情绪,“有事找我?”

  “嗯,是想谢谢你替我争取到职称。”她就势以一种熟不拘礼的姿势坐在晋州旁边。

  晋州一边同她说话,一边站起来,替她倒一杯茶,“举手之劳,况且我帮你也是分内事。”

  倒完茶,他不露痕迹地坐在另一端,同我与卫欣保持一个三足鼎立的距离。

  他倒是聪明,避免了在新欢旧爱之间选择的尴尬。

  “你没同我们介绍?”卫欣指指我,又指指她自己,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哦,她想让晋州表明她的身份,也正好借此搞清我与晋州的状况。

  是,她是他的前妻,曾经水乳交融,你侬我侬,行动一致的前妻。

  晋州倒是一如既往的静定,他微微一笑,“我忽略了。”

  “这是卫欣——”他轻轻摊开手做了个引介的姿势,“我的前妻。”

  我看见她微微颦拢的眉,稍稍舒开——嗯,他并不介意在另一个女人面前介绍他们曾经亲密的关系。

  “这是江绍宜。”晋州微握一下我放在桌上的手,并不多做介绍。但这个动作已经说明一切。

  果然,那卫欣始终微微下垂的眼角一下扬起来,仿佛不敢置信,一向内敛的孙晋州,也有这样张扬自己感情的一刻。

  “她知道我们的事?”她应该是故意这样问的吧?

  “知道一点。”我笑起来。

  “哦?想多聊聊吗?”她身子微微前倾,似乎对我很感兴趣。

  “如果你不介意,我当然愿听其详。”我露出一个自认为从容得体的笑容。

  怎么?想来吓唬我?

  我转过脸,看向晋州。

  而卫欣也半酸半刺地说:“介意我同江小姐,随意闲谈几句吗?”

  他仍然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好啊。既然两位这么想聊,我去厨房叫人给你们弄点小点心。”

  说完他果然潇洒地起身。

  “不怕我说你坏话?”卫欣故意拿眼风扫过他。

  “没关系,尽管说。绍宜最知道我不过。”他涵养极佳地拍拍我放在沙发上的手背。

  “对我这么有信心?”我仰起脸冲他笑。

  “你说呢?”他并没有答我,只回我一个莫测的笑容,便真的转身下楼了。

  “我从未见过他有这样多笑容。”卫欣怔怔望着晋州的背影。

  “因为以前的他,实在背负太多自责。”我轻轻说,将目光锁在卫欣脸上。

  “哦?你知道他的过往?”

  “只略知一二。”

  “包括我的前任?”她试探着问。

  “知道!”我颔首,表明晋州并未在我面前隐瞒什么。

  她略为迟疑,然后说:“我不知道你听的版本是什么。但我这里有一个,你可愿意知道?”

  我想一想,回答道:“好啊!很多事情,多角度摄入,更容易了解全貌。当事人讲述的难免主观,多少有些以偏概全。”

  她喝了杯大枣茶,双眸里闪过一道诧异,“这茶?”

  “大枣茶,我总爱熬夜加班,喝点滋养的茶水,略微调理一下。”我尽量说得平和,免得令她觉得我在炫耀。

  她微微叹口气,“他变了,以前他可是想不到这么细致的。事事需要别人替他做得妥当,他只管扑在学问上。真正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我并不接话,只摆出一个鼓励的微笑,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她只是名小教员,是学院里众多孙晋州的仰慕者之一。

  然而机缘巧合,她被分给刚刚升为教授的他,做助教。

  那一年,正好是春天。

  樱花刚开,云蒸霞蔚,染得整个学院一派明媚。

  可是,风头最劲的孙教授,却仿佛常年置身北地,令人疑心他周围有寒风彻夜浩荡。

  她与他待在独立的小小办公室,成日见他埋首书堆,孤单背影几乎坐成一座雕塑。

  他那么端秀英俊,是最年轻的教授,讲课时,旁听的人站了满屋。

  本该意气风发,可他却那样寂寞,眉头紧紧锁着,仿佛有厚重心事压得他连唇角弯一弯也做不到。

  渐渐,她对他的仰慕里多了点东西。

  那是一个人,仰望她心中的神时,忽然发现她的神,也有着人的弱点时,不由自主衍生出的一份疼惜。

  有时候,看着他伏在案头,就那样孤单地睡着,她心里会隐隐作痛。

  她开始慢慢留心他的喜好,想为他做得更多更好,让他眼里的寒意稍微融一融。

  他爱喝茶,她随时沏一壶温香的龙井,放在他手边。

  他熬夜修改论文,她便去避风塘买刚出炉的水晶虾饺,给他做夜宵。

  他晚上备课,她会备一条薄毯,替他盖在膝头。

  课前,她会细致地将教案,替他整理妥帖。

  他疲累时,她会焚一炷薄荷檀香,为他醒神。

  她默默付出,只为让他眉梢眼角的倦意与寂寞隐遁。

  她因付出太多,而慢慢爱上他。

  而他,也被她的细致体贴感动,慢慢愿意同她交流。

  他们一起躲在办公室听音乐、看书、聊天。

  更多时候,是他工作,她在一边陪着。

  后来,她知道了他与妻子的矛盾。

  她开始替他不值,那样浅薄而且红杏出墙的妻子,怎么配得上清高风雅的他?

  她更加主动,将一腔爱慕化为绕指柔。

  终于,他的城池被她攻破——

  她不顾一切地爱他,不求回报地爱他。

  她只想拥有他,多一天是一天,有没有尽头都不重要。

  直至他的妻子闻声前来掌掴她。

  那一巴掌是耻辱,是学校有史以来最大的绯闻,她不是不羞辱的,但心中却有另一番隐秘的快感。

  她知道她与他的婚姻这一次真的走到了尽头。

  她从来没有央求过他离婚,她总是被动地等。

  哪怕永远也等不到结果,她也不在乎。

  但她的对手太差劲,用这样拙劣的招数,拱手将他让出。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在那一场离婚大战中,她的对手,愿意用生命来求一个两败俱伤的死局。

  她死了。

  他垮了。

  他辞掉工作,以断送前途的方式来惩罚自己。

  她在众人唾弃鄙夷的目光中,用更博大的爱与温柔来救赎他、安慰他、鼓励他、包容他。

  他终于,在她众叛亲离、身败名裂之后,回报给她一个婚姻。

  她终于求到她想求的,用太多的付出与太沉重的代价。

  可惜,这些仍抹不平他心头深深堆积的负罪感。

  他的脸上,再也没有任何笑意。

  她当初接近他,是为了让他笑。

  没想到,最终的结果是他偶尔一现的笑容,也被消磨殆尽。

  她终于受不了,受不了他日日被噩梦惊醒,受不了他目光困顿,呆呆望着某一点,便是一整天。

  她也受不了他,阴沉的脸,和永远下垮的嘴角。

  他甚至不愿意做任何能令自己快乐的事情,仿佛他一笑,她在地狱那头,便会受更多折磨。

  那个女人,以一种肉眼看不见的方式存在着。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冷眼看着他们彼此消磨对方的感情与生命。

  这场以生命为代价换来的婚姻,是两个人,过着三个人的生活。

  卫欣想象的婚姻,该是举案齐眉,赌书泼茶的恬美静好。

  而不是,愁眉冷对的四只眼。

  压抑的婚姻生活渐渐成为一种枷锁,禁锢着她活泼的灵魂,还有他的自由。

  敏感的她,开始失眠、掉发、迅速消瘦,尖锐的蝴蝶骨几乎破肤而出,像久困在爱里的灵魂,迫不及待要求一个解脱。

  终于,在某天,她冷静地提出了离婚。

  那一刻,他的脸上,没有不舍,没有歉疚,有的居然是一种如释重负。仿佛压在他身上的罪孽,就此消去一层。

  她悲哀地想,原来是她的爱,令他更加沉重寂寞。

  他原本只是身处地狱,是她的温柔付出,令他下到地狱的最底层。

  她终于放手。

  故事讲完,她脸上却没有泪。

  大概在那些情感消亡的过程中,那些泪也被消耗了。

  “我的故事,与你听的版本,有无出入?”她探询的目光追光灯一般跟着我。

  “晋州不爱说谎。”我微笑看着她,这个女人还没从那段失败的感情中走出来,她眉目间的怨怼,并没有因为两个人分开多年,便有所清减。

  “我真没想到他居然还会再爱上什么人。”她看着我苦笑,“我以为,他会用余生为她陪葬呢。”

  “过去的他,早已为她殉葬了。现在的他,已是另一个人。”我欷歔,晋州心里,早就将过去的自己填埋了。

  我爱的这个晋州,真的只是带着前世记忆的另一个人。

  “她死了,我委顿了,而他重生了?”卫欣怔怔地笑起来,“这是什么道理?我们都是为了他才落得如此下场。他怎么可以说一声忘记了,便开始新的生活?”

  “逝者已逝,活着的人,应该好好活着。这才是对生命该有的态度。”我轻声劝慰她,“我也离过婚,我知道从头开始有多难。”

  “可你运气真好——”她的笑容凉薄寥落,像秋风卷着黄叶从脚边扫过,“一个女人用生命,另一女人用青春和名誉,替你的出场做足铺垫。早一刻,也轮不到你。”

  “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确实是一种幸运。”我温和地望着她,一点也不为她言辞间的刻薄而动怒,“但大多数时候,我们都在错的时间,遇到对的人。又或是在对的时间,遇到错的人。我的另一段婚姻里,我也不过是个蹩脚的垫脚石而已。”

  “可我从没真正打算放弃他——”卫欣用力看着我,那双幽怨的眸子,像藏了无数心事的黑沼,深不见底。“即便离婚,我也只是想等他摆脱旧日阴影,再与他重新开始。”

  “你太天真了。只要和你在一起,他就无法不陷在过去。对他来说,你是那惨烈回忆的一部分。不管你付出多少、有多爱他,在他心里,你永远站在光明与希望的对立面。这想法已经生根,不管时间如何强大,也无法从他心里拔除。他对你唯一剩下的感情,是愧疚。”我坦诚地告诉她,不管有没有我,她都没有机会再与晋州继续前缘。

  “你指望一个人,靠着负疚感与你生活一辈子吗?”我轻轻问她。

  “可我付出那么多,怎么能让你捡了便宜?”她愤愤不平。

  “爱情,并不是付出就能有所收获的。”我看着自己的无名指,属于温旭生的戒痕已经淡去。“爱用在错误的人身上,会付出越多,失去越多。”

  “错误的人?”她轻轻跟着我说,“可是,爱那么真,痛那么清晰,失去时,那么空虚难过。”

  “真正的爱,不会叫你空虚、寂寞和疼痛。”我轻轻说,“真正的爱,是充满希望、光明和温暖的。是对方不在你跟前,你也觉得踏实,即便有一天失去,你也不会遗憾。”

  卫欣是聪慧敏感的女人,她只是深陷付出太多、失去太多的心魔中。

  我想总有一天,她能明白,求不得的爱,不值得留恋。

  等晋州端着茶点上来,卫欣已经走了。

  她走的时候,步履轻浮,仿佛随时都会被一阵风吹走。

  她也许,真的一直在等他。

  又或者,他之后,她只是没有遇到更好的男人,一直蹉跎着,幻想有一天可以破镜重圆。

  更或者,她心里明白,他和她已经永无可能。却自私地希望,他可以就此孑然一身,好对得起她那么多的付出。

  没想到,半路会杀出我这个程咬金。

  生命充满意外。

  “你不想知道,我们聊了什么?”晋州一过来,我便忍不住揶揄他。

  “没必要。”他非常轻松地坐在我身边,“陈年旧事,早已定型。”

  “你刚才就不怕我听了她的话,又翻脸?”我看着一脸安适的他,他正悠然品着手里的茶。

  他微微低头,看向我双眸,“没信心怎么过一辈子?”

  我莞尔,这个人经过一番惨烈的教训,倒是活出了智慧。

  若当年他们也懂得这些道理,想必又是另一番结局。

  或者,他的命运便是这样一早编妥,要历经三劫,才能有新的境遇。

  早上我还在梦里,便接到莫运年的电话。

  “绍宜,我想同你聊几句。”

  我压住自己的起床气,“我同你没什么好聊的。”

  “我想问问子晴的事情——”

  “你们的事情,你们自己解决,与我无关。”说完我便毫不留情挂了电话。

  他才被我们抓了现形,此刻还有脸来同我套近乎?

  中午的时候,我明白一个风流的男人,第一要素不是长得帅,而是要脸皮厚。

  莫运年居然跑到公司来找我。

  英俊如他,一出现当然又在公司一众女人中引起小小围观。

  我不能因他让我自己难堪,只得退一步,同他到楼顶天台上站一站。

  秋风瑟瑟,即便有阳光,也掩不住寥落之意。

  “绍宜,在你面前,我也没什么好掩饰的了。我就想知道子晴是不是真的要带着珊珊回英国。”他倒是直接,连寒暄都省了。

  “是!”我斩钉截铁回应他,希望他立即与子晴断得一干二净。

  “为什么?她不是刚回来吗?”他退后一步,手斜插在裤兜里,姿势是潇洒的,可是神情已经有些急迫,“你能帮我劝劝她留下来吗?”

  “留下来?看你搂着各式各样的女人轮番出场?”我冷哼一声斥道,“你不是不知道,子晴有多爱你。她好不容易回来,你不珍惜,反而变本加厉令她伤心。此刻她要走,你有什么脸面让我替你挽留她?”

  “绍宜,你是不是误会了?一直是子晴不肯接受我。”莫运年真的急了,桃花眼里也不见了风流韵致,“我多次提出要与她复合,都被拒绝,还强迫我同她约定,我们只能做朋友。”

  原来是这样。

  是他风流难改?还是她一直欠缺信心?

  又或者她欲擒故纵,却弄巧成拙?

  我忽然有点糊涂了。

  “以前的子晴动不动就流泪,歇斯底里同我吵,防贼般随时刺探我。但现在她完全是另一个人了,和她在一起,我觉得很舒服、很放松。我也知道,她还爱我。不管她嘴上说得多绝情,但身体骗不了人。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肯与我复合。”

  “因为你给不了她一个家。”我叹气,谁会同一个浪子谈永远呢?

  他的声音,忽然降下来,带出几许温柔的向往,“家对我来说,一度只是责任和束缚的代名词。而孩子只是累赘,我完全无法想象我能同小朋友相处。但很奇怪,我和珊珊在一起的时候,只觉内心很甜蜜,我爱煞她小小的胳膊,搂住我的感觉。真的很奇妙!我们三个一起吃饭、看电影、逛街——再自然温馨不过。我甚至错觉自己根本没有离婚,我希望子晴能给我机会安顿下来。”

  “你那些女朋友们呢?”我忍不住揶揄。

  “谁管得了她们?她们迟早也要嫁人生子。到时候独留我一个老头子,在欢场丢人现眼吗?”他轻松地笑,又恢复了浪子的口吻。

  “可惜已经迟了!”我故作遗憾地说,子晴真的要带珊珊回英国了。人总要为自己所为付出代价。”

  “绍宜,有个问题我希望你别骗我。”他犹豫一下,很郑重地问我。

  我很少在他脸上看到这种凝重认真的神情,当下也忍不住收拾好心情,听他发问。

  “我所有见过珊珊的朋友,都觉得珊珊是我的女儿。”莫运年双眸一眨不眨盯着我,生怕错过我某个瞬间的表情转换,“我也抱着她,站在镜子面前仔细观察过。她真的同我好像,眼睛、酒窝、小手指微弯的弧度,甚至后颈窝发根的旋涡,都一模一样。”

  “你什么意思?”我皱皱眉,他不会在痴人说梦吧?

  “我想知道,珊珊是不是我的女儿?”他迫切地望着我,眼神充满急切,“绍宜,同我说老实话。我有知情权。”

  我脑子里嗡地一响,珊珊有可能是他女儿吗?

  我有一瞬间的犹疑。

  当然,如果我没有见过子晴结婚时的照片,我也会认为珊珊是他的女儿。

  可是,偏偏子晴再嫁的人,与莫运年极其相似。

  况且,子晴没道理在这事上骗我吧?

  是他想太多了。

  “很抱歉,珊珊真的不是你的孩子。”我不无遗憾地告诉他,“子晴太爱你,所以她再婚的对象同你长得十分相似。珊珊像你,也是难免的。”

  “真的?”

  “真的。”

  他原本热切、充满期待的眸光,顿时黯了下来,那深切的失望浪花般涌上他的眉间——

  他是真的希望,那眉梢眼角都是他影子的小女孩,遗传的是他的基因吧。

  不管他如何风流,他对珊珊的感情,是真诚的。

  我见过他如何溺爱珊珊,如何小心翼翼把她宠成公主。

  莫运年走后,他的话却反反复复在我耳边响起。

  一个人再同另一个人相似,也不可能连小手指弯曲的弧度都一致吧?

  有些细节,分明只有强大的遗传基因才能做到。

  我忽然灵光一闪,子晴不会真的想瞒天过海吧?

  这念头一旦挑起,便不住翻腾,无法压抑。

  晚上我便赶到子晴家里,珊珊正坐在地毯上玩芭比娃娃,娇憨笑容无比迷人。

  我蹲在地上仔细看她。

  那一闪一闪的酒窝,略显圆大的桃花眼,飞起眼风看人的情致,无不同莫运年如出一辙。

  甚至——

  我的目光滑落到她的小手指上,常人的弧度总是略微内弯,而她的右手小指,却微微向外弯曲,呈一种奇怪的弧度。

  我轻轻拍她的头,后颈窝发根处毛绒绒的小旋涡,常人也是没有的。

  “子晴——”我走到厨房,她正在洗碗。

  “今天莫运年来找我。”我轻轻掩上门,怕珊珊听见。

  “哦?他找你干吗?”

  “他来问我,珊珊是不是他的女儿。”我紧盯着子晴的脸。

  果然——

  子晴洗碗的手微微一顿,脸上飞速闪过几不可察的慌乱。

  “她真是莫运年的女儿?”我惊讶极了,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你怎么回答他的?”子晴并不答我。

  “我说他痴人说梦。”

  “答得好!他确实痴人说梦。珊珊怎么可能是他女儿?珊珊是我的女儿。”子晴低下头,继续洗碗。

  “可是,她真的是他女儿,不然不可能连一些小细节都一模一样。”我知道我的猜测是正确的,但却真正难以从内心接受它。

  “像谁不重要,谁爱她才重要。”子晴轻轻叹气,默认了这个事实。

  厨房里安静得诡异,只有碗碟轻轻碰撞的声音,清脆伶仃。

  “那些照片——”我试探着问,“英国的那场婚礼——”

  “你不知道现在有一种修图软件叫Photoshop?”子晴忽然笑起来,“当年还是你教会我使用的呢。”

  我脑子里嗡的一响,这软件是我吃饭的工具,每天都用,但没想到,会被她用来偷梁换柱。

  “为什么?你这样隐瞒众人,有何必要?还有,你什么时候怀孕的?”我忙不迭地问,满腹疑虑令我焦躁起来。

  经不住我再三追问,以翻脸相逼,子晴终于将真相拨开,摊在我面前。

  原来,她割腕跳楼后,苦苦哀求父母将她送去英国。

  她大学在英国读书,原本就落籍在该处。

  所以,手续办起来十分顺当。

  等到了英国以后,她发现自己月事迟了许久,开头以为是情绪波动,内分泌紊乱。

  但很快她发现,她是怀孕了。

  这个孩子是她发现他有外遇时,刻意想怀上,用来挽留他的。

  当时以为受孕失败,她心灰意冷才同他摊了牌。

  但没想到,其实孩子已经悄悄留在她体内。

  这个孩子,是在一切尘埃落定以后,才悄悄宣告她的存在的——

  她原本也想扼杀她,可是既然当初割腕也好、跳楼也罢,都没有阻拦住她旺盛的生命。

  子晴便决定留下她。

  有了她,即便隔了八千里路的云和月,她依然同他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有了她,她便总觉得,她和他还没有结束。

  他们之间有羁绊,谁也割不断。

  “可你为什么要欺瞒你至亲至爱的人?”我忍不住怒斥她的荒唐。

  “要是你们知道我怀了莫运年的孩子,还不冲过来杀了她?”子晴居然有心情开玩笑。“我爸妈早就判处莫运年死刑,更加容不下他的孩子。而你,估计会立即给我父母通风报信。而且,我真正不想你们替我操心。”

  “你胆子真大!”我简直叹为观止。

  “命中注定我是珊珊的妈妈!”子晴微笑望了望厨房虚掩的门,“即便最艰难的时候,我也从未后悔过。”

  “那么,你带珊珊回来的动机到底是什么?”此刻我才不相信她那一大堆鬼话,这么大秘密她都能瞒着众人,还有什么事她不敢做的。

  “绍宜,我没你想的那么龌龊。我是一直对莫运年难以释怀。但我一直觉得,也许真看到他本人了,我会突然放下。小说里不是常说,某女对前情人念念不忘,等多年后再见,会质疑自己为何曾经那么爱他?我想,也许看见大肚腩、双下巴的他,我也会深深失望,然后潇洒转身挥挥衣袖。”

  “可惜——”我摊开手,替她难过。

  “是啊!可惜情场浪子最是经得老。我知道倘若我就这样回了英国,只怕夜夜逼入梦里来的还是他。于是,我想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我一边积极和英国联系新的工作,一边带着珊珊接近他。我只是想,看看她的爸爸,还有没有挽救的余地。看看我能不能给我们这个家,一次破镜重圆的机会。可惜,他还是让我失望。”子晴无奈地笑,“再多爱也拯救不了他,连他的女儿都收复不了他的浪子心。多可惜,我只好继续又当爹又当娘了。”

  “我觉得莫运年是真心疼爱珊珊的。”我想起珊珊出水痘时,莫运年衣不解带的样子。

  “就因这样,我更不能告诉他。如果莫运年知道珊珊是他女儿,他必然会来同我争,那些法律程序他可比我熟悉多了。既然他安顿不下来重新修复我们的家,我更不会给他机会同我抢珊珊。”

  “我想,你并没有真正给他机会。”我不知为何,竟然想替他辩解。

  “我给了。我曾经同他说,想同我复合,除非他能忍住不再找其他女人。可是那天我们都亲眼看见了他给出的答案。”

  我黯然,是他自己失去了唯一的机会。

  再宽宏大量的女人,也受不了一再地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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