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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梦已逝

  仿佛庄生梦蝶,去了江南,烟雨迟暮,不知春秋几许。

  童年中居住的旧宅,一张张熟识的脸孔,皆在面前浮现,伸手想触碰,却又消散不见。

  其实睡着了,或许不要醒来便好,偏生不得。

  不知今夕何年,也不知身家何处,恍惚的时候,听见烛火在案头摇曳,烛花明灭,“嘶嘶”的声响象针一样扎入耳中。

  桃叶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带着黑色的影子划过迷离的眼波,似乎是一声柔软的叹息,虚弱地伸出手去,在虚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坠落下来,被一双温暖的手握住。

  “桃叶,觉得怎么样?”熟悉的声音在耳边想起,让桃叶觉得心里一热,那些过往的埋怨仿佛都不记得了,她像又回到了在长宁宫时,躺在夕颜身边小声的说着悄悄话。

  桃叶又眨眨眼,疑惑的将手伸到面前,使劲瞪大双眼看着手,突然说道:“为什么我看不见?为什么我看不见了?”

  夕颜一惊,忙将她的手拉下,用手捂住她的脸颊与她面对,“你看看我,桃叶,我在这里,你看看我啊。”

  桃叶像完全没有听到,瞪着一双失魂的双眼,用手用力的揉着,“我看不到了,看不到了。”

  她一遍遍的重复,说到最后几乎要尖叫起来。

  夕颜用力压着她双手不让她再按揉双眼,一面回头吩咐翠云,“快,通知皇上请御医来。”

  翠云连滚带爬的跑出去,夕颜让夏至绞了热毛巾,为桃叶擦拭着脸上的汗。

  她将桃叶抱在身前,按着她双手轻轻摇晃。

  听到夕颜安慰的声音,桃叶渐渐安静下来,窝在夕颜怀中一动不动,良久才说:“颜姐姐,我的眼睛,怎么会看不见?”

  夕颜摇摇头,意识到桃叶看不到,便说:“也许是你焦虑过度了,没关系,让御医看看,休息一下就会没事的。”

  她不知道桃叶怎么会看不见,也不知道她会不会马上就恢复,她只能用这样的话来安慰她。

  过了不久,翠云回来了,她嗫嚅着半天不愿回话,夕颜看出不对劲,将桃叶叫给夏至,自己带了翠云到外头。

  “到底怎么回事,御医呢?”在廊下站定,夕颜扭头问翠云。

  翠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咬着下唇,看了眼门内,拼命压抑着哭声,默默流泪。

  “怎么了,告诉我,”夕颜弯下腰,与她对视,用娟帕为她逝去脸上的泪。

  翠云泣不成声,从她零碎的话语中,夕颜知道了,原来她去找皇帝的时候,被魏长林拦住,翠云说明来意后,得到的回答却是皇帝身体不适,御医都为皇帝问诊去了,没空处理良贵人的事。

  听翠云说完,夕颜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拳,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不能相信,她不能相信,到了这个时候,皇帝居然会如此绝情。

  “贵妃娘娘,只有您能救我们主子了,求您救救她吧。”翠云朝着夕颜就拜下去,额头重重的磕在阶前的青石上,灰尘混着血渍晕湿一片。

  夕颜沉默着伸手扶起翠云,牵了她的手往屋里去,用手中的娟帕为她拭去额上的污渍,翠云惊恐的向后躲了躲,未躲过夕颜的手,只得受宠若惊的任夕颜为她擦拭。

  “你在这儿好好伺候你主子,我去找神医来,放心,你主子不会有事。”

  夕颜说着这话,回头向夏至示意,这样的场景,让她感觉像回到了长宁宫,她又成为了那个护着桃叶的颜姐姐。

  夏至过来扶着夕颜的手,出了灵秀宫,又往天禧殿去。

  急匆匆步行的夕颜,没注意到皇后带着一路宫人浩浩荡荡的回宫,等她反应过来,已经堪堪行至皇后面前。

  无法,她只得匆匆行礼,避过一边让皇后先行。

  “妹妹这么匆忙,要去哪儿?”皇后上前亲热的搀着夕颜的手问。

  夕颜脑筋一转,接口道:“皇上日理万机,着实辛苦,臣妾正要去探望,娘娘可要同行?”

  皇后眼波流转,一手掩唇呵呵一笑,“我正从天禧殿过来呢,皇上确实辛苦,我已吩咐了柳良媛今日留在那儿照顾皇上,妹妹可要去看看?”

  夕颜唇角一勾,笑的娇媚异常,“姐姐真是有心了,妹妹去请个安便好,顺便取回我的那个青花瓷炖盅,那可是前朝的古董呢。”

  皇后的脸色微变,却依然笑的灿烂,“妹妹原来早去过了,如此妹妹快去吧,免得担扰了皇上用膳。

  夕颜恭敬的行了礼,望着皇后远去的仪仗笑了笑,又笑了笑,嘴里说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主子,您怎么了?”夏至还是第一次见夕颜露出这样的笑容,心里有些害怕。

  夕颜回头,望着面前的夏至,而后微微摆手,“没事,你回宫让小福去将司徒先生找来,带他直接去灵秀宫给良主子看病。”

  “那您呢?”夏至紧紧拽住夕颜的袖子,望着她冷静的样子突然心慌起来。

  夕颜拍拍她的手,“去吧,我去见皇上。”

  见夏至还拉着她不肯动,夕颜板了脸,冷哼一声,“是不是我的话都不听了?”

  夏至无法,只能随着夕颜到了天禧殿门口,见她穿过宫门才转身往禧月宫去。

  一天内两次踏入这个院子,夕颜有些想笑,她驻足抬头望着红艳依旧的海棠,心里生出一丝荒凉。

  阳光透过疏密不一的枝叶,落在夕颜的脸上,有一种妩媚的苍白,她微眯着双眸,迎向和暖的旭日,点点日光在眸子里留下寂寞的影子。

  注意到院子里的身影,魏长林忙迎了上来,心里有些明了这位贵妃主子所为何来,脸上便带了几丝虚浮的笑,“贵妃娘娘,您来了,奴才给您通报去。”

  “不必了,”夕颜一挥手,越过魏长林踏上殿前台阶,“何必通传那么麻烦,我直接进去也是一样的。”

  说罢,不等魏长林反应过来,便伸手推开了那两扇沉重的雕花大门。

  沉重的大门并未发出夕颜料想中的声响,反而无声无息的打开了,昏暗的殿中因为阳光的撒入,一片模糊。

  魏长林“哎”了一声,跟在夕颜的身后忙上前阻止,小声的说:“娘娘,还是奴才先去通报一声吧。”

  夕颜瞥了眼空无一人的书案后,回头冷眼盯着魏长林,一声冷笑,“要通传做什么,还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吗?”

  魏长林缩了缩,嗫嚅着,想要蹭进殿内,被夕颜一记冷哼,“你给我留在这儿看着。”

  魏长林无法,只能留在原地,夕颜回身踏入宽广的殿内。

  地上是擦拭的光亮无比的大块黑色花岗岩,站在上面能倒映出人的影子,夕颜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倒影,一脸的冰霜,连自己都没有想过她会有如此冷然的表情。

  她向着倒影笑了笑,用手拢拢稍嫌散乱的鬓角,穿过书案后的小门直接往皇帝的寝殿去。

  绕过一条昏暗的回廊,皇帝的寝殿就在眼前,却是殿门大开。

  夕颜心生疑窦,上前两步正要察看,耳边就听到男人粗重的喘息声和女子嘤嘤的呻吟。

  她的心中一悸,极缓慢的一步步踏上寝殿的玉阶,站在门口慢慢抬眼看向殿内。

  殿内依旧昏暗一片,夕颜早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却将殿内的一景一物看了个仔仔细细。

  湘竹帘子遮着日头,明日透过竹帘的缝隙投射到窗边的雕花大床上,红藕香软,玉簟罗纱,淡黄色的床帐被微风轻轻吹起,床上缠绵在一起的两具身体笼在丝丝光线中,一片淡白烟雾。

  他们忘情的喘息着,规律的动作将床上的纱帘震的不住摆动,发丝缠绕,气息相吸,熟悉的檀香杂着浓烈的情欲味道向夕颜砸来。

  黑色的发,白色的光,样样刺痛着夕颜的双眼,她努力睁着不让眼睛眨一下,泪水却依然夺眶而出。

  她下垂的手紧握住拳头,尖锐的指甲刺入柔软的掌心,她甚至能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正顺着自己的指缝一滴滴的落下。

  痛从掌心传递到心口,她分辨不出哪里的痛更甚,只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在一点一滴的被抽离,浑身只感觉冰冷的寒意,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向她叫嚣:不要看,不要看。

  早该清楚的,后宫中都是他的女人,她不是他的唯一,她也曾信誓旦旦的向他承诺过,可以不介意他有别的嫔妃,她只要跟他在一起。

  可是真到了面对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还是无法接受,不能接受他有别的女人,更不能接受自己竟然亲眼见到他与别的女人在床上。

  她后悔没有听从魏长林的劝告,没有等待他的通报,她希望她从来都不曾踏足过这里。

  想立刻逃离这个地方,想回到温暖的阳光下,可是她的颤抖的双腿却沉重的挪不开一步,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抖的这么厉害。

  一瞬间,她的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她甚至忘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站在门槛外抱着头缓缓蹲下来。

  她两手紧紧捂着耳朵,闭上双眼,强忍着哭叫出声的念头,努力想让自己平静,却发现自己所作的一切都是徒劳,以为不看、不听,这一切就不会发生,可是脑海中却始终浮现着都是刚才见到的那白晃晃的一幕。

  突然,手腕一阵剧痛,她被人用力拉起,重心有些不稳的她跌向一边,被一具赤裸的胸膛紧紧围住。

  “你在这里做什么?”皇帝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冷的让她浑身一抖,这是他发怒的前兆。

  夕颜不敢与盛怒的皇帝对视,手抵着他赤裸的胸膛,退离开他的怀抱。

  手掌的鲜血在皇帝胸口留下点点红色印记,让夕颜一惊,忙用自己的衣袖为他擦拭。

  “我听说你身体不适,正宣了御医问诊,便急忙过来看看。”

  “住手,”皇帝暴喝一声,打断夕颜的话,抓住她的手掌查看,当看到掌中殷殷血迹时,他的眉头紧紧蹙起,眼中一片阴霾。

  夕颜用力挣脱皇帝,将自己的双手背到身后,看了眼皇帝,又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看向内里的大床,床上已经空无一人,只是床边站着一名长发及膝的娇小女子,想必她就是柳良媛了。

  此刻的她着一件白色长衣,将玲珑身段完全裹住,正一脸愤恨的盯着夕颜。

  见夕颜看向床畔,皇帝的脸色微变,伸手捞过一边椅背上明黄色长袍穿上,拉了夕颜的手便往外殿去。

  夕颜垂头跟在他身后,一声不响的随着他的脚步,却发现他人高腿长,无论她多么努力,始终无法跟上他的步伐。

  微微叹口气,她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痕,在心底向自己翩然一笑,夕颜,从此后,你就是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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